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鈞第三天早上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一個人時候捫心自問,究竟愛不愛崔冰冰,他發現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少年時期的銘心刻骨好像永不再來,他隻知道,他現在迷戀。崔冰冰無論從相貌上,還是姿態言語,全不符合他從小迷戀的女人形象,與他以往交往的女朋友全不相同,目前看來,充滿新鮮感。可柳鈞也清楚,他若是敢學錢宏明,那就隻有符合崔冰冰風格的四個字:小心狗命。
很快,崔冰冰便來電告知方案。按照騰飛現有資金流,加上騰飛目前很笨很傻很原始的貸款方式,可以拿下兩塊地。那麼在下一年,自有資金全部投入到買地和土建,生產資金由抵押貸款來滿足,除非下一年度出現瞭不得的天災人禍,正常情況下的周轉絕無問題。若還想拿下第三塊地,崔冰冰的意思是,等她春節回傢協調銀行做信貸的老朋友,看能否幫柳鈞拿到承兌匯票,隻要能拿到合適的額度,即使三個月承兌也行。唯有這個前提條件確立,柳鈞才能放心拿第三塊地,但是,這也意味著柳鈞將在未來三年內走上鋼絲,稍有風吹草動,便有墜下鋼絲的危險。但崔冰冰鼓勵柳鈞既然有好機會在眼前,那麼應該一口氣吃下三塊地。比如工業區的那三塊地如果成為一傢所有,那麼騰飛公司看上去起碼有瞭規模。
柳鈞依言,先拿下科技園區的土地,依照規定足額付款,又與工業區的兩傢同時談判,無非是用這傢壓那傢,用那傢壓這傢,最終,居然拿下的是微軸廠,而非變為焦土的傢紡廠。原來傢紡廠老板算來算去,根據柳鈞的出價,他即使賣掉全廠也不夠支付債款,還得賣掉傢中房子。傢紡廠老板心說他公司即使被破產拍賣,按照公司法,他是有限責任公司,不需要用私人的傢財來抵債,那麼他不如省一頭心事,等政府擺不平告上門去的債主,來收去燒焦的公司好瞭,他何必自己辛苦籌錢還債。再說,眼下是年關,誰傢年關都是皺著眉頭找錢,很少有企業學拿到年終獎的個人,在這個時候拿著錢置辦固定資產,因此傢紡廠老板決定不急,反正他已經燒焦,死豬不怕開水燙,等開春再說。
照例,春節前忙得不可開交,可若是真擠擠水分,這種忙碌在旁人看來,都是些請客吃飯迎來送往。但當柳鈞跟崔冰冰說抱歉,他不能去上海接她回傢過年,崔冰冰卻很理解,她這幾天也陷在熱火朝天的應酬中不能自拔,大傢都是混江湖的,其中的套路崔冰冰很理解,過年過節的時候誰敢忘記拜謝各路神仙,私企業主明年還想好好做人不。而且從上海回傢,而今幾乎全程高速,半天多點兒可到,即使柳鈞有時間去接,崔冰冰也會說不必要。
即使已到年三十前一天,柳鈞依然奮戰在應酬工作第一線,不過他隨時與崔冰冰通話,瞭解一手動態。因此等到差不多時間,他就將包廂費茶水費結清,先走一步打車去高速出口等人。半夜三更,寒風凜冽,算是有風有雪,有手中的玫瑰花,和天上的蛾眉彎月,給女朋友一個驚喜的設計卻並不風花雪月,而是辛苦異常。
崔冰冰當然是驚喜,柳鈞想不到他也能收獲驚喜,匪類阿三身上居然冒出香水味兒,而且居然是甜美風格;從來著裝簡潔直線條的崔冰冰今天還圍著一條質感極好的真絲圍巾,顯得非常嫵媚;而且燈光下看得出崔冰冰還將頭發也重新收拾過,一改過往簡單的直短發,柳鈞也不知道這種微卷的發型叫什麼,總之看上去嬌俏瞭不少。哪兒還看得出匪類的樣子。柳鈞不客氣,拿來崔冰冰手機,找出她傢號碼,遞過去道:“給你媽電話,說累瞭,半路下高速住宿,明早才回傢。”
“不,我想爸媽,想死我瞭。”崔冰冰嘻嘻哈哈,就是不拿電話。柳鈞不理她,直接將車往他傢開。“你往哪兒開,我爸媽還等著我呢。”
柳鈞見崔冰冰雷聲大雨點小,估計她並沒通知父母今天銀行一下班就連夜趕回傢,他懷疑即使他今天不主動上演半路劫持這一出,崔冰冰出高速後也會想方設法引誘他來劫持。他們前不久在上海的意外激情,他後來回想起來,越來越察覺崔冰冰隱藏在句句對話中的計謀,她一直在激將。今晚的劫持,他勝算在握。果然,崔冰冰沒打電話回傢,卻也沒拒絕上樓,兩個人在年三十的凌晨搶先團圓瞭。而年三十的下午,柳鈞使盡渾身解數,才將崔冰冰“趕”回崔傢。他豈止是對昨晚劫持那一出勝算在握,他根本是對崔冰冰這整個人勝算在握。
但是柳鈞也有不解,崔冰冰居然拒絕讓他送回崔傢,說現在還不是讓他見父母的時候。
晚上,城裡限放煙花爆竹,柳鈞與老爸兩個身先士卒,在公司值班,買來煙花爆竹放瞭個夠。工業區有好幾傢公司在午夜放煙花,一傢比一傢放得美,放到後來,柳鈞抬頭看著漫天煙花,笑嘻嘻地目測,嘔耶,又是個三千塊的,再加五千的,這個得上萬瞭……看起來,大傢的日子大多過得挺好,日子好,出手便大方。而他的,最貴不過一百塊,他是越來越摳門瞭。
初三開始,崔冰冰就帶著柳鈞尋找過去信貸界的朋友,不過情況並不理想,人走茶涼,使得上勁兒的朋友並沒當場拍胸答應。崔冰冰一氣之下,決定回去跟上司爭取,跨界過來老傢發展業務。她絕不能丟棄多年辛苦培育起來的人情。
柳鈞帶崔冰冰去拜訪錢宏明、申華東等朋友,崔冰冰不是做溫柔女友的料,一個小時不到就與申華東談下合作意向。柳鈞幾乎插不上話,但是申華東私下告知,他的新女友乃是知名律師一枚,本城第一律所的合夥人,他女友若在,連他申華東也沒什麼事,就讓她們兩個女人熱鬧去。兩人暗自感慨,現在的女人非常兇猛。
而在錢宏明傢,崔冰冰雖然與嘉麗有一面之緣,可是她的氣場與嘉麗的不合,三言兩語便沒瞭下文,隻看著寡言的嘉麗心裡想,一個看上去羞怯的女人,年齡三十出頭,帶著一個隨時出狀況而且還沒上幼兒園的孩子,整三年無工作記錄,扔進而今僧多粥少的人才市場,該怎麼招人事註意哦。錢宏明是不是看準老婆已經折翼,很難再自謀生路,謀得當前豐衣足食相類的好生活,所以才肆無忌憚?
錢宏明一直想逮崔冰冰問銀行最核心的信貸政策,崔冰冰現在既然已經是柳鈞的人,當然不必再繞彎子,他知道崔冰冰現在的職位並不低。但崔冰冰懶得回答,被問急瞭,就理直氣壯地說她回傢幾天酒色過度,胸大無腦。但是一說到別的方面,崔冰冰卻能精確地說出誰傢銀行進賬、電匯等時間需要多久,誰傢最短誰傢最長,時間可以精確到分分秒秒。錢宏明拿這個看上去沒一點兒正經的女人沒辦法。
柳鈞沒有當著大夥兒的面逼崔冰冰回答問題,他清楚崔冰冰反感錢宏明,純粹隻是從女人的角度反感,而不是為嘉麗打抱不平。等兩人從錢傢出來,柳鈞本想私下幫錢宏明問問,崔冰冰依然拒絕,理由是這種核心運作被錢宏明這種見縫插針沒有底線的人知道,會害人害己。柳鈞不知道崔冰冰幹嘛如此看低錢宏明,他具體告訴崔冰冰兩人的交情細節,唯獨不提那段恩怨。於是崔冰冰很納悶,這兩個人怎麼會一直走到今天。等柳鈞說到剛創業時候借不到錢,連高利貸都不肯上門,錢宏明冒險套現信用證為他這種前途未卜的公司籌款,崔冰冰內行,深知錢宏明如此仗義背後背負的巨大包袱,這才動容。柳鈞見此就再拉崔冰冰上門,錢宏明終於不僅是弄通最關鍵的問題,崔冰冰還貼心地幫錢宏明設計最快捷最低成本的資金流轉辦法。
但是臨告別,崔冰冰卻實在忍不住,對嘉麗道:“你整整四個小時,一直笑瞇瞇地陪著我們,聽我們扯跟你全不相幹的話題,不覺得浪費生命嗎?”
這其實也是柳鈞心裡的話,柳鈞什麼都喜歡往創造價值上扯,但這一回柳鈞卻扯住崔冰冰,笑道:“人傢陪丈夫,又不是陪你,自作多情幹嘛。”
“啊對,我還陪著你串門呢,更沒道理。”崔冰冰嘻嘻哈哈地打混過去。柳鈞卻看到嘉麗的臉上很不自然,表情有點兒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