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是你的話,就不可以

“尿檢有問題?”

這個消息無異於驚天炸雷。

韓露馬上站瞭起來,卻一時愣在原地,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興奮劑事件,對運動員本身乃至他背後的整個國傢而言,都是一個天大的醜聞。人類使用興奮劑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北歐傳說中征戰的戰士,為瞭在戰爭中感覺不到疼痛。然後,從古代奧林匹克運動開始,利用藥物刺激身體的運動員便沒有斷過。

那個時候,大傢都還沒有“興奮劑”這個概念,認為參賽的運動員隻是在合理地使用藥物,甚至在馬拉松比賽中,還有教練員拿著註射器跟在選手後面的例子。就在接連有運動員因為興奮劑而喪命後,人類終於認識到瞭興奮劑的危害,反興奮劑的檢測開始出現,然而,嘗過瞭興奮劑的甜頭的運動員和教練在金錢、名譽等等巨大的利益的誘惑之下,還是鋌而走險。

畢竟一旦成功逃開檢測,所獲得的成就是無法想象的。

過去,韓露在女單領銜的時候,就有不少關於她使用興奮劑的傳言,後來她轉項雙人,傳言一時低瞭下去,至上個賽季的大獎賽銅牌,又有類似的聲音浮出水面。

到這一次的冬奧會,不少等著看她笑話的人覺得,她絕對有理由為瞭這塊失去的金牌冒險。

“準備B瓶。”劉伯飛簡單而果斷地說,“申訴。”

韓露站起來,跟著劉伯飛快步地走瞭出去。

“吃瞭什麼?”劉伯飛問,“最近用瞭什麼藥?檢測前把用的藥寫上去瞭嗎?”

“沒有吃規定外的東西。”韓露心慌意亂,卻還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冷靜,回答著劉伯飛提出的問題。“但是……用瞭一種新的藥。”

“什麼藥?”

“……”

“說啊!”劉伯飛簡直急死。

“……我的腳。”韓露頓瞭一下,“舊傷復發瞭。”

“……什麼時候的事?”

“大獎賽後,是第一次。”韓露說,“然後就是最近。”

“最近是什麼時候?”

“兩周前,大概。”

“你為什麼不說?”劉伯飛盯著她,在她的記憶中,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嚴肅得駭人的表情。

“……我覺得,”韓露別開瞭視線,“我說瞭之後,你會告訴我身體第一,會讓我退出這次的冬奧會。我不能退出,我也不想和你吵架。”

是的,她不想吵架。劉伯飛極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因為現在也不是他們爭辯的時候。

“趙之心知道嗎?”

“他知道。”韓露點瞭頭,“他帶我去醫院拍過瞭片子,現在的處理方法也是他認同的。”

“他給你用瞭什麼藥?”

“我不知道藥的具體名字。”

劉伯飛按住瞭太陽穴,現在,他們必須馬上提供B瓶尿樣檢測走申訴程序,時間緊迫,一旦申訴失敗,韓露要面對的不僅是這次冬奧會無法參賽,而且可能還會面臨著兩年以上禁賽的可能性。她已經32歲瞭,如果在這個時候禁賽兩年,那就基本等於是讓她退役。

甚至可以說,比退役更為嚴重——是讓她在巨大的興奮劑醜聞中名譽盡失,從前的榮耀在此次的污點面前都變成零,未來,歷史上關於她的記載隻會是一個“蒙蔽瞭花滑界十年以上的興奮劑明星”。

除此之外,劉伯飛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不得不考慮,就是許浩洋。

他作為韓露的搭檔,即使韓露的參賽資格被取消,他如果可以找到新的搭檔的話,也是可以照常參加此次冬奧會的。

而且,萬一將來韓露真的禁賽兩年,那麼,許浩洋也必須另行尋找新的搭檔。他才26歲,在男選手中正值當打,韓露不可能和他一起滑到他退役,他也不可能和韓露一起退役。

這個問題,其實在當時,他提出讓他們二人搭檔之時,其他人都已經對他說過。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瞭。

就在等待申訴的時候,劉伯飛找到瞭許浩洋,把面前的問題一五一十地如實對他擺瞭出來——除瞭韓露舊傷復發的部分。劉伯飛說話的期間,韓露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一句話都沒有說。

“但是,”許浩洋說,“這隻是個誤會,不是嗎?我們現在申訴,是可以趕得上冬奧會的。”

“你也要考慮另外的可能性。”劉伯飛說,“萬一申訴失敗,要保證你還能參賽。”

“為什麼會失敗?”許浩洋反問,他看向韓露,又問瞭一遍:“為什麼會失敗呢?”

“不是說會失敗。”劉伯飛說,“我隻是說這個可能性。”

“沒有這個可能性。”許浩洋說,“萬一申訴失敗,那麼賽後繼續申訴。這次就不參加瞭,算瞭。”

劉伯飛簡直要被這孩子氣死,再加上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肯對搭檔說實話的韓露……他夾在這兩個人當中,覺得自己心臟病都要犯瞭。

“換人吧。”韓露開口,“你可以參賽。”

“不是,”許浩洋也急起來,“你們說得就好像現在換瞭一個人,我馬上就能和這個人拿獎牌一樣。編舞不用記的?磨合也不用的嗎?就算萬一申訴失敗,我換一個人,那也一樣拿不瞭名次,有什麼區別嗎?”

“還有時間。”韓露說,“記步法足夠瞭。”

“到底是怎麼回事?”許浩洋問,“你到底……”

他的話沒有說完,韓露看著他的眼睛,看見瞭閃過一秒的震驚和遲疑。

“不,”她馬上說,“我沒有。”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浩洋。”劉伯飛不得不出來寬慰,“沒有那麼嚴重,隻是,你應該做好其它的方案。”

“沒有其他的方案。”許浩洋說,“我不和其他人搭檔,我不換人。要是實在不行的話,那就退役吧。”

這個時候,王西明和江心也來到瞭他們所在的會議室內。

“是這樣的。”王西明平靜地看著許浩洋,“江心看瞭你們的練習,她說,她已經記住瞭你們的大部分步法,她也很喜歡這首曲子,你先和她磨合一下。如果韓露不能參賽的話。”

王西明的意見已經很明確瞭,許浩洋的參賽與否並不由他一個人決定,他代表的不是他個人,代表的是全隊,乃至整個中國花滑本身。

但是,在他人的印象中一向溫和的許浩洋,明確地表示瞭拒絕。

“我不想這樣。”他說,“這首曲子……”他看瞭一眼韓露,“這首曲子對我們來說有特別的意義。所以,我不能和其他人滑。”

“你考慮得太多瞭。”王西明說,“這不是你能決定的。”

“不,”許浩洋說,“我能決定很多事。”

“你是什麼意思?”

“我可以退出——”

“好瞭。”劉伯飛及時打斷瞭許浩洋,以沒讓他一個沖動把“可以退出國傢隊”這句話說出來。他看瞭江心一眼。“不用這麼急。”

王西明心知劉伯飛的意思,沒有繼續和許浩洋爭執,而是看向瞭韓露。

“你用瞭什麼?”他問,“是怎麼回事?”

“我……”

這些都是她想要隱瞞傷情而起。

這個時候,她覺得她可能真的做瞭一件非常蠢的事,她為瞭不失去冬奧會的參賽資格,而拼命去掩飾傷情,這反而讓他慌亂瞭手腳,而把事情推向瞭一個越來越麻煩的方向。

“我想和韓露單獨談一下。”這個時候,許浩洋突然這麼說。“可以嗎?”

劉伯飛有些意外,但還是點瞭頭。

不過,他馬上反應過來,許浩洋這並非是要把韓露帶到走廊單獨說話的意思,他這麼說,意思是讓自己、王西明和江心三個人都從這間會議室出去,留他們兩個在裡面“單獨談一下”。

他首先走瞭出去,然後,王西明和江心也走瞭出去。

江心在離開之前,最後神情很復雜地看瞭他們一眼,許浩洋沒有漏掉這個視線,但他現在不想在她身上花什麼時間。

確定所有人都離開後,許浩洋半蹲在韓露面前,輕輕握住瞭她的手。

她的手濕而冷。

“到底發生什麼事瞭?”他小聲問。

“……”韓露沒有看他,她意識到,她不敢看他。他的眼神太幹凈,太直白,這是現在的她根本沒有辦法面對的東西。

她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去面對。

“我說過的,或者現在還不可以,或者現在還不是時候……但是,我希望我可以更加瞭解你,也希望你可以更加信任我。”

“我之前也想過,如果你退役瞭,或者……我還可以再重新和其他人組隊,可以再滑上幾年。但是,不是現在,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而且,”他笑瞭一下,“我突然覺得,我不想再和其他人組隊瞭。”

“不是你的話,就不可以。”

韓露仍舊沒有看他,她的視線模糊地落在房間內陌生的紅木辦公桌和落地燈上。這個地方冰冷而陌生。

如果放在幾年前,她一定會覺得說出這樣的話的人非常不可思議,難道還有什麼比運動員的職業理想更加重要?但是此刻,她突然更加糟糕地發現——她可能要短暫地背叛她的職業理想,如果許浩洋接受瞭王西明的意見,如果他冷靜、理性而偉大,符合她對一個合格的運動員的一切想象,但那樣的話,她會非常痛苦。

說不定是想要死掉的痛苦。

但是,許浩洋強硬地拒絕瞭王西明的提議,蹲在她面前,抓著她的手。

這是現在的現實。

《冰上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