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申第二天就拿到柳鈞派人送來的資料,她不負所托,抽空認真將騰飛公司的歷年財務情況和CA對騰飛的規劃好好看瞭一遍,做出筆記。這樣的公司數據很少見,她最先以為可能是柳鈞提供的財務數據有問題,可是報表明明出自專業的事務所之手,說明數據沒錯。等丈夫回傢,她問騰飛是不是類似大頭娃娃,頭腦非常靈光,可是體育運動很差勁。從數據看出,這一年多來大頭娃娃的身體有逐漸強壯的趨勢,可能就是柳鈞說的擅長市場的朋友進公司運作所致。
宋運輝瞭然地笑道:“柳鈞是技術型的。許多起點比他低的工廠,這麼幾年下來,規模都超過騰飛,柳鈞算是混得差的。不過在業內名聲很好,除瞭說他不會經營,對他的產品都沒話說。”
“看他有那麼先進那麼規模的研究所,我最先以為他身後的實業應該很有規模,想不到,很想不到才兩傢工廠,難怪那麼愛車,才買輛合資奧迪開開。他那企業,倒是讓我想起歐洲那些規模雖然不大,可手中捏著頂尖絕活的中小公司。那傢VC倒是眼尖的,知道這傢公司的銷售可以絕對擴張。隻是大頭娃娃跑得快嗎?”
宋運輝想瞭想,道:“他也耐不住性子瞭?我倒看他現在這種活法挺好,穩,紮實,每一步踏出去他都能自己把握。要是引進資本,他還做得瞭主嗎?像這種特色企業……”
梁思申抽出一份報表,攤在丈夫面前,“你看看他的現金流量表。給你的東海一號吸幹瞭,據說。”
“哎喲,忘瞭這件事,他那試制品開動一次就要好幾萬,隔三差五開一次,還不把他榨幹。他找你訴苦瞭?”
“他倒不是那意思,他想引入風投解燃眉之急。你幫他想想辦法吧,他現在是餓慘瞭的人,什麼食物上門他都眼睛碧綠,也不怕吞下的是有毒有害物質。”
宋運輝看瞭下報表,就給秘書打電話,讓立刻弄清楚安總的情況。放下電話,他解釋道:“這件事最大的為難是當中夾著個安總,偏偏安總那邊還很不讓人省心,我想做什麼還得看看安總的處境和態度。可惜柳鈞資金實力實在太差,要不當初直接交給柳鈞做就沒那麼多波折,稍微不足的部分我可以通過銀行指定貸給他一筆,很容易解決,可他的實力實在差太遠。”
“呃,換瞭我也不要命地找VC去,還斟酌什麼啊。先做大規模,在國內生產總值就是機會。”
很快,宋運輝的秘書來電通報,安總這兩天沒上班,但公司有傳聞說安總可能被雙規瞭。宋運輝不由自主地道:“呃,前兩個月不是說擺平瞭嗎。要死瞭。”他當即打電話讓柳鈞過來,有事相商。這時候還談什麼指定貸,他這會兒要是指定貸給柳鈞一筆錢,弄不好過幾天柳鈞進去配合調查,他也被連累懷疑上有貓膩。
柳鈞不曉得宋運輝叫他去有什麼事,崔冰冰笑嘻嘻說可能宋太太看瞭資料後打算橫刀奪VC的愛,宋太太不也是幹差不多行當的嗎。柳鈞一聽有道理,興沖沖趕去宋傢赴會,若是有很懂企業的宋總插手,那麼還管它什麼VC、PE,他什麼都不用考慮就答應。可是見到宋運輝,卻是當頭一棒。
“反正後天啟程去德國玩,我多收拾一些行李。”柳鈞悶好一會兒,才說出這麼句話。
“抓緊時間安排好工作。不過我的建議是你不用去避風,那樣反而給人不正常感覺。”
“我……考慮。”柳鈞一時有點兒不知所措,“東海一號分段研究工作,宋總請不用擔心。這現在是研發中心全體的命根子,沒人催他們也會做下去……”
宋運輝幹咳一聲打斷柳鈞,“你不用東躲西藏,你隻要保證給我如期拿出合格產品,我會保你。”
柳鈞愣愣地看瞭宋運輝一會兒,懂瞭。“非常感謝宋總,我這次去德國的旅行取消。”
“不去也好,去瞭也沒心情玩,不如以後再去。”可宋運輝還是不敢放心,“會不會影響你的資金鏈?”
“或多或少總是會的,不過隻要人在,總能解決。”
柳鈞後來沒興趣說話,坐瞭會兒就告辭瞭。出門後開瞭會兒車,又沮喪地在路邊停下。原以為安總春節那會兒折騰一陣後已經脫厄,想不到還是沒擺平,就沖那陣子調查安總,就有人立刻找上他折騰他,他估計自己沒幾天又得被人找瞭。人說罪有應得,可他這罪來得也太冤瞭點兒,太被動瞭點兒。
柳鈞走後,梁思申卻驚訝丈夫的表現。這個號稱大陸不粘鍋的人,竟然一口答應保柳鈞,可見東海一號項目在宋運輝心中地位之重。不過宋運輝卻解釋他瞭解柳鈞行賄那事兒,那種被迫行賄的事兒,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團亂麻。好在他一向信譽很好,又與騰飛無金錢來往,出不瞭什麼事。可是他擔心柳鈞雪上加霜的資金鏈,那必然影響研發工作的進度。
對於宋梁兩人而言,柳鈞的那點兒小事,真如蜻蜓掠過水面,點起一陣漣漪。他們除瞭去德國時候少瞭個很好的地陪,其餘都沒太大影響。可即使這點兒最小的影響也不算影響,宋運輝隻要打個電話,自有德國本土人在機場等候。可是對於柳鈞這個當事人而言,情況則是完全不同。心情非常低落,一邊忐忑地等待不知什麼時候的敲門聲,一邊還得擔心因為他被拘去調查傷害信譽,可能產生的對公司的打擊。
但是崔冰冰見到進門臉色墨黑的丈夫,卻堅決地道:“有宋總這句話,隻要不坐牢不留案底,就什麼事都沒有。你隻要管住嘴巴,進去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知道,出來你就是傳說中的英雄。這年頭不進去幾次配合調查的不算企業傢,而進去不說的,出來都更受尊重和信賴。社會就是這樣,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你不要想當然。我們以後還得接觸銀行,國營大公司,大小行政審批單位,我留下這麼個‘好’名聲,以後他們看見我有心理障礙。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他們隻要端起臉公事公辦,就以為壞事。”
“嘿嘿,隻要你是個堅強的戰士,他們隻會愈加青睞你。不信咱走著瞧。你眼下除瞭不能去德國玩,其他都沒變,想吃吃,想睡睡,放寬心。別自亂陣腳。總之一問三不知。”
“萬一安總自己招瞭呢?”
“那是安總張冠李戴,記錯,總之與你無關,你兩袖清風,清白如初生幼兒。我明天安排你見個朋友,業內有名的好漢,聽聽他的經驗。你現在手頭有兩大優勢,一是外籍,二是未完成的東海一號。東海一號這麼大的工程,宋總肯定背著天大責任,不禁要對上面交待,還要對香港股民交待,要是壞在你這個環節,接手的人都沒有,他能不死命保你?他那是保自己。所以你放心,放一百個心。”
柳鈞搖頭:“你就別給我寬心瞭,大妹,這是犯罪,犯罪啊,社會還不至於寬容到縱容犯罪的地步。”
“沒見過的世面的人才傻不啦嘰認為你是犯罪。這世道誰不知道你做的是什麼啊,誰也沒指望你這種企業傢是白兔寶寶。那種拎不清的你才不用管他們怎麼想,他們想什麼永遠與你無關。不會……你自己想不開吧。可是做都已經做瞭。”
柳鈞繼續搖頭,“我沒那麼白兔。可是我不知道心裡煩什麼。阿三,如果我進去,你抱淡淡去你媽傢住幾天。按宋總說法,他不會讓我進去時間太久。”
崔冰冰飛老公一個白眼。“你以為我是嘉麗啊。你進去幾天,我請假幾天,專門替你去騰飛坐鎮。哼,從來沒有擺過老板娘的款,這回一定要好好過把癮。弄不好索性把你老板位置篡瞭。得,先給你煮個糖水壓壓驚。”
柳鈞追著崔冰冰進廚房,“我不是害怕,我是心煩。”
“正常,正常,你若不心煩你就是劉備瞭,你知道我最討厭劉備那種動不動雙目含淚的猥瑣男。但這兒不是有很神聖的媽樣的寬闊胸懷嗎,你有什麼心煩盡管說出來。”
柳鈞哭笑不得,“阿三,你可以陪我長籲短嘆兩聲嗎,你這麼鎮定弄得我感覺很弱智啊。”
“是真的,我出道以來已經給好幾個進去這樣那樣的前輩接過風,第一次還跟著心驚肉跳的,對他們也挺鄙夷的,後來就道德觀念單薄瞭,因為大傢都是這麼在混,或多或少擦個邊,連媽媽們都要幾百幾百地行賄幼兒園阿姨,何況我們。誰給捉出來誰倒黴,沒給捉出來的也未必清白。噯,我不是鎮定,我是麻木,你這下舒坦瞭吧?”
“老婆,你是我的精神棟梁。”柳鈞抱住妻子真真假假地贊嘆瞭幾句,到底是心頭放下瞭許多。有些不知名的煩悶,似乎也莫名其妙地消失瞭一些。
但總還是擔心的,最擔心的是有可能的失控,或許宋運輝也有鞭長莫及的盲區。第二天在崔冰冰安排下,柳鈞與一個幾進幾出的前輩見面,請教瞭許多問題。有不少問題而且他還沒想到,前輩已經主動指點瞭他。於是,柳鈞接下來首要大事,是弄清安總的失蹄,究竟是有誰從上而下地搞安總,還是安總民憤太大不捉不足以平民憤瞭。據前輩說,弄清這個本質的區別,才能讓自己有效應對,保證立於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