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檢有問題?”
這個消息無異於驚天炸雷。
韓露馬上站瞭起來,卻一時愣在原地,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興奮劑事件,對運動員本身乃至他背後的整個國傢而言,都是一個天大的醜聞。人類使用興奮劑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北歐傳說中征戰的戰士,為瞭在戰爭中感覺不到疼痛。然後,從古代奧林匹克運動開始,利用藥物刺激身體的運動員便沒有斷過。
那個時候,大傢都還沒有“興奮劑”這個概念,認為參賽的運動員隻是在合理地使用藥物,甚至在馬拉松比賽中,還有教練員拿著註射器跟在選手後面的例子。就在接連有運動員因為興奮劑而喪命後,人類終於認識到瞭興奮劑的危害,反興奮劑的檢測開始出現,然而,嘗過瞭興奮劑的甜頭的運動員和教練在金錢、名譽等等巨大的利益的誘惑之下,還是鋌而走險。
畢竟一旦成功逃開檢測,所獲得的成就是無法想象的。
過去,韓露在女單領銜的時候,就有不少關於她使用興奮劑的傳言,後來她轉項雙人,傳言一時低瞭下去,至上個賽季的大獎賽銅牌,又有類似的聲音浮出水面。
到這一次的冬奧會,不少等著看她笑話的人覺得,她絕對有理由為瞭這塊失去的金牌冒險。
“準備B瓶。”劉伯飛簡單而果斷地說,“申訴。”
韓露站起來,跟著劉伯飛快步地走瞭出去。
“吃瞭什麼?”劉伯飛問,“最近用瞭什麼藥?檢測前把用的藥寫上去瞭嗎?”
“沒有吃規定外的東西。”韓露心慌意亂,卻還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冷靜,回答著劉伯飛提出的問題。“但是……用瞭一種新的藥。”
“什麼藥?”
“……”
“說啊!”劉伯飛簡直急死。
“……我的腳。”韓露頓瞭一下,“舊傷復發瞭。”
“……什麼時候的事?”
“大獎賽後,是第一次。”韓露說,“然後就是最近。”
“最近是什麼時候?”
“兩周前,大概。”
“你為什麼不說?”劉伯飛盯著她,在她的記憶中,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嚴肅得駭人的表情。
“……我覺得,”韓露別開瞭視線,“我說瞭之後,你會告訴我身體第一,會讓我退出這次的冬奧會。我不能退出,我也不想和你吵架。”
是的,她不想吵架。劉伯飛極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因為現在也不是他們爭辯的時候。
“趙之心知道嗎?”
“他知道。”韓露點瞭頭,“他帶我去醫院拍過瞭片子,現在的處理方法也是他認同的。”
“他給你用瞭什麼藥?”
“我不知道藥的具體名字。”
劉伯飛按住瞭太陽穴,現在,他們必須馬上提供B瓶尿樣檢測走申訴程序,時間緊迫,一旦申訴失敗,韓露要面對的不僅是這次冬奧會無法參賽,而且可能還會面臨著兩年以上禁賽的可能性。她已經32歲瞭,如果在這個時候禁賽兩年,那就基本等於是讓她退役。
甚至可以說,比退役更為嚴重——是讓她在巨大的興奮劑醜聞中名譽盡失,從前的榮耀在此次的污點面前都變成零,未來,歷史上關於她的記載隻會是一個“蒙蔽瞭花滑界十年以上的興奮劑明星”。
除此之外,劉伯飛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不得不考慮,就是許浩洋。
他作為韓露的搭檔,即使韓露的參賽資格被取消,他如果可以找到新的搭檔的話,也是可以照常參加此次冬奧會的。
而且,萬一將來韓露真的禁賽兩年,那麼,許浩洋也必須另行尋找新的搭檔。他才26歲,在男選手中正值當打,韓露不可能和他一起滑到他退役,他也不可能和韓露一起退役。
這個問題,其實在當時,他提出讓他們二人搭檔之時,其他人都已經對他說過。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瞭。
就在等待申訴的時候,劉伯飛找到瞭許浩洋,把面前的問題一五一十地如實對他擺瞭出來——除瞭韓露舊傷復發的部分。劉伯飛說話的期間,韓露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一句話都沒有說。
“但是,”許浩洋說,“這隻是個誤會,不是嗎?我們現在申訴,是可以趕得上冬奧會的。”
“你也要考慮另外的可能性。”劉伯飛說,“萬一申訴失敗,要保證你還能參賽。”
“為什麼會失敗?”許浩洋反問,他看向韓露,又問瞭一遍:“為什麼會失敗呢?”
“不是說會失敗。”劉伯飛說,“我隻是說這個可能性。”
“沒有這個可能性。”許浩洋說,“萬一申訴失敗,那麼賽後繼續申訴。這次就不參加瞭,算瞭。”
劉伯飛簡直要被這孩子氣死,再加上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肯對搭檔說實話的韓露……他夾在這兩個人當中,覺得自己心臟病都要犯瞭。
“換人吧。”韓露開口,“你可以參賽。”
“不是,”許浩洋也急起來,“你們說得就好像現在換瞭一個人,我馬上就能和這個人拿獎牌一樣。編舞不用記的?磨合也不用的嗎?就算萬一申訴失敗,我換一個人,那也一樣拿不瞭名次,有什麼區別嗎?”
“還有時間。”韓露說,“記步法足夠瞭。”
“到底是怎麼回事?”許浩洋問,“你到底……”
他的話沒有說完,韓露看著他的眼睛,看見瞭閃過一秒的震驚和遲疑。
“不,”她馬上說,“我沒有。”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浩洋。”劉伯飛不得不出來寬慰,“沒有那麼嚴重,隻是,你應該做好其它的方案。”
“沒有其他的方案。”許浩洋說,“我不和其他人搭檔,我不換人。要是實在不行的話,那就退役吧。”
這個時候,王西明和江心也來到瞭他們所在的會議室內。
“是這樣的。”王西明平靜地看著許浩洋,“江心看瞭你們的練習,她說,她已經記住瞭你們的大部分步法,她也很喜歡這首曲子,你先和她磨合一下。如果韓露不能參賽的話。”
王西明的意見已經很明確瞭,許浩洋的參賽與否並不由他一個人決定,他代表的不是他個人,代表的是全隊,乃至整個中國花滑本身。
但是,在他人的印象中一向溫和的許浩洋,明確地表示瞭拒絕。
“我不想這樣。”他說,“這首曲子……”他看瞭一眼韓露,“這首曲子對我們來說有特別的意義。所以,我不能和其他人滑。”
“你考慮得太多瞭。”王西明說,“這不是你能決定的。”
“不,”許浩洋說,“我能決定很多事。”
“你是什麼意思?”
“我可以退出——”
“好瞭。”劉伯飛及時打斷瞭許浩洋,以沒讓他一個沖動把“可以退出國傢隊”這句話說出來。他看瞭江心一眼。“不用這麼急。”
王西明心知劉伯飛的意思,沒有繼續和許浩洋爭執,而是看向瞭韓露。
“你用瞭什麼?”他問,“是怎麼回事?”
“我……”
這些都是她想要隱瞞傷情而起。
這個時候,她覺得她可能真的做瞭一件非常蠢的事,她為瞭不失去冬奧會的參賽資格,而拼命去掩飾傷情,這反而讓他慌亂瞭手腳,而把事情推向瞭一個越來越麻煩的方向。
“我想和韓露單獨談一下。”這個時候,許浩洋突然這麼說。“可以嗎?”
劉伯飛有些意外,但還是點瞭頭。
不過,他馬上反應過來,許浩洋這並非是要把韓露帶到走廊單獨說話的意思,他這麼說,意思是讓自己、王西明和江心三個人都從這間會議室出去,留他們兩個在裡面“單獨談一下”。
他首先走瞭出去,然後,王西明和江心也走瞭出去。
江心在離開之前,最後神情很復雜地看瞭他們一眼,許浩洋沒有漏掉這個視線,但他現在不想在她身上花什麼時間。
確定所有人都離開後,許浩洋半蹲在韓露面前,輕輕握住瞭她的手。
她的手濕而冷。
“到底發生什麼事瞭?”他小聲問。
“……”韓露沒有看他,她意識到,她不敢看他。他的眼神太幹凈,太直白,這是現在的她根本沒有辦法面對的東西。
她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去面對。
“我說過的,或者現在還不可以,或者現在還不是時候……但是,我希望我可以更加瞭解你,也希望你可以更加信任我。”
“我之前也想過,如果你退役瞭,或者……我還可以再重新和其他人組隊,可以再滑上幾年。但是,不是現在,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而且,”他笑瞭一下,“我突然覺得,我不想再和其他人組隊瞭。”
“不是你的話,就不可以。”
韓露仍舊沒有看他,她的視線模糊地落在房間內陌生的紅木辦公桌和落地燈上。這個地方冰冷而陌生。
如果放在幾年前,她一定會覺得說出這樣的話的人非常不可思議,難道還有什麼比運動員的職業理想更加重要?但是此刻,她突然更加糟糕地發現——她可能要短暫地背叛她的職業理想,如果許浩洋接受瞭王西明的意見,如果他冷靜、理性而偉大,符合她對一個合格的運動員的一切想象,但那樣的話,她會非常痛苦。
說不定是想要死掉的痛苦。
但是,許浩洋強硬地拒絕瞭王西明的提議,蹲在她面前,抓著她的手。
這是現在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