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羽箭搭上漆黑的彎弓,她緩緩拉開弦,纖細的指尖青白而有力。冷風掀起她暗紅色的鳳袍衣袖,露出白皙的皓腕,本是柔弱無骨的姿態卻仿佛蘊含著無比強大的力量。
她一隻眼睛瞇起,瞄準前方紮入紅色靶心的箭矢,異常認真的表情讓人看著容易失瞭神。
這是一場稀世罕見的豪賭!
一個看似纖弱傳言以美色侍君的絕色皇妃與一名馳騁沙場以箭術聞名的少年將軍,以箭術為賭,皇權與軍權為註!似乎在一開場,就已經分出瞭勝負?
四周的人們都在私底下議論紛紛,他們在討論皇妃娘娘是否會遵守承諾不再插手朝廷政務?皇上又是否會對此坐視不理?
無數雙眼睛,齊齊盯住張弓拉弦的女子,笑看她輸瞭這一場天大的賭註之後將如何收場?
黑色的弦被拉得滿滿的,似乎再多加一分力就會崩斷。纖細的手指張開,那白色羽箭仿佛被賜予瞭神秘的力量,“颼”的一聲,朝著靶心中央疾速飛馳而去。不同的方位角度,同樣的目標,白羽箭擦過黑羽箭鋒利的箭簇,金屬鐵器的激烈摩擦,發出的聲音尖銳,擦出火花飛濺。
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發生瞭質的變化,人們的笑容消失不見,議論聲遽然停歇。
泗語亭內一片窒息的寂靜,鴉雀無聲。
羅植那自信滿滿的篤定,全盤破裂,他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瞪著被白羽箭震落的黑羽箭,原先黑羽箭射中的靶心位置,此刻被白羽箭所占領。
這……怎麼可能?這樣一個女子,怎會有如此精湛的箭術以及深厚的內力?
他輸瞭!以為必贏的賭局,結果輸瞭!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敗,不是輸給戰場上強大的敵人,而是輸給瞭一個女人。這讓一向狂傲的少年將軍有些難以接受。
“七嫂!”九皇子驚訝地張大嘴巴,那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驚叫道:“你的箭術什麼時候練得這麼好瞭?”
漫夭淡淡的笑瞭笑。這一年的光陰,她一點也沒浪費,每一天都安排得很緊。
經九皇子一叫,周圍的眾人也回過神來,震驚地望著眼前的女子。會射箭的女子不難見,但是能震落他人已入靶心的箭矢並替代其位置,而又不毀箭靶分毫,在場的所有將軍們,自問都無法做到。
但是這樣一個看似纖弱的女子做到瞭!誰也料想不到,他們的皇妃不僅有著傾國傾城的美麗外表,還有著令人動容的高超箭術。
“娘娘千歲千千歲!”不知是誰帶頭喊瞭一聲,除九皇子、羅植以外,所有大臣、將領、宮人太監全部跪地,那呼喊聲幾乎震破瞭耳膜。
宗政無憂走下廣亭,拿過漫夭手中的沉木彎弓,隨手往身後一遞,小祥子連忙恭恭敬敬地接著,誰知那弓竟然那麼沉,差點沒掉地上,嚇得他出瞭一身冷汗。
宗政無憂攬過她的肩,微微偏頭,瞇著眼睛看她,她幾時練得如此箭術?他竟不知!
漫夭轉過頭沖他微微一笑,竟有幾分狡黠,似乎在說:“你不知道的還很多。”
宗政無憂摟住她肩膀的手頓時一緊,眼中閃現危險的光芒,漫夭一愣,直覺的抖瞭抖身子,這些天,她可算是體驗到瞭一個長期禁欲的男人爆發之後的恐怖,每天不折騰到她筋疲力盡他就不罷休。見她神色畏怯,他滿意地挑著眼角,知道怕就好!
他一揮袖袍,示意跪地的人可以起來瞭。
眾人起身,對皇妃娘娘的箭術一陣弘揚贊嘆之聲,將她捧得天上有地上無。
漫夭淺淺的彎著唇角,掩去瞭內心的嘲諷,從白發妖孽到後宮亂政再到如今他們口中的神女下凡,這速度變得不是一般的快。她凝眸望向還沉浸在敗於女人之手的打擊中的羅植,問道:“羅將軍,你可服?”
羅植這才回過神來,他一向自詡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此刻卻不知道該如何辦瞭。沉默片刻,他轉過身在她面前跪下,從懷中掏出一枚不大的銅牌,上面刻有一個“羅”字。他擰瞭眉心,將臉轉到一邊,似是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才下定決心般的表情,雙手舉起銅牌,咬牙道:“娘娘箭術瞭得,末將甘願認輸。羅傢軍兵符在此,但是,末將不服!”
他說得幹脆爽快,認輸,但是,不服。這樣的男子,倒也不失為一個血性男兒。
漫夭微微笑道:“你有何不服?”
羅植想瞭想,說道:“如果娘娘先射出那一箭,末將也可以反敗為勝。”
漫夭斂瞭笑,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道:“是嗎?那好,來人,再拿弓箭來。”
小祥子連忙雙手托著彎弓遞上去,漫夭單手接過,宗政無憂眉眉頭微蹙,卻也沒說什麼,放開她的肩膀,掃瞭眼一旁倨傲的羅植,目中不辨神色,退開少許。
遠處箭靶是用上好的木料制成,靶心的白羽箭已經被人拔去,羅植取瞭一支黑羽箭,準備在她射出之後以相同的方式擊敗她。那種方法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難。他準備妥當,隻待女子出手。但是,可惜瞭……他沒有那樣的機會。
這一次,漫夭手中的白羽箭不隻射中瞭靶心,利箭所攜帶的強大內力劈開瞭結實的箭靶,隻聽“啪”的一聲,分裂的木材應聲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粉碎的木屑飛揚,如被無數馬蹄濺起的煙塵,彌漫於空久久不能散去。
又是一陣死一般的靜默無聲。
如果說先前那一箭更重要的是精準度,那麼這一箭,讓人震撼的則是深厚內力所造出的龐大氣勢。
羅植握著弓箭的手完全僵硬,上一次,他搶險攻占靶心,想直接讓她死瞭心,結果反被她震落箭羽反敗為勝。而這一次,她先出手,直接毀瞭箭靶,連出手的機會都不給他留。他轉頭望她,見她面色平靜淡然,他心有不甘道:“娘娘觸犯瞭規則。”
漫夭淡淡笑道:“何謂規則?本宮隻說,誰的箭靠靶心最中央的位置便算贏。”有宮人去將射出的白羽箭撿過來,那箭尖赫然紮入在一塊完整的紅色靶心之內。
羅植頓時無話。
漫夭正色道:“羅將軍,你可知你為何會輸?”
羅植閉著唇,皺眉不語。因為他太過於狂妄自信,犯瞭兵之大忌,輕敵!錯失瞭制勝的最好時機。如果他不是看不起女人,第一箭多用三成力道,箭紮得夠深,那麼,即使皇妃內力深厚,也隻能毀去箭靶卻震不落他的箭矢,那便是他贏。如果他按耐住性子,先探測對方的實力再想對策,也許同樣有機會勝出,但是他沒有,所以他輸瞭,輸得很徹底。今日皇妃的這兩箭,令他領悟瞭不止一個道理。
女人,原來也可以是這樣的。
羅植微微猶豫,還是開瞭口:“如果娘娘能再給末將一次機會……”
漫夭截口道:“羅將軍,你是數萬將士的將領,將來也許是數十萬人的統帥,你應該明白,你身上擔負的是什麼?邊關的安定直接影響到一個國傢的命運,倘若在戰場,敵人瞭解到你的脾性,調配一個女將軍與你對陣,而你因輕敵導致戰爭失利,對方可會給你第二次機會?那些因為你的錯誤而犧牲的萬千將士們,誰能給他們一個機會?”
羅植怔住,竟無言以對。他沉思片刻,再次掏出兵符,遞到漫夭面前。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羅傢軍從此不再歸他們羅傢統領,而他,將無顏面對祖先。
漫夭見他眼中雖有不甘,但面色還算坦然,她沒再多說什麼,緩緩接過兵符在手,卻連看也不看一眼,仿佛那東西對她而言,連個玩具都算不上。
宗政無憂拉過她的手,聲音低沉而威嚴:“都散瞭罷。”
眾臣叩頭,漫夭離去前,羅植忽然問道:“娘娘有此箭術,為何第一回不直接劈開箭矢?那樣會贏得更加容易。”
漫夭意味深長笑道:“一支好箭,毀之不忍。”
帝妃離去很久,羅植還跪在原地,酒意早就散瞭,他一直在回想今日發生的一切,以及皇妃娘娘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直到眾臣皆散,他才起身回府。一路上,他都在想,如何向年邁的母親交代此事。
回府之後,羅植徘徊在庭院之中,不敢進屋,他都不敢想象,母親知道他賭輸瞭兵符之後會做出什麼事來?這一下午,每一刻都變得極其煎熬。
到瞭第二日,終於還是沒瞞住,羅母知道兒子竟然拿兵符當賭註,當場氣昏瞭過去。醒來後一哭二鬧三上吊,誰勸也沒用,整個羅府熱鬧極瞭。
這事傳到宮裡,漫夭笑著說:“走,去羅府探望羅老夫人。”說罷讓人背瞭厚禮。
皇妃娘娘親往探望無疑是一種天大的恩寵,羅府上上下下一起出門跪迎。也就在那一日,漫夭認識到一個人的哭功竟然可以修煉到那種境界!也明白瞭羅植為何看不上女人。
從她踏進羅府的那一刻開始,羅母沖出來行禮過後,倚老賣老,拉著她哭得天昏地暗,罵兒子不孝,從羅植的曾祖父跟著第二代臨天皇打江山開始講起,一直講到羅植父親的去世,三輩人的英雄事跡,講瞭整整一天。中間沒停止過哭泣,連吃飯也沒閑著,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喝水補充水分,補完再接著哭。
漫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所以幹脆認真地聽她說。羅植就坐在旁邊,緊皺著眉頭,勸瞭他母親幾次,被罵瞭回去,還換來一陣更洶湧的哭鬧。他萬般無奈的仰頭望天,見漫夭沒有半點不耐,他不禁佩服起這個身份尊貴的女子的耐性。
天黑的時候,宗政無憂見她還未回宮,便遣瞭人來接。
羅母這才不好意思地放開她,哀聲嘆道:“讓娘娘見笑瞭。我們羅傢幾代忠勇,毀在瞭老婦這不成器的兒子手上,這叫老婦將來死瞭如何有臉面對他的父親啊!娘娘你不知道,植兒的父親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賭,偏偏這個逆子居然拿兵符當賭註,幹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以後還怎麼繼承他爹的遺志,守護邊疆啊?”
羅母邊說著,邊拿眼偷瞧漫夭。漫夭隻靜靜地聽著她說,面上不動聲色。羅母見她沒反應便住瞭口,起身相送。
到瞭外頭院子裡,漫夭止住腳步,回身掏出那塊兵符,遞到羅植面前。
羅植一愣,不解地望著她,沒敢伸手去接。
羅母目光精亮,朝兒子使瞭個眼色,羅植仍就沒動。
漫夭微微笑道:“本宮昨日見將軍醉酒,便與將軍開瞭玩笑。羅傢軍乃我朝精銳之師,而羅將軍又是我朝不可或缺的忠臣良將,這兵符豈是隨意用來打賭的?”
她在提醒他,以後做事不可魯莽,要三思而後行。
羅植眼神變瞭幾變,他自然知道那不是一場玩笑,若他贏瞭,他必定會當著百官之面逼她承諾退出朝堂,從此不再參與政事。而這枚兵符在她手中,她完全可以借機掌控更多的兵權,為什麼要還給他?
“為什麼?”他想著也就問瞭出來。
漫夭笑道:“本宮不是武則天,也無意做武則天。”在她眼裡,國傢,天下,民生,都不如那一個人。而她,隻是想幫助她的丈夫,僅此而已。
羅植問道:“武則天……是何許人?”
漫夭忘瞭,這個時代還無人知曉武則天這樣一號人。她淡淡道:“歷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
羅植一怔,歷史上還有女子當過皇帝嗎?他竟然從未聽說過。他愣愣地望著面前的這個女子,她有時候語帶深意旁敲側擊,用行動提點他,有時候又直接而坦率,讓人驚奇。她似乎什麼也不怕,什麼都不在乎。她用一天的時間,讓他明白瞭很多東西,皇權的不可侵犯、對女人不可輕視、機會是在於人的把握、成敗本無定律……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帝王的恩賜,有或者無,不過一句話,一個轉念之間罷瞭。
一個看似柔弱的皇妃尚且如此厲害,那從來都深藏不露的帝王,又是何等的可怕?
羅植深吸一口氣,竟覺得脊背發冷。他想,帝妃想要的,無非就是他的一顆忠心。他規規矩矩地跪下,伸手接過兵符。
漫夭深深地看他一眼,語重心長道:“羅將軍,希望你……不會令本宮和皇上失望。”
羅植抬頭,目光中再也不復見先前的不屑與狂妄,他用一個軍人該有的姿態,萬分堅定道:“末將懂瞭。請皇上和娘娘放心。”
漫夭欣慰點頭,她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在羅母及羅府上下一片皇恩浩蕩的感激聲中,她離開瞭羅府,並未立即回宮,而是又去看瞭項影,她不會因為項影是自己人而認為他所受的委屈理所當然。
回到宮裡已經很晚瞭,夜色深濃,寒風陣陣,她走在深宮院墻之內,整個人已經疲憊不堪。
宗政無憂已在漫香殿等瞭她一個時辰,見她滿面倦容,抱在懷裡心疼不已,“怎麼回來得這樣晚?”
她累得不想說話,整個身子軟軟的靠在他懷裡,一動都不想動。他也就不問瞭,緊緊圈住她,下巴在她額頭摩挲。
過瞭一會兒,她抬頭沖他笑瞭笑,“折子批完瞭?”
他點頭“恩”瞭一聲。
她在他懷裡蹭瞭蹭,聲音疲軟,“無憂,我想沐浴,你抱我過去。”
“好。”宗政無憂的嗓音磁性而溫柔。他命人備瞭熱水,抱著她往浴房而去。
她在他懷裡舒服地閉著眼睛,享受著心愛男子對她的深情寵溺。有他的愛,她再累也心甘情願。
進瞭浴房,他放下她,她說:“你累瞭先回去休息。”
他邪笑道:“不要我幫你洗?”
漫夭嗔瞭他一眼,推他出去。
宗政無憂沒有離開,就在院子裡等她。他背手而立,微微仰首望著暗黑天空中的一輪明月,那月光雖然清冷,卻照亮瞭一個世界,就好比她之於他的人生。
他在外頭等瞭小半個時辰,不見她出來,微微疑惑,靠近門口,聽到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不禁皺眉,在門外叫瞭她兩聲,沒反應。
他一慌,忙推門進去,看到她竟然靠在浴池邊睡著瞭!
他的心,頓時如同被一隻柔軟的手猛地捏瞭一下,軟軟棉棉的疼,細密的在心尖上蔓延。
屋裡升騰的水霧早已經散去,池邊的女子面龐削瘦,肌膚微微有些蒼白,眉心淺淺蹙著,帶著一絲抹不去的疲態。白色的長發垂下,披瀉在露出水面的光滑香肩,一截浸在水中,輕輕飄浮著散開,像是被撥弄的情絲。她右手抓著的浴巾搭在左手手臂上,洗到一半,就那麼睡著瞭。睡夢中,她就如同一朵盛開的雪蓮,聖潔美好得讓人不忍觸碰。
宗政無憂緩緩走過去,腳步極輕極輕,他用手試瞭下水,已經見涼。他皺著眉頭將她輕輕抱起,放到身上,拿幹毛巾為她擦拭著身子,動作異常輕柔。最後拿毯子小心包裹著她,抱回寢宮。
這一系列的動作,她一點都不知道。也不知是他動作太過溫柔,還是她睡得太熟?
將她放到床上,蓋好被子。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睡顏,不舍得挪開眼。
門外三聲叩門聲,冷炎低聲叫道:“皇上,樓主來消息瞭。”
宗政無憂眉頭一動,起身出瞭門,冷炎雙手遞上一張白色的紙條,面色不大好。
宗政無憂接過來,展開一看,眉頭遽然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