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阿原終於從彼此的糾纏中解脫出來,兀自抱緊他,面龐貼於肩胸,輕嘆道:“阿辭,我們是不是認識很久瞭?也彼此喜歡很久瞭?蠹”
景辭眉眼淡淡,“為何這麼問?”
阿原心頭咚咚亂跳,卻坦然說道:“其實很多時候你很可惡,我本該討厭你的。可不知為什麼,便是當時生氣,過後也討厭不起來。第一次見到你,我便覺得似曾相識,如今……”
她仰頭看他,黑亮如曜石的眼睛有些迷離,“為何我覺得,抱著你時,竟似抱著我的命?”
景辭笑瞭笑,“你若真心這麼想便好瞭!”
他將她的手夾在他胳膊間,懶懶地向前走著髹。
阿原歡喜,笑道:“我自然是真心。”
景辭道:“嗯,你以前也真心過。”
阿原怔瞭怔,便想起那五十七顆紅豆來,面龐不由紅瞭。她道:“以前……我不記得瞭!我是不是做過對不住……你的事……?”
她話還沒說完,便恨不得咬瞭自己舌頭。
光小鹿就數出五十七顆紅豆來,沒數出來的還不知有多少,每顆紅豆都是她對不住他的明證。
何況,她至少還記得她離開汴京最主要的目的便是逃婚,——逃開他和她的婚約。
他素來出言刻薄,隻怕她又要被損得體無完膚瞭……
她忐忑之際,景辭卻隻是沉默。
許久,景辭輕聲道:“大約是我做得不夠好。我會改。”
阿原胸口忽然間一悶,悶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眼底熱熱的,似乎有什麼要往下淌。
她轉身抱住他,抱緊他,聞他身上清馨溫暖的氣息,腦中忽混亂地閃過許多零落不成片段的畫面。
他的微笑,他的驕矜,他的沉默,他的黯然,他轉身而去的落拓孤寂……
她果然是早已認識他,早已熟悉他的喜怒哀樂,他的一言一行……
她很沒良心地把那一切都忘瞭,卻能從零落的畫面裡覺出她深深的眷戀和潮水般的無邊愧疚。
許久,她才能抱住在努力回憶裡陣陣昏黑刺痛的腦袋,伏在他胸前微微地哽咽,“對……對不起……”
景辭又靜默瞭許久,才低聲道:“就當你這是道歉罷,我接受。不許再有下一次。絕對……不許!”
阿原抬起淚汪汪的眼,待要看清他說這話的神色,他卻忽將她擁得緊瞭,將她按在自己肩上不許她回頭。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隻覺他竟在發抖,渾身都在微微地發抖。
-----------------------
慕北湮回府後,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洗瞭好幾遍,用掉好幾把澡豆,皮膚都搓得紅瞭,他才換上用薛夫人所制的上好熏香熏過四五遍的衣裳,回到在香氣裊繞的臥房,預備喝幾口清粥洗洗熏臭的腸胃。
才喝兩口,他抬手把粥碗擲瞭,“誰做的粥?裡面放什麼瞭?味道怪怪的!”
侍兒忙奔上來道:“都依公子說的,就是粟米熬的,什麼也沒放呀!”
慕北湮不答,取過那茶盅時喝茶時,又似聞到瞭那股味兒。他抬手把茶盅也砸瞭。
侍兒張瞭張嘴,沒敢催促。
那廂賀王聞得不成器的獨子終於回來瞭,已經一疊聲傳瞭好久,但慕北湮洗個澡差不多洗瞭一個時辰,看模樣洗得還不痛快。
賀王的侍從卻已來看瞭好多回,見狀忍不住說道:“小王爺,還是趕緊去見王爺吧!王爺這回氣得不輕,趁著言希公子安撫瞭許久,心情才好些,趕緊去跟王爺說幾句好聽的,這事也就過去瞭!”
慕北湮道:“既然言希在那裡侍奉著,有事吩咐他就行瞭。不是一直說,言希行事穩妥謹慎,我是個不靠譜的麼?”
侍從忙笑道:“小王爺,快別說那氣話瞭……言希公子因為昨天放瞭那些官差進來查案,又不曾和賀王說明是小玉的案子,一早也被罰跪,罵得夠慘的。”
慕北湮道:“老傢夥糊塗瞭吧?言希那麼好的性子也罵!放進來查案又怎麼瞭?”
侍從不敢答話。
慕北湮隻得先去見他父親,一路聞著自己衣裳,隻覺還是有股子臭味仿佛從骨子裡透出來,衣裳熏得再香都掩蓋不瞭,一路不禁把景辭又罵瞭幾百遍。
賀王已等得煩躁,左言希借著替他診脈針灸,雖拖宕瞭許久,也經不起慕北湮左喚右喚也不見人。
見慕北湮過來行禮,他已道:“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爹?一天到晚出去浪,從京城浪到沁河,還沒浪夠?”
慕北湮硬著頭皮道:“孩兒一時糊塗,把靳總管那檔子事給忘瞭……孩兒知錯,求父親大人恕罪!”
賀王怒道:“你能記得什麼?路邊的美嬌娘?花街柳巷的臟女人?還是那位人盡可夫的原大小姐?”
慕北湮陪笑道:“原大小姐倒也不是人盡可夫,她至少得看臉……長得不好看的、氣質差些兒的還不要呢!”
賀王氣得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敢情你還覺得被原大小姐看上是你榮幸?要不要放個爆竹慶祝下?”
慕北湮道:“那就不用瞭……”
賀王噎住,抬手抓過旁邊的竹杖便打瞭過去,吼道:“如果老子松一松口,你是不是還打算娶個什麼原大小姐傅大姑娘進門?”
慕北湮連忙抱住頭時,臂上早著瞭幾下。
賀王本是武將出門,雖傷病在身,此刻怒氣勃發,力道著實不小,慕北湮的臂膀上登時火辣辣疼痛起來。他忙叫道:“父親息怒!父親息怒!我不娶她們便是。”
左言希已過去攔住賀王,急急道:“義父,北湮隻是貪玩瞭些,並非不知輕重之人。還請義父不要動怒,別為這些沒要緊的事傷瞭身子!”
賀王吼道:“沒要緊嗎?連大德都丟在衙門不管去找女人,讓小小的沁河縣蹬到老子臉上,賀王府還不夠丟臉?”
慕北湮翻過袖子看時,昨夜被捆的瘀青外,又多瞭數處杖傷,正飛快地青腫上來,不覺又是疼痛,又是羞惱。隻是昨夜那等丟臉的事,萬萬不好告訴他人知曉,遂隻叫道:“若靳大德真的有錯,自當交給官府處置,有什麼丟臉不丟臉?真做下那辱人欺女、害人性命之事,傳出去都是賀王府的人仗勢欺人、魚肉百姓,那才叫丟臉!”
賀王當胸一腳踹瞭過去,將他踹倒在地,舉杖便打,怒斥道:“你這兔崽子居然敢教訓老子?老子給瞭你骨肉精血,刀裡來血裡去換瞭你一世榮華,現在翅膀還沒長硬朗就敢教訓老子?等翅膀硬瞭,還不把老子踩腳底下去?”
他武將的火爆性子上來,竹杖如雨點般打得又快又狠。侍從們再不敢勸,左言希眼見勸不住,上前攔時,也被結結實實打瞭好幾下。
慕北湮憋瞭一肚子氣回府,又被父親蠻不講理一頓訓斥毒打,疼得難忍時,猛地跳起身來,抓過賀王的竹杖,用力一扯,竟將那竹杖搶下,手一甩已遠遠擲出屋去。
賀王傷病在身,身手大不如前,竟被慕北湮帶得猛一趔趄,忙站穩瞭身,卻已被怒火燒紅瞭眼,一個箭步沖到墻邊,取過陌刀,拔刀便砍向慕北湮,喝道:“除瞭吃喝嫖賭,一事無成,我留你這忤逆的畜生何用?再不收拾,早晚能做出弒君殺父之事!不如趁早瞭結,免得禍殃全族……”
慕北湮連閃瞭兩刀,眼看父親刀刀致命,真有取他性命之意,一時也駭得不輕。
左言希忙抱住賀王,沖慕北湮叫道:“還不快跑!”
慕北湮怔瞭怔,拔腿便跑瞭出去,耳邊兀自傳來父親的咆哮,還有左言希的安撫求懇。
半個時辰後,左言希在自己的醫館裡找到慕北湮。
他已讓人找來傷藥給自己上瞭藥,又把左言希珍藏的好酒翻瞭出來,正抱著個酒壺大口喝酒。
左言希一把將他拖起來,說道:“走,跟我去跟義父磕頭認罪!”
慕北湮將他甩開,怒道:“我認什麼罪?一沒殺人放火,二沒淫人妻女,認什麼罪?難道他是老子,我便該伸著脖子,任他打死砍死?”
左言希慍道:“他是你親生父親,恨鐵不成鋼,罵你幾句打你幾下又怎麼瞭?你認個錯,看他會不會真的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