第5章 刺客入城4

剛才那場突如其來的小風波並沒有過多打攪賭客們的性質。蕭輕盈離開後,幾個夥計收拾瞭一下地上的狼藉,把傷者運走,人們接著開賭,好像那個美麗而兇惡的女子壓根沒有來過。

洛夜行更是重新往櫃臺上一趴,又不動瞭,似乎失去一座宅院這樣的事情對他而言也比不過睡覺更重要。直到日頭剛剛開始西斜時,他才抬起頭來,看瞭一眼掛在墻上的河絡制造的時計鐘,站起身來。

“黃喜!”他招呼著一個夥計,“我等不及老董回來瞭,先走瞭。你替我盯著點兒。”

名叫黃喜的夥計點點頭,站到瞭櫃臺後。洛夜行略微整理瞭一下衣服和頭發,走出門去。

他走向瞭天空城的中心地帶。那裡是皇宮的所在地,外圍則有不少重要的國傢機構,所以該區域一直戒備森嚴,無論進出都需要驗看手令。以洛夜行這種貧民區賭坊老板的卑下身份,剛一靠近警戒線就被攔住瞭。他也並不勉強,靜靜地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待著些什麼。他的視線一直投射在中心區域邊緣的一棟房屋上,那裡是天空城的皇傢驛館,用來接待各國的使節和公務人員。

過瞭一會兒,驛館門口走出一個年輕的人類女子。她的面容雖然清秀,目光卻格外冷峻,腰間佩著的雙刀更是十分醒目。一見到她出來,洛夜行就展露出滿臉笑容,沖著她不停揮手。女子很快註意到瞭洛夜行,一直緊繃的面容微微有些放松,嘴角綻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笑容裡卻隱隱有一些無奈和苦澀。

她來到警戒線邊,向衛兵出示瞭自己的臨時出入文牒,上面寫著她的名字和來處:簡帆,天啟。

她來自人類的帝都,中州天啟城。

簡帆快步來到洛夜行身邊,嘆瞭口氣:“你準備每天都來這兒等我嗎?”

“反正也等不瞭多久,”洛夜行咧嘴一樂,“羽族衙門的繁文縟節固然很多,你所要引渡的這個撒酒瘋的蠢貨也不過是個子爵的兒子,而且被他打傷的羽人並沒有死。你已經來瞭好些天瞭,最多再需要兩三天,你就能把這個蠢貨帶回中州,讓他的子爵老爹打爛他的屁股。”

“加起來已經很長瞭,”簡帆搖搖頭,“我在衙門裡還有好多公務要做。這個任務我一直不想接的,但上頭說我過去接受過不少和羽族有關的案子,更懂得如何和羽人打交道,不容得我推脫。”

“因為在你們人類眼裡,羽人都是板著臉不好打交道的啊,”洛夜行捏瞭捏自己的鼻子,“像我這樣和藹可親與人為善的羽人可真不多。”

簡帆的臉上終於露出瞭一絲笑容:“和藹可親?與人為善?你那陣子給我找的麻煩難道少瞭?要不是我有與人為善之心,早就一刀剁瞭你瞭。”

說完這句話,她的笑容忽然收斂,目光中掠過一絲陰雲:“不過,我們……終究……”

洛夜行擺擺手打斷瞭她:“你不必每次見面都提這個。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我也從來沒有勉強過你,也從來沒有對你說過多餘的話,不是麼?我隻是想要見見你,和你說兩句話,僅此而已。”

簡帆勉強笑瞭笑:“你現在不是已經見到我、和我站在一起說話瞭嗎?你……”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就忽然住口。洛夜行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隻見不遠處匆匆跑過來一隊士兵,個個全副武裝,向著兩人而來。

“奇怪,我最近沒有偷稅漏稅也沒有惹是生非啊?”洛夜行搔搔頭皮,“總不能偷偷吃點肉也要抓吧?”

“他們不是沖你來的,”簡帆說,“你看那個領頭的軍官,是虎翼司裡佩戴灰色羽翎的人,要抓你這種小混混,最多用赤羽就足夠瞭。”

羽族的武裝力量往往用“白藍灰褐赤黑”六色金屬羽翎來劃分等級,白色為最高,灰色已經是相當高的階層瞭。

“真是沒面子……”洛夜行咕噥瞭一聲,隨即眉頭一皺,“照這麼說,這幫人難道是……”

這一隊軍士已經來到瞭兩人身邊。那個佩戴著灰色金屬羽翎的軍官站到簡帆跟前,用禮貌而公事公辦的口吻說:“請問,你就是從天啟城來引渡人類囚犯的簡帆簡捕頭嗎?”

簡帆點瞭點頭:“是我。”

“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軍官出示瞭虎翼司的腰牌。

“我能問問是什麼事嗎?”簡帆問。

“我們懷疑你和近期發生的妖……一些傷人案有關,需要問你一些問題。”軍官答道。

簡帆和洛夜行對望一眼,都有些茫然。洛夜行忍不住問:“妖?傷人案?那是什麼玩意兒?”

軍官完全沒有搭理他,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仿佛他壓根不存在。洛夜行倒也不以為意,輕輕笑瞭笑,簡帆開口說話瞭:“我也不明白你說的到底是什麼。那是什麼樣的傷人案?和妖有關嗎?”

“我沒有說過什麼妖不妖的,你聽錯瞭。我建議我們回虎翼司後慢慢談。”軍官說著,招瞭招手,身後一名士兵掏出瞭一條用來鎖住犯人雙手的金屬鎖鏈。先前還作淡定狀的洛夜行眼睛裡驟然閃過一絲凌厲的殺意,下垂著的右手手指開始悄悄移動,似乎是想要畫出某種圖案。

簡帆已經伸出手來,輕輕拍瞭一下他的手背:“千萬別沖動,對你沒有益處。他們隻是帶走我而已,還不至於有什麼危險。”

洛夜行沒有說話,但右手卻已經停止動作,慢慢握成瞭拳頭。

“你去吧。”洛夜行沉聲說,“我會去找出這件事的真相,救你出來。”

簡帆看著他,欲言又止。士兵已經把鎖鏈銬在瞭簡帆的手上,她並沒有反抗,跟在軍官身後重新回到瞭警戒線內。但這一次,她不是回驛館瞭,而是將去往虎翼司,負責羽族國傢安全的最高機構。她的身份不再是前來引渡囚犯的人類捕快,而是即將淪為階下囚。

洛夜行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手背上青筋暴露,眼看著這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然後他轉過身,大步地跑瞭起來。

他幾乎是一口氣跑回瞭貧民區,跑回千順賭坊。太陽落山,賭坊裡已經點上瞭燈火,顯得更加熱鬧,被他稱之為“老董”的合夥人,此刻正坐在櫃臺後面。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羽人,生得有些尖嘴縮腮,但眼神頗為銳利,正不停地掃視著賭坊裡的動向,和先前洛夜行懶散的模樣形成鮮明對照。

看到洛夜行回來,他的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你怎麼回來瞭?而且是跑回來的?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瞭。”

“老董,我有事情要問你。”洛夜行直截瞭當地說。

老董看瞭他一眼,從櫃臺後站起來,兩人一起走進瞭後堂的一間供賭坊工作人員休息的小屋。老董正準備倒茶,洛夜行攔住瞭他:“沒時間喝茶瞭,兄弟,有要緊的事情要你幫忙。”

“我看得出來,你這副被火燎瞭尾巴的德行,一定是又要給我找大麻煩瞭。”老董嘆瞭口氣,“說吧,你要我幹什麼?”

“我認識的那個人族女孩子,你還記得嗎?”洛夜行說。

“就是以前抓過你,後來又和你糾纏不清的那個女捕頭?”老董說,“你是怎麼瞭?打算去中州向她求婚?”

“我倒是想,可也得有機會啊。”洛夜行搖搖頭,“她因為公事來天空城瞭,卻被虎翼司帶走瞭,說是懷疑她和最近的一些‘傷人案’有關,關鍵字是‘妖’。”

“妖?傷人?”老董一怔,“那是什麼?”

“我奇怪的就在這兒,”洛夜行說,“賭坊是一個流言匯聚的中心,你我每天在這裡呆著,卻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妖傷人’。所以我猜測,與這件事有關的消息可能被封鎖瞭,而那個被派來抓人的灰羽軍官,應該隻是無意間說漏瞭嘴。”

“所以你想讓我替你打探一下?”老董問,“難道你想解決這個案子、把她救出來?”

洛夜行沒有回答,但眼神說明瞭一切。老董又是一聲嘆息:“算啦,誰叫我這輩子都欠著你的呢?我這就找人幫你去打聽。你先回傢去吧,有消息我派人通知你。”

“你並不欠我什麼,這隻是我求你幫忙而已。”洛夜行說,“我救過你的命,並不意味著以後一輩子都要在你面前擺出恩主的架勢。”

老董笑瞭起來:“我一直都在說,你是一個怪人,不過倒是滿合我胃口的。”

洛夜行回到雪嚴君留下的宅院時,夜色已經漸漸濃重,但雪嚴君生前的書房裡卻還亮著燈火,從窗戶上隱約能看見蕭輕盈的影子。看上去,她似乎在低頭閱讀著什麼東西,手上不停地翻頁,顯得很專註。

“想要瞭解自己的老爹是什麼人麼?”洛夜行笑瞭笑。他也不去打攪蕭輕盈,自顧自回到房間,倒頭就睡。但沒睡多久,他的門就被重重地拍響瞭,他迷迷糊糊地翻瞭個身,拿枕頭壓住腦袋,打算不理不睬,但拍門的人鍥而不舍,持續地拍瞭兩分鐘,終於把他徹底驚醒。

他的第一反應是老董替他查到瞭什麼,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門邊把門打開,但站在門外的並不是老董或者老董的手下,而是蕭輕盈。

“小姐,房子我都還給你瞭,你還想幹什麼?真的打算連夜把我趕走麼?”洛夜行不耐煩地揉著眼睛。

“我隻是想問你一個問題。”蕭輕盈說。

“明天問行不行?”

“不行!現在你就得告訴我!”蕭輕盈一拳打在門框上,木質的門框被她砸得木渣四濺。

洛夜行看瞭一眼蕭輕盈的手:“這可是你爹留給你的房子,打壞每一處都是你自己的損失。”

“我說過瞭,我什麼東西都不要。你隻需要回答清楚我的問題,我馬上轉身就走。”蕭輕盈說。

洛夜行盯著對方的臉看瞭一會兒,終於長出瞭一口氣:“你不需要轉身就走。不過,請進來吧。”

蕭輕盈走進房間,關上門,卻並不在椅子上坐下,隻是站在門邊。洛夜行也不多說,坐在床上,打瞭個哈欠:“說吧,有什麼問題要問?”

“我要你告訴我,雪嚴君到底是怎麼死的,以及你知不知道他死前所辦的最後一件案子的情況。”蕭輕盈說。

“怎麼死的?你來到這裡之前沒有打探清楚嗎?”洛夜行有些奇怪,“至於他平時辦什麼案子,我壓根不知道。”

“我打聽清楚瞭,他是被尋仇的逃犯殺死的,但我想聽你說一說,畢竟那時候你在場。”蕭輕盈說。

“你怎麼瞭?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洛夜行說,“難道你發現瞭什麼疑點?”

蕭輕盈沉默瞭一會兒,輕輕點瞭點頭:“是的。我在他留下的東西裡,找到瞭疑點。我懷疑,他的死,並不是單純的尋仇,而是有人想要滅口。”

“滅口?”

“是的,滅口,為瞭他死去之前所辦的最後一樁案子。”

《九州·天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