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床幔,照出淺淡的昏黃,將整張床籠瞭一層朦朦朧朧的光亮。
她睜大眼睛,瞪著那個在她身邊躺下的男子,隻見他白發鋪滿瞭枕頭,一張俊美如仙的面龐帶著慵懶的疲倦,一雙鳳眸幽黑而深邃,平靜之中氤氳著不可預測的風暴。這名男子正是她日思夜想卻絕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男人,宗政無憂。
她皺起眉頭,想問他是不是瘋瞭?
那日雁城他都不該去,現在竟然跟著她到瞭塵風國的王城,還每晚潛入王宮!以他們兩個人目前的身份,一個是指點江山的皇帝,一個是被逐的妃子,這樣夜半三更相會,萬一被人發現,豈不前功盡棄?他還可能會有性命之憂,盡管他武功高強非一般人可比,但這畢竟是別人的地盤。
她還陷入震驚之中,突然,外面有人問道:“公主,有何吩咐?”
寢宮門外的侍衛聽到屋裡似是有人說話,便來到門口詢問。
漫夭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床上的男人眸光一沉,伸出長臂往她身上一攬,她整個人毫無防備地朝著他歪倒下去,等她回神時,錦被已經蓋上兩人的身。
她被他嚇瞭一跳,趴在他身上,有些惱怒地瞪著他,但她身下的男子仿佛無事人一般,淡淡瞥瞭眼門口,提醒她,門口還有人等她開口。
漫夭連忙斂瞭斂神色,揚聲對著外面說道:“沒事,我睡不著,在跟我腹中的孩子說話。”
外面的侍衛見無事便應聲說瞭句“打擾公主休息瞭!”然後回到原位。
漫夭松瞭一口氣,身子放松便軟瞭下來。床上的男人聽到“孩子”二字,臉色一變,目光更沉瞭,眼底怒氣狂熾,抬手一把扳過女子的臉,一個帶著滔天怒氣的吻,以懲罰的力道狠狠吻瞭上她嬌嫩的唇瓣,似是拼命發泄著抑鬱在心頭已有二十多日的難以紓解的怨氣。
雙唇輾轉,久違瞭近三個月的美好令人思念到幾欲瘋狂,他近乎霸道的撬開她的貝齒,舌帶著男子急切而灼熱的氣息以迫不及待的姿態長驅直入,狠命的糾纏吮吻,仿佛要吞沒她的一切。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狂情之吻,吻得透不過氣,頭腦一陣空白,身子無力地癱軟在他懷裡。男子喘息漸漸粗重,她忽然感覺到男人身體的變化,驀然清醒過來,連忙推他,被壓低的模模糊糊的聲音從兩人交纏的唇齒間細碎溢出:“別……孩、孩子……”
男人伸向她衣內的手頓時停住,身軀僵硬如鐵。他皺眉,懊惱地低咒一聲,放開瞭她,輕輕將她的身子翻過去,讓她躺平,然後撐著身子,居高臨下地死死盯著她,該是算賬的時候瞭!
漫夭垂下眼睫,依然能感覺到撐在她頭頂上面的男人那鳳眸眼底噴薄而出的盛怒,她微微低著頭,緊閉著唇,不說話。
“你沒話說?”男人見她久久不開口,心中鬱悶之極。二十多天來,他無時無刻不想著等抓住機會一定要狠狠教訓她,這個女人竟敢擅作主張,不與他商量便定下如此計謀,逼他不得不與她配合!
那一晚,收到她的飛鴿傳書,她簡單說瞭寢宮發生的事以及她的計劃,他當時就不贊同,於是連夜快馬加鞭從紫翔關出發,隻想早些趕回,阻止她的行動。卻不想,人還未到江都,已是流言遍佈,百官齊諫。
入瞭大殿,他用他的眼神,告訴她,他不同意她的計劃。而她卻用她的行動,告訴他,她的堅持。
她可知,當他坐在高位龍椅之上,聽著那些大臣們對她的謾罵和侮辱之詞,他心裡有多難受?他需要多強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將那些人全部推出去斬首示眾!這還不算,她竟然為求逼真不惜用他手中的劍自殘身體,以達到順利離開南朝的目的!她難道不知道?那一劍刺在她身上,比刺在他心上還讓他難受!
他是很想報仇,但他絕不要以傷害她為代價!
這都隻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更不能讓他放心。寧千易對她存著什麼心,他早在一年前的那場選妃宴上就看出來瞭,而這次選馬之期,傅籌與啟雲帝必到,這兩人,對她而言,都是極端危險的人物,可她偏偏要往他們堆裡紮。他怎麼可能放心得下?萬一她有何不測,那他即便是為母親報瞭仇,也會痛苦一輩子。
男子的氣息冷冽,目光陰鬱沉怒,漫夭不安地張瞭張嘴,抬眸看著他眼中的神色不斷的變幻,那些一閃而過的擔憂、心疼、惱怒,還有恐懼和掙紮糾結在一起的種種情緒,明白無誤地將他心底對她的在意和緊張全部傳遞到她的心間。
他想問,她可懂他的心?
她能看懂他的眼神,也看懂瞭他的心。眼眶微微發澀,她抬手輕輕撫上他俊美的臉龐,疼惜而依戀的目光在他疲倦的容顏之上輾轉流連,用她如水的溫柔去化解男子心中的鬱怒。她微微張口,聲音極輕極淺,幾欲聽不見。她說:“對不起!你心中所想,我都懂。可是,我心中所想,我希望,你也能懂。”
她希望,做一個真正與他比肩而立的女人。無論事業還是生活,不論身體或是心靈,她對他而言,都應該是一個有用的女人。而不是永遠站在原地,等待男人回頭,給予她,他的疼愛與呵護。
宗政無憂望著她倔強而堅定的目光,以及她那目光中希翼得到理解的期盼,他的心一寸寸變得綿軟。這個女子,當真是他天生的克星,讓他又愛又恨。他無奈吐出一口鬱鬱心頭多日的濁氣,心底緩緩升起一股溫暖的感動。因為這件事,令他瞭解瞭,這個女子為他,敢於豁出一切。
漫夭見他怒意漸消,眼底流露出溫柔的神色,她笑瞭起來,仿佛打瞭一場勝仗般。
宗政無憂立刻扳瞭臉,拉下她的右手緊緊握住,壓低嗓音,“你倒是很有做戲的天分。”那一日,她所表現出來的情緒看起來是那樣的真實,即便他知道那隻是一場戲,但卻仍然止不住為她的眼淚以及她流露出來的悲傷感到心痛。
漫夭微微一愣,繼而緩緩垂眸,言語中,就多瞭一絲淡淡的哀傷,“那不全是做戲。”她是真的感到絕望和悲傷。又道:“無憂,我不知道,我們未來的路,還要經歷多少挫折?要到何時,才能過上平靜安樂的日子?”
她總覺得在他們身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暗中秘密操縱著他們的命運,不斷制造坎坷和波折,將他們一步一步引向宿命的深淵,讓人逃脫不得。尤其是經歷瞭母親被挫骨揚灰之事,這橫越在他們之間,仿佛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阻隔,讓她覺得未來的生活,總也看不到希望。
宗政無憂目光柔和下來,他抬手輕撫著她鬢角雪白的發絲,“不會太久,相信我!”
他堅定的語氣仿佛有著滲透人心的力量,她就這樣相信瞭,會有那麼一天,他們可以過上真正平靜的、幸福的日子。
心有期盼的感覺,總是很美的。
“恩。”她眼中綻放出希望的光芒,宗政無憂卻忽然沉瞭聲音,帶著嚴肅的警告,雙手捧起她的臉龐,微微俯下身子,在離她面龐三公分的距離處,看著她的眼睛,沉聲說道:“但是,你必須答應我,這次的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她輕輕點頭,想瞭想,微微笑著說道:“以後,我會先跟你商量。”
“不必商量。”他斷然拒絕。
她微愣,又聽他用很肯定的語氣道:“我不答應。”凡是會傷害或者有可能傷害到她的計劃,他不會同意。
漫夭蹙眉,想說:你別這麼絕對。但她終究沒說出口,他給她的壓迫感太強,就暫時妥協一次,也無妨。
見她又點頭,宗政無憂才露出滿意的神色,一低眸,望著近在咫尺的紅唇,忍不住心中的悸動,又想吻上去。近三個月沒碰她,真的很想。
漫夭敏銳的覺察到他眼中神色的變化,心中一驚,連忙抬手捂上他就要吻上的唇,堅決道:“不行。”她微微挪開身子,低頭看自己的腹部。
宗政無憂明顯有些失落,一直想要個孩子,如今真有瞭孩子,又如此礙事。
漫夭見他面色黑沉,眼光鬱悶的盯著她的肚子,她伸手在他胸前捶瞭一下,嗔他一眼。宗政無憂輕輕嘆一口氣,在她身邊躺下,一隻手臂伸到她頸下,另一隻手環住她,避過她的腰腹,很自然的將她帶到他懷中來。
漫夭枕著他的臂彎,手放在小腹之上,那裡微微隆起,不註意還感覺不出來。她輕輕撫著,就好像感受到瞭一個新的生命在她腹中成長,令她內心深處充滿瞭無盡的喜悅,然而,在喜悅過後,那深深的恐懼又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
“無憂,你說,這個孩子,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如果……他能平安來到這個世上,他長得像誰呢?”她的聲音悠遠而飄渺,既期盼也擔憂,又道:“如果……他不能來到這世上,那我……我該怎麼辦?我們,又該怎麼辦?”
她隻是一個女人,沒有孩子,不過是自己痛苦,少瞭一份作為母親的快樂。可他卻不一樣,一個皇帝,不能沒有子嗣。
宗政無憂見她如此惶然不安,扳過她的頭,將她的臉貼在他胸口,安慰道:“別擔心,孩子,不會有事。”
“可是,萬一……”
“沒有萬一。”
“無憂,我……”
“別怕,有我。”
靜謐安詳的時光的,在兩人噥噥細語中緩緩流逝,四更將至,她在他寬闊而溫暖的懷抱中安心睡去。
就這樣過瞭三日,白日裡沒什麼變化,隻是夜晚,她不再需要禦醫的安神藥,每晚躺在心愛的男人懷裡睡得無比香甜。而宗政無憂來得一天比一天早,走得一天比一天晚。
這天早上,天都快亮瞭,她怕被人發現,催著他才離開。
一個時辰後,她起床梳洗,用完早膳。心裡琢磨著,選馬之期還有不到十天,各國的國王差不多就要到瞭,可她到現在為止,都找不到單獨見寧千易的機會。每次隻要她出門,必然有人跟著,她還不方便甩掉那些人,而一旦見瞭寧千易,另外兩人必到。再這樣下去,等到瞭選馬之期,恐怕就晚瞭。看來她必須得好好想想辦法,不能再等。
她在園中亭廊緩緩踱步,正思索間,忽有一名宮女快步走來,行禮後,稟報道:“公主,含大人又讓人帶瞭一名大夫進宮為您看診,聽說這人可厲害瞭,剛到王城就治好瞭一個別人都治不好的人,很多人都叫他神醫呢。您快進屋躺著吧。”說著就高興地過來扶她。
漫夭聽聞之後,情緒沒什麼起伏變化,面色淡淡的,不再如頭幾日那般滿懷希望。這些天每天都有無數大夫來為她把脈,每一個人都說得像是華佗在世,可是沒一個人敢保證能保得住她的孩子。她都已經習慣瞭,希望再失望,到最後,索性對他們不抱希望。
來來回回地折騰,躺瞭起,起瞭再躺,她都嫌麻煩,幹脆不躺瞭,進瞭屋,就坐在椅子上。她淡淡吩咐:“帶他進來。”
宮女應瞭聲,忙出去領瞭一人進屋。
漫夭端著一杯茶,輕輕啜瞭一口,淡淡掃瞭那人一眼。隻見來人做江湖郎中打扮,身材瘦小,卻背著一個大大的藥箱,那藥箱壓完瞭他瘦弱的身子,使得他走路的動作看上去似乎很吃力,讓人不自覺就想幫他一把。
漫夭示意宮女幫忙卸下藥箱,但那人卻搖瞭搖手。而他在搖手的同時,連頭都沒抬一下,應該說他自進屋之後,一直都沒抬過頭。漫夭感覺這人有些奇怪,不禁蹙眉,想多打量他兩眼。
那人被宮女帶到漫夭跟前,宮女行禮退到一旁。那人並不像之前的那些大夫,一進屋就趕緊放下藥箱為她把脈,以查看自己是否有封侯的希望。而這人隻是站在原地,拿眼角瞟瞭一眼身後的宮女,然後沖著漫夭緩緩抬起瞭頭,並迅速地朝她眨瞭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