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整個訓練中心都因為這盆突如其來的臟水焦頭爛額之時,韓露還沒做出什麼反應,也處於謠言的風口浪尖的韓樹華本人是直接沖到瞭訓練中心,直奔劉伯飛的辦公室,不打招呼地闖進去,一掌拍在他的辦公桌上。
“給我開個記者會。”她說。
“不接受采訪。”劉伯飛正在打電話,沒有多出來的時間理韓樹華。“對,給我攔在外面。”
“……”
“隨他的便。”
“……”
“告訴他!隨他的便!說真的!他在外面等到十月懷胎老子都不管!”
劉伯飛氣壯山河地吼瞭一聲,把手機反扣在桌上,鈴聲緊跟著又響起來。他抓瞭抓頭發,使勁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你聽見沒有?”韓樹華提高瞭音量,“給我開個記者會,我跟他們論論明白。”
“姐,求您瞭,這夠亂的瞭。”劉伯飛抓著自己的頭發。
“你現在幹啥呢?”
“接電話,收郵件。”劉伯飛簡明扼要地回答,“應付你。”
他原本被電話追問得一個頭兩個大,但是,看到闖進來的韓樹華這幅給她一把刀她就能沖上去殺對方全傢的架勢,反而是稍微冷靜瞭一點。
“我們馬上就發澄清的微博。”他說,“記者會也會開,你放心,少不瞭你的。”
“那最好。”
“你現在住在哪裡?”劉伯飛問,“住酒店,還是韓露的房子?”
韓露出道不久的時候,在陸柏霖的極力建議下在北京購瞭房。這處房子現在絕大多數時候都空著,韓樹華去過兩次,住過一個晚上,但馬上因為“感覺太奇怪瞭”而搬到瞭酒店。
對這對母女來說,還是不住在一起要來得好一點。
“酒店。”韓樹華說。就在她來訓練中心之前,酒店門口已經被幾個行動力超高的記者堵住,她費瞭不少力氣和口舌才突破重圍坐上出租車,並對司機投去“你要是敢問我就弄死你”的眼神。
“暫時就別回去瞭。”劉伯飛說,“肯定已經有記者在那邊蹲守你,想搞個一手新聞出來。”
韓樹華第一次沒有反駁。
“記者會就這幾天吧,聯系好瞭就開。”劉伯飛說,“你看這門口瞭嗎,估計現在就已經讓記者給堵瞭。反正現在門口有保安攔著,要是攔不住,我就出去見。”
“你挺有經驗的。”韓樹華說。
“我,”劉伯飛無奈地笑笑,“我也見鬼地覺得,我怎麼這麼有經驗。”
這位尹裁判今年37歲,在國內本科畢業後,在大阪體育大學修瞭碩士學位,從事裁判工作不過七年時間。碩士畢業後,他又在大阪生活過三年,現在居住在北京。
劉伯飛和他雖然是個見面混個臉熟的關系,但沒有什麼私下的交情,思來想去,不過便是自己到大阪之時被他推薦過餐廳,對方回國時造訪過一回訓練中心,且在之前韓樹華受傷住院,他們在她出院前和尹裁判曾經在醫院對面的面包店內有過一面之緣。
那張照片便是這個時候被拍下來的。
看照片的像素,明顯是存瞭又存,放大瞭又放大的。並不像是有人專門為瞭偷拍他們見面而拍,更像是什麼人為瞭拍新上市的新品面包,而將他們當作背景拍瞭進去。然後照片被上傳到朋友圈,進而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至於尹裁判這個人本身,劉伯飛對他的瞭解很少。他雖在口頭上對韓露表示過欣賞,但這也不過是停留在社交意義上的社交言辭——畢竟,像黛西那樣有什麼說什麼,完全不顧他人是不是愛聽的人也是太少瞭些。至於他的人品言行,本人偏好的風格,在這件事發生之前,劉伯飛確是並不瞭解。
但從這個時候開始,他想,他要開始去瞭解瞭。
在其他人忙著公關的時候,韓樹華肚子裡憋的氣,卻像是始終都沒消掉。她為瞭身上這盆臟水,恨不能把第一個造謠的這沒名沒姓的孫子揪出來脫光瞭扔到冰場澆冰水澆上三天三夜。
她難得地聽瞭劉伯飛的意見,為瞭避開記者,也為瞭讓她不胡說八道把事情攪得更麻煩而暫時住進瞭訓練中心。明白韓樹華的脾氣的老將們還好,新人選手們看到這麼一個似乎隨時都想殺人全傢的中年女人在中心這麼走來走去,一時嚇得連食堂都不敢去。
記者會開得很簡單,劉伯飛在車上便對韓樹華千叮萬囑,讓她千萬閉嘴不要亂放炮。在記者會現場,他也是竭盡全力地在努力阻止韓樹華說話,最終,記者會算是平靜而安全地終瞭。
“話說啊,我不明白。”
在回程的車上,劉伯飛似笑非笑地看著韓樹華:“你怎麼這麼大的氣啊?”
“廢話。”韓樹華打開窗戶,點起一根煙。“老娘出生以來都沒人敢把謠造到我身上。”
劉伯飛偏過頭,無奈地笑瞭笑。
“你笑個屁?”
“沒事。”劉伯飛說,“我就是突然覺得,有人黑你幫韓露賄賂裁判……這事本來就挺有意思的。”
“她自己結瞭多少仇,這麼多人上趕著黑她。”
“你這是出生早。”劉伯飛不留情地說,“你要是現役,我打賭黑你的肯定和黑韓露的不相上下。你以為她是遺傳瞭誰?”
韓樹華把一口煙吐向窗外。
“她站在那裡,就傷害瞭一些人的利益。”劉伯飛沒有註意到韓樹華突然的沉默,繼續說。“也有可能沒傷害到誰的利益,但有人就是想要找一些事。”
“我知道。”韓樹華冷冷地說,“你不用在這給我科普。”
“你這個人……”
“怎麼瞭?”
“行行。”劉伯飛點頭,“我錯瞭。”
在他們返回訓練中心之後,劉伯飛正朝著會議室的方向走,一眼看到瞭走在前面的許浩洋。
“浩洋。”他叫瞭他一聲,許浩洋應聲回頭。
“教練。”
“幹什麼去?”
“找艾米老師。”許浩洋回答,“商量一下新賽季的選曲。”
他的態度很自然,看起來似乎是並沒有被最近網上的烏煙瘴氣影響到。
確實,劉伯飛想,他一貫倒是這樣的人,過去他被全網黑的那幾年,說他把花滑當成偶像劇,說他抱大腿上位,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說得出來,他聽著看著,也沒有什麼反應。
“這樣。”劉伯飛點頭,但還是不放心,補充瞭一句:“別在意。”
“沒事。”他說,“本來就是不相幹的人,莫須有的事。”
“韓露呢?”
“罵瞭幾句娘。”許浩洋笑,“就沒什麼事瞭。總感覺她與其是生氣被黑被造謠,更像是生氣韓老師被扯進來似的……”
“是的。”劉伯飛馬上點頭,“我懂。”
“嗯?”
韓樹華和韓露之間清奇的母女關系,許浩洋雖然有個大概的模糊的概念,但具體是怎麼回事,他是不瞭解的。所以面對突然一臉心領神會地笑起來的劉伯飛,他是一頭的問號。
“沒事。”劉伯飛說,“以後你就知道瞭。”
他們二人一同進入會議室時,艾米已經坐在瞭裡面。她準備瞭很多首曲子,三人一起討論瞭半天,不過始終都有哪裡不太順利,沒能達成一致。
這種事在選曲的時候也是常見,艾米見今天大概是沒有什麼繼續推進的餘地瞭,便合上瞭筆記本電腦。
“回去再想想吧。”她說。
“好。”
“另外……”艾米抬起頭來,看瞭一眼劉伯飛,又看瞭看許浩洋。
許浩洋向她拋去一個問號。
“你要當心其他人。”艾米說。
“您是說……”
“我不知道這件事具體是誰在搞。”艾米說,“但是,你還記得上一次我們的選曲和那對法國人重復的事吧?你覺得那隻是個意外中的意外,還是有人想故意搞你們?”
“喂。”劉伯飛忍不住阻止瞭一下。
“劉伯飛。”艾米說,“你覺得你一個人能有本事把所有的事都擋在外面嗎?”
該發生的都發生瞭,而且以後,很可能有更多麻煩在繼續。
劉伯飛沉默不語。
“你和韓露,”艾米說,“你們都是很單純的人,你們都相信隻要努力,就能得到一個好的結果。這是體育精神。但是,你同時還應該知道,和你站在同一片冰場上的人,並不一定想著和你一樣的事。”
“……”
“不隻是這一次,也不隻是上一次。”
艾米的神情很嚴肅。
“馬上就是冬奧會瞭。”她說,“金牌人人都想要,人人都想拿。它既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榮譽,也還代表著自己的未來,職業生涯,乃至後半生。當人孤註一擲地想要得到一樣東西,但這樣東西又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離他而去的時候,你應該知道,人的內心會扭曲到什麼地步。”
“我明白您的意思。”許浩洋說。
“那就好。”
“距冬奧會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許浩洋頓瞭一下,神色堅定起來。“這大概……也是她的最後一次冬奧會瞭。我不會讓什麼意外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