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天氣愈發的炎熱,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焦陽之中。
這日一大早,寧千易讓人來請漫夭去茶園一敘。漫夭心中甚為疑惑,前幾次他都是來將軍府看她,這次有什麼事在將軍府不方便說需要去茶園?而且,寧千易選擇的正好是攏月茶園。
攏月茶園白天客人不多,漫夭遠遠地一眼便看到一身紫衣的貴氣男子獨自坐在綠葉滿枝的櫻花樹下。她走過之處,茶園裡的侍人朝她躬身行禮,卻並未上前招呼,這是她以前的吩咐。
見她到瞭,寧千易便起身相迎,關懷問道:“公主的傷勢可痊愈瞭?”
漫夭回以一笑,道:“勞王子惦記,已經無礙。”
寧千易笑道:“這我就放心瞭。都是因為我,你才受的傷,我一直不曾好好說聲謝謝。”
漫夭無謂道:“王子不必如此耿耿於懷,我說過,我幫你,但不是為瞭你。我若知道那一劍差點要瞭我的命,我也許就不會幫你擋瞭。”她說著便已笑瞭起來。她不喜欠別人的人情,也不需要別人時時刻刻惦記著她的救命之恩。況且,她救他確實是有多方面的原因。
寧千易笑著搖頭,“這世上,像公主這般特別的女子當真少見,你救瞭別人的命,還不讓別人心存感激。”
漫夭隨意淺笑,兩人齊齊落瞭座,寧千易要瞭一壺茶,親手為她倒上一杯。“公主往後直喚我千易便好,我們也算是生死患難之交,那些客套的禮數,能免則免瞭吧。”
寧千易是個爽快人,既無旁人,漫夭便也不做推諉,淡淡應瞭聲:“好。”
寧千易望著她,目光灼灼,朗朗笑問:“那我……叫你容樂,還是叫你璃月?璃之通透,月之皎皎……我覺得璃月這個名字更適合你!”
明燦的陽光透過琉璃天窗,灑下一輪淺淺的橙黃,寧千易端著杯子,笑得爽朗而明快,那薄薄的光暈混合著天河銀水般的波紋攏在二人的周身。璃之通透,月之皎皎,不過是九皇子隨意而起的一個名字,到每個人的口中都不盡相同。她恍惚記得,曾經也是在這棵櫻花樹下,那人說“琉璃目,月華人,女子當如是。”她依舊記得清晰,她和那人之間的一切糾纏,似乎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註定瞭。
寧千易見她眼神飄渺,望著自己怔怔出神,那眸底神色變幻不定,復雜難言。他不禁心生疑惑,訕訕問道:“璃月,我……說錯什麼瞭嗎?”
漫夭一驚回神,輕蹙黛眉,他們明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一個似是光明之中的代表,一個如同遊走在黑暗邊緣的地獄之神,她卻隻因為一句話而想起瞭那個人。
自從上次扶柳園一別,過去的一切似乎在她心裡變得愈發的清晰,她低眉,搖瞭搖頭,想擺脫那些莫名的思緒,繼而淡淡道:“沒有。名字不過是個代號,怎麼叫都行。”說著掃瞭眼周圍,見沒人跟著他,便隨口問道:“你自己一個人進這茶樓,也不擔心再有人對你不利嗎?”
寧千易目光炯亮,半開玩笑地明朗笑道:“這是你的地方,我不擔心。”
這樣聽似簡單的一句話,卻著實令漫夭心中大吃一驚。她目光陡然犀利,莫非,他知道什麼瞭?細想,最不希望塵風國與臨天國合盟的人是誰?而那日,黑衣人下手極狠,毫不留情,分明是要娶他們的性命,而當他們見過黑衣人首領之後,那人卻一再強調她可以離開,當她意外落湖之時,黑衣男子又緊張地奔至崖邊……結合這一切,要猜到似乎也不是很難。
漫夭緩緩抬眼,見他笑容坦蕩,眼中並非試探,而是一種透徹的瞭然。她不禁詫異地坐直瞭身子,重新審視面前豪爽大氣的英俊男子,君子坦蕩蕩,形容的大概就是這樣的人。一個未來的君王,果然不同凡響。既然對方如此坦率,她也無需多做遮掩,知道就知道瞭吧,若是他有別的心思,也就不會說出來瞭。
她沖寧千易微微苦笑,先撿瞭一個最不敏感的問題,問道:“你……怎知這是我的地方?”
寧千易望瞭眼門口的侍人,笑道:“別人進瞭茶園,會有人上前相迎,打招呼並引到座位,隻有你進來之後,他們隻行禮,卻無別的動作,這是對待主人的方式。我說的可對?”
這個人的心思果然夠細密,一個不起眼的動作和細節也能讓他看出端倪。漫夭贊許一笑,“還有其他根據嗎?”
寧千易很認真地環視瞭四周,那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深深的欣賞和贊嘆,“我聽說這個茶園是你親自設計而成,真美!像是仙境。這圓潤如珍珠般的鵝卵石堆砌的明溪水渠,這修剪得宜品種稀少的細枝楊柳,這明璨華貴精致小巧的琉璃宮燈,這品質上乘的白玉石桌……放眼整個園子,從地面到園頂,哪怕一個小小的角落,無不是精心雕琢,完美到極致,但是這些,都不及你這滿園的仿佛天河銀水倒流般的波光水紋,以及明月籠罩為一人而明的絕妙心思,這樣費盡心力,精心而成的園子,已經不是金銀財物可以衡量的,況且你又不缺銀子,又怎會真的舍得輕易賣出去呢?”記得第一次進來這裡的時候,是一個晚上,他當時真是驚呆瞭,說不出心底的震撼,那時候,他就在想,設計這個園子的人,該是多麼的不一般吶!
漫夭雙目流光四溢,輕輕笑道:“你分析的,似乎有些道理。”
寧千易自得一笑,流露出一個王子與生俱來的驕傲和自負。他忽然眼光一轉,往前湊瞭幾分,很是好奇地問道:“我很奇怪,你一個公主,怎麼會懂得這些?”
漫夭微愣,眸光轉瞭幾轉,淡淡地笑瞭笑,低下頭去喝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寧願不答,也不想對這樣一個人用謊言來搪塞。
寧千易何等聰明,見她不願說,自然也不再問。端起茶,像飲酒般的習慣一口飲瞭滿杯,隨意的轉移瞭話題,天南地北,聊瞭一通,後又道:“那日觀荷殿,你雖然傷瞭自己,但你卻將事情處理得很好,你很聰明,聰明得讓我心折。你的琴彈得也好,超出瞭我的想象。如果那一曲高山你盡全力發揮,我想,那一定會震驚世人,令你名傳天下。”
漫夭淺淺而笑,嘴角有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苦澀,眉間暗藏的淡淡的憂傷流轉,她輕聲問道:“名傳天下又如何?”能否名傳天下,她一點也不在意。名之所累,何來安穩平靜?她想要的,那樣簡單,可為何難以實現?
寧千易稍稍一愣,世人追名逐利,總希望能一鳴驚人,名垂千古,誰會去想,名傳天下又如何?能帶來更多的利益?抑或是能贏得更多的尊重和敬仰?
他望著對面笑意清淺疏離的女子,忽然有些發呆,如果說第一眼對於她絕世姿容的驚艷令他一見傾心;同一日她面對強敵不畏生死救他於危難令他感動;那日選妃宴她自傷身體扭轉時局的聰明才智讓他心疼折服,那麼今日,她超脫塵世的淡泊寧靜,如影隨形的薄涼哀傷,令他感到有些無措。
他不知道心系於這樣一個女子,對他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一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要怎麼才能帶給她幸福?
漫夭見他半響不言聲,隻愣愣看著她,不禁笑道:“怎麼這樣看著我?我說的話……很難理解麼?”也是,像他這樣的一國儲君,自然希望名震四方,流傳千古。
寧千易英氣豪爽的面容微微一動,似是想瞭一下,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纖細的手腕,漫夭一驚,直覺地收手,卻被他緊緊捏住,她掙脫不得,皺眉不悅道:“你這是做什麼?”
寧千易目光灼熱如六月驕陽,將這些天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很直接地問瞭出來,半點都不帶拐彎兒,“璃月,你……願意跟我走嗎?跟我去塵風國,塵風國民風淳樸,沒有臨天國人這許多的陰謀算計,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漫夭一怔,凝眸笑問:“去塵風國做什麼?”
寧千易眸光璨亮,忽然一改平常的豪爽,小心翼翼地問道:“做我的妻子,做我未來的王後,你……願意嗎?”
漫夭呆瞭一呆,她隻當他開玩笑,很不可思議的輕輕笑出瞭聲。
寧千易卻盡數收斂瞭笑意,定定地看瞭她片刻,一字一頓,很是懇切的說道:“我是認真的!”
笑聲遽歇,漫夭眸帶驚詫,她不是不知道寧千易對她有好感,隻是,這個世界的男子不是都很看重女子的貞潔麼?傅籌的忍辱負重她可以理解為她的身份有利用價值,而寧千易又是為瞭什麼?帶一個別國的和親公主回去做一國王後,除瞭有可能為他及他的國傢帶來災難之外,還會讓他成為天下臣民恥笑的對象。
對上他熾熱坦然的雙眼,她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目光流連在他大氣的面龐,她用極認真的口吻問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以你的身份娶一個有夫之婦合適嗎?就算你不在乎,你的父母,你的臣民,他們能答應嗎?況且,你別忘瞭,我是啟雲國的和親公主,我的丈夫,是一國的三軍統帥,你考慮過這麼做的後果?”一個未來的國王,應該時刻保持著清醒,不該感情用事。用現實提醒他,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寧千易神色一頓,倒沒料到,她一個女子竟也能在這麼短暫的片刻,將一切利害關系一針見血的指瞭出來就。他很鎮定的想瞭想,方道:“你說的這些,我考慮過。隻要臨天皇拿到足夠的好處,有的是辦法賜你一個新身份,但這些都不是最大的問題,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她以為這位隻見過數面的異國王子隻是一時之間心血來潮的戲言,卻不料他竟然早已深思熟慮。國之安危,他說都不是最大的問題,最重要的是她的意願!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面對這樣的男子,她也會感動。漫夭默默無言的望著他,望著那個有如陽光般的男子,她有剎那間的動搖,如果跟他去瞭塵風國,是不是就能逃離命運的擺佈,是否就能從此遠離背叛和傷害?遠離勾心鬥角陰謀詭計?
“為什麼?”她這樣問他。
寧千易專註地望著她眼底埋藏的黯然憂傷以及對命運的無奈和悲涼,他極其誠懇的聲音,說得輕而緩慢,“因為你……過得不幸福。”她與傅籌貌合神離,他一眼便能看出來,她與離王之間有過的糾葛以及他們偶爾眼神的碰撞逃避,他也看出瞭端倪。所以,他才更想帶她走,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臨天國軍事強盛,又有野心,與之合作,無疑是與虎謀皮,但他願意。為一個隻有數面之緣的女子做到如此地步,也許會被人說是莽撞,但隻有他自己心裡明白,一見傾心,從此魂牽夢縈,他註定逃不掉瞭。
漫夭心底一震,靜靜地撫弄著手中的茶杯,白色瓷面上青花的凹凸不平摩挲著她的指尖,杯沿觸手微熱的溫度,一絲一絲地透過指尖的肌膚緩緩地滲進瞭心底。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過瞭好一會兒,她才異常真誠的對他說道:“謝謝你,千易。”說完,她方抬頭,變換瞭一種語氣,很淡很淡的那種。她看著他問道:“跟你走,你就能確定我會幸福嗎?”
寧千易也是一震,想瞭想,方道:“我能確定的是,我會給你一切我所能給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想要的東西,所以我不能確定你是否一定會幸福。可我……對自己有信心!”
漫夭聽後,不急於回應。隻是將身子往後靠著椅背,淡淡笑道:“你能給我什麼?安樂富貴?身份權勢?又或者金銀珠寶?”這聽起來像是不屑的質問,但從她口中說來,卻是將人生大事攤開瞭認真討論,半點也沒有輕視或是鄙夷對方的意思。
寧千易自然知道那些東西她不缺也不會放在眼裡,但是不可否認,那些卻是他能給她的東西。他伸出一雙手,去握住她的手,那樣細膩柔軟的觸覺將他的心也浸軟的一塌糊塗,他說:“還有……我的真心!”
漫夭看著他緊握住她的手,感覺著他手心滲出的細汗,她心中忽有一股暖流劃過,片刻的掙紮猶豫過後,她微微笑道:“三宮六院,美人無數,一個帝王的真心,你認為有多真?”
寧千易身軀一震,盈滿期望的眼逐漸暗淡瞭下去。
他突然沉默瞭,不是他不能確定自己的心,而是他忽然明白瞭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那是一個帝王最奢侈最無力承諾的東西,他的父王那樣愛他的母後,但為瞭朝局,也還是娶瞭許許多多的妃子。
他吸瞭口氣,終於放開她的手,垂眸黯然道:“璃月,我,明白瞭。”明白瞭她這麼說的用意。這個女子連拒絕的方式都這樣高明!
漫夭欣慰一笑,有些抱歉,但她隻能這麼做。寧千易真的是個不錯的男子,為人坦蕩,做事光明磊落,與他相處,沒有心機不需防備,便不會覺得壓抑,如果他不是未來的帝王,那他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人生伴侶。而君王的後宮,絕不是她的歸宿。
人,大概是因為料不到未來,才會如此肯定。說到底,一切都隻因寧千易不是她心裡頭的那個人。
臨別時,寧千易對她說:“上次刺殺一事,恐怕傅將軍早已瞭然於胸。過幾日我就要走瞭,如果,你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來找我。”
他的意思,她明白。漫夭略帶感激地望著他,若有所思道:“為何,你一點都不懷疑我?”
寧千易朗聲一笑,道:“懷疑你什麼?懷疑你設局故意接近我嗎?呵呵,有誰傻到鉆進自己的局裡,為別人那麼拼命的?你那麼聰明,你有佈局的智慧和能力,但你不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子。那麼多條人命,看你殺人時的神色就知道瞭。如果……如果這些都是你設的局,那我也認瞭。”
心裡有些澀澀的感覺,漫夭不知道該說什麼瞭。一個未來的君王,這般癡,不知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寧千易走瞭,漫夭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望瞭眼琴臺的方向,那裡撫琴之人早已換瞭。沉魚如今是這茶園名義上的新老板,畢竟在風月場上混久瞭的人,很會處事,大概是在青樓看多瞭男子的薄幸,很容易便接受瞭漫夭那種女子應該有自己的生活的獨立思想。從一開始隻撫琴,到後來的經營茶園,經過漫夭許久以來的悉心栽培,她也不負漫夭所望,將茶園打理得有聲有色。
漫夭起身徑直去瞭後園,剛轉過一面玻璃墻,沉魚已經迎瞭上來,笑道:“王子走瞭?”
沉魚較一年前更加嫵媚動人,明媚的眼中也多瞭幾分商人的精明。經過一年多的相處,兩人見面也都沒有瞭最早的客套,漫夭點頭,問道:“昭雲怎樣瞭?情緒可有好轉?”自從賞花宴過後,昭雲住進西郊別院,雖然擺脫瞭逍遙侯府的糾纏,但畢竟人言可畏,加上她整日閑著無事,自然容易胡思亂想,於是,漫夭便讓她來茶園,說是給沉魚幫忙,其實就是想讓她多接觸一些人,以免一個人鉆牛角尖。
沉魚道:“比剛來的那兩天好很多瞭,一開始她不愛說話,看見誰都恨不能藏起來才好。現在跟大夥兒相處瞭一陣子,有時候笑笑鬧鬧,活潑瞭不少。最近幾日,她在跟老張學習賬務整理。”
“那就好。”漫夭稍稍放下心來,昭雲那麼年輕,不應該一輩子活在不幸婚姻的陰影中。兩人說著已經來到後園管理室,一進屋便見到管賬務的老張正滿頭黑線,無奈地盯著一個粉色裙衫的女子,直嘆氣。
漫夭笑道:“這是怎麼瞭?”
“啊,容樂姐姐,你來啦?”昭雲一見漫夭,便笑著歡快地跑瞭過來,那動作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昭雲時的模樣。她畢竟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
漫夭看瞭眼桌上凌亂的賬單,再看瞭看老張的臉色,拉著昭雲的手,問道:“是不是犯錯瞭?”
昭雲吐瞭吐舌,低著頭,不敢看老張。那堆賬單,老張整理瞭一個早晨,結果她硬說要幫忙,然後就越幫越忙。老張礙於她的身份,也不能發作,隻能在心裡暗自叫苦。
漫夭嗔責道:“昭雲,快給老張道歉。”
老張一驚,哪還顧得上賬單不賬單,兩手慌亂直搖道:“使不得!公主,您折煞小人瞭。小人哪敢讓郡主道歉啊!”
漫夭微笑道:“這裡沒有郡主,昭雲來茶園工作,就和大傢一樣,沒有身份尊卑之分。昭雲,你說呢?”
昭雲點頭道:“恩,容樂姐姐說得極是。老張,對不起啊!我下次一定好好理清楚,不會再亂瞭。”
“不用瞭,不用瞭,謝謝郡主的好意。小人自己一個人就理得過來。”老張說罷忙不迭行禮退瞭出去。
漫夭不禁輕笑出聲,“昭雲,你在這裡可還習慣?”
昭雲連連點頭,笑著道:“恩,我喜歡這裡,沉魚姐姐,還有這兒的每一個人都對我很好,容樂姐姐,謝謝你!”
漫夭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我能幫你的隻有這些,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不要一直活在過去,人生,還很長!能擺脫桎梏,獲得自由,昭雲,我很羨慕你!”
昭雲的自由有瞭,而她的自由,何時能有?
回到將軍府已是中午,用過午飯,在屋裡小憩片刻,後又看瞭半日書打發時間。
天黑的時候,項影便來瞭。
漫夭找個瞭理由把泠兒支瞭出去,才問道:“查的怎麼樣瞭?人帶來瞭嗎?一路上沒被人發現吧?”
項影點頭道:“主子請放心。人已經帶來瞭,隻是,不管我問她什麼,她都不肯說,我隻好把她暫時安排在我屋裡瞭。”
漫夭道:“好。走,去看看。”
項影住的屋子一如平常的他本人,收拾得簡潔而幹凈。屋裡除瞭一件單人床和一個不算高也不夠大的桌子以外,幾乎沒什麼別的東西瞭。
漫夭被引著進屋之後,便看到床邊一角昏躺著一名年輕女子,十六七歲的模樣,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小巧,倒是個美人胚子。
項影上前解瞭那女子的昏穴,女子悠悠醒轉,一睜眼看到項影,似是受瞭驚嚇,就欲喊叫,項影眼疾手快,連忙點瞭她的啞穴。
漫夭對項影使瞭個眼色,項影會意,轉身替她關上門,自覺地去問外守著。
漫夭上前,看瞭那女子一會兒,隻見她杏目睜得大大的,盈滿懼意的雙眼透著不染俗世般的清澈以及未經世事的單純。
這就是令蕭煞一個勁兒往軟香樓跑的青樓女子可人?漫夭皺眉,心中微詫,這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風塵中人,更像是遠離紅塵的某座靈山之中孕育出來的清靈女子,單純而美好,讓人很自然的就想好好待她。漫夭蹲下身子,安撫地拍瞭拍女子微微顫抖的肩膀,露出一個讓人最不易防備的笑容,聲音溫柔親和,道:“姑娘別怕。我請你來沒有惡意,隻是想找你聊聊天。我現在解瞭你的穴道,你別聲張,可以嗎?”
有的人與生俱來便有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那女子看著漫夭的笑容,心中的擔心害怕不自覺就消減瞭,她眨巴下水靈靈的大眼睛,輕輕點瞭點頭。
漫夭替她解瞭穴,扶著她的手在床邊坐下。
那女子轉頭看瞭一圈,怯怯問道:“這是哪裡啊?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是誰?剛才那個人又是誰?”
她一連串的問題把漫夭給逗樂瞭,漫夭微笑著解釋道:“這是我傢,剛才那人是我的侍衛,是我讓他帶你來的,嚇到你瞭吧?”
那女子點頭,眼中忽然又多瞭許多防備,道:“你讓他帶我來這裡要做什麼?”
漫夭輕輕托起女子的手,指尖不經意就摸瞭把她的脈門,見她脈搏跳得極慢,似乎隨時都會停下般的速度,不由心中一驚,忽的皺眉道:“你是蕭煞的什麼人?”
那女子神色一慌,連忙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警惕地看著漫夭,很是堅定的說:“你別問我,我什麼都不會說。就算你殺瞭我,我也不說。”說罷,她把頭一昂,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煞是可愛。
漫夭不禁好笑,也有幾分欣賞,這女子外表看似柔弱,實則剛烈,看來急不得。
漫夭笑望著她,真的什麼都不問瞭。
等瞭一會兒,女子見漫夭隻望著她笑,也不說話,她漆黑的眼珠轉瞭幾轉,心裡十分疑惑,心道,這女子的反應與她想象的不一樣。按說,應該接著逼問,或者用什麼嚴酷的刑罰嚇嚇她才對。可她為什麼笑得那麼溫柔,像冬日裡的最後一點陽光,令人不自覺的就想靠近。
女子又眨瞭幾下眼睛,好奇問道:“你,你……笑什麼?”
漫夭親和笑道:“沒什麼。你不用這麼防備我,我是蕭煞的朋友,不會害你的。你頭發亂瞭,過來,我幫你梳一梳。”她就如同一個長姐對自己的妹妹說著最溫柔貼心的話語,那女子偏著頭想瞭想,也不知道是怎麼瞭,不自覺地就走瞭過去。
真是一個單純的孩子!漫夭如是想。拿起桌上的木梳子,輕輕幫她梳著發,隨口與她聊著天。那女子雖是剛剛才認識漫夭,卻直覺她不是壞人,更覺得她特別親切,與她相處,說不出的舒適,所以,不消片刻,也就慢慢地放下瞭防備。
過瞭半炷香的功夫,漫夭才問道:“你叫可人?”
女子撅嘴道:“才不是,那些人瞎給我起的。”
漫夭笑道:“哦?那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
女子歡快答道:“我叫蕭可。”
蕭可?她姓蕭!漫夭壓下心中疑惑,不動聲色道:“恩,這名字真好聽。是誰幫你起得?”
“我娘。”
“你娘一定是一個很美的女子。”
“是啊,我娘可美瞭。”她忽然興奮轉頭,也不顧頭發梳沒梳好,就想看著漫夭的眼睛說話,一對上漫夭淺笑的容顏,她愣瞭片刻,悶悶道:“不過,還是沒你好看。”
漫夭輕笑出聲,“那你娘現在人呢?怎麼她沒有跟你在一起?”
蕭可眼神暗淡下來,柳眉蹙起,語帶憂傷道:“我三歲的時候,我爹娘就死瞭,其實我早就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瞭。”
這是在漫夭意料之中。一個三歲的孩子就沒瞭爹娘,還能保持這麼純真的心性,真的很不容易!她又問道:“那你沒有親人瞭嗎?是誰把你帶大的?”
蕭可想也沒想,就答道:“我還有一個哥哥。我小時候身體很不好,總生病,城裡的大夫都說我活不過五歲,哥哥不信,就去雪玉山求我師父收留我。他在師父門前跪瞭好多天,師父嫌他煩,出來趕他走,結果看到瞭我,不知怎麼就答應瞭。”
話說到這裡,這個女子與蕭煞之間的關系已經很明朗瞭。既然敵我已辨,對前因後果也猜出幾分,漫夭決定不再兜圈子,將她最後一縷頭發挽好,與她面對面,直接而肯定地說道:“你是蕭煞的妹妹!”
蕭可一愣,似是這才知道這女子跟她聊天的原因,她直覺的想否認,漫夭卻忽然板起瞭臉孔,神色嚴肅道:“你希望你哥哥活著嗎?”
蕭可心中一驚,臉色驀地白瞭幾分,急急問道:“我哥哥怎麼瞭?他出什麼事瞭嗎?”
漫夭道:“現在還沒有,不過……快瞭!”
蕭可倏地一下站瞭起來,眼神慌亂,手足無措。漫夭拉著她的手,面色溫和瞭些,柔聲道:“你先別急。隻要你肯配合,我保證他不會有事。隻是……你身上的毒……”
“真的嗎?你能救我哥哥?”蕭可不等她說完,便欣喜的叫瞭起來,“我身上的毒不要緊……”
漫夭連忙捂住她的嘴,“小聲點。你知道自己中瞭毒?那你……可知自己中的是什麼毒?”
蕭可點頭道:“我知道。這種毒名叫七合花,是七種奇毒之花合制而成,如果沒有特制的解藥,我就會死。”
漫夭一怔,啟雲國皇室密藥,她一個小女孩怎會知道得這樣清楚,以蕭煞的性格,不大可能會說沒有解藥她就會死這一類的話。漫夭思索間,蕭可忽然疑惑的問道:“你說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可我從沒聽哥哥提起過你……”她偏著頭仔細而認真的想瞭想,忽然眼睛一亮,杏眼圓睜,道:“啊!我知道瞭,你是公主,對不對?”
漫夭愣瞭下,看來這個女子雖然單純,也不是全無腦子,一下子便猜到瞭她的身份。漫夭笑問:“你知道我?”
蕭可連連點頭,一把挽住漫夭的手臂,神態忽然間變得親昵極瞭,仿佛與漫夭早就熟識瞭一般。她斜著身子看漫夭,道:“哥哥跟我說起最多的就是公主瞭。我問哥哥,公主美不美?他說,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