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沉聲否決,這是宗政無籌的第一反應。“我不可能是她的兒子!你要找的人身上有龍形胎記,而我身上,並無任何胎記。”他說得如此肯定。
“你身上當然沒有。”傅鳶接口,唇邊笑容益發燦爛,“因為當初抱走你之後,為瞭不被認出來,我讓人將你身上的胎記除瞭,否則為何你腰側從小便有一個長不平的疤?”
宗政無籌身軀巨震,面上血色褪盡,“我不信!”他就急急出口否認。半生在刀尖上行走,從未有過這般惶恐。
“你可以不信。哀傢不逼你。”傅鳶笑的淡然,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宗政無籌手心冰冷,身子僵硬,他不信,不信!目光轉向其他人,看宗政無憂面容冷峻,眼光復雜,宗政殞赫目帶愧疚和擔憂,而他愛的那個女子垂著眼,神色間依稀能看出憐憫和不忍……
他腦子裡轟鳴一聲巨響,他被震在瞭原地,再也動彈不瞭。
一顆心,仿佛被浸入瞭寒冬臘月的冰雪裡,凍得麻木。當意識到他也許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時,他便心如刀割,不敢深究,如今竟然還告訴他,他其實是他所很之人的孩子!他不能接受!
緩緩抬眸,他看著那個女人嘴角的笑容,那笑容是多麼的溫柔,就好像兒時偶爾偷見一面時,她緊張的詢問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為什麼?那樣真切而溫暖的關懷,背後隱藏的卻是這樣一個滔天的陰謀!一個人的偽裝,怎能修煉到那般爐火純青的地步?以至於在那些年裡,他會懷疑身邊所有的人,唯一深信不疑的……就隻有他的母親和心底裡根深蒂固的仇恨。然而,這一刻,她卻告訴他,恰恰是這些令他深信不疑的東西才是徹頭徹尾的騙局!
五年的逃亡,在鮮血和屍體裡掙紮……在黑夜的雪地裡艱難的像狗一樣的爬行……在冰冷的湖水中與死亡做抗爭,一心念著他的母親還在受苦,他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營救母親……那時候,他才五歲!
多年沙場生涯,沖鋒陷陣,傷痕累累,費盡心機拼命的往上爬……
十三年裡,為瞭記住母親曾受過的痛苦,他任人將那樣尖利的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地穿透他的脊梁骨,再狠狠拔出來,白骨森森,血肉飛濺……那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啊?身體與心靈的雙重痛楚,即便是咬碎瞭滿口牙也無法抑制的顫抖……
這一切的一切,他心甘情願的承受著,為的是他的母親!
然而,可悲的是,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假的!仇恨是假的!母愛是假的!全都是假的!那隻不過是她用來操縱他的武器罷瞭!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成瞭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的世界,轟然崩塌。曾經的信念,支撐他活下來的目標,都在此刻,將他嘲弄的體無完膚。
看看他這二十多年都做瞭些什麼?執著於仇恨,拼盡一切往上爬,到頭來,他所報復的,全都是他最親的人。篡權奪位、毒害父親、利用妻子、羞辱兄長……還有,還有他的默認,促成瞭他的母親被挫骨揚灰的結局!
宗政無籌手中的劍掉在地上,“當啷”一聲響,尖銳的聲音直刺他的靈魂,將他剖解的支離破碎。渾身的力量陡然被抽瞭個幹凈。
生命已無以支撐,頎長的身軀就往高臺邊傾倒而下。
“阿籌!”
漫夭驚呼,忙伸手拽住他,但他的身子已經滑下瞭高臺,險些將她也扯下去。宗政無憂眼疾手快,拽住瞭她,兩個人才免於葬身火海。宗政無憂神色復雜變幻不定,眼中隱現怒意。
傅鳶身子一動,眸光微微變瞭幾變,那一愣之下幾欲脫口而出的“籌兒”終是有意識的咽瞭回去。
宗政殞赫眼中驚恐之色一閃,見他被拉住,稍微松瞭一口氣。
漫夭蹲坐在地上,一手抓著他有些吃力,皺起眉,低頭看見他目中晦暗,如一片死灰般的慘淡無光,全無生氣。那是一個人堅守多年的信念徹底毀滅後的萬念俱灰。她心間一疼,急忙勸道:“阿籌,你還有我們,我們是你的親人啊!”
傅籌的身子掛在空中,緩緩抬眼看著他心愛的女子,她那隨風飛揚的滿頭白發,是他曾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證。那一日,十萬人見證的慘烈一幕,像烙印一般刻在瞭他的生命裡,當看到她走出紅帳的那一刻,他以為,那時的悔恨和窒痛就是他此生之最,卻原來,那隻是個開始。
聽說地獄一十八層,他曾想試試到底有多深,如今,他知道瞭,在他的世界裡,地獄,永遠無邊無盡。
“容樂……對不起!”從胸腔內發出的聲音,讓人聽著心都會發顫。
漫夭仿佛感受到瞭他心底那巨大的無法出口的悲痛和絕望,在她心裡,傅籌是那樣堅毅而強大的男子,他總是運籌帷幄,心思深沉的讓人看不透。就連她殺他的時候,他都能那樣泰然自若的甘心承受,她以為這樣的人,沒有什麼能夠打倒他。可是,有些真相,殘忍到遠比死亡更容易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她聲音微微哽咽,“我原諒你瞭!你快上來。”
宗政無籌那死灰般的眼因那句原諒蕩起一絲欣慰,但那不足以喚起他對生存的勇氣,他仰著頭,癡癡的望著他一生中的摯愛,帶著回憶般的神情緩緩說道:“容樂,我真的曾經決定過不再利用你。那封休書……我寫瞭整整十四遍才寫完整。”
休書?漫夭一愣,想起他是曾給過她一樣東西,被包瞭一層又一層的嚴嚴實實的信件般的東西,她一直沒打開看,原來那竟是休書?他從那時候起,就已經做好瞭失敗的準備。她面色微變,心口發澀。為瞭那件事,她一直恨他,恨瞭很久,可現在,她卻再也恨不起來,怨不起來。
宗政無籌眼神蒼茫,繼續道:“盡管你說如果我敗瞭,你會與我同生共死,但我不舍得,我不舍得你陪我去死……雖然我知道,如果他敗瞭,你也同樣會隨他而去,但我還是不舍得你死。我一直都很清楚,那場戰爭,無論結果如何,我始終都是輸的那一個。”
他緩緩訴說著那份埋藏在心底無人可以撼動的愛意,聲音是那麼的悲涼無奈。
十一月的天空忽然飄起瞭鵝毛大雪,在凜冽的寒風中飛揚亂舞,鋪天蓋地朝這個世界席卷而來。潔白的顏色,像是由上天舉行的一場盛大的葬禮,無聲的哀悼這人世間的一幕幕慘劇。
宮殿的飛簷旁飛過幾隻鳥兒,撲扇著翅膀,在寒冷的空氣中發出幾聲哀鳴。
漫夭喉頭一哽,眼眶便紅瞭。原來她那時的心情,他都瞭如指掌,可他還是寫下瞭那封休書。她轉過眼,不看他那令人心疼的碎裂眸光,隻手上死死抓住他不放。
宗政無籌目光忽然灼熱,又問:“你曾經說……差一點愛上我,是……是真的嗎?如果沒有那件事,你真的會愛上我?哪怕是一點點。”這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答案,很想知道。
漫夭低下頭,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如果她說不是,他會失望,會難過。如果她說是,那隻會令他更加痛恨他自己。無論是或不是,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打擊。
宗政無憂面色一沉,掃瞭眼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傅鳶,他上前不容抗拒的一把將宗政無籌扯瞭上來,摔到地上。他眸光復雜,沉聲道:“她還沒死,你就想先死嗎?”
宗政無籌身子一震,抬眼看瞭那個玩弄他們命運的女人,心中所有的悲痛全部化作深恨,那雙空茫的雙眼漸漸燃起怒焰,他撿起地上的劍,站瞭起來,五指緊握住劍柄,手指青白,額頭青筋暴起,一步一步,緩緩朝傅鳶走去。
“你,竟欺騙我二十多年!你要付出代價!”他咬牙切齒,眼中邪光大盛,閃爍著兇狠殘暴的嗜血光芒。手中青峰長劍,直指傅鳶咽喉處。
傅鳶目光微微一頓,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復雜,面對這來勢凜冽兇猛的劍氣,她面上神情依舊不變。她站在原處,望著這個叫瞭她二十多年母親的兒子,她沒有動。
“慢!你們不想要他的命瞭?”天仇門門主突然厲喝一聲,手中長劍貼緊宗政殞赫的脖子,一道血痕立現。
宗政無籌的劍尖抵在傅鳶咽喉上遽然停住,嗜血的目光中劃過一絲異色,“為什麼不拔劍?你就那麼篤定我會在乎他的性命?”
傅鳶道:“因為瞭解你。”
宗政無籌眸色一深,劍尖就往前遞出幾分,刺破肌膚,留下一串血珠。
天仇門門主眼光頓變,就要有動作,傅鳶卻笑著回頭對宗政殞赫說:“你看,連籌兒也恨我瞭。你高興嗎?”說完她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容齊,那不染笑意的美麗雙眼掠過幾許悲哀。
宗政殞赫斜目怒視,面部抽瞭一下。
傅鳶又道:“你怎麼不說話?哦,我忘瞭,你開不瞭口。”她似乎真的是忘記瞭,抬手一點,隔空替他解瞭啞穴,似笑非笑道:“剛認瞭兒子,總得說幾句話才好。”
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宗政殞赫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聲,他濃眉緊擰,恨道:“朕真後悔,當初沒殺瞭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傅鳶道:“你後悔的事情多著呢,不隻這一件。論狠心絕情,我遠不如你!若不是我有先見之明,趁你不在皇宮,偷偷抱走瞭這個孩子,恐怕你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瞭我的命。我們兩,誰比誰狠心絕情,沒人比你更清楚。”
宗政殞赫眼神閃瞭閃,微微幹裂的唇緊緊抿著。“你錯瞭,朕並未想過要殺你,隻要你安安分分的待著。”
“安安分分?如何才算安安分分?守著淒清的冷宮任你宰割麼?”舊事重提,傅鳶隱藏在心底的刺痛浮上心頭,她嘴角噙著一抹恨怒,“我為什麼要安安分分?你為瞭權力,用虛情假意欺騙我的感情,獲得我父親的傾力相助,才登上皇位。我以為你真的會像你所說的那樣,後宮三千佳麗獨寵我一人,誰知,你登上皇位後就處心積慮想處置我父親,最後將我傅氏一族斬盡殺絕……你如此忘恩負義,叫人痛恨之極!”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是經歷瞭二十多年的刻骨仇恨沉淀以後的平靜。她的笑容十分溫柔,卻毫無感情,溫柔的能看出一抹殘忍。
宗政殞赫沉聲道:“是你父親擁兵自重,企圖當朕是傀儡,朕身為一國之君,捍衛皇權,豈能容他?至於你,朕曾覺得有所虧欠,本想好好待你,但你的所作所為,讓朕心裡對你僅有的虧欠也消磨殆盡。你可以恨朕,但你不該傷害雲兒和朕的兒子。”
傅鳶冷笑道:“我不稀罕你那點可憐的愧疚,我隻想要你跟我一樣痛苦,甚至比我更痛苦。你生在帝王之傢,兄弟、父子相殘的慘劇每日都在上演,你一定不會瞭解,一般人失去骨肉至親的痛苦。所以,我想讓你嘗嘗,失去摯愛的滋味。讓你也明白,何為骨,何為肉?”
宗政殞赫眼光沉痛,失去摯愛的滋味他已經嘗過瞭,錐心蝕骨的痛,萬念俱灰。他看著身邊的女人,恨道:“你怎麼對雲兒下得瞭手?她那麼善良,一直將你視作朋友。”
傅鳶眸光一閃,淺淺的掙紮在眼底一閃而逝,她仰起頭,忽然有些激動,“就是她的善良,還有你的絕情,把我送進瞭地獄!明明是她招惹瞭容毅,憑什麼讓我來承受結果?當你為瞭保她,設下圈套,將我當做她送給別的男人,令我遭受非人的凌辱……你就該想到這種後果!”說到這裡頓住,她眼中的平靜被撕裂開,痛楚傾溢而出,面色陡然蒼白,聲音也顫瞭起來。
往日記憶不堪回首,她閉上眼睛,平息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半響才道:“三日三夜……我喊啞瞭嗓子,也沒人來救我。枉我貴為一國之後,卻被你送給別人當做玩物……可笑的是,我還被蒙在鼓裡,回到宮中,躲在寢宮不敢出門一步!我覺得自己骯臟不堪,愧對於你,幾次欲尋短見……若不是秦申阻攔,我連死瞭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設計!我有多恨……你知道嗎?”
當往事被揭開,盡管已相隔二十多年,她依舊如萬箭穿心,痛不堪忍。傅鳶仰起頭,就差那麼一點,眼淚便要流下來,她硬是給吞瞭回去。那一年,她發過誓言,此生絕不再為他流一滴眼淚,絕不!
天仇門門主瞳孔一縮,手中的劍又逼近幾分,他真想立刻切下宗政殞赫的人頭,來祭奠那女子的悲痛。
漫夭聽著心中一驚,原來傅鳶竟還有這樣的經歷!同為女子,她不禁有些同情傅鳶,被心愛的男人送給別人當玩物,的確是女人的極致悲哀瞭!隻是,她不該因自己悲哀又去制造更多無辜之人的悲哀。
宗政無籌握劍的手微微顫瞭一顫,眉心蹙起。
宗政殞赫眼光略變,沒有說話。那件事,他確實愧對於她,但他當時也是出於無奈。如果說有錯,錯就錯在他身為一個帝王不該有愛情,尤其是在那個內憂外患、動蕩不穩的時期,想守住一份完整的愛情,更是難上加難。捍衛愛情,就必須掌控皇權,必然要有犧牲。
傅鳶深呼吸,頓瞭頓,又道:“我原本沒想留下那個孩子,我恨透瞭容毅,怎會想為他生孩子?是你,害怕我生下男孩,你不得不兌現當初的承諾,便三番四次下毒,才讓我下定瞭決心留下那個孩子,定下瞭這復仇的計劃。那時候我沒想到她懷著的竟然是兩個孩子,這樣更好,更方便我的計劃。宗政殞赫,即便是現在,你欠我的……仍然太多!你還企圖用天命讓我忘記你對我所做過的一切,利用我控制我父親留下的殘餘勢力,真是癡心妄想!我豈會讓你如願?”她目光依舊恨痛交加,語聲變緩,但卻字字錐心。
宗政殞赫道:“朕是想給你一條活路,你自己不知好歹。你已經做瞭這麼多事,你還想怎樣?”
傅鳶道:“我隻想讓你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我的兒子已經死瞭,但你的兩個兒子卻還活著,所以,他們的痛苦遠未結束。你就等著仔細欣賞吧。”她拿眼角餘光斜斜掃過漫夭與宗政無憂二人。
宗政無憂面色陰鶩,鳳眸冷光直射,“哼!在此之前,朕會先讓你償還欠朕母親的債!”
傅鳶忽然笑道:“也罷,既然欠下瞭,總是要還的。你們兩個一起上?”
“朕一人足矣!”
“我一個人就足夠。”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異口同聲。
傅鳶無所謂道:“那就一起上吧。若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打敗哀傢,就算你們贏,哀傢就留宗政殞赫一條命。如若不然,他就隻有死。”說完,她親自點上一炷香,再拿瞭一把劍在手。
望著手中的劍,感覺有些陌生。她有多久沒拿過劍瞭?思緒倏然飄遠,眼前浮現出那個曾不甘於命運安排而離傢出走的女子。那時候,她是那麼的年輕,擁有一顆自由而瀟灑的靈魂。隻身入江湖,仗著身負絕學,而無所畏懼。隻是,從何時起,她開始變得面目全非?為情所困,被仇恨禁錮瞭靈魂。
她深吸一口氣,收斂思緒,提著劍,一躍而至高臺上兩丈之高的石柱上。她單腳腳尖立於石柱之頂,寒風鼓動著她華麗的衣裳,衣袂飄起,廣袖飛揚,她頭上的金釵步搖墜子被風吹得偏離瞭原先的軌道。她面色平淡,沒有如臨大敵該有的鄭重和緊張。手中長劍斜指著深宮方向,劍氣蕩空,寒光森森閃耀,在穿透漫天飛雪的白光下,刺人眼目欲瞎。
宗政殞赫目光一怔,眼神微微透著飄渺,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紫竹臺,飛瀑巖下,她一身淺藍衣袍,足點清溪,一劍挑起翻浪,在落水四濺之中,劍舞如繁華盛放,美得像是身置萬丈光芒中的絕世仙子,於巖石之上刻下一行字:“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然後,她回眸望他,鄭重問道:“我一生隻此一願,你能做到嗎?你若能,我便放棄自由跟你走。”
也許,真的是他錯瞭!宗政殞赫緩緩垂頭,閉上眼睛。
漫夭在宗政無憂耳邊低聲道:“她武功深不可測,你們千萬別輕敵。”
宗政無憂抿著唇,鳳眸微瞇,一抖劍便是一道沖天劍光,氣勢無與倫比。他縱身躍上另一臺石柱,宗政無籌亦如是。
沒有任何客套,宗政無憂揮劍直劈,毫不猶豫,傅鳶不閃不避,橫劍直擋。
一聲錚鳴,劃破蒼穹,刺耳欲聾。貫註瞭渾厚內力的兩柄長劍相擊,從劍尖一直擦到劍柄相接處,火花飛揚四濺,綻出一片帶有死亡之氣的絢爛光華。
尖銳的劍氣遭遇同等強勁的內力,爆炸般的猛然向四面八方滌蕩開來,宗政無籌飛身避過,他身後的軒轅殿發出“轟隆”一聲響,房屋頂蓋被那劍氣橫掃,似讓神斧橫劈般的整個掀翻瞭去。橫梁坍塌,飛瓦亂射。瞬時,天地晦暗,烏雲攏聚,狂風暴起。
漫夭怔住,這是她第一次見宗政無憂真正意義上的出手,比她想象的還要高出許多,而傅鳶的武功更是超乎尋常的厲害。兩人一擊之下,宗政無憂與傅鳶皆被內力反震回去。
百丈之外的大軍遠遠看到縱身飛躍在石柱上的宗政無憂和傅鳶二人,他們開始騷動不安。
一名將軍著急瞭,上前對無相子道:“元帥、王爺,裡面打起來瞭,皇上會不會有危險啊?我們快進去護駕吧。”
九皇子見第一回合兩人都退出很遠,不禁心驚,七哥的武功他太瞭解瞭,沒想到啟雲太後如此厲害,竟能與他的七哥抗衡!可惜父皇還在她手裡,不然大軍沖進去,數萬之箭齊發,她再厲害也沒用。他想瞭想,提議道:“無相子,我們繞道後面,偷偷潛進去,萬一有個什麼事,也好幫忙。”
無相子原本擔心啟雲太後利用皇妃威脅皇上,但此刻見裡面打起來,他反而放心瞭。用手順瞭順馬的鬃毛,他淡定道:“王爺無需擔憂,皇上的實力,您還能不知道嗎?”想當年,他自命不凡,傲視武林群雄,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卻在那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少年手上沒走過二十招,險些被一劍劈成兩半。他當即發誓,從此跟隨那個少年,直到有朝一日,他能打敗他為止。而後一月,那少年連挑江湖最為神秘的七大高手,便有瞭修羅七煞,有瞭無隱樓。他們八人誓死效忠他,但他們都有一個心願,那就是打敗那個少年。多少年過去瞭,那人不再是當年的神秘少年,而他們也不再如當年那般輕狂浮躁,曾經的心願竟也在不知不覺中臣服於那個天生的王者。
九皇子自然是相信他七哥的武功和能力,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人傢有人質在手。七哥表面看上去是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他心裡還是很在意父皇的。他轉頭見蕭可逗孩子逗得正起勁,不禁奇怪道:“誒,你還有心情逗孩子玩啊?你不擔心璃月嗎?”
蕭可白瞭他一眼,“公主姐姐武功那麼高,我不擔心她受傷,我隻擔心……”
“擔心什麼?”
蕭可想瞭想,才道:“公主姐姐體內的毒已經解瞭,可是我覺得她的身體還是有問題。天命太霸道,在她體內時間太久,心脈已經受損瞭。我擔心她這次情緒太激動,過度悲傷,隻怕……會落下心悸的毛病。如果輕還好,如果重,那就麻煩瞭!唉!”她忍不住嘆瞭一口氣。
軒轅殿外高臺,打鬥激烈。宗政無憂眸光邪肆如魔,眼底透出心裡的沉沉恨意。
這一刻,他已經期盼很久瞭!是將這個女人碎屍萬段還是凌遲三千刀留她一口氣,他還在考慮。
又是幾個回合,劍氣騰空,風聲凌厲,將整座高臺籠罩其中,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仿佛被人扼住瞭喉嚨。他們的身形快如鬼魅,令人分不清哪是劍影哪是人影?兩人的武功似乎不相伯仲,眼看一炷香燃瞭過半,誰也沒有敗的跡象,漫夭不由得有些擔心。
宗政無籌望著被閃爍的劍光籠罩下的二人,眉頭緊擰,他知道傅鳶會武功,卻不知她的武功這樣好!低頭看底下的香已燃瞭大半,他望瞭宗政殞赫一眼,心中感情依舊復雜。雖然他不是傅鳶的兒子,可那五年的追殺為他帶來的痛苦是誰也抹殺不掉的,盡管那個人不知道是他。而他一生所受的苦痛和折磨,這個人逃不掉幹系。他能因為知道自己不是傅鳶的兒子,便不恨那個人麼?這一切,都是那個人造的孽!可他畢竟不忍心讓他死。
雪越下越大,短短半柱香的功夫,遠處的地面已被鋪瞭白白的一層,隻有這火盆周圍,雪未落便已經化瞭。
宗政無憂見時間不多,劍越揮越疾,氣勢愈發的凌厲,不可阻攔。傅鳶漸漸落瞭下風,尤其宗政無籌加入之後,傅鳶更是險象環生。
天仇門門主的神色也不復鎮定,眼中有著緊張之色。漫夭眸光一轉,趁他分心之時,急速朝他掠瞭過去,到瞭跟前,天仇門門主才警覺,目中一怒,手中的劍就想往宗政殞赫脖子上抹去。
漫夭大驚,她手中無劍可阻,想也不想,便凝聚內力,抬手一把握住劍身。預料之中的痛沒有感覺到,手中的劍發出被折斷的錚錚之聲,從她手心握住的位置一直到劍柄處,寸寸斷裂,掉在地上。
漫夭怔瞭怔,她還沒能適應自己內力遽增的事實,看著自己的手,有些發愣。而天仇門門主更是震住,沒料到她的功力與三年前相差竟如此之大,沒防備,才會被碎瞭劍。他立刻棄瞭劍柄,五指張開往宗政殞赫的喉管處抓去,去勢絕然。
漫夭回神,連忙伸手扣向天仇門門主手腕脈搏,既快且狠,天仇門門主眼光一變,手腕立時一翻,躲過她的手,改抓為敲擊後頸。漫夭一個旋身,來到側方,手在阻擋他手勢的同時,右腿疾抬,朝沉重的鳳輦椅塌用力踢出一腳,椅塌平移,滑出三米多的距離,宗政殞赫便離開瞭天仇門門主所能控制的范圍。她才松瞭一口氣,專心應敵。而自始至終,身處危機中的宗政殞赫臉上的神色都沒變過,他隻是定定的望著半空中打鬥的三人。
漫夭雖然有瞭容齊的內力,如今這個天下能成為她對手的人不多,但天仇門門主算得上是一個。她從小修習的是劍法,赤手空拳相鬥,她沒多大的優勢,而天仇門門主的拳掌套路極為詭異,防不勝防,她小心應付瞭十來招,身後忽有重物砸在地上,她看到天仇門門主神色大變,招式也凌亂瞭幾分,她瞅準時機,一掌擊中他胸口,這一掌力道極重。
天仇門門主悶哼一聲,退瞭七八步才堪堪立穩,哇的吐出一口血,面上的蒙面黑佈掉落下來,露出一張常年不見光的面容。那是一張被大火嚴重燒傷的面頰,盡管從灼傷的疤痕來看,應該已過多年,但仍然慘不忍睹。而在那張燒毀的面容下面的脖頸處,一塊烏紫色的橢圓形疤痕極為引人主意。
漫夭一怔,睜大眼睛看他,脫口而出道:“你是……叔叔?”她驚住,有些不敢置信,怪不得當年的酒裡有銷魂散,原來她的叔叔秦申同她的父親一樣心系傅鳶。
天仇門門主秦申面色一變,眼光微微閃爍,捂著胸口沖到她身後摔在地上的傅鳶身邊。“你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傅鳶中瞭宗政無籌一掌,臉色灰白,跌在地上閉著眼睛直喘氣,似是受傷不輕。她搖瞭搖頭,沒吱聲。
宗政無憂收瞭劍,飛快來到漫夭身邊,抬起她的手來看。他皺著眉頭,神色帶著幾分緊張。
漫夭疑惑道:“怎麼瞭?”
宗政無憂打開她手心,見手掌肌膚完好無損,並沒有受傷的痕跡,舒瞭一口氣,淡淡道:“無事。”說罷,轉頭看一眼宗政殞赫之後,又望向地上的傅鳶。
傅鳶喘瞭幾聲,緩緩張開眼睛,看立在她面前用劍指著她的宗政無籌,目中閃爍著復雜的情緒,“籌兒,你還是不夠狠。”明明手中有劍,為什麼要用掌呢?
宗政無籌望著她,手顫瞭一顫,沒說話。雖然這些年她所賦予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這二十多年來寄托在她這個“母親”身上的感情卻是實實在在的。二十多年啊!八千多個日夜,多麼漫長的歲月。而那二十多年裡,他有多尊敬這個女人,他現在就有多恨她,可真到下手的時候,心裡為什麼又那麼難受?
傅鳶微微一笑,有少許的欣慰,更多的卻是苦澀難言,幽幽道:“如果你是我的兒子,我和殞赫的兒子,那該多好!”她曾經真的是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兒子來疼愛,他是那麼聰明、懂事,又孝順,她無數次的幻想著,那是她和宗政殞赫的孩子,可每每又想起那記憶深處的痛苦,便控制不住她的掙紮報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