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那是高三那一年的上學期,藝術考生陳小希同學必須要跟著老師同學坐四個小時的大巴,到達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去進行為期半個月的美術培訓。

走的前一天陳小希在放學的路上問江辰:“我明天就出發瞭,你會不會來送我?”

“不會。”他說。

“哦。”陳小希掩飾不住失望的表情,“明天星期天耶,反正你都沒事,就來送一送我嘛。”

江辰沒好氣:“誰說我沒事,我星期天要去參加物理競賽。”

“呵呵,我忘瞭。”她撓撓頭,“那你加油哦,考個第一名回來沒問題吧?”

“你說得倒是容易。”他瞪她一眼。

“當然容易,又不是我去考……”

陳小希長嘆一口氣,“怎麼辦?我覺得我還沒有走我就開始想你瞭啊。”

江辰假裝聽不見,“你行李什麼的都整理好瞭嗎?”

“沒有,我媽不肯幫我整理。”陳小希抱怨,“她說她要看《春天後母心》沒空,她就是有一顆後母心。”

江辰笑,“你自己不會整理啊?”

陳小希說:“我就不信我媽不會幫我整理!跟她拼瞭!”

……

吃完晚飯陳小希在房裡收拾行李,她媽在外面對著《春天後母心》抹眼淚。突然窗戶好像被什麼東西叩地敲瞭一聲,陳小希探頭出去看,樓下站著一個人,正朝她房間扔小石頭,她嚇瞭一條,巷子的路燈太昏暗,她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樣,她把頭縮瞭回來,很快又伸瞭出去,小聲地問:“誰呀?”

“江辰。”傳來低聲的回來。

“我馬上下來!”

陳小希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飛下樓梯的,穿的還是睡衣和室內拖鞋。

“你跑那麼快幹嘛?”江辰被她那腳不沾地的跑法給嚇到瞭。

“我怕你跑掉瞭嘛。”陳小希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我在這裡,能跑到哪裡去?”

“我哪知道你能跑到哪去?我常常找不到你。”陳小希說。

江辰很無奈,她粘他粘得就差沒有跟他一起上男廁瞭,還說常常找不他?

“你找我幹嘛?”陳小希笑得三八兮兮,“舍不得我啦?要來吻別啊?”

“臉皮真厚。”江辰評論道,然後從兜裡掏出幾張撲克牌一樣的東西,“這個給你。”

“什麼東西?”陳小希接過來就著路燈看,“200電話卡?為什麼要給我電話卡?”

江辰說:“我傢裡很多這種東西,人傢送的,我用不著就給你吧,你出門在外總要打電話。”

其實那疊卡是他早上出門前請李阿姨幫忙買的,不過這個陳小希可以不用知道。

“我媽買瞭一張給我的。”陳小希說,“你給我那麼多張我打不完啊,還都是五十塊的。”

江辰聳聳肩,“打不完就扔瞭。”

說完轉身要回傢,陳小希忙叫住他:“等一下啦,那個謝謝你。”

“嗯。”他說,然後又要走。

“哎呀你別老是那麼急著走嘛,你尿急哦。”陳小希脫口而出之後特別後悔,低著頭解釋,“我媽常這麼說我爸來著……”

江辰默默地收回腳步,“那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也沒有啦。”陳小希低頭用左腳踩右腳,“隻是將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和你說話,有點舍不得。”

江辰心裡嘆瞭一口氣,語氣平淡地說:“不是給瞭你電話卡?”

“啊?”陳小希驚喜地抬頭,“那我能打電話給你哦?”

江辰說:“電話卡在你手上,你高興打給誰就打給誰。”

陳小希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瞭,“我天天都給你打電話,你不要不接我電話哦。”

江辰說:“有什麼好天天打的?我把我傢電話線拔掉。”

陳小希說:“不要這樣子嘛,我保證每天隻給你打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江辰瞪她,“你以為我那麼閑啊?”

“那半小時?”

“每天半小時,你新聞聯播啊?”

“二十分鐘?”

“不要。”

“十分鐘?”

“不要。”

“五分鐘?”

“不要。”

“喂你故意的哦?都不要那你幹嘛給我電話卡?”陳小希跺腳。

江辰笑著反問:“我不是說瞭我傢裡很多沒人用嗎?”

陳小希:“我要回傢瞭……”

江辰:“你內急?”

陳小希:“……”

從此每天晚上七點,隨著新聞聯播聲音從電視機傳出,江辰傢的電話就響瞭。江辰都會沖在李阿姨接起電話的時候先接起,李阿姨常常被旋風一般刮到電話機前的江辰給嚇到,有一段時間接電話前都會四處看一下,確定江辰沒有要沖過來的意思才慢慢走向電話機。

江辰每次接起電話會先沉默大概兩秒,然後才說:“喂。”

也不知道陳小希怎麼從一個“喂”字判斷出他的聲音的,總之她會很興奮地在電話那頭拖長瞭聲音說:“江辰,你好哇——”

她在電話裡跟他講培訓的老師長得像山頂洞人,講一起培訓的同學有一個自稱畢加索,畫出來的東西沒人看得出是什麼,為瞭省錢每天都要吃一頓泡面,現在聞到泡面就想吐……總之她一個人就可以講個不停,有時掛上電話一看時間,還不止一個小時,早知當初就答應她每天一個小時好瞭。

後來江辰問陳小希,你怎麼從一個“喂”字就判斷出接電話的人是我的。

陳小希很理所當然,我說瞭會打電話給你,你就會來接嘛……

他說,那我要是沒來接呢?

她振振有詞,可是你每次都來接瞭啊。

江辰覺得無語以對,直線思維的笨蛋果然是打敗天下無敵手的。

他們的年少(六)

高一開學第一天。

陳小希很快就和同學打成一片,其實本來小鎮就不大,班裡原來就認識的同學就不少,下課的時候他們一群人圍在教室後面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昨晚電視劇的劇情。

而江辰坐在臨時分好的位置上,翻著剛發下來的新課本。

不知為何,陳小希覺得此刻的江辰背影看起來非常的寂寞,當然寂寞是個矯情而有文化的詞,陳小希這種大腦還沒開發好的人是想不到的,她隻是覺得,為什麼他一個人坐在那裡,不跟人說話也不跟人玩,太無聊瞭。於是陳小希噔噔噔跑上去,哥們兒好地拍拍江辰的肩膀,厚著臉皮說:“江辰江辰,他們還在說我暗戀你的事呢,都猴年馬月瞭,真沒創意。”

江辰冷冷地瞥瞭陳小希一眼,身體微微一側,躲過她拍著他肩膀的手。

他此時心情正不好著,昨晚他爸應酬回來喝得醉醺醺的,他媽死活不肯開門給他爸進房間,於是兩人隔著門板就吵瞭起來,乒乒乓乓地砸著東西。真可笑,都是在外頭有頭有臉、道貌岸然的人,一吵起架來什麼不堪入耳的話都講得出來。

陳小希是個還沒學會察言觀色的人,她以為他在生氣人傢把他們扯在一起說事,便又安撫他道:“他們也隻是開玩笑的,我們多純潔坦蕩蕩啊。”

江辰一聲冷笑,“坦蕩蕩是吧,那你以後別往我書上別心型的回紋針,別給我疊一堆星星紙鶴,我傢沒地方放。”

本來陳小希跑過去跟江辰說話就已經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們瞭,江辰這話一說大傢就都哄笑起來。

陳小希一時下不瞭臺,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嘴硬道:“呵呵,不要就算瞭,我隻是在練習疊,看你傢住比較近就順便送你。”

“那下次順便送我好瞭。”教室的後方突然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陳小希這才發現,王達莊居然也跟他們在同一班,他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坐在垃圾桶的旁邊,歪著嘴笑得邪惡無比。

陳小希很無聊地想著,像朵垃圾堆裡開出的邪惡黑蓮花。

大部分男生也跟著起哄,送我吧、送我吧,我的房間大,多少都放得下。

場面有點失控,陳小希呆呆地站在江辰的旁邊,有點茫然心慌和不知所措。

幸好此時上課鈴很及時的響起瞭,江辰面無表情地講瞭一句,“快回座位。”

一切歸於平靜。

美術老師在上面用很漂亮的粉筆字寫著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在上課鈴響起前,有一個女孩子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手足無措地強顏歡笑。

這節課小希聽得特別認真,她抱著心存感激的態度在聽那個年輕的美術老師用熱情洋溢的聲音給他們介紹陰影的處理,角度的瞄準,畫面的分割……

江辰和王達莊都有點心不在焉,隱隱地覺得自己似乎有那麼一點過分瞭,然後又理直氣壯的安慰自己說她活該,誰讓她自己惹上來。

今天放學後陳小希沒有賴著要和江辰一起走,倒也不是她還在記恨之前的事,是班主任讓她留下來,說是要跟她談談班幹部的事。老師們都喜歡陳小希這樣的學生,成績不是特別好卻有點小聰明,熱情樂觀願意為班集體做牛做馬。

江辰走出教室門的時候微微側頭瞄瞭一眼陳小希,見她手忙腳亂地在收著桌面上的文具,他嘴角不留痕跡地往上揚瞭一揚,繼續往前走。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又忍不住頓瞭頓腳步,嘖,還不跟上來,收個書包要收多久?

“江辰,能不能耽誤你幾分鐘的時間?”

江辰回頭,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兒捧著一本書,微微笑著等他回答。他在腦海中搜索瞭一遍,好像是他們班的,便說:“有什麼事嗎?”

“今天老師講的這道數學題我不是很懂,你能不能跟我講一下?”她聲音甜美,仰著頭,一臉期盼。

他眼神飄向瞭他們教室的方向,停瞭兩秒又轉回來看著眼前的女孩,說:“哪道不懂?”

江辰講完瞭題,還知道瞭眼前這個女孩子叫李薇,現在和他同班,以前是李溪中學3班的,她爸爸認識他爸爸,她喜歡貓和狗。

陳小希還是沒出來。

陳小希本來還滿腔熱血地等著班主任給她弄個班長之類的大官來當當,哪知班主任嘮叨瞭半天,大手一揮,說你以後就是文娛委員和宣傳委員,委員的特點就是事多權少討人嫌。她覺得特沒勁兒,但班主任的面子還是要給,她隻好裝出一付千裡馬找到瞭伯樂的樣子,聽著老師給她暢想未來,看著老師那大餅臉和雀斑,心裡想著芝麻口味烙餅。

她漫不經心的看著窗外,太陽已經西斜,學生走得差不多瞭,操場籠罩在橘黃色的光線中,像是天地間有誰打翻瞭一瓶巨大的橙汁。然後她就看到瞭那個熟悉的背影,多少個日月星辰,她孜孜不倦地跟在這個背影後面,而現在,這個化成灰她都能認得的背影旁並排走瞭一個女生,瀑佈般黑長的頭發,仰著小臉看著江辰說話,那臉可真小呀——陳小希轉頭看看班主任的巨型餅臉,呃,三分之一吧。

陳小希再轉頭去看,那女孩小臉蛋嫣紅嫣紅,不知道是因為夕陽,還是因為江辰。

他們的年少(七)

江辰隻覺得異常煩躁,昨晚做瞭一些亂七八糟的夢,老是夢到同一個亂七八糟的人。而這個亂七八糟的人現在正靠在電線桿上,手裡捧一個白色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笑瞇瞇地用吸管喝著袋子裡的豆漿。

“早啊。”陳小希咬著吸管打招呼,“比平時晚瞭一點,睡過頭瞭嗎?”

江辰瞟瞭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陳小希忙不迭跟上,一邊呼嚕呼嚕吸著豆漿。

“你就不能不要在路上吃東西嗎?”江辰一邊往前走一邊很嫌棄地說。

“哦。”跟在後面的陳小希扁扁嘴,心想要求怎麼要求這麼高啊,喝個豆漿都不讓,為瞭他她都不敢在路上吃冰棍兒瞭,現在連豆漿都不給喝,再這樣下去她會因為營養不良而死掉的。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陳小希還是乖乖把豆漿丟進路旁的清潔車。

第三節課還沒下課陳小希聞著從食堂傳來若有似無的香味決定自己餓瞭,於是回頭小聲埋怨江辰,“都是你害的,我現在肚子好餓。”

江辰不理她,倒是英語老師在上面叫:“陳小希,來回答這個問題。”

陳小希哭喪著臉站起來,手在桌子底下使勁地扯同桌靜曉的校服。靜曉也是一臉茫然,都快下課瞭,誰還會認真聽課,於是她小聲地說:“我沒聽。”

“WhatmayT.”陳小希不假思索地回答。

英語老師倒是幽默,笑著問:“踢誰?”

陳小希愣瞭一下,喃喃地重復瞭一句“提水?”然後恍然大悟地說:“carrywater.”

全班不由而同地一愣,哄堂大笑。

老師訓瞭陳小希一頓,大概內容是:上課開小差打攪同學對不起同學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同學的父母對不起給同學父母發工資的政府,最後才說,好你坐下吧。

陳小希紅著臉坐下,掐瞭靜曉一把,“你還笑。”

後桌的江辰腳在桌子底下踢瞭她一腳,她趕緊正襟危坐,可憐兮兮地迎接迎接英語老師凌厲的眼神。

最後總算還是熬到瞭下課鈴叮鈴鈴地敲碎瞭陳小希臉上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表情,老師前腳才踏出教室門,她就轉過身跟江辰說:“真的很餓啊。”

“關我什麼事?”江辰瞪她。

“你有東西吃的。”陳小希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最近情人節送巧克力的歪風邪氣盛行,江辰的課桌裡總有一些不知廉恥的女同胞放一些價值陳小希兩個星期零用錢的金莎德芙之類名字聽起來就很小資的巧克力。

江辰往課桌裡一摸,還真摸出來一盒十六粒裝的金莎巧克力,低頭又搜尋瞭一下,也沒看到任何署名的紙條,覺得實在很喜歡這樣的做法,就應該學習雷鋒叔叔的做好事不留名,該記的去記在日記裡就好。

他慢吞吞地拆開包裝,撿瞭一顆巧克力出來,遞給他同桌貝遊新,“吃不?”

貝遊新搖頭,“誰要吃這種甜膩膩的東西,我又不是女的。”

陳小希舉手說:“我是女的我是女的,給我吃。”

江辰拆著巧克力球金色的包裝紙,還是那句話:“為什麼要給你吃?”

陳小希理直氣壯:“早上你讓我別在路上吃東西,我把豆漿扔瞭,現在肚子餓瞭,所以是你害的。”

他說:“哦,我怎麼記得你丟進垃圾車的杯子是空的?”

“你怎麼……胡說!”陳小希心虛地反駁,很勉強地吞下那句“你怎麼知道?”,心想這人後腦勺長眼的啊?

江辰把巧克力丟進嘴裡,嚼瞭一下真的是甜到忍不住想皺眉頭,隻是看到陳小希羨慕嫉妒恨的表情才覺得值回票價,這大概是一種什麼鬼毛病,總之他就是喜歡逗陳小希。

陳小希看著那顆巧克力被他以如此不恭敬的態度扔進瞭嘴裡,恨不得撲上去摳出來,逼他跟偉大的金莎巧克力道歉。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