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全都有聯系1

人類的信使來到瞭天空城。從消息在天啟城炸開,到人類的信使抵達,前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堪稱神速。盡管這還不是正經的使節,但人類皇帝的親筆信函也已經足夠重要瞭。

如同洛夜行和風天逸所預測的,翔瑞鸞驛的夥計們把消息在天啟城散播開之後,立刻引起瞭軒然大波。百姓們本來就為瞭數年前那場慘痛的戰爭而深恨羽族,現在算是找到瞭一個發泄的口子。這些人其實壓根不關心簡帆的死活,對於許多人而言,捕快這個職業天生惹人厭,要是在天啟城裡死個百八十個,他們搞不好還要放鞭炮慶祝慶祝。

但是死在該死的扁毛羽人手裡就不同瞭,被拿來背黑鍋更是不可饒恕。新聞傳開的當天,就有許多天啟居民來到皇宮外情願,其後附近市鎮的人們也陸續趕到。皇帝剛開始還試圖出動羽林天軍驅散人群,但很快,他明智地意識到這股沸騰的民怨是壓根鎮壓不下去的。唯一的選擇,就是順民心而動。盡管現在羽族強勢,並不是招惹對方的好時候,然而,他已經沒有其他選擇瞭。所以他很快派出信使,迅速跨海趕往寧州。

誰也不知道這封信裡到底寫的是什麼,對於人類皇帝而言,給羽皇寫信也足夠頭疼的。作為戰敗國和弱勢的一方,語氣太強硬瞭似乎會顯得色厲內荏;但是語氣過於謙卑吧,恐怕又更會落下話柄,也起不到想要的效果。此中種種權衡斟酌之處,足夠難倒一堆大學士瞭。

但不管怎麼說,收到信後,羽皇確實沒有對簡帆行刑,當然也沒有放她。據小道消息,她將會一直被關押著,直到人類的正式使節抵達為止。而到瞭那個時候,可以預期的結果就是經過磋商之後,簡帆被無罪釋放。至於羽皇會不會另外找出點兒別的什麼替罪羊,那就不得而知瞭。

而在這一段時間裡,先前被紅色妖蟲咬傷昏迷的人,果然陸陸續續產生瞭變異,好在虎翼司和防務司早已有所戒備,沒有釀成大禍。但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部死亡,誰也沒能幸免。

有些富貴人傢重金請來秘術師,試圖把傷者冰凍起來,等待日後尋找救治的機會。但冰凍對這些傷者也並不管用,即便是在冰塊中,他們一樣產生瞭變異,並且破冰而出。所以在妖蟲面前,無論窮人還是富人,都享受著平等的待遇。

天空城裡人心惶惶。一些有錢人索性選擇瞭離城暫避,但更多的貴族還是留瞭下來,因為羽皇並沒有走。

“隻要天空城還在,我就在。”羽皇斬釘截鐵地說。

羽皇不走,貴族高官們也不便離去,隻能提心吊膽地繼續留在城裡。有趣的是,許多高官都放棄瞭東陸風格的宅院,重新搬進瞭樹屋裡居住,大概是因為離地面越遠越能給他們帶來“我離妖蟲遠瞭一些”的心理安慰。

但妖蟲反而不再出現瞭。在給天空城制造瞭巨大的麻煩、混亂、痛苦、甚至引起瞭種族之間的糾紛之後,它們暫時消失瞭,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再在城內出現。盡管不再有新的受害者出現,人們的心弦仍然繃得緊緊。它越是蟄伏不出,人們就越發緊張,越發擔憂,越發疑神疑鬼不可終日。

對於幕後黑手的猜測也成為瞭全民性的行為,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猜度,還有人口沫四濺信誓旦旦說自己知道真相知道內幕,直到被虎翼司帶回去問話才老實瞭。人們越是猜得熱鬧,虎翼司就越是臉上無光。

而“妖蟲是城務司散播出來讓虎翼司丟臉的”的流言也不脛而走,讓兩司的人都格外惱火。不過處於這樣的壓力下,雙方表面上也不好再搞些約鬥爭吵的勾當,隻能暗中用勁。

天空城裡暗流湧動。

“我不喜歡說太多謝謝,”洛夜行對風天逸說,“我雖然是個懶鬼,但如果你有什麼吩咐,我一定竭盡所能。”

“啊,你先欠著吧,等我想到什麼事的時候再差遣你。”風天逸擺瞭擺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兩人這時候已經離開瞭商鋪,來到一座表面上和風天逸沒有絲毫關系的住宅,但那實際上也是風天逸的產業。這個心思縝密的富商在每一座重要的城市都做瞭狡兔三窟的佈置,沒想到還真用上瞭。

“你好像有什麼煩心事,是還在擔心你的殺人嫌疑嗎?”洛夜行問。

“那件事的確很煩,不過,還有更要命的。”風天逸說。

“翔瑞鸞驛的生意?”

“我的錢再過一千年也花不完,耽擱幾天生意有什麼關系?”風天逸半閉著雙眼,“你說你一向是個懶人,但為瞭所愛的女人,卻可以突然變得很勤快。”

“啊,你這麼說我就明白瞭,”洛夜行說,“我聽人講起過,是為瞭那位姓白的人類小姐吧?她怎麼瞭?”

“失蹤瞭,已經有十來天沒人知道她到底去瞭哪兒。”風天逸說,“這麼算起來,大概正好就是你把我從傢裡弄出來的那一天。”

“那我去幫你把她找回來吧,”洛夜行說,“正好就算是還你的人情瞭。”

“我都找不到的人,你能行?”風天逸看瞭他一眼。

洛夜行一笑:“你們富人有富人的手段,我們窮人也有窮人的路數。有些事情,有錢人的手段未必比窮鬼的路數好使。”

“如果有可能的話,幫我多找一個人。”風天逸把白茯苓和馬旗的相貌都向洛夜行形容瞭一下。“他們倆幾乎是同時失蹤的,如果是被人綁架,也許是同樣的敵人下的手。”

把事情交代給老董之後,洛夜行再次潛入瞭虎翼司。這一次簡帆的看守比之前松多瞭,或許是因為事情已經演變成瞭外交糾紛,羽皇也知道簡帆不會逃走瞭。

簡帆依然還是老樣子,好像不管處境是好是壞,都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她看瞭看洛夜行,輕聲問:“是你幹的吧?”

“什麼是我幹的?”洛夜行問。

簡帆笑瞭笑:“別在我面前裝瞭。也虧你想得出來,把這麼一件小事攪和成瞭國傢爭端……不過倒的確是你的辦事風格。”

洛夜行也笑瞭起來:“國傢爭端什麼的,反正和我沒關系。隻要能達到目的就好瞭。抱歉。”

“你救瞭我的命,為什麼要說抱歉?”簡帆有些奇怪。

“因為我太瞭解你瞭,”洛夜行說,“在你的心目中,國傢比你的性命還重要。你或許寧可自己被羽皇關起來甚至於殺頭,也不願意造成外交上的動蕩,更何況這件事已經不僅僅是高層層面的事情瞭,它還激起瞭民怨。也許就因為這樣的民怨,會發生一些人族和羽族之間的民間械鬥,甚至更糟糕。以你的性子,絕不願意見到這些發生。”

“原來你也想到瞭……”簡帆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包含著很復雜的情緒。

“在做這件事之前,我當然想到瞭這一切,也許想的比你還清楚,”洛夜行說,“但我就是這樣做事魯莽的人,一不小心還是那麼辦瞭。我知道會讓你生氣,也許以後再也不會和我見面,我還是不能看著你死。”

他頓瞭頓,接著說:“總之,我要做的事情做完瞭。這也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再見。”

他揮瞭揮手,轉身準備離開。簡帆咬瞭咬嘴唇,忽然開口:“等一等!”

洛夜行停住腳步,扭過頭來:“怎麼瞭?”

“我的確很生氣,”簡帆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瞭國傢的安定,你卻偏偏為瞭我把這一切攪得亂七糟。但是,我也很高興。”

“高興?”洛夜行微微吃驚。

“我不是木頭做的,有一個男人為瞭我這麼拼命,我不可能不高興,”簡帆的聲音帶有一種獨特的溫柔,卻也有幾分淒然,“我不想騙你,也不想騙自己。你知道這些年來,我為什麼一直都不敢見你嗎?”

“我覺得大概是你不願意見我,因為你對我……和我對你,並不相同。”洛夜行苦笑一聲。

簡帆搖搖頭:“你錯瞭,我隻不過是一直在害怕一件事情。”

“怕什麼?”

“怕有一天我會不得不親手抓你。”簡帆說,“我知道,你這幾年一直縮身在小賭坊裡,做出一副懶散模樣,都是為瞭我。但那不是你的本性。在九州各地遊蕩騙人的時候,才是真正的你。我當然不會願意看到你做出任何違反律法的事情,但是同樣的,我也不想見到你鬱鬱寡歡。”

“鬱鬱寡歡?會麼?”洛夜行又是一聲苦笑,“我忽然發現,您對我的瞭解,比我以為的要多一些。”

“難道你自己沒有註意到麼?”簡帆說,“這些日子天空城發生瞭各種事情,你因為我而被迫卷入,沒法像前幾年那樣蹲在櫃臺後面裝懶蟲瞭,但你卻好像比以前更快樂瞭。”

洛夜行一怔:“更快樂瞭?”

“因為你註定要做一個不平凡的人,不管是幹好事還是幹壞事。當你找到一件事可以發揮你的才華的時候,你才會真正專註,然後從專註中得到快樂。”簡帆說,“但是你能找尋的快樂,往往和我格格不入。”

洛夜行想瞭一會兒,頹然地嘆口氣:“你還真說對瞭。仔細一想,這段日子過得亂七八糟,心裡還始終惦記著你的事兒,但我卻……確實心情並不壞。”

“所以啊,當你喜歡上一個女人的時候,不能光想著你喜歡她,”簡帆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紅暈,“你總得想一想,如果你和她在一起瞭,你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你會快樂嗎。你為瞭我,憋著當瞭幾年天天睡覺的掌櫃,你真的開心嗎?”

洛夜行一時間竟然無法作答。過瞭好一會兒,他輕輕地說:“我回去想想。”

回到風天逸的宅子裡,洛夜行把簡帆的話翻來覆去也不知道想瞭多少遍,卻依然難以理清頭緒。他隻能用“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來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雖然他知道,這也是簡帆所說的自我欺騙,但除瞭自我欺騙,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來排遣心裡的煩悶。

倒是在風天逸面前,洛夜行所說的話並沒有成為欺騙。所謂貓有貓道,鼠有鼠道,老董還真替他打探到瞭一些很有用的信息。

“我有一個兄弟在那一天見到過你所說的這兩個人,”老董說,“他在赫赫有名的雁都風氏的宅子裡當差。那一天中午的時候,正好他出門去佈莊替女眷們買佈,無意中瞥見有一個男人肩膀上扛著一個麻袋從一扇側門走進瞭風宅,模樣很像是你所描述的那個,而那個麻袋的大小形狀,也像是裝著一個人。但是後來他從來沒有在風傢見到過那個男人。”

“風宅?雁都風氏?”洛夜行很是意外。他連忙回到藏身之所,把這個消息告訴瞭風天逸,風天逸大惑不解:“那個人如果真是馬旗的話,那可奇怪瞭。他扛著的如果是狗熊,那就更奇怪瞭。”

“狗熊?”洛夜行一愣。

“啊,就是白茯苓,”風天逸擺擺手,“她太笨瞭,又貪吃,所以我喜歡叫她狗熊……馬旗一向對我忠心耿耿,辦事也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三年前我們在瀾州遇到劫匪,他為瞭保護我中瞭好幾刀,差點喪命。那一次之後,我再也沒有懷疑過他。”

“襲擊有可能是馬旗故意安排的局,即便不是,如果這個人有著很深的心機和極其要緊的重大目的,完全是可能冒死拼一把的。”洛夜行說。

風天逸想瞭想,緩緩地點點頭:“你說得沒錯,有這個可能性。如果你面對的是一個連生命都不顧惜的人,那麼把生命作為衡量忠誠的標準就毫無意義瞭。我看錯人瞭。”

“有錯就認,不推諉責任,我算是看出來你為什麼能當一個有錢人瞭,”洛夜行笑瞭笑,“那麼,假如我們確定就是馬旗背叛瞭你,他為什麼要綁架白茯苓?他和雁都風氏又是什麼關系?說起來,你不也姓風嗎?”

“雖然都姓風,但並不是同一支,”風天逸說,“雁都風氏是目前寧州最古老、最有名望的大傢族之一,或許可以去掉之一。我和他們當然時常會有生意上的往來,最近還剛剛從他們手裡買瞭一塊兒地呢。但也就僅限於生意,其他沒有太多私交,更談不上恩怨。我想,他們大概也會在心裡看不起我這樣的人羽混血,不過為瞭錢還是在表面上始終對我恭敬客氣。”

“但是現在你我的身份都是逃犯,不能堂堂正正登門拜訪,”洛夜行想瞭想,“還是我半夜溜進去瞧瞧吧。”

“一起去,”風天逸淡淡地說,“論半夜翻墻,我未必比你差。”

《九州·天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