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豪園的股權變動,當然也被申華東父子看在眼裡。

似乎滿城的人都在關心豪園的股權變動,應酬的飯桌上經常有人以此作為話題。柳鈞帶著竊喜率工程師們去上海看展會,本來約定一起去的楊邐和董其揚大約是受楊巡退出豪園的影響,先後取消行程。柳鈞一行五人開著柳石堂的車子去上海,在上海住一夜,將展會的角角落落都摸一個遍,第二天連夜趕回公司,回來已是凌晨。

第三天起得較晚,柳鈞幾乎是下意識地先走到窗前看一眼公司大門口的動靜。令他吃驚的是,門口除瞭橫七豎八的條幅依然零落地懸掛著,每天幾乎是跟著出勤鐘點守在大門口的工亡職工傢屬卻不見瞭人影。雖然那些傢屬自打柳石堂叫人打砸後不再哄鬧,也不再影響公司人員車輛的正常出入,可是今日的不見人影卻讓柳鈞神清氣爽,說不出的輕松。

柳鈞想通知行政經理將大門口清理一下,不料行政經理又被叫去開會審議那個工亡事故瞭,看起來事情遠遠沒完。柳鈞直接通知到保安,才知原來前天開始,傢屬已經散場,原因是亡者母親心力交瘁,不敵風寒,病倒瞭。柳鈞好久無語,主要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能理解亡者母親的痛苦,他隻要想想他媽媽去世時候他心中的痛,他想做些表示,可是前車之鑒,他不敢輕舉妄動,唯有保持沉默,讓自己顯得很懂江湖規矩。

下午,廖工來找柳鈞,進辦公室就掩上門,表情顯得很神秘,甚至一臉心虛。這幾個月下來,柳鈞與幾位當傢工程師已經熟悉,瞭解廖工話不多,言語之間也是刻意地不得罪人,是個本份人。柳鈞不知道廖工像是犯錯一樣地坐在對面吞吞吐吐幹什麼。

“廖工,如果很不方便說,要不寫下來,我看完就當著你的面撕掉。”

廖工依然是欲言又止地“嘿嘿”瞭幾聲,才道:“告密這種事,我一直以為很小人,可是……這件事也可能是我太敏感。展會上,我遇到一個老同學,老同學正好認識孫工,他很奇怪孫工降低工資收入和原來待遇來我們騰飛工作。同學說,孫工在原公司的時候,老板非常重視非常抬舉,似乎不該……”

柳鈞不禁驚訝得趴到桌上,“孫工原公司叫什麼?”

“隆盛,這傢的產品,有些是模仿我們的。”

隆盛!柳鈞知道這傢,柳石堂將業內模仿他傢產品的名單都傳遞給他,其中就有隆盛。別傢公司對他研發出來的產品感想如何,還難說,可隆盛覬覦他技術之心,則是毫無疑問。難道,孫工,那個他總是以為僥幸招到的優秀工程師,來得並非偶然?

柳鈞從不會純潔地以為世上隻有市一機楊巡覬覦他的圖紙,因此他也采取瞭很多保密措施,他的安保部門絕非隻看門防盜那麼簡單,保密是安保部門的重頭戲,即使這樣,依然有職工會趁事故渾水摸魚,將圖紙偷渡出去。可若是有人吃透圖紙,幾個月拿著他的工資耐心臥底,將圖紙慢慢復制出去,他想不出安保部門有什麼辦法杜絕這種事。感激地送走廖工,柳鈞關在辦公室裡拼命回憶孫工的一舉一動,看能否找出蛛絲馬跡。可思來想去,他想不出那麼熱愛技術的孫工有什麼不妥之處。柳鈞在辦公室裡嚇出一身冷汗。

他去行政部查找人事檔案,翻出孫工的檔案,他看到簡歷一欄裡,孫工並未註明曾在隆盛工作。唯此,才更有鬼。想到曾經與市一機就知識產權問題產生的交鋒,柳鈞頭大無比。

柳鈞不敢耽誤,直到車間裡才找到孫工。見孫工自己動手在安裝一個部件,柳鈞知道那是什麼,就是孫工跟他提起過的感應器,以探測人是否在安全范圍內作為設備通電的依據,以免高頻焊機事故再次發生。一個工作如此主動細致的人,會是潛伏偷技術的人嗎?若孫工心裡隻藏著偷技術那種短期行為,有必要為騰飛公司的安全生產花費額外腦力嗎?或者,孫工正是那種優秀的間諜人才?

孫工見柳鈞皺著眉頭看他,奇道:“我認為我的設計是沒問題的,柳總不覺得?”

柳鈞依然皺著眉頭,他現在理解廖工來見他時候的神色瞭,面對有點兒技術狂傾向的孫工,有些小人之心的猜測還真難說出口。“孫工,我能不能打斷你十分鐘,我們去籃球場說幾句話。”

孫工說走就走,拍拍手與柳鈞一起走出車間,神情異常坦蕩,柳鈞懷疑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一準先做賊心虛。

工作時間,籃球場上空空蕩蕩,秋日的艷陽照得場地白花花的,天卻是越發的冷瞭。柳鈞請孫工在場地邊坐下,道:“孫工,你以前在隆盛?”

孫工這才臉上吃驚起來,抬眼看瞭柳鈞好一會兒,才道:“對的,你終於還是知道瞭。這件事……咳,我真沒臉說。”

“孫工,我還是希望你跟我直說。別對我太不公平。”

孫工猶豫瞭好一會兒,“隆盛想要你的技術。老板原先派別人來,可你看不上,沒錄用。正好當時我手頭的工作告一段落,老板一定求我出馬,說我肯定能被你錄用。我很不情願,這不是偷竊嗎。可是我不來這兒,也不行,老板太志在必得。我本想來做幾天就回去交差,說沒辦法偷。但幾天做下來,我挺喜歡這兒的研究氛圍,目前工資雖然不高,可這兒你懂行也重視,研發資金投入大,做事有盼頭,我跟隆盛老板坦白我不回去瞭。這事兒,左右不是人,沒臉跟你提起,也沒臉再回去見隆盛老板。柳總,你要是懷疑,盡管開除我。別擔心,我有地方去,我在業內還有點兒名氣。這種事不能光聽我一個人說的,我這個當事人說的不能作準。”

柳鈞想不到一問還真問出蹊蹺來,廖工懷疑得沒錯。那麼,他敢憑孫工一面之辭,相信孫工嗎?

“孫工,在工作上,我們已經合作瞭半年多,我們的新產品一直經過你我等人的手研發出來,可以說,我們配合得越來越默契。研發時候的思維方式可以與人品畫等號,我相信你。聽說這個懷疑後,我非常不敢相信,我決定先不做任何外圍調查,而是直接問你,希望你不要見怪。今天你的解釋,說實話就是一面之辭,但我相信我們半年多相處下來的感情,和你半年多來的人品表現。如果說是在留你的問題上賭一把,我相信我贏面很大。這件事我們到此為止,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孫工點頭,“這種事隻有看來日方長,謝謝柳總信任。柳總,既然這事兒說明白瞭,我索性跟你提一個疑點。隆盛老板很不滿我留在這兒,他覺得他這是賠瞭夫人又折兵,很沒面子,他在想辦法讓我在騰飛呆不下去。柳總最好查查消息來源。”

柳鈞幾乎暈瞭。高密——反告密,事情看來越來越復雜,連廖工也有嫌疑瞭。究竟還要不要信任?

錢宏明聽聞詳細說明後,也無法做出判斷。若是尋常人等,柳鈞還可以找個借口不敢用,可廖工與孫工都是公司技術棟梁,柳鈞在這兩人身上投入巨大,兩人也是細水長流地持續產出,豈可對兩人輕舉妄動。柳鈞很想操起他一向對朋友的態度,可問題是眼下此事非同小可,騰飛資金緊張得猶如細細的琴弦,再經不起風吹草動,他柳鈞敢輕易交付信任嗎。

《艱難的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