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荷殿燈火輝煌,將夜點亮如同白晝。
晚宴即將開始。
泠兒悄悄入殿在傅籌耳邊小聲傳達漫夭的話,傅籌聽後,眼光一掃臨天皇身旁空著的位置,溫和的眸子淺淺劃過一絲凌厲,一閃即逝。泠兒稟報完之後,又悄悄退瞭出去。
臨天皇身居主位,一身龍袍氣勢威嚴,他打眼望四周仍空著的幾個席位,便皺瞭眉頭,不悅道:“什麼時辰瞭?怎還有人未到?無憂和老九不是早就上山瞭?人呢?”
陳公公忙應道:“回陛下,已是戌時三刻,王爺和九殿下……大概被公務纏住瞭身,在哪個僻靜的園子裡處理公務忘記瞭時辰,奴才這就帶人去尋。”
這算是一個極好的說辭,但上至臨天皇,下至百官,甚至是宮人太監,誰都知道這不過是為瞭在他國王子面前用以保住皇帝顏面的謊言罷瞭。
臨天皇面上含笑點頭,內則卻是氣悶而憂心,待陳公公領瞭人匆匆離去後,他瞅瞭眼身邊的位子,低沉著嗓音問一旁的宮女:“連妃去哪兒瞭?”
宮女恭聲應道:“回陛下的話,娘娘聽說扶柳園的白蓮開得好,想親自去采上一朵,以配陛下賞賜的南海珍珠。”
臨天皇問:“去多久瞭?”
宮女小聲回道:“去瞭有小半個時辰。”
“速去找。”臨天皇話音未落,那宮女也未來得及應聲,隻聽殿外一道帶著哭腔的嬌聲叫道:“陛下……”
隨著聲音,一個紅色的身影跑著進瞭大殿,沖著臨天皇的懷抱便撲瞭過去,絲毫不顧及場合,也不管都有些什麼人在場。
分坐幾列的文武百官們面面相覷,在這種招待他國王子的晚宴上這般失禮,令他們覺得顏面盡失,不覺低下頭暗自嘆息:“終究隻是容顏相似罷瞭!倘若是從前的雲貴妃,斷不會如此失禮。”
臨天皇看瞭眼貴賓席上大方落坐的塵風國王子寧千易,隻見他含笑品茶,而他身邊的中年男子與身後的隨從皆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似是在說臨天國皇帝的嬪妃也不過如此。臨天皇再望向連妃時,面色不由沉瞭下來。
連妃見臨天皇並沒有像以往每一次那樣又是緊張又是愛憐地扶她起來,假哭瞭一小會兒,才悄悄抬眼去偷瞧這個皇帝,驚見這個平常對她百般溫柔寵溺的皇帝此刻面沉如水,冷冷望她。她倏地想起昨晚陛下對她講過今晚有塵風國王子在席,叫她註意儀表,別丟瞭國傢的顏面。
連妃心下一駭,慌忙跪著退後兩步,拜道:“臣妾該死,臣妾失儀瞭,請陛下恕罪。”
臨天皇對著那張與記憶深處有幾分相似的純凈臉龐,被埋藏在心底的那個柔軟的角落便隱隱作痛。他嘆瞭口氣,伸手扶瞭她起來。
連妃也不是全然不懂禮儀,隻是被驕縱慣瞭,她起身後,轉過身對寧千易微行一禮,“本宮失禮,讓王子見笑瞭!”
寧千易身著紫袍,發頂用墨玉冠束住,坐姿端正但並不顯得拘泥,舉手投足都有著王族特有的貴氣與霸氣。他起身回以一禮,爽朗而笑道:“娘娘天姿國色,得陛下恩寵,也是理所當然。”
端坐在屬於一品大員首席之位的傅籌不動聲色地掀瞭眼皮,看瞭一眼連妃和臨天皇,嘴角幾不可見地揚瞭個淡淡的譏誚弧度,繼而端起面前的茶杯,杯沿就唇,連同唇邊暗藏的一抹深刻的厭惡和怨恨一並掩瞭去。
連妃在臨天皇身邊坐下,鳳目含著盈盈水光,面色戚戚,神情委屈之極。臨天皇心頭一軟,問道:“愛妃因何事傷心?說與朕聽聽。”
連妃拿著帕子輕拭著沒有一滴眼淚的眼角,輕輕啜泣道:“陛下昨日賞賜給臣妾的南海珍珠被人給扯斷瞭……”
臨天皇寵溺笑道:“朕當是什麼事呢,就一條珍珠鏈子,既然愛妃喜歡,朕再命人為你尋一條就是。”
連妃道:“臣妾還差一點被她撞倒呢!而且,臣妾傷心的也不隻是一條鏈子,而是陛下對臣妾的心意,怎麼能隨便被人給弄壞瞭呢?陛下……”連妃拉著臨天皇的衣袖,仰著小臉,半撒嬌的模樣伴著楚楚可憐的神情令臨天皇心頭一顫,這樣的表情,他曾經多麼希望能從另一張絕美的容顏之上多看到……哪怕是一次!他拍瞭拍她的手,低聲誘哄道:“好好好,那愛妃你想怎樣,朕都依你。”
連妃眼光晶亮,神色依舊委屈,“臣妾沒有想怎麼樣,臣妾就是想重重的懲罰弄壞珍珠鏈子的人。但那人是朝中大臣帶上山的,所以臣妾覺得還是應該留幾分情面,就隻罰她們把散落在地上的珍珠撿起來……陛下,您說臣妾罰的重不重?”
臨天皇笑道:“你何時也懂得留情面瞭?”
連妃嘟瞭唇不依,“陛下是在說臣妾平常驕橫任性得理不饒人嗎?”
臨天皇被她逗樂,哈哈笑道:“你呀!”
正瞭正臉色,臨天皇轉頭對著貴賓席上的寧千易浮出一個笑容,溫和又不失帝王的威嚴大氣,“朕聽聞王子這一年來周遊列國,為尋佳人相伴,而我朝美女如雲,正巧今日是朕的七皇兒選妃之日,本朝最優秀的女子都在這別宮裡瞭,倘能得王子青睞,那將是她們的福分。一年前,我國與啟雲國結下友好之誼,若再與貴國締百年之盟,那將是我們兩國之幸事。”
眾臣紛紛點頭,殿內一片附和之聲。塵風國雖算不得是大國,然而,塵風國素以騎兵戰馬聞名,假如可以與他們達成協議,有他們的戰馬配上臨天國的鐵甲騎兵,那臨天國逐鹿天下便指日可待。
寧千易並未立即回應,隻朗朗而笑,環視一圈周圍在座如百花爭艷卻又比鮮花更嬌美的繽紛少女們,那些女子原本還有所擔憂,此刻見他這般的英偉不凡,心中自生向往,便羞怯頷首,暗道:“如果不能讓離王選中,能被這異國王子看上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可是未來的塵風國國王!”雖然遠離父母、親人會讓人難過,但一國國母的誘惑遠遠勝過背井離鄉之苦。
寧千易一眼掃過,果然是美女如雲,尤其是眾少女之首位一名著瞭秋水碧色紗裙的女子,面容嬌麗,乍一看如春日牡丹盛放,自百花之中將看花人的眼光輕易地吸引瞭過去。但他也僅隻是頓瞭一頓。
那碧衣女子見寧千易望過來,並不如其他女子那般含羞帶怯,而是微微蹙眉,垂下頭去,仿佛害怕被他看中似的。
寧千易笑容不變,最後將目光停在傅籌身旁的空位,望瞭望看似溫和實則深沉的衛國大將軍。
“久聞臨天國乃最重禮儀之邦,想必待盟國都是極好的。能與貴國結盟,自是我塵風國君王臣民之願,隻不過……”他話鋒一轉,略有停頓。
臨天皇笑道:“王子有話,但說無妨。”
寧千易掃瞭眼傅籌身旁空位,若有所思道:“小王聽聞當初啟雲國公主本是要嫁與離王為妃,卻在來到貴國之後被拒婚,不得不改嫁與傅將軍,不知是否屬實?”
臨天皇面色一凝,結盟自然註重對方的誠信以及對待盟國的態度,塵風國王子有此疑問屬於情理之中。帝王眸底深深,避重就輕,“自古傳言多不可信,就好比容樂長公主,傳言這位公主容貌醜陋且性情刁蠻,而事實上,公主貌美聰慧,知書識禮。至於公主所嫁人選之變……並非被迫,而是公主與傅愛卿兩情相悅並親選傅愛卿為其夫婿,才促成兩國聯姻。”
他目光轉向容樂長公主的座位,卻見其座位空空,不由蹙眉,“傅愛卿,為何不見容樂長公主?”這個時候,她代表的不隻是一個大臣的妻子,而是臨天、啟雲兩國交好的標志。
傅籌不著痕跡地斂瞭嘴角暗暗噙著的一絲譏嘲之意,不動聲色盯瞭眼面上有慌亂一閃而逝的連妃,不緊不慢回道:“回陛下,方才侍女來稟,容樂她……正是被連妃娘娘罰去撿珍珠瞭。”
不止臨天皇臉色驟變,難看之極,下面一眾大臣也都齊齊望向連妃,皆是嘆息。
且不說傅將軍掌管三軍乃朝廷重臣,若隻因一串珍珠,單看傅將軍的面子也該不做計較。再說今夜晚宴的目的早就明朗,連妃作為唯一出席晚宴的嬪妃,代表著的是一國的母儀風范,而她不僅失儀在先,竟然還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一個和親而來的公主去做奴婢該做的事情,這在別國人的眼裡,那就是對盟國的一種羞辱!若是傳出去,不隻會壞瞭與啟雲國之間的和誼,更會讓天下人覺得臨天國陽奉陰違,從此誰還願與之合作?
寧千易皺瞭皺眉頭,他是沒說什麼,但從他身邊的中年男子以及他身後的幾名隨從的神色間也能看出他們此刻心中所想。臨天國如此對待盟國公主,其信譽很是讓人懷疑,與臨天國合作,為其提供戰馬,保不準將來臨天國是否會做出過河拆橋之事,用他們的戰馬反過來攻打他們的國傢。
時間仿佛凝滯瞭一般,夏日特有的炎悶空氣,似是夾雜瞭如臘月間的冰之寒氣,一呼一吸間,冰火兩重天。
整個大殿,寂靜得落針可聞。
大臣們見帝王色變,俱都低下頭去,不敢吭一聲。女眷們雖不知其利害,但見自傢大人面色凝重,也都繃緊瞭神經,生怕一不小心便招來殺身之禍。
連妃從來沒見過臨天皇這樣的表情,那是一種深深地失望,甚至可以稱之為痛心絕望,最後那些情緒一分一分都斂瞭,往日的情意從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再也找不見一絲一毫。她心生懼意,後悔自己不該逞一時之快。
臨天皇緊緊盯住她,那目光如刃,又似是想要透過她去看另一個人。
雲兒,她終究不是你!這世上有哪個女子能如你那般冰雪聰明、寬厚純良,懂分寸識大體,得聖寵而不驕?
臨天皇吐出一口濁氣,閉瞭一下眼,沉聲道:“來人,連氏無德,慢待和親使者,現削去一切封號,即刻遷入冷宮,不得有誤。”
一道冰冷的聖旨,令連妃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臉色煞白,驚得張大瞭嘴巴,雙手無力的自帝王的手臂上滑落,整個人癱倒在地,連求饒都忘瞭。她隻是不敢置信,這個上一刻還對她寵溺非常的男人,此刻怎會變得這般絕情。
可惜,她不懂得,替身永遠都隻是替身。
當臨天皇清楚的明白瞭讓這個女人作為那個女子的替身以彌補心底裡的缺憾也隻是褻瀆瞭心頭的那個女子之時,他便無法再自欺欺人,這一刻,過去對連妃所有的寵愛都讓他覺得對心裡頭那個女子生出一種更深的虧欠。貶入冷宮,已是最輕的懲罰。
扶柳園,月色靜柔,迎面吹來的輕風帶著湖水的淡淡的潮氣,消弭瞭少許六月間炎熱的暑氣。
漫夭在連妃的貼身宮女的監視下靜然長立,沒有一分浮躁之氣。那宮女等待著她們將地上珍貴的南海珍珠撿起才能去晚宴大殿交差,可等瞭許久,這位從啟雲國嫁來的公主始終沒有任何動作,也不讓昭雲郡主去撿珍珠,她不禁有些著急,但又顧忌她們的身份,不敢催促。
昭雲面色有些不安,袖中的手指輕輕絞在瞭一起。“容樂姐姐,晚宴要開始瞭,我們趕緊撿瞭珍珠就過去吧。不然,耽誤瞭晚宴時辰,陛下要降罪的。”
漫夭淡淡的笑著安撫:“放心,不會有事。”連妃此人心胸狹隘,刁蠻驕橫,仗著帝寵,便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她無意與人結仇,但連妃非要與她為難,她也無法。怪隻怪,連妃看不清當下的局勢。
“王爺……”
遠處,陳公公帶著一眾人朝著這邊而來,邊走邊大聲叫著。陳公公見到漫夭時微微一愣,繼而行禮打招呼,眼光卻往她身後的碧湖方向望去。
漫夭眸光微頓,心中一震,這場宴席之中,被稱作王爺、勞煩皇宮內侍總管親自來尋的人,還能有誰?她下意識地就順著陳公公的眼神回頭。
湖岸停靠的船隻之中不緊不慢地走下兩個人來,一個手搖折扇,面目俊朗,永遠揚著一副沒心沒肺的笑容;另一人,如仙一般純凈完美的面容有著一雙邪妄如地獄閻羅般的雙眼,而那雙眼,在這樣月色的映襯下,更顯得清寂而冰冷。
這是地下石室幽禁三日後一別至今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重逢。從她站立的園門口到湖岸的距離,算不得遠,但也不近。漫夭遙遙望向那張熟悉的容顏,有瞬間的恍惚,在這般朦朧的夜色下,數丈開外的距離,她卻已然覺察到,這個男人似乎比一年前更加冷冽瞭。
宗政無憂下船後,對著陳公公懶懶出聲,“他讓你來尋的?”
九皇子笑道:“父皇定是擔心七哥反悔。他召瞭這麼多的大臣帶著各自未出閣的妹妹或者女兒來參加宴會,倘若七哥突然改變主意,那父皇豈不是白忙活一場?也沒法跟眾臣們交代。”
宗政無憂冷笑道:“不是還有一個什麼王子?我既承諾過一年之後回京選妃,自然是要辦的。”他習慣性地勾唇隻勾一邊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樣,有淡淡的譏誚和諷刺。“你們先去罷。”
陳公公也不敢多言,自是領瞭命先走瞭。
漫夭心中一澀,唇染薄涼。沒有宗政無憂的應允,臨天皇又怎會再自討沒趣。隻是,宗政無憂不是不能碰女人麼?難不成那一夜糾纏,他連這毛病都給治好瞭?那他可真是一計多成。
涼白的月光籠著一湖的碧水,隨著風落塵埃在水中漾著清淺的磷光,將映在湖中的白蓮倒影細細地碾碎開來。
“璃月。”九皇子腳步輕快,邊走邊踢開地上泛著瑩白光芒的珠子。
漫夭壓下一腔心緒,淡笑應瞭聲。九皇子似乎永遠都活得這麼自在舒暢,讓人不禁心生羨慕。
九皇子湊近她,仿佛一個多日來百思不得其解之人急切想知道答案般的表情,壓低瞭點聲音,問道:“璃月,半個月前,我聽說七哥快馬加鞭親自帶回一箱荔枝……是不是送去給你瞭?”想到此事他就鬱悶,當日一聽說,還以為七哥是特意帶回來給他的,誰知道他興高采烈的去瞭,找遍整個離王府,連個荔枝殼都沒見著。問七哥,他壓根兒就不理他。
漫夭一震,心神有些恍惚。不記得多久以前,她在名為漫香閣的園子裡,曾說過所有的水果之中,她最喜歡的是荔枝,隻可惜這個世界很難見到新鮮的。她還說瞭一個與荔枝有關的帝王與貴妃的故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當時,是誰玩笑說:“倘有此一日,我親自為你千裡一騎,倒不知,能否換來阿漫你開懷一笑?”
項影說,那箱荔枝是陳公公追出來後給他的,說是少拿瞭一樣。而傅籌當時並不知道臨天皇的賞賜之中有荔枝。
她不由詫異地望向岸邊那個沉寂清冽的男子,隻見他神情冷漠,沉瞭目光看著九皇子。
九皇子頓覺後背心一涼,脖子縮瞭縮,看他二人的表情,心下已明白瞭幾分。連忙換上討好的笑,“七哥,璃月,我先走瞭,你們慢慢聊。昭雲,我們走。”
他說著便去拉拽昭雲,昭雲手臂上有傷,哪經得起他這一捏,禁不住身子一顫,痛呼出聲。
九皇子頓住,挑眉一把捋起昭雲的衣袖,隻見那細膩的肌膚上參雜血絲的青紫瘀痕縱橫遍佈,面色一變,“這怎麼回事?姓肖的那小子打的?”
昭雲忙退後兩步,放下衣袖,低頭垂眼,咬著唇不作聲。
九皇子轉頭朝宗政無憂看去,宗政無憂淡淡地掃瞭一眼,面色無波,眼光深沉看不出喜怒,“你不用再回去瞭。老九,帶她去你府中暫住,明日讓人寫瞭休書給逍遙侯府送去。誰敢不服,叫他來找本王。”
昭雲驚而抬頭,似是不能相信般的怔怔望著一直以來癡心以待的男子。是她聽錯瞭嗎?無憂哥哥要幫她擺脫那個讓她憎恨的男人!女子休夫,聞所未聞,她竟可以做到嗎?原來無憂哥哥也不是全然不關心她,但她也清楚,在他心裡,她隻是當年被他當做妹妹一般帶著到處玩的小女孩。這也足夠瞭。如今,以她骯臟的身子,也不敢再有任何妄想,隻希望無憂哥哥能夠幸福就好。
“啊?為什麼是去我府裡?”九皇子哇哇大叫,他是看不慣那姓肖的小子這樣欺負昭雲,在背後偷偷說七哥的閑話,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但也沒想過七哥居然就這麼把昭雲塞給瞭他。他可不想府中突然多出一個女人,雖然昭雲也是個美人,但總是不方便的,他不喜歡!
宗政無憂斜斜地睇瞭他一眼,“你求的情,不住進你府中,難道住我府中不成?既然你不願意,以後少管些閑事。”
昭雲雙手在袖中攢緊,一低頭,眼淚就落瞭出來。原來她的事對無憂哥哥而言隻是閑事。這世上到底有誰在他心裡不算是閑人,誰的事才不算是閑事?轉眼望身旁如仙一般的女子,假如有朝一日,傅將軍傷害瞭容樂姐姐,無憂哥哥,你也會認為隻是閑事一樁嗎?
她知道自己跟這個女子比不瞭,但凡無憂哥哥對她有對容樂姐姐的萬分之一的在意,她也會覺得自己很幸福,可是,沒有,萬分之一,也沒有。
漫夭見昭雲望過來的目光黯然,不禁無聲嘆息,宗政無憂還是這樣,不會去考慮他隨口而出的一句話,對愛著他的人而言,會帶來多深的傷害。
九皇子嘴角還抽著,那廂宗政無憂目光冷漠,沒得商量,這廂昭雲眸光戚哀,讓人不忍拒絕。他真是左右為難,看瞭一圈,眼珠骨碌碌轉瞭一轉,忽而一亮,湊近漫夭,“璃月,我們是不是朋友?”
這眼神,這口氣,誰看瞭聽瞭都知道他在打她的主意。漫夭但笑不語,朋友算得上是,但她不清楚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之前,她不能應。“九殿下有話請講。”
九皇子見她不上當,愈發笑得燦爛,“你看你,皇子殿下這種稱呼是給別人叫的,璃月你以後就跟七哥一樣,叫我老九就行瞭。”
“這怕是不妥。”漫夭笑容淺淡。
“有什麼妥不妥的,你又不是外人。哎,璃月,跟你商量個事兒,你西郊的攏月別院……能不能暫時先借給昭雲住?你看啊,她休瞭那個姓肖的小子,住我府上會引來閑話的,我是不在乎,但這對她不好。看在朋友的份上,你就幫幫忙吧!”他擠眉弄眼,一臉討好的神情。
漫夭卻是面色一凜,“你怎知那個別院是我的?”攏月茶園在表面上已經不屬於她的產業,西郊別院是用來與各分處茶園管事議事之地,並無人知曉那處別院為她所有,除非他們私下調查瞭她。
九皇子一愣,自知失言,在漫夭犀利的目光之下,在宗政無憂一記冷眼殺到的瞬間,他充分的展現出專屬於他的無賴本質,一拍腦門,似是想起什麼要緊事一般地大聲叫道:“啊!遭瞭!我竟然忘瞭一件這麼重要的事,七哥,璃月,我先走瞭,一會兒觀荷殿見。”話沒落音,人已經很不負責任的溜之大吉瞭。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將昭雲和連妃的貼身宮女也一並給弄走。
夜色濃鬱,天際浮雲烏黑,聚散不定。空氣中靜默無聲,湖中白蓮倒映水中,高雅聖潔,一副不沾人間煙火的姿態。
轉眼間,扶柳園隻剩下他們二人。
“容樂雖是別國公主,卻是安守本分,自認為不會對離王以及臨天國構成任何威脅,不知離王何以如此費神調查於我?”良久的沉默過後,漫夭還是出瞭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她隻是想不明白這個一向對任何人都漠不上心的男人為什麼至今還要調查她的一切。連西郊別院都知道,那她這一年來的一舉一動大概也都盡在他掌握。
宗政無憂凝目遠眺暗黑一處,眼光悠遠沉寂,並不曾看她一眼,“你不必以容樂之名自稱,處處強調你的身份。本王知道你是啟雲國的公主,衛國大將軍的夫人,倘若本王真有什麼心思,這些都不在本王的計算范圍之內。”
漫夭淡笑,“我知道離王權勢滔天,行事無忌,從來都不將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裡。”
這話若是放在從前,他便坦然受瞭,如今從她嘴裡說出來,他隻倍覺諷刺之極。
她復而又道:“但我還是要感謝離王,七日前的救命之恩。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既為陌路人,救命之恩,當謝則謝。
客套的話語,道盡瞭彼此之間的距離。一句“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讓他本就冷冽不堪的心又凍結瞭一層冰霜。
事到如今,她以為他對她還有算計?
宗政無憂緩緩移瞭目光看她,那雙美眸一如從前的淡然明澈,隻是歷時一年,多瞭幾分蕭瑟淒冷以及淡漠疏離。
就是這樣一雙眼,於這許多個日日夜夜,在他心上或是夢裡流連不去,令他睡不安穩食不知味。如今,她就在眼前,咫尺之遙,卻如同隔瞭天涯海角,往日的種種糾纏,在她心裡,終究是什麼都沒留下麼?連一絲恨意也無。想到她之前對昭雲說過的那句話,便有如芒刺在心,痛不止息。
“你以為,你對本王……還有利用價值?”他字字夾冰,霜結在心。
“我也認為,應該是沒有瞭。可我實在不明白,離王為何要調查我?又何以在那樣恰當的時機出現在清涼湖救我一命?”也許是杯弓蛇影,但她卻不得不如此。悲哀無奈的人生,便是由身邊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欺騙利用以及傷害背叛中一步一個血印踏瞭過來。
她總在不由自主想起他的時候,一遍一遍提醒著自己,這個男人曾經利用她的身體做他練武的工具,在她卸下心中防備的時候,給瞭她致命的一擊,那種鮮血淋漓的痛,她怎敢忘?又怎能忘?
淡漠和懷疑從來都是雙刃劍,刺傷別人的同時,那咽下的痛也如利刃穿心。
就好似宗政無憂,用冷酷掩飾傷痛,從來都是傷人傷己。
他勾唇一角,笑得無比自嘲。“本王隻是覺得太無聊,想看看你選的男人,到底能給你什麼樣的生活?是否沒有我,你就能遠離利用和傷害?”
漫夭心間一顫,他在暗指傅籌同樣在利用她,他在提醒她,她的身邊根本沒有真心待她之人,活得可笑。
沒有他,還有別人視她為棋子。
她心口窒痛,卻努力地笑瞭起來,笑得極其燦爛,黯淡瞭月之光華,喉頭輕咽,咽下的不知是何種滋味,她笑著道:“離王看到瞭?將軍待我很好,他給瞭我想要的生活。至少……我目前還不曾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倒是你,我該說聲恭喜。今日名門閨秀齊聚,賞花宴名副其實,想必離王殿下必能得償所願,擇佳人相伴。”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每一句話聽起來都沒有半點的言不由衷。
他冷笑無聲,他選妃,她笑顏恭喜,竟這般無所謂之態。
忘記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其實也沒有多難。果真不難麼?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裡可有錐心之感?倘若她真能將過去忘得幹凈而徹底,那她眼角眉梢隱藏的那麼多的落寞和蒼涼又是為瞭什麼?
那一年的日子,他每每聽說他們不曾同房,他心中莫名欣喜。清楚記得,她曾說過,沒有感情便不能在一起的那句話。
他以為,她是忘不瞭他。
可就在他心懷期盼,日夜兼程為她帶來她最喜歡的荔枝回到京城的第一晚,他便得到瞭他們同房的消息。這代表什麼?代表她接受瞭傅籌,代表她對傅籌產生瞭感情。她這樣聰慧的女子,倘若不願,誰能勉強得瞭她?
也許是他們相處的時日太短,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說過的話不夠多,要不,為什麼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記得那樣清楚?
飛掠而來,一把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