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蟠龍劫 第09章

她說得渴瞭,徑自倒瞭碗烏梅湯,雙手捧湯咕咕咕喝著,大眼睛撲閃撲閃,看著果然像極瞭沒見過世面的天真小姑娘。

幾人不由面面相覷,嘆為觀止。這樣能裝會演的丫頭,無怪郢王不去提防攖。

好一會兒,阿原才能問:“你……還聽到瞭什麼?”

靳小函道:“我不能時時跟在他身邊,也不方便打聽,有些事覺得蹊蹺,但也捉摸不透。比如前陣子郢王似乎有些坐立不安,還責怪馮廷諤做事太不小心,連招惹來的人是端侯都不知道,還得勞他去收拾殘局。我留意瞭下,那幾日出的最大的事兒,就是長公主被她自己的侍仆所害。呵,長公主的事兒,也就是郢王在暗中使壞。賀王都能被他的枕邊人害瞭,長公主被她的貼身侍仆害瞭就更不奇怪瞭……若皇上再不立郢王為太子,下面擋他路的王公大臣不知會怎麼死……”

阿原沉吟道:“可惜,單憑你幾句話,並無實據,難以服眾,更難以令皇上信服。償”

靳小函道:“想令皇上信服當然沒這麼容易。好在你們查瞭這許久,應該還肯信我吧?隻要你們肯信我,待我日後拿到更多證據,便可直接找你們幫忙,一起送郢王去見老賀王爺!”

阿原吸瞭口涼氣,默默喝起烏梅湯,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原夫人隻想扳倒郢王,扶立博王,以求自保;而這位想要的,直接是郢王的腦袋瞭。

很多人挺倒黴,不知怎的就得罪瞭郢王;但郢王得罪瞭這小丫頭,似乎也挺倒黴的。

長樂公主已忍不住嘆道:“你怎敢跟我說這些話?須知郢王是我皇兄,你就不怕我一轉頭告訴瞭他,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靳小函一笑,梨瓣般嬌白的面龐陷進去一雙醉人的小酒窩,好看之極,“昨兒我一不小心又在書房睡著瞭,便聽見郢王跟丁紹浦說,前夜之事,原大小姐和小賀王爺來者不善,便是沒發現他們的事,可能也已猜到不少。鬧這麼一場,原府、賀王府這仇怨是結定瞭。還道長樂公主如今與原傢走得近,謝巖又是跟小賀王爺穿一條褲子的,若有機會,這兩位也留不得……公主仁善,顧念手足之情,可大約也不至於為這樣的手足之情斷送賤妾微賤性命吧?”

長樂公主忍不住磨瞭磨牙,方能笑道:“喲,瞧這口齒伶俐的,若真的斷送你性命,倒顯得我不厚道瞭!罷瞭,你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有朝一日被人追得沒地兒跑時,我遠水救不瞭近火,賀王府或原府也許還能幫到一二。”

阿原雖覺得舍身侍仇未免犧牲太大,卻也不得不敬此女敢想敢為,膽大心細,點頭道:“嗯,盡管來。既然這仇怨結定瞭,不在乎更深些。”

靳小函嫣然而笑,“如此,小函先謝過諸位!若日後諸位有難,小函也會鼎力相助!”

她看瞭看窗外的天色,又道:“這時辰也不早瞭,跟我的姑姑也該回來瞭。她乘瞭我的馬車,拿瞭我送她的綢緞回娘傢,既貼補瞭兄嫂,又炫耀瞭她在郢王府的威勢,心情必定不錯,回府後得空大約又會跟人誇耀我乖巧懂事瞭吧?”

她不卑不亢地行瞭禮,告退而去。

長樂公主看她離開,半晌才嘖嘖道:“現在這些小妮子,比我當年還猖狂!我們落難,她相助?呵呵!”

可多瞭這麼個精靈古怪的同盟,似乎也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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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鳴宮,朱殿華宇,銀屏繡幕。

嘉木掩映下,水晶簾子映著陽光,璀璨明澤的光華悠悠流轉,將榻上的美人襯得越發嬌艷慵懶。

喬貴嬪正百無聊賴地逗著她的白貓,順口問向心腹太監,“小春兒,則笙郡主前天去見瞭端侯後,好像沒再出怡明宮?”

小春兒忙道:“是。好像也沒出臥房,連林賢妃去探望都沒出來吃飯。也虧得林賢妃性情好,居然一點也不生氣,還特地吩咐廚下多做郡主素日愛吃的飯菜,交知夏姑姑送進去,可體貼瞭!”

喬貴嬪嗤之以鼻,“你懂什麼!博王找瞭多少借口,千方百計將她安頓在瞭林賢妃那裡,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希望近水樓臺先得月,好將她娶作博王妃嘛!林賢妃看著溫吞,內裡也賊精著呢,裝也要裝得萬般疼愛,才好把則笙郡主和她背後的趙王兵馬拉到她兒子那邊嘛!”

小春兒道:“也虧得貴嬪機靈,對則笙郡主百般籠絡,如今她還不是跟貴嬪最親近?”

喬貴嬪輕笑,“她自然隻能跟我親近。你們看,這滿宮的妃嬪,要麼太老,跟她談不到一處;要麼不得寵,一味地奉承,她又看不上。同齡的公主郡主倒也有,最得臉的是長樂,滿心偏著原大小姐,嘴裡客客氣氣的,暗地裡不知扯瞭她多少回後腿。前兒陷害原大小姐不成,反被揪瞭小辮子當眾出醜,我親耳聽得長樂公主向她同齡的貴傢小姐們提起,說這則笙郡主聰明人,得罪不得,嘴裡好姐姐好妹妹的,天曉得什麼時候絆你一跤……她這一挑撥,誰還敢跟她交心?”

小春兒笑得諂媚,低低道:“她遠道而來,在京城本就沒什麼朋友,初時尚有端侯百般體恤憐愛,後來鬧出那事兒,端侯這一護短不要緊,原大小姐寒瞭心當眾退婚,生生黃瞭兩傢親事,端侯便也不待見她瞭,聽聞為瞭避她連端侯府都不回。我等依著貴嬪吩咐,也曾故意在外面議論過,原大小姐名聲雖不好聽,到底是京城裡長大的,除瞭風流些,又不曾真正害過誰,一言不合差點兒被扣上殺人大罪,也是可憐……則笙郡主便更不得人心,滿宮裡能說說心裡話的,大約隻有貴嬪瞭吧?”

喬貴嬪隨意撩撥著貓兒的爪子,看它漸漸隨著自己的逗引聚精會神地玩耍,抬眸看瞭眼窗外,眼底若有一痕幽深秋水漾過,“聽聞她見端侯回來兩眼紅腫,必定受瞭極大委屈,可竟然不曾找我訴苦……難道端侯警告過她,別和我親近?”

小春兒道:“可惜不論端侯吩咐瞭什麼,都已在貴嬪算計之中瞭……”

喬貴嬪一笑,“她既不來,你不妨去請一請吧!就說……我這邊也備好茶爐茶釜,請則笙郡主賞臉,過來教我分茶吧!”

小春兒應瞭,正待出去時,喬貴嬪又叫住他。

“悄悄兒地去請就行,莫驚瞭她身邊那個知夏。那婆子雖然有些倒三不著兩,但到底見過些世面,也是個難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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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則笙許久方來,果然隻帶瞭素日隨她的兩名侍兒。

喬貴嬪已將茶爐等擺放於案邊,下方則置瞭冰好消消暑熱。總在富貴鄉裡消磨日子,她體態略豐,便有些懼熱,猶在不停地擦著汗。

王則笙意興闌珊地看她擺弄這些精致的器具,懶懶道:“其實也沒什麼好學的,這些爭奇鬥巧的把戲,又當不得飯吃,也不見得能討人歡心,也未必見得如何好喝,學來做甚?”

“所以技多不壓身,多學一樣能耐,也不是壞事。”

喬貴嬪嫣然笑著,顧自看著爐火,看那茶水沸瞭,提過茶釜遞向王則笙。

王則笙雖然敷瞭脂粉,依然難掩淡青的黑眼圈。見喬貴嬪遞來茶釜,她也不好拒絕,雙手將其接過,凝一凝神,緩緩壓下手臂腕。

茶註緩慢傾下,便見雲痕淡淡,素月迷離,一人影負手山石,舉目望月。

小小茶盞,自是無法描摹那人眉眼衣飾,但那清貴疏冷的氣韻竟已勾勒出來,喬貴嬪都能一眼認出那人正是景辭。

茶註再傾,又是一男子月下撫琴,背影孤誚,衣袂隨風,居然又是景辭。

喬貴嬪端瞭一盞在手,卻不知喝還是不喝。半晌,她嘆道:“你這丫頭,真是瘋魔瞭心瞭?”

王則笙垂著眼睫,專註地繼續又傾瞭一盞,卻見天高雲闊,一個小小少年正牽著三四歲的小女孩奔於草地間。

這一回,喬貴嬪便認不出是誰瞭。

她歪頭看半晌,笑道:“這是你和端侯小時候吧?看年紀正相符。”

王則笙不答,盯著茶水中的人影,忽然取過小匙,在水中快捷一攪,那少年和小女孩頓時沒瞭影響,隻有大堆浮沫凌亂地在茶水旋著圈兒——

《兩世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