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entered the room.(我走進房間。)Sat by your bed all through the night.(整夜坐在你床邊。)I watched Ur daily fight.(我看著你每天與病魔搏鬥。)I hardly knew.(我僅僅知道。)The pain was almost more than I could bear.(那樣的痛苦是我所難以承受。)And still I hear.(我仍然能聽見。)your last words to me.(你給我的臨終遺言。)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天堂是個很近的地方。)So I wont be so far away (所以我將離你不遠。)And if you try and look for me (若你要找我。)Maybe youll find me someday (終有一天會遇見。)So theres no need to say goodbye.(所以沒有必要說再見。)I wanna ask you not to cry.(我想要告誡你不要哭泣。)Ill always be by your side ! (我將一直在你身邊!)……Lene Marlin 在留聲機裡輕聲吟唱著《A place nearby》,柔和平穩的曲調讓我混亂的心境漸漸趨於平靜,每一句歌詞都仿佛唱到瞭我心上,是的,世界僅有一個房間的大小,我站在屋中,看著床邊即將離開我的愛人,我的心是否真的可以平靜?但是愛情已經超越瞭生死,我們的心永遠活在一起!
是祁樹禮將我從醫院趕回傢的。
他說第二天早上再接我去醫院和耿墨池公證結婚。
天色漸漸暗瞭下去,太陽也失去瞭光芒,悄然讓給瞭月亮。
於是這漫漫長夜就隻有我一個人守候西雅圖的不眠,氣溫有些低,我打瞭個寒戰,趕緊用毯子把自己包裹。喝瞭很多的酒,還是無法讓自己入睡。直到此刻我才感悟,西雅圖璀璨流轉的夜,原來是真的不眠。對於這座城市,我不明白我迷戀它什麼,難道就是因為它的不眠?
永遠記得,就在二十四小時前,我還跟耿墨池在醫院的櫻花樹下說著話。已經是四月,西雅圖的櫻花已經開到瞭尾聲,漫天的花雨演繹著最後的生離死別。
天空是陰著的,起著微風。
空氣中有濕漉漉的花瓣的味道。
他的頭發在風中翻飛,樣子已經消瘦得不成人形。從搶救室出來後就一直昏迷,上午醒瞭,也不知道Smith大夫給他註射瞭第幾針特效藥劑,居然可以讓他暫時擺脫那些儀器和管子自由地心跳,自由地呼吸。
但他已經無法走路,一直拿手指著窗外。征求醫生的意見後,我用輪椅把他從病房推到瞭花園裡。我數瞭下,醫院一共有九株吉野櫻,我把他推到瞭一株最大的櫻花樹下。隻停留瞭一會兒,我和他滿頭滿肩就落滿粉色花瓣。
他笑著,抖抖地伸手拂去我發際的花瓣。
我半蹲下來,給他修指甲。
可是握著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我的心猛地一顫,又是滿眶的淚水,這是一雙藝術傢的手啊,依然是修長,指關節卻突兀地暴起,再也沒有敲動琴鍵時的靈動,再也沒有瞭撫摸愛情時的如水溫情,冰涼的,一直涼到我心底去。
隻要是跟我在一起,他的指甲都是我修的。這成瞭相互的一種習慣。
有時候我一時沒想起,他若坐我旁邊,蹺著二郎腿,也不朝我看,手往我面前一伸,我就知道他是要我給他修指甲瞭。
“別哭……”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觸我的臉頰,給我拭淚。
“墨池,從前給你做事的時候,隻覺得是種習慣,心甘情願,現在才知道,能為自己愛著的人做事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哪怕是有時候你沖我發火,我心裡也慪氣,可過後還是覺得很甜蜜……你還記不記得,跟你住船屋的那段日子,有一天我燙瞭個爆炸式的發型回來,還化瞭很濃的妝,你抓起我就把我拖到浴室去洗,現在想起來,真是好幸福,因為你隻在意我本來的樣子,或者說,你所習慣的樣子……“所以很多時候,我包容瞭你的壞脾氣,因為我也隻在意你本來的樣子,愛情的樣子,即使是暴跳如雷,也比花言巧語讓我感覺踏實。可我們兩個傻瓜,偏偏都想去改變對方,想把對方打磨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結果,結果兩敗俱傷,我們還是原來的樣子,傻,我們真是傻,浪費瞭好多時光……但不知為什麼,好像也不怎麼後悔,愛情或許就是這樣的,經歷過的,一定是彼此最好的時光,所以你不必覺得難過,無論你遠走到何方,一定不要難過,因為你曾給過我最好的時光,墨池……”
我將頭伏在他的膝蓋上,淚水早就滲進他的藍色條紋褲子,他環抱著我的肩膀,輕輕拍著,突然感覺頭頂的發際涼涼的,仰起臉,原來他也在流淚。
但他沒有力氣說太多的話,蒼白的嘴唇顫動著,嗡嗡的,片刻才說瞭一句話:“好想……吃你弄的……蒸螃蟹……”
“好,好,我馬上就去給你弄。”我站起身,將搭在輪椅上的毛毯蓋到他身上,又掏出梳子給他梳頭,搞不清自己是在笑,還是在哭,“等我給你梳完頭,我就去帕克市場給你買最大最新鮮的螃蟹,中午就弄給你吃,好嗎?”
他點點頭,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
送他回病房後,我叫瞭祁樹禮的司機,載著我直奔帕克市場。市場裡人頭攢動,門口那傢店鋪的小夥還在快活地給遊客表演著名的飛魚秀,我卻無暇欣賞,擠進人群,還是找到老店傢Mike,要他給我挑瞭最大最新鮮的螃蟹。回到湖區的傢弄好,拿個保溫飯盒裝著,我直奔醫院,這個時候剛好是中午。
他躺在病**正在輸液。
看到我進去,很虛弱地沖我笑。
“你看,我弄好瞭,聞聞,很香的!”我高興地把熱氣騰騰的蒸螃蟹取出來,用勺子挖出蟹黃喂給他吃。
我問他:“好吃嗎?”
他點點頭,緩緩伸出瞭大拇指。
可是他隻吃瞭一隻螃蟹就吃不下瞭,但精神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午在戶外透瞭氣的緣故,他的臉上煥發出奇異的光彩,微笑的眼睛閃爍如星辰,他要我幫他墊高枕頭,半坐在瞭床頭。然後,他朝我伸出雙臂,“來,抱一抱……”
“別……別害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他抱著我,竟然還讓我別害怕。我在他懷裡放聲大哭起來,哭的時候,我還覺得奇怪,他的心跳如此清晰,一點也不像是生命垂危……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這就是人常講的“回光返照”。傍晚我從墓地回來,他就再度進入昏迷,被送進瞭搶救室,真的是回光返照!
四十八小時。Smith大夫說他撐不過四十八小時!
祁樹禮當機立斷,將婚禮提前一天舉行。他不讓我在醫院守,要米蘭強行把我拖回瞭湖區的傢,第二天天還沒亮,徹夜未眠的我就吵著要去醫院,米蘭說:“穿上婚紗吧,化好妝,Frank的車馬上就過來。”
“我要去醫院!我要去醫院!”我光著腳在地上跳,帶著哭腔喊。
“沒說不去醫院啊,”米蘭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婚紗,“Frank是說要先接你去醫院的,律師在那裡等著給你和墨池公證,然後Frank代替墨池陪你去酒店,司儀和賓客都在那裡等著你們……”
我一直在流淚。
米蘭給我的臉上撲瞭一層又一層的粉,還是遮不住淚痕,“你哭什麼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該高興才是。”說這話時她正給我打胭脂。
是,我該高興。但是,我又如何高興?三年前,我也是這麼滿臉是淚地上妝做新娘,當時耿墨池正在日本等待手術,現在我又做新娘,他還是要等待手術。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我是做他的新娘,名正言順的新娘!
“他真的等不到那顆心臟瞭嗎?真的等不到瞭嗎?”
去醫院的路上,我反復念叨的就是這句話,米蘭拿著粉盒一路給我補妝補到醫院,她說:“生死有命,你們轟轟烈烈地愛瞭這一場,應該沒有遺憾瞭,考兒,很多時候人都要面對他不願面對的事情……”
祁樹禮在醫院門口接我們。
一夜之間,他老瞭十歲都不止。我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他這樣衰弱,從來沒有過的衰弱。明天他也要做手術的,卻在醫院守到天明。我主動朝他伸出瞭手,兩手一握,他手心的溫暖傳達到我手心,讓我莫名地感到慰藉和安詳。
“律師已經在等著瞭。”他笑著說。
我手執花球,拖著長長的婚紗裙走向耿墨池的病房,一路吸引無數好奇和祝福的目光,醫生,護士,病人,隻要遇見的都沖我展露微笑。這感覺跟那次在新西蘭舉行婚禮時出奇的相似,不過當時我隻做他一天的新娘,而今天,我卻是做他一世的新娘。
奇跡!耿墨池居然是醒著的。
Smith大夫說,早上他就醒瞭,沒有給他打針,他自己就醒瞭。但已經說不出話,隻能半睜著眼睛,無力地看著我,目光從未那麼黯淡過,仿佛生命之燈在慢慢地熄滅。在見到我的一剎那,他的嘴角露出笑意,眼角卻滲出瞭淚滴。
我俯身吻去他的淚,握住他的手貼著自己冰冷的臉頰,湊到他耳根輕聲說:“你什麼也不用說,我會聽你的話,好好地活……還有,我想告訴你,無論過去經歷瞭多少苦難,我從不後悔認識你,從不後悔……”
耿墨池半睜著的眼睛閃爍瞭幾下,更多的眼淚順著眼角淌瞭下來,他嚅動著嘴唇,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表情非常痛苦。
“別說,你什麼都別說瞭,我都明白……”我將自己的臉貼著他,讓自己的淚水跟他的淚水混合著一起淌下。
他的嘴角露出瞭永恒的笑意,表情也漸漸平靜。
律師拿出結婚文書給我們。其實什麼都不重要,我也什麼都不在乎瞭,隻為瞭讓他心安。這麼多年啊,他到底是我的,一直是我的,誰也不能來奪瞭去,即使沒有這一紙婚書,我還是擁有著他。
祁樹禮是理所當然的證婚人,耿墨池一直對他微笑,無限感激,那麼的釋然,他抖抖地指著枕頭下,站在旁邊的米蘭幫著從裡面拿出一個首飾盒。他示意祁樹禮過去,把首飾盒遞到他手裡。祁樹禮打開,竟是兩枚結婚鉆戒。想必他已經知道自己無法去酒店參加婚禮,所以才要昔日的情敵代為行禮。
“你給他戴上。”祁樹禮把新郎的戒指遞給我,又說,“到瞭婚禮上,我再幫他給你戴上新娘的戒指。”
我“嗯”瞭聲,給耿墨池戴上戒指,緊緊拽著他的手:“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回來,無論你要去哪裡,請讓我送你……”
他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笑著點點頭。
“墨池!……”我抱著他的身子,淚水頃刻間泛濫成河,顫抖著肩膀心碎得真想隨他一起去。米蘭連忙拿著粉撲過來,一邊給我補妝一邊說:“別難過,這是上天的安排,上天這樣安排自有它的道理,你應該感激才是,感激命運賜給瞭你兩個最愛你的男人……”說到這兒,米蘭也是潸然淚下,她看瞭一眼耿墨池,繼續說,“他們是一體的,就如他們對你的愛,也是一體的,無論以何種方式……”
祁樹禮突然在旁邊輕咳一聲,米蘭這才打住,拉起我幫我整理婚紗裙,然後打開門,祁樹禮牽起我走出病房。
我一步三回頭,我拼命地想要記住那張臉,也許是最後一次機會瞭,我要把他的面容深深地烙在心底,門漸漸關上,他的臉慢慢消失於視線外。門關上瞭,好像這個故事已經到瞭最後的結局,一張門隔斷瞭過去和現在,還有未來。
病房外的走廊裡站瞭很多人,大傢主動讓出一條路為我祝福,Smith大夫也站在人群裡,走過來,給瞭我一個真誠的擁抱,還說瞭一句英文,因為精神恍惚,我沒聽清。
“他說什麼?”坐上婚車,我問旁邊的米蘭。
“他說你很美,還說……”
“還說什麼?”
“還說……你很幸運。”
我瞪大眼睛看著米蘭,瞪瞭好一會兒,自嘲地說:“你覺得我幸運嗎?”
米蘭閃爍其詞,反問:“難道你不幸運嗎?至少我就沒有你這樣的運氣,可以同時得到兩個男人的愛。”
婚禮現場設在一傢臨近海港的超豪華酒店,從一樓到二樓,全場佈滿玫瑰和百合,連樓梯扶手都纏著粉色紗幔。所有的賓客都已到齊,一條長長的紅地毯,從樓梯口一直鋪到瞭宴會廳正前方的禮臺,禮臺上花團錦簇,我和耿墨池的巨幅合影懸掛在一個紅玫瑰編成的心形裡。很遺憾,因為時間倉促,我們沒來得及拍婚紗照。那合影也不知道米蘭從哪兒找出來的,竟是數年前我們在新疆的天池邊照的。隻隔瞭數年,我們看上去卻似年輕好多歲,襯著雪山和森林的背景,兩人臉上洋溢著的笑容竟有永恒的味道。
祁樹禮牽著我走向紅地毯的那頭。也許是燈光太刺眼,我的視線晃動得厲害,走路搖搖擺擺,感覺像走在一片荒蕪的曠野,狂風肆虐,枯黃的草浪一層層地湧向天邊。明明是滿眼的玫瑰,怎麼突然變成瞭荒野?
站在禮臺上,掌聲四起。
是幻覺嗎?掌聲聽起來竟像是狂風的呼嘯,腳下的禮臺成瞭祭壇,我仰起臉,燈光那麼強烈,視覺又出現交錯,目光盡處竟有雄鷹在天空盤旋,是在為我們可憐的愛情哀鳴吧,我已經用盡我全部力氣祭奠瞭這份愛情,他也是。我抖得更厲害瞭,幾乎握不住手中的花球。而不止是視線,我感覺連意志也變得模糊不清,所有的賓客和鮮花退居遠處,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湧上前來的依然是翻滾的草浪,隱約,我竟然透過草浪看到瞭他灰色的墓碑。
烏雲壓在天邊。
那樣一塊碑,孤獨地立在陰沉的蒼穹下。
面對著祭壇上的我,他竟然沒有一句話要說。
卻又好似說盡瞭所有的言語。
如果此刻我是英臺。如果此刻山崩地裂。我想我會撲進去,靜靜地躺到他身邊,不用在荒涼的世間寂寞幾十年。但我知道我不是英臺,上天也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讓我跟他從此同眠。因為此刻我的手正握住另一個男人手裡,耳邊輕輕的傳來他溫情的話語:“Cathy別怕,堅強點,無論發生什麼,我一定在你身邊,記住,今天是我領著你走上紅地毯,希望你從此獲得幸福……”
我不記得我有沒有回答他,意識混亂,婚禮怎麼開始,又怎麼結束,完全沒瞭印象。而到瞭新房,滿室都是怒放的玫瑰和搖曳的燭火,沒有喜慶,感覺比荒野還悲愴,尤其那紅色的燭淚,仿佛在我心裡流淌。
我盯著梳妝臺上鮮紅的玫瑰,不知道是不是又出現幻覺,我竟然看到鮮血如花兒一樣在地毯上綻放,如果不是祁樹禮劇烈的咳嗽聲,我肯定以為這是幻覺,不是啊,真是鮮血,祁樹禮吐到地上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吐血!
“抱歉,我實在撐不住瞭!”
我把他扶到**,他竟然跟我說“抱歉”。
我握著他冰冷的手已經不僅僅是焦急:“你肯定是累壞瞭。”
“是啊,有點累。”
“現在我就送你去醫院。”
“不去,不去,沒事的。”他連連擺手,為瞭表示自己真沒事,他掙紮著爬起來,坐到瞭窗邊的沙發上,他說,“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良辰美景,怎麼能沒有新郎陪著你呢,雖然我是頂替的,但也應該陪著你,而且我也不能睡在**,那是你們的床……”
他又說:“不過說真的,我這一生確實太疲憊,疲憊到無力再去為自己爭取什麼,所以隻好放手,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成全你的幸福。這麼多年,這麼多年我對你不放棄,其實隻是想給你幸福,愛一個人,就想給她幸福,唯有如此所有的付出才會有意義,可是經歷瞭這麼多事,我發現我給不瞭你要的幸福,哪怕是拿命去換,也給不瞭,因為我不是你愛著的那個人……“為此我常常很痛苦,我這一生都很痛苦,早年喪父,兄妹失散,來瞭美國白手起傢,歷經苦難,妻子卻慘死。很多年瞭,我幾乎已記不起她的樣子,也記不起我還有多少值得留戀的東西,直到遇見你,我繞瞭大半個地球,好像就是為瞭遇見你,於是一切都變得有意義起來,隻為瞭想擁有你……三年前帶著你來西雅圖時,我差點以為自己夢想成真,可是當他出現後,你還是離我而去,我不甘心啊,Cathy!也勸過自己放棄,你不在的時候我夜夜借酒澆愁,喝醉的時候心裡隻有恨,等清醒瞭,還是明白這愛已經在我的心底生瞭根,即便是失去生命,我也還是不能釋然……即便如此,老天爺還是不肯放過我,連遠遠地看著你幸福,遠遠地愛著你這樣的機會都不給我瞭,我終究是遭瞭報應啊,安妮是我的報應,你更是!”
“Frank,你跟我說這麼多,什麼意思啊?”我覺得他怪怪的,整個婚禮他都怪怪的,他背對著窗臺而坐,肩頭全是冰冷的月光,仿佛一匹銀紗從他頭頂罩下來,水銀樣的淌瞭滿地,我忽然受不瞭這淒涼,說,“把燈打開吧。”
“不,讓我在黑暗裡待會兒。”他長長地嘆瞭口氣,頓瞭下,又說,“以後我每天都要面對黑暗,現在,先學會習慣吧。”
他說話的聲音嘶啞而混濁,輕得像飄在空氣裡的煙。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點燃瞭煙,即便是有燭光,四周仍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他的臉,隻瞧見他手中的煙頭紅寶石般,恍惚透著幽暗。
我心裡又惦記起來:“我要去醫院。”
說著就朝門口走。
他在背後喊住我,“他沒事,你先休息吧,明早再去。”
“不行,萬一他要走,我得送他……”我說著就要哭。
正說著,他的手機響瞭。他似乎有意避開我,起身開瞭門出去接電話,“好,我知道,我就來。”我聽見他在外面說。
不到兩分鐘,他又進來瞭。
我已經開瞭燈,他在門口定定地看瞭我一會兒,面部劇烈地抽搐著,但隻一會兒,他又恢復瞭平靜,笑著把我拉到床邊坐下:“餓瞭吧,我去給你沖杯牛奶,好嗎?”
牛奶很快沖好,他端到床頭,看著我喝下。
我杯子剛放下,他突然就抱住我號啕大哭起來:“Cathy,我的Cathy,原諒我,隻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縱然是萬分不舍也沒有辦法,天知道,我有多麼舍不得你,從此再也沒有人糾纏你瞭,沒有瞭,Cathy……”
我吃驚地推開他:“你怎麼瞭,好好的你哭什麼?”
“聽著,Cathy,你一定要好好的,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堅強面對,因為我始終在你身邊,隻要他在你身邊,我就在你身邊……”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這些話,眼眶通紅,如瀕臨死亡的困獸透著令人心悸的絕望,他捧起我的臉,在我的額頭深深地一吻,顫抖著聲音繼續說:“今生我知道我沒有機會瞭,所以才不得不以另外的方式來守候你,當你偶爾想起我的時候,不要難過,我從不曾離開你,我的心因為你而跳動,當你躺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跳時,請記住,那是我為你跳動……他怎麼會贏得瞭我呢?他怎麼會是我的對手?即便你還是愛著他,看上去是他,但實際是我,我隻不過利用瞭他的軀殼。他會恨我的,我知道他肯定會恨死我,但是沒辦法,獅子老虎永無可能成為朋友,這輩子我們是對手,下輩子我不會再讓他搶在我的前面遇見你,我一定比他早遇見你,從而讓他也嘗嘗欲愛不能的滋味,今生我飽嘗瞭這滋味,來生就會輪到他……”
“你,你說……什麼啊,我怎麼聽……聽不懂?”不知為何,我的視線忽然又變得很模糊,他的臉在我眼前不斷搖晃起來,重迭,晃動,我抓著他的肩膀,看到他的嘴巴一張一合,聲音漸漸遠離我的聽力范圍。
我癱在他懷裡如一團棉,乏力得就要睡去。
我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好像是:“如果他恨我,那正是我要的,如果你難過,那不是我想看到的,高興點,Cathy,終究你會感激我這樣的安排,我唯一死不瞑目的是,我的孩子出生後居然叫他爸爸,這是他唯一可以贏我的地方,便宜瞭這傢夥!……”
You just faded away.(你還是逐漸衰弱下去。)You spread your wings you had flown.(你已經展翅飛離。)Away to something unknown.(離開我去到那未知的地方。)Wish I could bring you back.(我希望能把你帶回來。)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我一直惦念著你。)About to tear myself apart.(為我與你的分離而哭泣。)You have your special place in my heart.(你在我心中有特別的意義。)Always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天堂一直很近!)And even when I go to sleep.(即使我睡著瞭。)I still can hear your voice.(我仍然能聽到你的聲音。)And those words.(你的那些話語。)I never will forget.(我從未忘記。)……《A place nearby》的歌聲又在耳畔響起,在做夢?我努力睜開眼睛,不是做夢,窗外恍惚的日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很清晰,我聽到是有人在樓下放音樂。我睡得很沉嗎,也沒有喝酒,為何覺得全身乏力?我晃晃腦袋,從**爬起來,又是新的一天,我能沐浴到這真實的陽光,他呢?心裡猛地一抽搐,墨池!環顧四周,新房裡空無一人,大紅的喜字貼在梳妝臺上,床頭的鮮花傾吐著芬芳。但是人呢?
我打開房門,音樂聲更近瞭,就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是米蘭,不知道坐瞭多久,她看上去像尊雕像。她聽瞭一夜的音樂嗎?她也喜歡Lene Marlin的這首曲子?應該是喜歡的,因為她仰起臉看我的時候,臉上隱約還有淚痕,呆呆的,好半天她才說:“你終於醒瞭。”
“人呢?都上哪去瞭?”我連鞋都沒穿就疾步下樓,“Frank也沒看到,我還等著他送我去醫院呢,也不知道墨池現在怎麼樣瞭。”
“你不用找他,他現在就在醫院。”米蘭說。
“他去醫院怎麼不叫醒我?糟糕,墨池!”我說著就要往門外沖。
“考兒!”米蘭叫住我,“你等會兒……我有話跟你說。”
“哎呀,什麼話不能待會兒說啊,我現在要趕去醫院!”
“考兒!”米蘭突然大聲叫瞭起來,差不多是呵斥的語氣,嚇得我回轉身瞪大眼睛盯著她,直覺,可怕的直覺,毫無征兆地突襲而來,就在那一刻,我在米蘭的臉上看到瞭可怕的結果……“在你去醫院之前,有件事情必須告訴你,”米蘭走過來,拉起我到沙發邊上坐下,“你要勇敢地接受現實……”
我沒有看米蘭,腦袋開始發暈,渾身篩糠似的抖起來,比外面晨風中的樹還抖得厲害,明明是在室內,耳邊卻似狂風呼嘯,飛沙走石,這次就不是曠野瞭,而是感覺置身一片淒厲的荒漠。
“你冷靜點,事情已經發生瞭,誰都沒有能力去阻止……而且,事情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是這樣……”米蘭自己也語無倫次起來,盡力想讓自己的表達清楚些,“你也許不知道,根本就沒有人給耿墨池捐贈心臟,這一切都是個謊言,當然,是善意的謊言,但……那個絕癥病人卻是存在的,他就是……祁樹禮……”
轟的一聲巨響,天崩地裂,震得我兩眼發直,四周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遙遠。整個人就像傻瞭一樣,沒有力氣轉過頭去。隻聽到自己的心臟,咚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湧到瞭那裡。
仿佛過瞭半生之久,才有勇氣轉過臉看米蘭。我傻瞭似的瞅著她,以為她在說天書,而米蘭全然不顧我碎裂的心臟,繼續在說天書——“他得瞭肝癌,而不是什麼膽結石,已經是晚期,根本沒得治瞭,除非移植新的肝臟,或者這種可能性也很小,因為確實沒得治瞭,癌細胞已經擴散……但耿墨池的肝臟是健康的,正好他們的配型又對得上,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經歷過什麼樣的爭執,最後,耿墨池決定捐出自己的肝臟,祁樹禮不得不接受,即使是一線希望,否則兩個人都活不成……”
米蘭說到這裡已經淚流滿面,她從茶幾上的紙巾盒裡抽出一張紙巾擦拭眼淚,顯然是一夜沒睡,讓她的眼底印著沉沉的黑眼圈,她抽泣著說:“本來手術還要過兩天才做的,誰知昨晚……醫院打來電話,說耿墨池不行瞭,祁樹禮隻好用安眠藥把你弄睡,他不得不去醫院接受耿墨池的肝臟移植……”
“不……不!不!”我尖叫一聲,電擊般地站直身子撲向門外。米蘭追瞭出來,把我扶進她的寶馬,踩足油門飛一般地駛向醫院。到瞭醫院車子還沒停穩,我就滾下瞭車,爬又爬不起來,米蘭拉起我差不多是把我拖進瞭醫院大摟。
那扇門就在前面。
不到五十米的距離。
“Mortuary”(太平間)令人思想停頓。
我無論如何也挪不動步子瞭,我不相信裡面躺著的是耿墨池,怎麼可能呢?不是說四十八小時嗎?這才過瞭多久,三十六小時都不到啊!
“Mortuary”幾個字母在我眼前忽近忽遠,晃動得厲害。我已經像渾身被抽瞭筋骨般綿軟無力,米蘭和另一個護士扶著我走進去,看見瞭,他就躺在那,白色的佈遮住他的全身,僵直著,跟多年前祁樹傑橫屍太平間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難道這就是命運的輪回?
難道這就是我掙紮得來的結果?
我知道他終會離開,卻沒料到他會以這種方式離開。他為瞭讓我的後半輩子有所依靠,竟捐出自己的肝臟成就另一個人的生命,讓那個人替他完成他今生愛的使命。是的,他的使命已經完成瞭,這肯定是他蓄謀已久的一次冒險,肯定是冒險的,他如何知道手術就一定能成功?又怎麼能斷定心愛的女人能否接受這殘酷的安排?但是他別無選擇,來這世上走一遭,什麼也帶不走,但總要留下點什麼,留不下,也要讓自己的愛通過別人來延續,為此他甘願冒險,他其實一直就在冒險。
我撲在他的身上哭得聲嘶力竭,抱著他僵硬的身子拼命地搖,好像他隻是睡著瞭,可以搖得醒一樣:“為什麼是這個結果?為什麼啊?我不要這個結果,墨池,我不要……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沒有你我的生命毫無意義,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墨池……如果離開你可以獲得幸福,我何苦掙紮到今天……”
哭到後來,我開始幹嘔。
米蘭也哭,我呼吸不上來,她就捶我的背。
不管用的,我嘔不出來,竟開始咳嗽。一股慘烈的甜腥味猝然湧到瞭喉嚨口,硬是被我生生咽瞭回去。我不能把血咳在他身上,不能讓他帶著血腥離開。他這樣一個人,孤獨傲慢一輩子,幹幹凈凈地來,也要幹幹凈凈地走。此刻我抱著他,真希望抱著的是一架琴啊,他不能彈奏瞭,我幫他彈,做他一輩子高山流水的知音。即便是死,如果能替他,我也義無反顧。但是沒有辦法,就算我即刻割開自己的脈,在他面前血流成河,也無法挽留他已經遠走的腳步。拼盡力氣到最後,原來什麼都是枉然。
而我已經哭得沒有一絲力氣瞭。
隻能拿出他白佈蓋著的手,貼著我的臉頰。
好似一切都未曾改變,好似我們昨日都如此親昵過。
什麼都沒有改變,他和我的愛。
其實已經不朽。
可我還是感覺到瞭一點不同,他的手怎麼回事?厚實而寬大,一點也不像他的。墨池的手是修長、溫柔、非常優雅而有個性的,至今我還記得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舞蹈時的浪漫不羈,而且前天我還給他修過指甲的……我停止瞭哭泣,拿起他的手仔細端詳起來,巨大的震驚讓我目瞪口呆,我放下他的手,死死盯住他被白佈蓋著的臉。
“墨池,是你嗎?”
三年前,在名古屋的那棵櫻花樹下,我就是這麼喚著他的名字,當時他還能站起身朝我走來,可是現在呢,他橫在這裡,真的是他橫在這裡嗎?
我從未如此緊張過,渾身汗毛直豎。
真的是他嗎?真的是嗎?
我抖抖地伸手去揭那張白佈,時光交錯,生命輪回,就如多年前丈夫的白佈被揭開時一樣。“啊——”我一聲尖叫,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地仰倒在地。
葬禮就在凱瑞公園旁邊的綠野墓園舉行。
不是一個人的葬禮。
是兩個。
安妮的遺體是在她哥哥去世的當天下午由專機運抵西雅圖的。據說,她走的時候很安詳,從九層公寓的高樓跳下來,竟然沒有明顯的外傷,隻有耳鼻流瞭點血。但她曠世美麗的眼睛是半睜著的,無論人們怎麼抹,總也不能合上。跟她同時身亡的是她的丈夫陳錦森,她的丈夫死於睡夢中,被她用絲巾勒住脖子窒息而死,警察在清理現場時,發現瞭陳錦森即將發出而未發出的數封恐嚇信,收信人就是耿墨池。
大殮時,我親自給安妮,不,給小靜換上一套潔白的公主裙,如果不是半睜著的眼睛,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睡著瞭的天使。
我也按照她哥哥的叮囑,給她找瞭一頂系著粉色蝴蝶結的草帽,讓她雙手拿著,放在胸口,就當是丟失瞭的又找回來瞭吧。也許是心理作用,我恍惚看到她嘴角露出瞭隱約的笑意,很滿足。
“小靜,我們的好妹妹,你終於回來瞭,可以陪著你哥哥上路瞭,”我一邊梳著她褐色的鬈發,一邊跟她進行最後的道別,“你們有伴瞭,再也不會寂寞和孤獨,失散這麼多年,你們終於是在一起瞭,還有樹傑,你大哥實現瞭對你的承諾,幫你把妹妹找回來瞭,你們三個……三個人雖然天各一方,隔海相望,但是在天堂,你們一定可以找回童年失去的快樂,你們會很快樂……”
奇跡出現瞭,當小靜和她哥哥的靈柩被擺到一起運往殯儀館時,小靜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合上瞭,嘴角微微上翹,真的是在微笑。
兄妹倆的骨灰裝在兩個琉璃花瓶中。我以為自己會很堅強,很平靜,但是當工作人員將那兩個花瓶送到我面前時,我還是抑制不住失聲痛哭。我抱著那兩個價值不菲的花瓶,宛如抱著他們的身軀,他們的身軀已經冷去,但我恍惚看見他們在沖我微笑,笑容比璀璨的煙花還炫目,照亮整個夜空,盛開在沉沉的天幕,然後化作流星雨紛紛墜落,墜向永生。至此他們真的已經冷去,曾有的浮華隱去,整個世界陷入沉寂。而我整夜地哭泣,無邊無際,模糊而淒冷的黑暗將我一點點吞噬,我深陷其中,好似進入一個夢境,永生永世,我亦無法掙脫,他們的離去就是一個無法結束的夢境。
FRANK.QI。
ANNY.QI。
兩塊墓碑齊齊地豎在風景如畫的山丘上。
臨近的一個山丘就是凱瑞公園,碧藍的天空下,西雅圖寧靜的港灣依然在山腳下演繹著或默默無聞,或不同凡響的故事;太空針仍然是這座城市的地標,隻等黑夜降臨時拉開西雅圖不眠夜的序幕;瑞尼爾雪山還在地平線上沉睡,也許它從不曾睡著,它隻是保持沉默,人世間數不盡的悲歡離合,在它看來隻不過是世間最最平常的事。
目光近處,安妮睡的是耿墨池的墓地,因為是雙人墓,空間很大,我放瞭很多她生前喜愛的衣物和首飾進去,還有她兒時的繪畫作品,幾乎每一張都畫著美麗的湖,三個形影不離的孩子在湖邊嬉戲追逐……祁樹禮睡的是他自己的墓地,那天他騙我,其實我猜到他可能騙我,他的確為自己準備瞭墓地,但是我仍違心地相信他不是騙我,美國這麼大,西雅圖這麼大,一定有跟很多跟他同名同姓的人。
這個男人,果然是厲害,輕而易舉就贏瞭我,贏瞭耿墨池,贏瞭我們所有的人。他表面上答應耿墨池,接受肝臟移植,可是背地裡卻和Smith大夫串通一氣(他們肯定商量好瞭的,讓我們都蒙在鼓裡),新婚之夜,耿墨池進入生命的倒計時,祁樹禮,這個疲憊的男人先按事先策劃好的程序給自己註射瞭一針,讓自己進入腦死狀態,再由Smith大夫主刀,把他鮮活的心臟移植給瞭針鋒相對近十年的情敵。
我對這樣一個結果好久都沒回過神,被擊懵瞭,傻瞭,呆瞭,直到看到他寫給我的遺書,我才知道原來我一點都不瞭解他的內心,他說:“考兒,我親愛的考兒,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到瞭另外一個世界,我去或者是耿墨池去並無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你愛的是他,而非我,這也是我最終下定決心來成全你的原因……不要認為我有多麼偉大,竟然舍棄自己的生命而成全他人,我其實是個極端自私的人,我隻是想利用耿墨池來成全自己,用他來繼續我不能繼續的愛,你愛著的人是他,而他的生命是我生命的延續,你愛他就跟愛我是一樣的,你肯定想不到吧?所以不要為我悲傷,考兒,你仔細看看你身邊的人,他是耿墨池這不假,但你聽聽他的心跳,那不是他的心跳,是我的!這時候你一定想起我跟你說過的話吧,我不止一次地問過你要什麼結婚禮物,你說不要,但我說一定會給你禮物,我說我把我的心給你……”
“你別哭,要保重身體,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
米蘭走過來抱住在風中顫抖的我,墓地的風很大,西雅圖微涼的風仿佛穿透瞭我的身體,讓我搖搖晃晃,幾乎就要隨風而去。
她附在我耳邊說:“堅強點,剛才醫院打來電話,說墨池醒瞭,要見你……”
“他……他醒瞭?”
“是的,醒瞭。”
我點點頭,由米蘭攙扶著去醫院。
路上,她叮囑我,“別告訴他……實情……”
春天已經走遠,西雅圖中心醫院一片綠意盎然,顯出勃勃生機。我們穿過花園進到電梯,出瞭電梯就是一條蜿蜒曲折的走廊,我忽然感覺失明瞭般,眼前什麼都看不清瞭,視線極度模糊,走廊還在延伸,恍然間眼前劃過一道白光,一隻雪白的天鵝騰空而起,耳邊回響著曾出現在夢境中的一句話:“我是誰並不重要,你隻要相信,我就是命運安排到你身邊的人,無論我飛多遠,也許永遠也不會飛回來,但我的愛將永遠伴隨在你身邊,永不離開!”
“愛一個人真的就是想讓他幸福,哪怕這幸福是別人給予的。”
“如果有來世,我還是希望可以再次跟你相遇,而且是更早地跟你相遇,沒有人比我更早,耿墨池都不行。”
“希望來世,我們能成為彼此的唯一。”
“你跟他的婚禮,感覺上好似也是我跟你的婚禮。”
“想要什麼禮物?給你我的心吧……”
我大哭,他在跟我說話,我知道。
我聽到瞭。
Frank,我聽到瞭!
我答應你,一定會過得幸福,今生我一定要幸福,把你和小靜,還有樹傑無法擁有的幸福全部擁有,為瞭你們,我也要幸福。幸福。
還記得嗎?那次你問我是否愛過你,哪怕是曾經試過去愛你,當時我沒有回答,我是想以後再回答,我以為還有機會的,可是,這樣的機會今生不會再有瞭,現在我就想告訴你,其實我也是愛你的,對你的愛早已超越愛情,就像亙古的瑞尼爾雪山,已經是一種精神力量的升華,隻是很遺憾,來不及說“我愛你”,你就已經遠去,Frank!
而我現在還愛著。
我愛病房裡那個死而復生的男人。
他是你生命的延續。
那麼,我將繼續這愛情,愛他,如愛你;愛你,將更愛他。
隻是我還是看不太清,即使站到瞭病房門前,視線依然是一片模糊,米蘭幫我輕輕推開門,輕輕地推開,仿佛是等待瞭千年的門,吱呀一聲,猶如沉重的嘆息,斑駁的銹跡脫落,終於有瞭通向未來的可能。而往事如繁華瞬間盛開,一幕幕,記憶的碎片成瞭花瓣,在眼前紛紛灑落。恍惚間,《愛》的鋼琴曲悠然響起,我愛著的男人躺在病**,胸口纏著紗佈,目光如遠航的燈,終於回航,徐徐照過來,老天啊,他還活著,還活著!感覺跟三年前去名古屋看他時一樣,我捂住嘴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咫尺的距離,我卻沒有力量叫出他的名字,也邁不出去一步,隻癡癡地看著他,立在原地又站成瞭一棵樹,仿佛中間還隔著天涯,我邁不過去,他也邁不過來。
而他直直地看著我,也似在那棵櫻花樹下見到我時一樣,瞇著眼睛,瞳孔縮小瞭又放大,放大瞭又縮小,表情激動得難以自持,似乎無法確認他還能活著見到我。
他緩緩地朝我伸出手,花兒一樣,嘴角漾開瞭微笑。
“是……是你嗎,考兒。”
“是你嗎,墨池。”
已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