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笑容

東京站的結局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雖然韓露和許浩洋已經發揮出瞭他們現有的最高水平,也刷新瞭他們兩個人搭檔的最好成績,但面對杜哈梅爾和埃裡克,他們卻終還是以不小的比分差敗下陣來,同時失去晉級決賽的資格。

這場比賽在電視上全程直播,在杜哈梅爾和埃裡克完成瞭一次完美無缺的表演,做出他們的結束動作的時候,鏡頭給瞭其他國傢的選手,包括在準備區內觀看比賽的韓露和許浩洋一個特寫。

但令人意外的,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成績遠遠落後於杜哈梅爾的韓露,臉上沒有出現過去那種仿佛要見誰殺誰的凝重,相反,她竟然是笑著的。

不是面向鏡頭故意保持風度,偽裝自信的微笑,而是從心底因為什麼感到興奮,而不自覺地浮出的微笑。

——盡管杜哈梅爾這個人看起來完全是個神經病,是個該死的小*,她毫不留情地嘲弄自己的跳躍,但她卻是真的,非常強大。

不僅僅是在雙人這個領域,韓露認為,就算是單人滑,現在所向披靡的金可兒,甚至是過去的巔峰時期的她自己,都沒有辦法勝過今天的杜哈梅爾。

……怪物。

貨真價實的怪物。

她再次確認瞭這一點。

她為能夠看到這樣的節目而打從心中深深感到興奮。

不過觀眾並不能明白她的這種情緒,還有留在訓練中心那些迫不及待想要上位的少年組的隊員們,都覺得她這個微笑太莫名其妙瞭。

在王柳現在所在的那個莫斯科俱樂部中,就有小隊員對著電視指點:“哎她沒事兒吧?是覺得輸定瞭然後就瘋瞭嗎?”

“瘋瞭瘋瞭。”

“等著吧,說不定今天晚上就公佈退役瞭。”

“喂,王柳。這個人你是認識的吧?”

幾個隊員這麼七嘴八舌地說著,其中一人回過頭這麼問王柳。

“嗯。”王柳笑瞭一下,點點頭。“我認識的,單方面認識而已啦。”

“單方面認識那是什麼玩意兒……”那個人嘟囔著,但也是不再和她說話瞭。

王柳轉回頭去,默默地註視著電視屏幕。

這是她在這個俱樂部待的第二年瞭,她在這裡經歷瞭傷病的恢復,度過瞭十八歲的生日和新年,然後,沒有得到一次出場比賽的機會。

大概在國內,不少人都已經忘記瞭她的名字。畢竟她過去的最高榮譽也隻是一個世青賽的冠軍,太微不足道瞭。

之前,她曾經有機會代表西班牙隊出戰,他們承諾給她最好的訓練條件和福利,而她拒絕瞭。

沒有什麼太復雜的原因,隻是不想。

大概不想在自己初升入成年組的第一場正式比賽的時候,就穿上其他國傢的隊服。

她想起過去,自己也是這樣和陳廷源一起坐在電視前,觀看著這一對瞭不起的加拿大搭檔的表演。從那個時候到現在,都是一樣的,這兩個人的表演永遠都能夠令人凝神屏息。

她當然明白為什麼韓露會笑,因為她自己的心臟也在瘋狂地跳動,也在忍不住想要笑出來。這是對究極的藝術,完美的力與美的敬意。

自始而終,她都無比期望,自己也可以對這樣的藝術發起挑戰。

與此同時,在加拿大蒙特利爾的一個不大的花滑中心中,一位年紀不小的老人同樣在看著電視屏幕,他在看到韓露臉上露出的這樣的微笑時,心頭忽然像是被抓瞭一下。

他是杜哈梅爾的第一個教練,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是他將她領入瞭花樣滑冰的世界。

在她看到那些優美的旋轉和跳躍,看到腳下激起的冰花,看到曲子中的厚重或靈動竟可通過這樣的方式表現出來時,臉上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瞭這樣的笑容。

她也想要變得和那些人一樣,想要讓這塊冰面成為她的東西。

然後她的技術飛速提升,到教練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教給她的時候,就將她送到瞭底斯律的花滑中心,赫爾南德斯的手中。

他隔著電視屏幕已經看過瞭她的無數種笑容,得意的,無聊的,調侃的,逞強的,卻再也沒有見過那種發自內心的,帶著無限的興奮和希望的笑。

如此隔瞭許多年之後,他又在其他選手的臉上重新看到瞭這樣的笑,讓他一時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不知道,現在已經立於世界的巔峰的杜哈梅爾,還是否能有什麼東西,讓她也露出這樣的笑容。

最後兩站的分站賽也很快結束瞭,緊接著便是決賽的日子。

決賽的女單環節,德國小將尼科爾緊緊咬住金可兒,以一個後內點冰四周跳將技術分數大大拉高,最終獲得瞭銀牌的好成績,這對一個剛剛出道的新人來說,可以說已經是個很瞭不起的成就瞭。但賽後,尼科爾高傲地再次對金可兒下瞭戰書——下一年,她必定會得到這塊金牌。

又在這之外,另外一件更具爆點的事發生瞭。在兩站分站賽中,杜哈梅爾和埃裡克的自由滑節目的難度都沒有很高——沒有很高的意思是說,沒有達到他們個人的巔峰。但是,在決賽上,他們隻是一出場,許浩洋便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麼和過去不一樣瞭。

他們沒有像過去那樣張揚地繞場幾周向觀眾致意,而是徑直滑入瞭冰場中心。

然後,埃裡克揚起頭,挑釁地微笑瞭一下。

音樂響起,杜哈梅爾和埃裡克直接高高躍起。

這不是過去他們見過的那套動作瞭。

這兩個人毫無預兆地改變瞭跳躍構成,這使整套節目的難度都大幅上升。並且,那些韓露和許浩洋隻在練習中滑過,始終未在正式比賽中嘗試過的動作在他們腳下仿佛不費吹灰之力,這令坐在電視機前的許浩洋緊緊地攥住瞭拳頭,指甲嵌入到掌心中去。

如果說,杜哈梅爾和埃裡克這兩個人單人能夠取得的個人成績是10分,那麼兩個人組合在一起,成績便可以說又翻瞭一個倍數。所謂的1+1大於2,便是說的他們。

也是雙人滑這個項目最終想要呈現出的理想狀態。

其中,他們做的螺旋線是難度最高的前外螺旋線,在現役運動員中隻有杜哈梅爾完成過。在2010年的奧運賽季,GOE加分規則明確提出瞭男女伴均要符合低重心,並且要求女伴提刀。這條規定下來之後,就沒有一對位於一線的雙人組合再在正式比賽上嘗試過前外螺旋線。

貼地螺旋——

過去練習的時候,子君、江心都曾經嘗試過這個動作,但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的確做不到,子君表示,要是達到這個動作的標準的話,那人差不多就已經躺在冰上瞭。前內螺旋線是在碗底上轉,前外就是在碗沿上轉,難度太大瞭。

杜哈梅爾和埃裡克更改跳躍構成,這讓包括裁判和教練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一驚,這看起來像是一種挑釁,一種示威。而且,他們簡直無法想象這兩個人的極限在哪裡,他們還有多少東西沒有展示出來?他們還能做到什麼程度?

在電視機前觀看決賽的訓練中心的所有人,都在一時之間因為這場突兀又震撼的表演而陷入瞭深深的沉默。

“太強瞭……”子君默默地說瞭一句,“這是瘋瞭吧。”

“說啥呢說啥呢你!”張磊叫起來,“長別人士氣滅自己威風呢!這算什麼!給她幹趴下!”

“一想到四大洲我們又要被他們按在地上摩擦我就……”子君埋下瞭頭。“要不我們還是別看她們,還是回去看看莉莉的錄像吧……至少我們先幹掉這個發福的莉莉……俗話說得好是不是,趁你病,要你命……”

這已經開始說胡話瞭。張磊想。

在這一次大獎賽結束後,緊跟著就是1月的歐錦賽,然後是2月的四大洲錦標賽,這一年沒有冬奧會,所以接下來便就是在3月舉行的世錦賽瞭。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他們必須緊鑼密鼓地回到日常訓練當中去。

杜哈梅爾和埃裡克坐在瞭等分區,分數現在還沒有出來,但解說員已經是要對著麥克風咆哮起來瞭。

這個時候,韓露站瞭起來。

在方才的震撼退去之後,她心中的危機感又不可遏制地浮瞭出來。

“不看瞭嗎?”子君問。

“嗯。”韓露點頭,“知道多少分也沒什麼意義。”

“我也先走瞭。”許浩洋也站瞭起來。“我去練一會兒。”

看著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離開,子君搖瞭搖頭。

“……他們是真的想贏。”她說。

韓露從這個房間出來後,並沒有去冰場,而是徑直去瞭艾米的辦公室。艾米作為藝術指導,還會有其他學習交流等等工作,並不是每天都會在中心。她是去碰瞭個運氣,而運氣夠好,她看到艾米正夾著筆記本電腦,從不知道什麼地方返回辦公室。

“艾米老師。”韓露在她身後叫瞭一聲。

艾米回過頭來。

“……關於藝術表現力的問題,”韓露說,“我想要咨詢一下。”

《冰上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