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天外之天

天上有月,皓月妖嬈;地上有酒,酒香醇厚。

人間已是芳菲四月天,可這裡依然是梅花最艷之時,花香四溢,混雜著酒香,將人不禁沉醉其中。梅花樹旁坐著一人,一襲白衣長袍,坐在這月下,這梅邊,舉起那白玉的杯子,輕輕地啜瞭一口,微微瞇起雙眼,倒似真的要醉瞭。

這裡是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這人長得俊美異常,不輸那天上之月,繁盛之梅。可這人卻是個男人。

還是個沒頭發的男人。

曾經的寒山寺和尚,無心。如今的天外天宗主,葉安世。

月下獨自飲酒本就是寂寞的事,而且,竟然還下起瞭微微的細雪,葉安世伸手想接住那些雪花,可它們卻在還沒落到手掌之時便已融化瞭。他嘆瞭一口氣,微微地皺瞭一下眉,低頭想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卻發現落花飄入瞭杯中,便是莞爾。

風華絕代。

西墻之上傳來瞭一聲細微的聲響,細微地就像是一朵梅花靜靜綻放的聲音,葉安世聽到瞭,卻似乎毫不在意,他將杯中的酒撒在瞭地上,抬頭望向夜空。

大概是最後一個瞭吧。葉安世輕輕地笑瞭一下,走到梅邊,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捻起一朵梅花,默默地想著。

不知何時,細雪突然下得有些凌亂瞭。像是突然刮來瞭一陣風,梅樹也開始搖晃。終於花落如雨,與那突然急速飄落的細雪交雜著,葉安世感覺眼前都被這花雪給彌漫瞭,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異象,他卻一點都不驚慌,隻是看著手中的梅花,默然不語。

突然一抹黑色刺穿瞭那些美麗的花雪,那是一把通體烏黑的刀,在刺穿那些花雪之時,烏黑的刀體竟發出瞭詭異的光芒,就在刀刃即將觸到葉安世胸口的時候,他終於動瞭。他整個人往後倒瞭出去,之後輕輕地揮瞭下手,那朵梅花便貼著那把刀朝著持刀者飛去。

那人一驚,急忙將刀收回,那朵梅花便從他的髯邊擦瞭過去。

“據說黑刀月霖在殺氣最盛的時候,會發出詭異的光芒。一別十二年,又見到這柄刀瞭。”葉安世站定瞭身子,笑瞭笑,“隻是你不是李叔叔,李叔叔十二年前就死瞭。你是他的……女兒?”

刀客一襲黑衣,以刀抵地,漠然不語,凜冽的殺氣雖沒有剛才那麼盛瞭,可是她周圍的雪花卻依舊飄得那般凌亂。

“小時候,我是不是見過你。你叫李雲煙?”葉安世想瞭想,輕聲問道,他忽然想起年少時見過這個女子,那個時候她紮個一天沖天辮,總是氣勢洶洶的。如今也成瞭一個俊俏的女子啊,隻不過,成為瞭一柄別人手中的刀。

“段辰逸想要篡奪天外天宗主想瞭十二年,培養瞭十二柄刀,稱‘霖刀’,作為他的死士。可沒想到我忽然回來瞭,他逃瞭,留下瞭這十二柄刀刺殺我。前天來瞭四個,昨日來瞭七個,今天隻剩下你一個瞭。你明知打不過,為何還來送死?”葉安世慢慢地沖著刀客走去。

刀客握緊瞭手中的刀,緊皺眉頭。

“因為,你愛他?”葉安世停住瞭身,忽然道。

刀客猛地抬頭,手中黑刀再度發出瞭詭異的光芒。

葉安世卻似乎全然沒有看到一般,隻是走回到瞭那梅樹邊,輕輕地嘆道:“畫雪山莊的梅花總會在片刻之間悄然凋謝,往往這些時候都會下著微微的細雪。阿爹還在世的時候,每年都等著看這片刻凋零的美景,他稱這種景色為‘雪殤’,他覺得梅花凋零之時,雪也已然死去瞭。本來等瞭許久想看這一場‘雪殤’的,隻是,你竟一刀將那些花都給斬落瞭。”

刀客看著那滿地落花,不禁黯然,她年幼時常常見到那個被葉安世稱為阿爹的男子在這院子裡看雪,當時便覺得這男人本身就像是雪中的一道風景。刀客閉上瞭眼睛,緊緊地握住瞭手中的刀,葉安世並沒有看清楚他是如何揮出那一刀的,但是隻是眨眼間,那道黑光便已經穿透那些落雪,朝自己襲來。

他輕輕一揮手,滿地落花都被席卷而起,襲向刀客,那道黑色妖異的光便瞬間黯淡瞭下去。刀客感覺刀勢一阻,再也無法向前,大驚之下睜開眼睛,卻發現面前的景色早已被落雪碎花所彌漫。

葉安世看著面前的刀客暈倒在瞭地上,走過去輕輕一揮手,拂去瞭她身上的殘花。兩個人從閣內走瞭出來,一個白發玉劍,一個紫衣浩蕩。

白發仙,紫衣侯。

“把她帶下去吧,睡一覺醒過來,她就什麼都忘瞭。十二柄霖刀現在都斷瞭,至於要不要追殺段辰逸,就由你們去瞭。”葉安世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忽然吟道,“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白發仙抬瞭抬頭,笑道:“不知宗主心中的故鄉是哪裡呢?是天外天,還是寒山寺。”

葉安世笑道:“你知道我父親在入主天外天之前,是哪裡人嗎?”

白發仙愣瞭一下,搖瞭搖頭:“宗主以前的事情,從來沒有說過。”

“是杭州,我四歲以前,隨父親在杭州居住。若說是故鄉,杭州才是我的故鄉。”葉安世遙望著遠方,“可我隻記得傢門前有一個湖,滿塘碧水,湖邊是一顆垂柳,我母親總是喜歡在那對著湖面梳頭。隻是有一天早上,人們在湖邊找到瞭她的梳子,我卻再也找不到她的人瞭。後來,我父親就帶我來瞭這兒。”

“他建瞭這座畫雪山莊,當瞭天外天的宗主,後來統領瞭域外所有宗派。最後入主中原,像是帶著滿腔豪情,可我卻覺得,他並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去哪裡。”

“如果我沒有記錯,父親其實是死在杭州的。哪裡是故鄉不重要的,哪裡有你在意的人,才是真正的故鄉。”

“所以無論是寒山寺,還是畫雪山莊,都不會是我的故鄉。”葉安世一揮手,地上的一片落梅飄在瞭手中,他放在鼻尖嗅瞭嗅。

“如果沒有記錯,宗主曾說過,想要去海外仙山,天之盡頭。”紫衣侯忽然說道。

葉安世點點頭,笑道:“沒錯。想去那盡頭看一看。又不是老頭子瞭,不會總想著葉落歸根的事情。”

《少年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