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上,沸騰的王宮突然靜下來,隻因滄中王傳出一道旨意,命芩妃侍寢。這道旨意就像是一顆定心丸,宮內宮外,瞬間全都安靜瞭。
漫夭打聽到塵風國君王招嬪妃侍寢有個規矩,君王從不去嬪妃寢宮,凡被選定侍寢之嬪妃必須在戌時到玉泉宮沐浴,沐浴過後,不得著衣,不準綰發,全身上下無有外物,隻用毛毯卷瞭,由敬事房的太監將其抬到王的寢宮。
在這個大陸,這種侍寢規矩也僅僅是塵風國才有,漫夭起初感到好奇,自她來到塵風國,感覺塵風國君臣相處不似別國那般嚴謹,為何獨獨後妃侍寢會是這般規矩嚴明?原來,塵風國開國之初也沒有這種規矩,後因開國君王遭到前朝餘孽的報復,兩次被侍寢嬪妃所傷。第一次是妃子在袖中暗藏尖刀,被君王察覺,那一次隻受瞭些輕傷,而第二次卻沒那麼幸運,一名妃子在與君王行魚水之歡於君王最無防備之時,將尖利的發釵刺進王的心臟。
一代開國之君,窮盡半生打江山,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便死在瞭女人的床榻上。王的子孫悲痛之餘,為記住這個教訓,便定下瞭這規矩。
玉泉宮,甘泉池。後宮女人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此時,一名女子泡在溫暖的池水之中,一掃三日來的鬱悶之氣,心情飛揚雀躍。女子長著一雙桃花目,微微一笑,很是勾人。此人便是稍後要去王寢宮侍寢的芩妃。
池邊跪著一名伺候她沐浴的宮女,那宮女長相普通,普通到即便是見她十次也不容易記住她那張臉。
宮女很仔細的幫芩妃擦洗著後背,一邊擦著一邊討好笑道:“在這後宮之中,王上最喜歡的,還是娘娘您呢!這不,過瞭這些天沒招人侍寢,今天第一個點的就是娘娘!依奴婢看吶,如果沒有傾月殿的那位,王後的位子,遲早會是娘娘您的。”這宮女長相一般,聲音卻是如天籟,好聽的緊。
芩妃桃花目彎彎,笑得春風得意,仿佛那王後之位已是她囊中之物。但一想到傾月殿,她面色頓變,不由冷哼道:“有她在又如何?王後的位子遲早還是本宮的,誰也不能跟本宮搶。那個女人,竟然想讓王上為她散盡後宮,真是癡心妄想!本宮真是想不明白,王上為什麼會對一個殘花敗柳如此上心?”
宮女道:“聽說王上一年前去臨天國的時候,在一個湖邊遇到她,驚為天人呢!其實那個時候,她已經嫁給瞭當時的衛國大將軍,但還是打扮成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模樣,王上不知她已嫁人,所以對她一見鐘情。”
那句一見鐘情令芩妃劃著水的手頓住,她面露憎惡之色,手抬起後重重拍下,猶如泄憤般,頓時池中水花飛起,四濺落瞭滿池。她目光帶恨道:“都嫁瞭人還不安分!她可真是個紅顏禍水,禍害完臨天國,又來我們塵風國。本宮當日見王上聽聞她被逐之事如此激動,就料到這個女人是個禍害,所以,本宮才讓父親想辦法,別讓王上查到那個女人的消息,結果還是沒能攔住。”
宮女目中精光一閃,口中卻嘆道:“也不知王上從何處得來的消息,聽說當時就歡喜得不得瞭,連夜備瞭快馬,趕到她的落腳處,可見王上對她有多緊張。這次王上雖然召瞭娘娘侍寢,可王後之位畢竟還沒定呢。娘娘,您可要提早打算啊!”
芩妃掉頭問道:“你是說,她還有可能會當上王後?可是,這女人嫁過兩次,雖有啟雲帝為她撐腰,但她已臭名昭著,又懷瞭別人的孩子,王上要想封她為後,大臣們肯定不會答應。”
宮女道:“這個……奴婢不敢說。奴婢隻是覺得,如果她入瞭後宮,就算現在不是王後,憑王上對她的喜歡,以後寵幸肯定是少不瞭的,萬一將來她為王上誕下王子,以後王位……”
“她休想!”芩妃憤憤然打斷宮女的話,面色狠佞,目中閃爍著陰毒的算計光芒,“本宮絕對不會允許這種可能發生!不是說她隻要掉瞭這個孩子以後就不能再懷孕瞭嗎?哼!既然她非要跟本宮作對,那就別怪本宮心狠。”
女子姣好的面容閃過惡毒的神色,在後宮裡,一個女人的滑胎,平常得就如同吃飯和睡覺一般。
“娘娘,您……想怎麼做?”宮女手上的動作略微一頓,目中隱隱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轉瞬即逝。“聽說所有送到傾月殿的飲食和用品,全部要經過柯神醫的仔細檢查,一般的方法怕是行不通。”
芩妃轉過身去,背靠著池邊,用手順過一縷黑發,放到眼前輕輕捋著,過瞭一會兒,她才陰陰笑道:“本宮自有不一般的法子。”
“哦?不知娘娘有何妙計,說來聽聽。”身後方向,一道如天籟般略帶清冷的嗓音傳來。
芩妃得意笑道:“傾月殿寢宮後方有個林子,常有宮女偷偷在那裡熏香,為瞭讓身上沾染香氣,引起王上的註意,本宮以前對她們這種行為厭惡之極,如今看來這倒是一件好事。明天,你多備幾份本宮特制的香料給她們送去,就說是本宮初入宮時常用的。”
“果然好計策,如果在那些香料之中添加一些麝香,讓身上沾染麝香之氣的宮女在傾月殿來回走動,怕是不出三日,本就未坐穩的胎必定是保不住瞭。”
身後的聲音慢慢變冷,而芩妃正在為自己的計策得意不已,全然沒有發覺有何不對。她想象著那個女人滑胎的模樣,心情大好,昂起下巴,笑道:“不錯,隻要她以後再也懷不瞭孩子,就算她坐上王後之位又如何?待本宮將來產下王子,母憑子貴,到時,本宮一定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況且,等再過幾年,她年老色衰,本宮不信王上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她!”
她眼中閃爍著惡毒的算計,仿佛那一日就近在眼前。本來有個含妃跟她爭奪王上的寵愛,已經讓她恨之入骨,如今又來一個比含妃更討王上喜歡的女人,她豈能不憎恨?
芩妃兀自想著,等她大權在握,如何折磨那些跟她爭寵的女人,不曾註意,身後早已沒瞭動靜。忽有冷風吹入,打散瞭空中升騰的霧氣,掠過她露在水面的肌膚,她不自覺打瞭一個冷顫,這才發覺似是有異,身後的宮女不知何時停瞭幫她擦洗後背的動作,她皺起柳眉,面色不悅地回頭。
這一回頭,一層層寒栗由心頭而起,她整個人驚住。
池邊的宮女昏倒在地上,而站在甘泉池邊的女子白衣翻飛,面容清麗脫俗,此人不正是她計劃著要算計的人嗎?可她的頭發什麼時候變成瞭黑色?而且,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不對,方才跟她說話的是這個女人!她竟然一點都沒聽出來,現在仔細想想,她和地上躺著的宮女的聲音似乎很相像,所以她才沒覺察到。
芩妃將身子往下沉瞭沉,警戒地望著池邊一身冷冽氣息的女子,那平常淡然安靜的女子,此刻面無表情的盯著她,不知怎麼,她心裡忽然就有些害怕。“你,你是如何進來的?為何沒人稟報?”這個地方是侍寢嬪妃專用的沐浴之處,外頭有人把守,一般人不可能進得來。芩妃感覺事情不妙,正想張口喊人,池邊女子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住瞭她的穴道。
芩妃花容失色,這個女人竟然會武功!她心道,完瞭,被聽到她想算計她的孩子,這女人一定不會放過她。
芩妃驚恐地瞪著一雙桃花目,眼中現出懼意,似是在問:“你,你想做什麼?”
池邊白衣女子道:“你放心,雖然你有心害我,但看在滄中王的面子上,我不會殺你。不過,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害我腹中的孩子。”說著纖手一揚,無色無味的迷香從芩妃鼻尖劃過,處在驚恐之中的芩妃很快便失去瞭意識。而這白衣女子自然是本該身在傾月殿的漫夭。她的頭發用蕭可專為她調制的特效烏發之藥變成瞭黑色,這種藥偶爾用一次沒什麼,但不能常用,而藥效,一次隻能持續六個時辰。
她蹲下身子,將池中的芩妃拖出來,念在她是寧千易的女人的份上,漫夭幫她套上一件外衣,才對身後吩咐道:“先送她去冷宮待一晚。”
空曠的浴室因她的話,突然出現兩個帶著半邊面具的男子。男子一現身,濃重的煞氣瞬間充斥瞭整間浴室,躺在地上的宮女面色似是突然白瞭一分。一名面具男子應聲拎起芩妃,立刻消失在玉泉宮,動作快極瞭。
漫夭這才緩緩回身,望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宮女,她嘴角翹起,含著一抹冷笑,慢慢蹲下身子,看著宮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沉聲笑道:“想不到今日來此,竟還有意外的收獲。香夫人,我們很久不見瞭!”
地上明明中瞭迷香的宮女聞言面色一變,驀地睜開眼睛坐瞭起來。此人正是消失瞭一年多的痕香。她警惕地看著漫夭及她身後的面具男子,平息著被識破身份後的剎那驚慌,抬手揭去面上精細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精致艷美的臉龐,她望著漫夭,神色鎮定的笑道:“沒想到這麼容易被你認出來!”早知如此,她應該服一粒變聲丸。
漫夭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盯著她的眼,冷冷道:“我究竟與你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你冒險混入王宮,借後妃之手,欲加害我的孩子?”
聽到孩子二字,痕香目光微微一變,她垂下眼簾,似乎不準備回答什麼。她們之間沒什麼深仇大恨,無非就是她愛的男人喜歡的是這個女子而不是她,但僅僅是這個原因,她還不至於千方百計去害別人。
漫夭見她拿眼角偷偷掃瞭眼四周,知她在尋找脫身之法。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個與她有著相同聲音、相似身形的女子,想著曾經所受過的苦痛和羞辱,她平靜的目光漸生波瀾,眼底的冷厲一分分透瞭出來。
痕香看準瞭西側簾帳後的窗子,突然抬頭,伸手朝漫夭的脖子抓瞭過來,那一抓又快又狠又準,幾乎是拼瞭全力的一博。
漫夭眼光不變,似早有所料,很輕易地閃身避開,但並未還手。而痕香趁她閃避之機,縱身一躍,就朝西側窗子而去。漫夭在她身後噙著一抹冷笑靜靜的看著,痕香越過一丈寬的浴池,足未落地,便被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擋住去路。
痕香驚駭於此人的速度,至少是她三倍有餘。站在浴池邊,身後退無可退,她隻好硬著頭皮出手朝男子的一隻眼睛襲去。
男子面色不動,大手一抓,隻聽咔嚓幾聲,指骨斷裂,痕香痛呼出聲,臉色立時慘白一片。她抬起另一隻手,在空中一揮,袖中一枚閃爍著寒光的暗器朝男子胸口激射而出。
男子兩指一伸,毫不費力地將精細的銀針夾在指間,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手臂往她身後猛地一折,又是一聲骨頭被折斷的咔嚓聲響,痕香痛得張大嘴巴,欲呼出聲,男子立刻伸手封瞭她各大要穴,然後拎著她的後頸,縱身躍過浴池,像是丟一塊抹佈般的將她丟在漫夭腳下。
漫夭垂眸看著地上的女子,隻見她面色慘白,額頭因疼痛而密佈瞭冷汗。痕香心道:修羅七煞,果然……名不虛傳!她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但在這人面前,卻連三招都走不過。
面具男子露在外頭的半張臉孔從始至終沒有發生任何情緒變化,他看痕香像是看著空氣般,面無表情。
漫夭緩緩蹲下身子,扣住她的下巴,沉聲道:“如果想活著離開,回答我幾個問題。”
痕香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似是在說:你……會放我活著離開?
漫夭道:“隻要你的答案,足夠讓我滿意。雖然我有理由殺你,但我想,你也是聽命於人,身不由己。”
痕香眼光微微一變,抿瞭抿唇,似有無盡辛酸從瞳孔透出。若是在以前,是生是死,她可以完全不在意,但是如今……她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漫夭伸手解開她的啞穴,痕香問道:“你想知道什麼?”明知這名女子要問的問題,是她不能說的,但她還是抱瞭一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