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去路上,柳鈞一路要求錢宏明幫他尋找國外生意,錢宏明卻左手習慣性地放在嘴邊,但笑不語。柳鈞腦袋轉瞭幾個彎才想明白,錢宏明不願因生意而與他爸碰頭,剛想說“以後直說嘛”,但話沒出口,他立即伸手將嘴巴捂住。前面還坐著崔嘉麗呢,看起來錢宏明沒把往事與崔嘉麗說起過,否則有什麼必要諱莫如深的。柳鈞想明白瞭,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也放在嘴邊,他忽然有些理解錢宏明這個手勢的意義。

崔嘉麗卻是好奇地問瞭句整的:“為什麼不說幫?”

柳鈞忙道:“宏明心有餘悸,以前幫我忙,我反而揍他一頓,他對我早心灰意冷,把我列不合作對象瞭。”

“說什麼呢,沒這回事。”

兩人都是心知肚明,唯有崔嘉麗圓溜溜的大眼睛在兩人之間打轉。柳鈞後面看著納悶,隱隱感覺崔嘉麗有點兒可憐,這兩人從大學談戀愛到現在已婚,丈夫對妻子熟悉到可以當代言人,妻子卻可能根本就不懂丈夫,如此的不對等,可以算作是完美的婚姻嗎?

晚上睡前,錢宏明到客房道個晚安,柳鈞一把將他拖進門,輕道:“宏明,跟你提個意見,做人別太累,別什麼都扛著背著不肯卸下,也別什麼都追求完美。”

錢宏明不以為然,“我還想在你接管前進廠之前給你上一課呢,國內不同你那邊,你那邊環境單純,回來國內你要留意人情世故,更要管住你的嘴。”

“我不茍同,我從來這個性格,你看,老師跟愛你一樣愛我。再比如你我,如果有人跟你說柳鈞背後拆你臺,你會信嗎?肯定不會,因為我們早日久見人心瞭。是吧?”

錢宏明微笑搖頭,“不是。你舉的都是不涉及利益的例子,不具普遍意義。當你的交往與利益相關的時候,一分一厘都得算清楚記明白,否則後患無窮。我們今天不爭論,我們把論點擺在這兒,一年後,你不是回德國去嗎?我們再回頭認證。”

柳鈞隻有無奈跳腳,“我有一個問題從小問自己問到大,我怎麼會跟你是好朋友。我們人生觀相同嗎?No!我們世界觀相同嗎?還是No!不用一年後,現在就告訴你,我不會改變論點。”

錢宏明卻笑嘻嘻地道:“那也沒什麼,求同存異。早點休息。”

崔嘉麗看著回來主臥的丈夫一臉輕松愉快,奇道:“你們說什麼瞭?這麼開心。”

“我們討論人生觀世界觀。”錢宏明脫鞋上床,想瞭想,才又道:“柳鈞手下留情,沒跟我討論價值觀。”

“不會吧,柳鈞大大咧咧的,跟大男孩似的,會說這種話題?”

“你忘瞭德國是黑格爾、尼采那些人的老傢。明早想吃什麼?”

“明早我來吧,我去買豆腐腦……要不要煮點兒小米粥?”

“又是豆腐腦又是小米粥還不漲死,咦,你今天倒是不偷懶瞭?”

“你好朋友在呢。柳鈞挺好玩的,整一個陽光大男孩。唉,以前追求他的女孩子多嗎?”

“多,他一上籃球場,全校都是女孩子尖叫。”

“真奇怪,你們性格這麼不一樣,怎麼會是好朋友。”

崔嘉麗的話讓錢宏明晚睡著瞭半個小時,他回想半天,一個人在黑暗中訕笑。他從小不知多羨慕柳鈞,那傢夥要才有才,要財有財,天生好人緣,朋友遍天下。是他硬湊上去非要做瞭柳鈞的好友,在閃亮的柳鈞身邊與有榮焉,然後一直好友至今。想到這兒錢宏明笑瞭,這樣的友誼,按說並不符合他錢宏明一貫的交友原則,可它卻存在瞭那麼多年。那麼他剛才或許是沒必要扭轉柳鈞做人的道理,或者那是最適合柳鈞的生存方式。

第二天,柳鈞三度探父。看到爸爸身體迅速好轉,他大為欣慰。與醫生討論結果,也是一樣的結論,爸爸的生理機能在奇跡般地自我修復。他更堅定瞭自己的決定。兩天後就被爸爸趕回德國,讓他趕緊收拾來中國接班。

柳石堂滿心歡喜,歡喜得無以復加,幾乎等兒子一走,他收拾收拾出院瞭。一年?一年又一年吧,來瞭就不怕兒子再走。隻是柳石堂從兒子的話裡抓出幾個可疑的蛛絲馬跡,那錢宏明無緣無故為什麼對他兒子這麼盡心,有什麼目的。他算是看著錢宏明長大,那小子從小就不是省油的燈,城府太深。就算是跟他的傻兒子是從小的好朋友吧,可錢宏明那種人這麼多年下來還能拿兒子當好朋友嗎?無事獻殷勤,非盜即奸。柳石堂心中警惕,想來想去不敢放兒子跟錢宏明太接近,回頭問錢宏英打聽到錢宏明住城西,他就給兒子在城東那個拖瞭好久才造好的高層高檔小區置下三室兩廳,火速裝修。千萬得將籬笆紮緊,以免他的兒子吃虧。

即使社會有人還在對按揭將信將疑,琢磨不透,報紙上還在大力宣傳按揭的好處,鼓勵熱愛儲蓄的人們用未來的錢提前購置現在的好生活,柳石堂卻毫不猶豫新潮地選擇瞭按揭,而且跑通路子拿到最低的首付。他不是沒有現錢,但一則他正在兒子面前裝可憐,二則他一向認為錢一定要流動著才能生錢,絕不能將大量的錢困在無法生息的固定資產裡。國傢去年新推的按揭辦法真是合他心意,要不然他將房子買下後,準轉手將房子換三年抵押貸款。

柳鈞則是將最多的時間花在說服女友,相約一年,相約電郵傳書。可是女友根本不相信一年之後還有感情,女友對他的一年之期充滿焦慮,柳鈞再詛咒發誓都沒用。歸期一拖再拖,柳鈞購買的一些測量儀器早已被DHL送到老傢,他卻是遲遲拖瞭二十天,才與女友依依惜別。

柳石堂親自帶著司機去機場接來柳鈞。接上兒子的柳石堂還不急著回傢,先得意地帶兒子到去年克林頓剛吃過綠波廊吃瞭一頓晚餐,又在國產五星級賓館錦江住瞭一夜,他不能虧待兒子。第二天才啟程回傢,一路亢奮得沒閉過嘴。柳鈞最先還勸爸爸悠著點兒身體,可爸爸說見他回來比吞人參果還靈,他心說,爸爸這哪是得小中風啊,簡直是甲亢。

下車,柳石堂就將兒子送進滾燙裝修出來新房子——所有的木器都還沒上漆,傢具隻有臥室裡的一套,倒是柳鈞小時候用的鋼琴已經安置在客廳。他有自知之明,兒子絕對不能跟他住一起。要不然,別說他沒自由,兒子也恐怕不到一年就得再次落跑。

《艱難的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