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到我傢樓下,車燈一照,路旁電線桿下站瞭一個人,他正以偶像劇男主角的姿勢斜靠在電線桿上,手指還夾瞭一支煙,紅色的亮光忽閃忽閃。
未成年抽煙,這可不好,我曾經在香港看過一些煙盒上的警示語——吸煙可導致陽痿!年輕人別沖動,沖動是會有懲罰的。
江辰問我:“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搖頭說:“不知道。”
他又說:“你真的不知道?”
我說:“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你如果對我嚴刑拷打的話,我就會招供說其實是我約他來偷情的。”
江辰橫我一眼,說:“你給我下車好好處理,我就在車上看著你。”
我說:“不然你把車直接開過去,把他碾扁在電線桿上,我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叫《電線桿有鬼》,很有趣。”
他說:“你下車,我連你一起撞,叫‘電線桿有對鬼’。”
我訕訕地下瞭車,才走瞭兩步蘇銳就沖到瞭我面前,他指著車質問:“你為什麼和他在一起?”
我拖長瞭音說:“讓我想想——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我男朋友。”
蘇銳愣瞭一下,我看到他眼睛裡有一閃而過的悲傷,我有點心軟,我不該因為他年紀小就斷定他的感情隻是玩笑,當年我喜歡江辰時,比他還小。
我瞄瞭一眼他手裡的煙,口氣軟瞭許多:“抽煙對身體不好。”
他把煙扔瞭,用腳踩熄,“我戒煙,你能不能……”
“不能。”我搶著說,“你別這樣,我不喜歡你。”
他揉瞭揉鼻子,“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點頭,“嗯,我知道。”
他說:“我不會再像喜歡你一樣去喜歡別人瞭。”
不是的,你會。
我試圖緩解氣氛,“嘿,別這樣,等你看上個十五歲的美女,你就會懷疑你現在的眼光瞭。”
他沉默著緩緩蹲下,埋頭抱膝。我愣瞭一下,回頭看江辰的車,然後又回過來低頭看他,手足無措:“你怎麼瞭?”
半晌沒得到回答,我隻好也蹲下,拍拍他的肩膀:“怎麼瞭?哪裡不舒服嗎?”
他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我沒事,你別管我。”
我說:“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不然讓江辰幫你看看?”
他突然抬頭吼道:“你走開,別煩我!”
我嚇瞭一跳,不是因為他的怒吼,而是因為他的淚水。
我鼻子有點發酸,他才十七歲,也許我是他人生除瞭考試外遇到的第一個挫折,就像那時的我,喜歡江辰,江辰不喜歡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這是多麼值得難過的一件事。
“你走吧,你男朋友在車裡等你。”他似乎冷靜下來不少。
我對著江辰的車做瞭一個“你先回去”的手勢。他發瞭一條短信到我手機,他說那我先回醫院瞭,你處理完瞭打電話給我。
江辰的車一開走,路上立馬暗瞭不少,幸好過來不久路燈又亮瞭起來。
我就這麼陪著蘇銳在路旁蹲著,也沒說話,主要是我不知道要說什麼,而他又忙著哭,路燈把我們拉成兩個長長的影子。
就在我以為我們就得這麼茫茫無期蹲下去的時候,有一個背著書包穿著校服紮著羊角辮的小學生走過來瞭,她從校服裙的兜裡掏出一把錢,花花綠綠的挺多錢,她從裡面撿瞭一張一塊錢遞給我,她說:“阿姨,這一塊錢你給哥哥買冰激凌吧,哄哥哥別哭瞭。”
我看著小學生一臉天真無邪地踩踏在我的影子上,我齜牙咧嘴的:“這!位!小!朋!友!憑什麼他是哥哥我是阿姨!”
小學生攥著一塊錢哭著走瞭。
蘇銳這才開口說話瞭,他說:“錢留下再走嘛……”
我笑著推瞭推他:“喂——”
他抹瞭抹臉,嘆一聲道:“靠,真丟臉。”
我安慰他,“我才丟臉,那小孩叫我阿姨。”
他也安慰我,“她妒忌你成熟妖嬈。”
說完,他站起身,也順手把我拉瞭起來。
他說:“我沒事瞭,你回傢吧。”
我說:“真沒事瞭?”
他說:“大概吧,取決我以後還用不用你當設計衣服的靈感。”
“啊!說到衣服……”我突然想起,一拍腦袋,“我把那袋衣服落在江辰車裡瞭。”
他詳裝不滿:“什麼衣服?你買衣服不到我店裡去?有錢不給朋友賺太過分瞭。”
我瞪他,“那是江辰的衣服,我帶回來洗的。”
蘇銳撇一撇嘴,“他讓你幫他洗衣服?這麼不體貼?”
我說:“蘇銳小朋友,挑撥離間是沒用的。”
“我不是在挑撥離間,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做這些事的。”他斬釘截鐵,“我姐說瞭,女人是用來疼的。”
我點頭敷衍:“你姐把你教育得真好。”
他又說:“是呀,我姐還教我,如果你死不從,讓我霸王硬上弓。”
我警覺地退瞭兩步,“這個是開玩笑的吧?”
他拍一拍我的肩膀,贊許道:“看來你對蘇氏幽默頗有研究嘛。”
……
我木著臉謙虛:“略有涉獵,略有涉獵。”
蘇銳讓我先走,說看著我上樓他就走,我堅持不肯,我說還是我看著你走吧,免得你趁我轉身上樓掏出一把槍就把我斃瞭。
他竟然也沒生氣,說:“放心吧,要死也是我死,不是你死。”
我想瞭一下,還是堅持讓他先走,我說:“我得看著你走遠,你要死得死遠,死在這裡影響我們附近的房價。”
他不屑:“你們這裡的房價低瞭不是更好,你才買得起。”
“錯錯錯。”我搖著食指嘖嘖嘖道,“低瞭我也買不起,我一年的工資大概就夠買一塊廁所磚,所以我希望這附近的房價千萬別跌,要買不起大傢一起買不起,就跟2012一樣,要死大傢一起死,公平。”
他翻瞭個白眼,帶著沖沖的怒氣走瞭。
我看著他的影子在一盞盞路燈下拉長縮短、縮短拉長,我隻是希望當他再想起來的時候,記得的是他自己昂首挺胸地離開,而不是他難過地目送著我毫不回頭的背影。
當然也可能是我多心,也許他再回想起來時隻是我的蘿卜短腿在艱難地爬著樓梯……
我回傢,開燈,燈一亮手機就響瞭,我一驚,下意識地左顧右盼瞭一下才掏出手機來,是江辰。
我接起電話:“喂,你在樓下嗎?”
“沒有啊,怎麼瞭?”
我說:“我傢裡燈一亮你電話就剛好打瞭進來,時間掐得太準瞭,好像恐怖片的情節。”
他在那邊低聲笑:“你亂七八糟的電影看太多瞭。”
我反駁:“以前是誰老騙我去他宿舍陪他看恐怖片的?”
他說:“那又是誰老是吵著想看又不敢一個人看的?”
我翻起舊賬來,“但是有一次你讓我看你們的教學視頻!那個比恐怖片還恐怖!”
江辰說:“我不覺得那個有什麼恐怖的。”
我叫起來:“哪裡不恐怖瞭,那刀跟切豆腐似的在頭皮上切瞭個U型,然後掀開,然後在頭骨上鉆一圈孔,拿掉那塊圓圓的頭骨,用鑷子在裡面那一灘血淋淋的東西裡攪來攪去。”
他說:“不錯嘛,你手術步驟記得很清楚。”
“能不清楚嗎?”我哭喪著臉說,“他們在掀開頭皮的時候我一轉頭就看到你在一旁面帶著詭異的微笑,手裡模擬著動作緩緩地在掀我的速寫本!嚇得我眼睛再也不敢離開屏幕一眼,就怕再看到你再有什麼變態的行為。”
我覺得最恐怖的恐怖故事就是身邊的人突然變成鬼……或者妖怪……或者變態……或者敵人。
因為不設防備受到的傷害,最疼。
江辰沉默瞭好一會兒後說:“如果我沒記錯,我當時在看你速寫本裡的畫,如果我還沒記錯,裡面不少張人物畫像我覺得都很眼熟,並且動作比較不堪,比如說跪在地上哭什麼的。”
……
這回輪到我沉默瞭,我有一堆速寫本,封皮都差不多,但其中裡面有幾本是我和江辰吵架時專門用來畫著發泄過癮的,我在裡面畫瞭不少宣示女性主權的漫畫:比如說,江辰跪著地上淚流成寬面條地求我原諒,說一切都是他的錯,說他禽獸不如、不如禽獸;又比如說,江辰匍匐在地上,我趾高氣揚地甩著鞭子向他抽去;又比如說,他跪著擦地板,我躺在沙發上按遙控,我說給我倒杯水來,他動作慢瞭點,我沖著他屁股一腳踹過去,他倒地翻滾一圈,起身鞠躬說謝謝……
於是我岔開話題說:“你應該是打電話來問我蘇銳的事處理得怎麼樣的吧?”
幸好他願意配合,他說:“那怎麼樣瞭?”
我說:“目前雙方情緒穩定,女無意出軌,男無意出櫃,或者臥軌。”
他說:“處理不瞭就交給我,別忘瞭在你心目中我就是個變態醫生。”
我呵呵幹笑瞭兩聲,說:“哪有哪有。”
他又說,“對瞭,讓你洗的那袋衣服落我車上瞭,我會留著給你洗的,對瞭,你今晚可以畫我在陽臺跪搓衣板。”
……
他對於無情地諷刺我、嘲笑我、打擊我這一事情真的是樂此不疲、無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