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吳柏松提議我們賴在該倒黴飯館喝那可以無限續杯的速溶奶茶。他本來提議喝同樣可以無限續杯的速溶咖啡,我覺得此行為很無恥,而且無恥得很小資,所以我們就改喝瞭奶茶。
但是第五次讓服務員替我們續上奶茶後,我們都不敢喝,總懷疑那臉很臭的服務員往裡面吐瞭口水。
我看著窗外慢慢暗下來的天,摸瞭摸口袋裡的手機,打斷正在繪聲繪色形容著新西蘭羊排多麼鮮嫩多汁的吳柏松:“我覺得你應該累瞭,還是回傢去倒個時差吧。”
他瞟瞭我一眼:“我回來一個星期瞭,倒什麼時差。”
我又說:“你不是說你水土不服拉肚子,證明你以為你倒好瞭時差,但是時差他不放過你。”
吳柏松哼哼一笑:“想去送飯是吧,我和你一起去啊,順便去醫院復診。”
這人真無恥,拉肚子這種沒見過世面的病也好意思復診,真是浪費祖國醫療資源。
我撩瞭一撩頭發,端起奶茶喝瞭一口,又想起這奶茶可能被吐瞭口水,頓時覺得無比氣憤,“誰說我要去送飯!我犯賤啊我!”
他點點頭,表示安撫:“不送就不送,激動啥,一頓不吃也死不瞭。”
我百爪撓心地看著天一點一點黑下去,一下子幻想江辰胃出血倒在手術臺上;一下子幻想他餓到啃自己的指甲充饑;一下子幻想他胃痛致狂,用手術刀割開自己的肚子……
我腦子裡住瞭個恐怖電影導演,我適合住進精神病院。
我望瞭望對面好整以暇地看著我驕躁不安的吳柏松,突然想通,要被看笑話,老娘也留給江辰看去,留在這裡取樂這出口轉內銷的傢夥,我病得是有多深。
於是我一拍桌子叫:“服務員!”
服務員幽幽地踱過來,手裡還抓著一玻璃壺奶茶,意興闌珊地問我:“加奶茶是吧?”
“一份海鮮焗飯,一份雞湯,打包。”我瞪著吳柏松說。
他吹瞭聲響亮的口哨,調笑地說“還吃得下啊你。”
我看著他端起那杯疑似被吐瞭口水的奶茶喝瞭一口,笑瞇瞇地說:“我送飯去給江辰。”
他放下杯子笑瞭一笑:“這還差不多,跟自己過不去的都是傻瓜。”
他的笑容莫名讓我感到一絲悲涼,像是歷經滄桑瞭。
我伸過手去拍瞭一拍他的手背:“你若是愛我,你得讓我知道,我才能拒絕你。”
他瞪著我,緩緩吐出一個字:“滾。”
我不管他,繼續說道:“真的,有的人像我,比較笨比較自卑,你不說清楚,她不會懂的。”
吳柏松反手拍拍我的手:“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好運氣,有重來的機會。”
他說完苦笑,眼神像是穿透瞭我,看到一個遙遠的地方。
像我這種不常悲春傷秋的人,很怕這種需要唏噓感嘆的場景,常常不知所措,常常不懂安慰人,所幸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即使分離讓我們不再清楚彼此的故事,但這樣的尷尬也是不怕的。
我提著飯盒走向醫院,吳柏松在對面馬路朝我揮手,像櫥窗裡的招財貓。
我還記得江辰辦公室的位置,雖然我隻去過一次,雖然我是個路癡,但是我就是記得住,我知道應該要左拐,要右拐,要上樓梯,要看到一個消防栓。
隻是我站在門口盯著門牌上的“江醫生”盯瞭很久很久,久到一個保潔阿姨上來用濕佈把那門牌抹瞭一遍還說你不是上頭派下來檢查衛生的吧,這些門牌我其實天天都有擦的。
我想我不能讓阿姨太過惶恐,隻好對她倉促一笑,說不是不是,我是來找江醫生的。
阿姨松瞭一口氣,說我在這醫院呆這麼久,還沒見過提個飯盒就來走後門的。
我說不是不是,我飯盒裡其實都是百元大鈔。
她說你飯盒就這麼點大,能裝得瞭多少錢,人傢現在都送銀行卡瞭,你真是不懂與時俱進。
我還想說什麼,門開瞭,江辰面無表情地跟我說,進來。
我一進門他就奪過我手裡的飯盒,他說你想餓死我啊。
江辰掃出一小角的辦公桌,把飯盒往桌上一放,就自顧吃起飯來瞭。我被晾在一旁,看著他皺著眉挑掉飯裡的洋蔥,他說:“陳小希你為什麼要點有洋蔥的!”
我想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我給你買飯你還嫌棄,我想說你就囂張吧,看我下次還給不給你帶飯……
但我沒有,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們還在上大學,我把他的衣服被子搬回宿舍來洗曬,在宿舍裡洗洗曬曬足足忙瞭快三天,還回去的時候他跟我說陳小希你把我的衣服都染色瞭。我當時就說瞭,你怎麼這麼無恥啊,你上哪兒去找這麼貼心的女朋友,你別以為我倒追的你,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臉。
他說你神經病吧,我那是用我未來老婆的標準在要求你,你要是不樂意就算瞭。
我貼上去搖著他的手臂說,哪裡哪裡,哪裡染色瞭你告訴我,我下回改。
呵,那個時候。
“陳小希。”江辰揮著筷子在我面前晃瞭幾下,“你發什麼呆?”
我搖搖頭,笑著說,“想起以前我幫你洗衣服時,你總是嫌東嫌西的無恥嘴臉。”
他夾起一塊魷魚,塞進嘴裡,含含糊糊地說:“我哪裡比得上你無恥。”
我一愣,是呀,哪裡比得上我無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樣居然還敢回頭。
江辰突然抬起頭,定定看著我說:“我是說圖書館那件事。”
哦,原來是那個,害我自我菲薄瞭一下。
那好像是大三那年的冬天,我每天都陪江辰在圖書館裡看書,南方學校的圖書館沒有暖氣這種東西,我怕冷,但又想陪在他身邊,就隻好穿得略厚瞭點。
我的基本配備是一件保暖內衣一件衛衣兩件毛衣一件外套一條保暖褲一條牛仔褲兩雙襪子一雙短靴一條圍巾一雙手套,我記得我把這些衣物都穿上身的時候,我的衣櫃顯得是那麼的空蕩蕩。
我這身略厚的配備讓我的行動顯得稍嫌不便,而這不便最為突出地表現在看小說這件事上,那厚厚的羊毛手套使得我的手指十分笨拙,總是不能準確地搓出一張薄薄的紙從而進行翻頁這個動作。
而江辰同學不知道是被凍傻瞭還是被凍笨瞭還是被凍開竅瞭,總之他發現我對著同一頁小說發呆瞭十分鐘後,他主動幫我把那一頁翻瞭過去。後來慢慢我們就形成瞭一種詭異的默契——我在他身邊安靜看書,看到該翻頁瞭就拿胳膊撞一撞他,他就頭也不抬地伸過手來替我把書翻頁。
這事其實並不無恥,基本上還可以稱之為溫馨。無恥的是這溫馨所延伸出來的意外。
當我們每天每天在圖書館進行這種“推一推,翻一翻”的日常活動時,我們學校校報某記者正在圖書館外的草地上無所事事地曬太陽,透過圖書館大大的落地玻璃,她無意間發現瞭我和江辰的互動,並且認為這互動十分適合她接下來要策劃的一個主題——“校園裡的小美好”。於是她在圖書館埋伏瞭我們好幾天,無視肖像權法地對我們進行瞭全方位360°的偷拍。無恥的是,她拍完後要對照片進行後制處理時,聽說我是藝術系的,就直接找上瞭我,而更無恥的是,我在她所謂青春不留白的孜孜不倦勸說下,欣然同意無償為這組照片進行PS等後期制作,並且制作出來效果十分夢幻唯美,十分神仙眷侶,十分比翼雙飛,十分戲水鴛鴦……
那一系列照片在校報上登出來之後造成很大的轟動,校報和學校論壇趁勢聯手推出瞭一個“校園情人”評比,江辰入選前三名,與他並列競爭的有某位跳下河為女朋友撈戒指的中文系仁兄和某位親手替女朋友做瞭一套漢服的歷史系仁兄。與他們相比,江辰的表現似乎比較微不足道,但值得一提的是,中文系仁兄長得像中學語文課本上的陶淵明,歷史系仁兄長得很有學科特色,像北京猿人復原後的雕像。所以長得一點不像醫學標本的醫學系學生江辰同學以居高不下的票數勇奪第一名,榮獲校園情人稱號。這個結果告訴我們,社會是靠臉吃飯的。
我覺得作為這場競爭裡唯一的理科生,江辰特別替理科生長臉。
所以我不懂為什麼江辰知道瞭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為什麼要氣得差點掄我去撞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