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新聞理想的破滅

警車和救護車幾乎同時到達醫院。行政大樓的門被反鎖,有兩個人正慌不擇路想方設法要出來,被警察堵個正著。

線人正抱著鄭雨晴,一頭水,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鄭雨晴身邊,撒瞭一地的消防帶,接口處看得出是被刀割斷的,異常整齊,不過劃歪瞭。

劉素英大哭:“雨晴!雨晴!你不能死啊!萌萌還等你回傢啊!”

醫生把鄭雨晴往擔架上抬,擔架往救護車上抬。劉素英蹲地上哭得直不起腰。

手機響,是呂方成打來的:“大姐,我打鄭雨晴電話她不接,出啥事瞭?”

劉素英泣不成聲:“雨晴,雨晴從六樓摔下來瞭!”

呂方成嚇得手機嘩啦掉床上,他慌忙撿起來,聲音都顫瞭:“她,她,她沒事吧?”

劉素英崩潰瞭:“六樓!沒事?!”

醫生摸摸鄭雨晴的脈搏,“有心跳啊!怎麼一點兒動靜沒有呢?別內出血啊!”

鄭雨晴睜開眼睛一伸舌頭:“哎!”跟詐屍一樣,把所有人嚇著瞭。好在鄭雨晴是從一樓半摔下來的。真是福大命大,他們割消防帶的時候她都快到地瞭。哪知道這消防水帶長度不夠。“他們要是不割,我還不敢跳,就這麼吊著,哎喲,哎喲!”

醫生趕緊到處按,看她哪兒斷瞭。

鄭雨晴:“別按別按!胳膊疼!”

醫生:“估計斷瞭,回去拍個片子。”

“沒斷,是酸疼,吊的。媽的,回去以後該減肥瞭,當猴子都不合格!”

鄭雨晴和劉素英在當地發回稿子,然後得勝班師回朝。

一進報社,發現大傢看她們的眼光都不對瞭。集團秘書陳思雲匆匆來找,說吳總有請。

一進辦公室,吳春城就站起來迎接,特熱情地握手,寒暄:“二位辛苦瞭!可歌可泣啊!你們有多麼不容易,我都知道瞭!”

鄭雨晴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吳總:“當地公安局都把你們的光榮事跡跟我匯報一遍瞭。他們感謝你們對他們工作的支持,劉主任拿刀架他們脖子的事,我已經跟他們談妥瞭,不予追究。”

劉素英輕淺地笑瞭一下,但還是禮貌地答:“謝謝吳總。”

“同時呢,作為交換,這篇稿子,我們也不發瞭。”

劉素英和鄭雨晴大驚:“不發?!”

吳總:“哎呀,老劉,你難道不知道,你襲警是要坐牢的呀!我費好大勁才談妥的!”

劉素英轉身往辦公室外頭走。吳總忙問去哪兒。

“我投案自首。讓他們抓我吧!稿子,你該怎麼發怎麼發。”劉素英說完接著走。

吳總:“站住!”

“吳總,這篇稿子,是鄭雨晴用命換來的,你說不發就不發?你算老幾呀?我搞新聞的時候,估計你才開始認字吧?你眼裡,除瞭錢權交換,你還有什麼呀?”

鄭雨晴嚇壞瞭,趕緊拉劉素英的胳膊:“姐,姐,不發瞭,咱不發瞭,咱走吧!”

劉素英:“你走!今天我非要跟他掰扯掰扯!你發還是不發?!”

吳總笑瞭:“老劉啊,你是不是,也想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啊?你不要激動嘛!來來,我給你倒杯茶。”

“你別跟我來這一套,你今天到底發還是不發?!”

“老劉,發或不發,你說不算,我說不算,這你也知道。現在案子也破瞭,人也抓瞭,警方該做的都做瞭,人傢當時不出警,也是依法辦事。現在處理,也是在走程序。你們的目的,到底是要壞人服法,還是要自己揚名立萬?”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們已經盡到瞭一個新聞人的責任,這新聞,發或不發,社裡都會銘記你們。《都市報》報頭上的紅色,都是你們的血汗染成的。這篇稿子,雖然沒用出來,但依然能拿報社好稿獎,獎金500塊一分不少!我夠意思瞭吧?希望你們倆,以大局為重,以和諧為重,體諒我的難處。”

劉素英和鄭雨晴隻好默默地走出吳春城辦公室。

走廊上,鄭雨晴啞然失笑。從失笑到大笑,直笑得抱著頭蹲地上直不起身來。劉素英嚇壞瞭,以為鄭雨晴瘋瞭,她也陪她蹲著:“雨晴,雨晴!你不要嚇我。你回傢休息一段吧!”

鄭雨晴搖手,笑夠瞭說:“我以前,一直以為生命無價。今天才知道,價值500塊。”

劉素英不幹瞭:“什麼500啊!你貪我功!咱倆一起寫的!一人250!”

“他在罵我們二百五!”鄭雨晴又大笑。

劉素英也笑瞭:“我們倆二百五,我還差點兒坐牢去。”

鄭雨晴:“你要是坐牢,我給你送牢飯。”

劉素英:“你饒瞭我。你那手藝,還不如牢裡的廚子。”

鄭雨晴突然認真地答:“姐,你相信我。我從今天起,認真學做飯,一定要達到名廚的水平。”

劉素英一撇嘴:“幹嗎?學好瞭給我送牢飯啊?”

倆人又笑。

打那天起,鄭雨晴轉移瞭生活重心,她放下瞭新聞理想,安心鉆研廚藝。鄭雨晴用那250塊好稿費,買瞭一套烹飪書和幾個烤盤,她一手抱娃一手做飯,還給日夜加班的呂方成回電話:“你不要惦記傢裡,撒腿跑吧!能升多高升多高!”

呂方成果真撒開腿瞭。既因雨晴的鞭策,也是被徐文君逼的。

雖然大傢都瞧不上徐文君,但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真的很有手腕,人傢那也是下力氣幹出來的!又會對資源進行整合嫁接,又把領導服侍得前通後順,七搞八不搞的,居然很快當上營業部副主任,原先的女副主任還有半年才退休,為給徐文君騰位子,提前被上面發去搞工會。而且紅頭文件上還寫明,徐文君是常務副主任。營業部裡人人稱她為徐常務。

徐常務一旦登上這個位子,心志就不再小瞭。所有對上的會議,門面的工作,邀功請賞的事,徐文君一樣不少,隻多不少地全部做遍。

上面領導剛佈置提升服務品質的工作,徐文君回來就把營業部的人收拾得像個孫子,比照著洗腳房傳銷店和高速公路收費處的“八顆牙微笑”,要求全營業部對照著做足。

第一天下班後練習,大傢自己先笑趴瞭。有個年長的櫃員說:“以前都說大傢閨秀笑不露齒,這血盆大口張的,不把客戶嚇走?”一個小年輕姑娘也笑得不行瞭,說:“咱以前都是人傢欠咱100塊錢的樣兒,突然這種轉變法,會不會發生擠兌啊?人傢以為咱要倒閉瞭。”徐文君有些惱怒,板著臉一副領導做派地訓人:“上級領導交代的任務,我們要有服務意識,你看看街對面的商業銀行,人傢走市場的,態度多好,不多久,咱生意都給他們搶光瞭,服務意識要從點滴做起,下班後都不許走,笑合格瞭才能回傢。”

老櫃員不鳥徐文君,白她一眼說:“我是來數錢的,不是來賣笑的。我天生不會笑,我不笑你咋弄我?我就一櫃員,你還能罰我成副櫃員?我一不想升官,二不想發財,三不想勾搭領導,銀行工作就指著準點上下班的,我加班,你去我傢燒飯?”老櫃員一扭頭,拎包走瞭。

剩下的人都快憋不住笑瞭。徐文君氣急敗壞地一眼掃過去,沖最沒背景的呂方成喊:“從明天起,你上櫃臺示范,八顆牙給我露出來!”

呂方成盡管生氣,第二天一大早七點半,他還是準時出現在營業大廳裡,跟一群姑娘一起互相檢查儀容儀表,練完笑容準備上崗。八點一到,卷閘門拉開,門邊站雙排共八人齊刷刷咧著大嘴,見第一個顧客進門,鞠90度大躬,跟遺體告別一樣:“早上好,感謝您光臨江州銀行!”生生把顧客給嚇跑瞭。

徐文君把呂方成掐得死死的。支行長來營業部考察徐文君的創新服務,認為服務的外延有瞭,但內涵不足,不是表面上熱情一點客戶就把錢留下瞭,怎麼樣把行內的各種基金保險金融產品推銷出去才是真功夫。徐文君活兒接得倒挺快,辦法卻是沒有。她唯一的辦法就是喊呂方成:

“領導指示,狀元是一百年才能出一個的,我們不要用一些小事浪費他的才華。小呂,你負責把這些金融產品都給賣出去。”

“小呂,你老婆是報社的,這個資源不用白不用,今後每月營業部的表揚稿至少三篇,批評稿絕對不能登出來。這個是要當成你的業務考核指標的,完不成拿你是問,要扣年終獎噢!”

“小呂,最近行裡指示,貨幣政策比較寬松,貸款額要上去哦!你想想怎麼發展一些優質客戶來貸款!”

“小呂,行裡技術考核,我們要選派一個能手參加,這裡就你一個狀元,舍你其誰呀!參考題我已經放你桌子上瞭!不拿第一不要回來見常務哦!”

“小呂,行裡通知領獎……喲!小呂不錯嘛,真是在常務的領導下拿瞭第一瞭,領獎我替你去,頒獎嘉賓是行長哎!這種對外的業務,就不勞煩你瞭,你修內功!”

小呂已經都快沒活路瞭。肩膀上考核任務重得一度都斜肩瞭,還得瞭抽動癥,時不時地聳聳肩膀,想把身後那胸動如脫兔的徐文君給甩掉。

鄭雨晴冷靜地跟呂方成分析:“你把貸款放給這些行業!”鄭雨晴指指自傢報紙中縫裡賣墓地的廣告。

“墓地?!‘鐵公基’這樣的好項目輪不上,好歹也找個樓盤投個別墅啊,說不定咱能趁機弄個內部價倒個樓花咧!”

鄭雨晴輕淺一笑:“你要相信我的感覺,滿大街都在蓋房子!有這麼多房子得有這麼多人住啊!萬一哪天崩盤瞭你收不回怎麼辦?我覺得墓地好,八九萬一個平方米,哪傢別墅是這價錢?租期隻有二十年,這種冷門生意,不要太好做啊!”

呂方成轉念一想,也是,這年頭死人房子賣得比活人住宅要貴得多,荒山野嶺的地方,地不值錢,開發商拿到手之後,隻要把地坪整一整,劃成大小不一的方塊,植上樹鋪上草就能開始賣錢,連個樁子都不需要打。呂方成的新業務奔著荒郊野外就去瞭。

別人的貸款都要展期,墓地資金當年就回瞭籠,緊跟著呂方成又幫著地產商開發新項目,貸立體停車場。趁著資金寬松,他給高飛的公司放出去不少錢,高飛借這股力道,撒丫子跑上康莊大道,古鎮旅遊、溫泉養生和影視基地如火如荼地就開建瞭。呂方成當真一個人便完成瞭營業部全年的貸款任務。營業部姚主任喜不自勝,三番五次在會上表揚呂方成,還提名呂方成當先進個人。徐常務聽瞭,酸溜溜地說:“哎喲咱們狀元要當先進瞭!可這材料咋整啊,墓地項目,嘖嘖嘖,真是晦氣!”

呂方成畫瞭一個江州銀行社會各階層人物關系圖譜,幾乎個個都是有背景的狠角色,除瞭他自己。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再有錢,都被她拿權捏得死死的。徐文君一天是常務,我就一天受制於她,我所有的功績,都給她拿去當向上的階梯用瞭。趁現在姚主任對我印象好,我要和徐文君平起平坐!”

鄭雨晴忍不住嘲笑他:“你忘記瞭你以前說的話?你那火腿,怎抵得上人傢的小鮮肉?”

呂方成信心十足地說:“你放心,徐文君的目的,肯定不在咱這小廟裡,我看她天天往行裡跑,對行裡的領導竭盡諂媚之能事,姚主任能沒感覺?這是礙著下盤輕飄,不好表達。這是我上位最好的時機瞭!我用數學模式分析瞭自己目前的處境,推導過程很復雜,說瞭你也不懂,結論就是,你找找傢裡有啥拿得出手的,明天我去主任傢。不要火腿!”

姚主任笑嘻嘻地收瞭呂方成的高考數學復習資料:“沒想到啊沒想到,方成你雪中送炭啊!這套卷子,很難搞的咧!我閨女這就高三瞭,正趕上做的時候。”

呂方成一笑:“這算啥?這還不是關鍵,我還有更好的秘籍。”

主任的夫人走過來翻翻卷子,一臉為難的表情:“好是好,我傢孩子隻怕水平不夠。她得會做呀!她要有你這狀元一半的智商,我就阿彌陀佛瞭!”

呂方成笑得燦爛瞭:“我這秘籍裡,除瞭卷子,還搭我這人兒啊!有我在,您還擔心女兒考不上好大學?”

主任夫人臉上突然就牡丹綻放瞭:“哎呀方成!這怎麼好意思呢!單位裡已經那麼忙瞭,還要你為我們犧牲業餘時間!”

呂方成一本正經:“我可不是為您犧牲,我這是為祖國的未來!”

呂方成一走,主任夫人就開始在主任耳邊叨叨,誇呂方成業務能力強,又心細體貼,是個可造之才:“小呂把我的心病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其實以前就有這心思,怕他不來,回絕我損我面子,你看看,人傢多貼心!”

姚主任答夫人:“隻要能把你哄好瞭,把娃帶好瞭,那就是功臣!”

夫人冷冷丟一句:“我看小呂,比那個騷狐貍強!我警告你,我平時陪閨女在學校住,會隨時回來查崗!你不要自己毀自己!”

呂方成終於和徐文君一樣登堂入室瞭。

隻不過徐文君是周一到周四的晚上,呂方成是周六或周日的白天。

在與主任的私人情感上,也許徐文君更親密點兒,但呂方成因為拿下夫人,也算占據瞭銀行要塞的半壁江山。

可這“半壁江山”易攻難守,呂方成不得不采取“非常之法”。拖地、刷碗、修理油煙機這些在傢都插不上手的傢務活,呂方成卻幹得任勞任怨,不惜渾身澆滿各色油漬,每天面對主任和主任夫人強顏歡笑,時不時還得“打點打點”。連鄭雨晴單位用來抵廣告費的“神秘酒”也被他鬼使神差地送上門,喝得姚主任滿面春風,瞅著徐文君半敞的胸脯兩眼發直。而回到傢,任憑鄭雨晴和萌萌怎麼問,呂方成總是垂頭喪氣,一句話也不說。

他開始每天給主任帶早點,以前這是徐文君的專利,兩個人關在房間裡嘰嘰咕咕地吃愛心餐。現在她當上常務,巴結上更大的領導,愛心餐斷頓瞭,主任很是惆悵。呂方成很自然地接過她的班。

主任贊賞:“還是你知道我的心,北方人,喜歡韭菜合子!以前小徐總嫌我吃這個嘴裡味道大……”說完,意識到什麼,尷尬地笑笑。

呂方成湊近主任:“韭菜是個寶,又叫壯陽草。女人哪裡懂這些。”

主任低頭看著韭菜合子:“小呂,最近工作有啥困難嗎?”

“困難總是有的,不過事在人為,我慢慢去克服。”

主任滿意地點頭:“小呂啊,你是我這二十年來見到的,唯一一個不跟我訴苦的員工。以前所有的員工,隻要有機會在我耳朵根上,一定是要這要那,說這不好,說那不滿。隻有你,無欲無求。”

呂方成笑笑。

無欲無求的呂方成,很快也成瞭副主任,非常務,也帶“務”,業務副主任。在業務上,整個營業部想跟呂方成一決高下的人真找不到。

姚主任被派到外地組建支行瞭,調令書來得又急又猛,容不得討價還價。姚主任臨走前,一萬個不情願地跟呂方成說:“孩子還有幾個月就高考瞭,傢裡就拜托給你。我向行裡打瞭報告,力薦你呂方成接班!”

可是呂方成沒美兩天,徐常務就先行一步,接手正職。

任命下來,徐文君又說風涼話:“老姚,聽說你力薦小呂啊,你的這些信息,我都收到瞭。但是不好意思,這個位子,本來就不是給呂方成準備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以前一口一句酥得掉肉的“姚主任”,突然就變成“老姚”瞭。也是,徐文君,從級別上,跟老姚平起平坐,從其他方面,說不定比老姚更接近中心。

老姚和徐文君的緣分,從這一刻起,徹底決裂瞭。

老姚臨走前,跟呂方成喝瞭一次交心酒。呂方成一喝酒就過敏,身上起的疹子能半個月不退。這次為陪失意的老姚,算是舍命陪君子瞭。老姚其實根本不用人勸,自己就喝大瞭,喝到最後號啕大哭,經營瞭幾十年的省會最大營業部的主任位子,拱手讓給自己天天對上美言的徐文君瞭,自己馬上要流放到二級市去。“方成啊!男人,吃來吃去,吃的都是老二的虧啊!你可千萬不能犯我這樣的錯誤啊!徐文君,是修煉千年專門收拾男人的美女蛇啊!”呂方成沒敢回答他:“她充其量,也就算是蛇吧!離美女,還有十萬八千裡呢!”

呂方成頂著腫成豬頭一樣的臉回傢瞭,呼吸裡有發燒的氣息,熱浪沖鼻,他心裡大不自在,趁著酒勁在傢發泄:“要是憑實力,老子幹個行長也綽綽有餘。為跟那個蛇精鬥法,天天把自己置於下三爛的井裡,給人閨女輔導,給人擦油煙機,給人拍言不由衷的馬屁,給人服壯陽藥,還要陪人喝麻疹酒,把自己弄得跟小醜一樣,天天玩這些不上臺面小戳小搗的把戲!媽的!原以為吃得苦中苦,做個龜孫以後能騎徐文君一頭,哪曉得還是技不如人,被她騎在頭上作威作福,我還要徐主任長、徐主任短,她放個屁,我都得撿起來聞,不聞她就去上頭擠對你,給你小鞋穿!我哪裡像個狀元!我都不是男人瞭!!我就是太監!!!”

鄭雨晴什麼都不說,默默地拿皮炎平給他塗抹全身,任他扯嗓子發泄。等呂方成睡熟瞭,她抱著閨女去小房間的小床上,拍著女兒,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

徐文君主政之後,讓呂方成處理的第一筆業務,居然是催討高飛的貸款。

高飛的款子是呂方成放出去的,他現在是江州頭一號陸海空三棲廣告商,也是文化地產大土豪。所謂陸海空,即是電視電臺紙媒網媒以及戶外大大小小的廣告牌,凡你在江州所見的廣告,基本上都由高飛代理;你打開電視,隻要是年代戲,裡面出現烏篷船小河道的,都是在高飛的影視基地加旅遊城拍的。

高飛的公司本來一切順利,偏偏其中一個醫藥養生旅遊項目受到政策方面的影響,被叫停一年多,前期投入近一個億,一分沒收回。其實這也不算什麼,賣掉這個項目高飛也不賠錢,隻是目前卡在法律程序上,他暫時拿不到現金。但明年各大新聞媒體的廣告位發佈在即,高飛急需一筆現金。他在銀行的貸款需要展期,利息暫時也還不上。

高飛央求道:“羅鍋上山,前(錢)緊哪!方成,你別催我,緩一緩,到明年春節前商業廣告一上來,我連本帶利一把付清!”

呂方成當然不催,可是“徐跳奶”在催。知道是方成的業務關系,她催得尤其緊:“這是不良貸款!你必須立即回款。銀行在清理呆壞賬的當口,你不要因為對方是你的同學,就壞我們營業部的事情。你收不回錢,我就收拾你!”

呂方成道:“徐主任,這個客戶的經濟實力我是知道的,他是咱們行多年以來的優質客戶,咱不能幹這種臘月天氣收棉襖的不道德事情。他現在現金緊張,咱給他緩一緩,最遲到春節,錢就都回來瞭。這客戶就是咱的死忠粉,你現在把人資金鏈斷瞭,人背後也是有人的,那個人大劉副主任的太太是他幹姐姐,多少行都等著撬咱墻腳,萬一這一次真給撬走瞭,我再找不到這樣的優質客戶瞭!”

徐文君:“你不要跟我談道德!我就是上級銀行的一桿槍。上面吩咐咱收,我就立馬收;上級吩咐咱貸,咱就立馬貸。業務細節,由你負責。我警告你,下個月頭,我見不到錢回來,我要你死得好看!”

呂方成拿這個女人毫無辦法:“人至賤則無敵。她能把她賤的本性暴露得一覽無餘毫不遮掩,我真是佩服她瞭!”

鄭雨晴:“我更佩服的是你們的領導。無論鬥轉星移,誰在任上,都能欣賞她,這也是你們領導的水平!”

呂方成嘆口氣說:“領導,也是需要一桿槍,指哪打哪。”

鄭雨晴果斷決定要幫助高飛。呂方成一籌莫展:“怎麼幫呢?我也想啊!恨不得拿錢給他墊上……我現在要他錢,就是要他命啊!”

鄭雨晴眼睛一亮:“哎,要不,咱把房子抵掉?”

呂方成“嘁”瞭她一聲:“就我們這房子?你能抵幾個錢?高飛差銀行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幾千萬呢!”

“不是還銀行。我們報社改革瞭,年底不發福利,改讓員工包廣告版面。內部價格賣給我們,讓大傢自己想辦法賣出去。賣瞭錢就算自己的福利。咱們把房子頂出去,能拿多少廣告位就拿多少,把這廣告位給高飛,不就等於給他錢瞭?”

呂方成一拍大腿:“這麼好的事兒,咋沒聽你提過?”

鄭雨晴“嘁”瞭一聲:“我本來都不打算要的。我是新聞工作者,不是賣廣告的,我能把版面賣給誰?我采訪對象?我朋友閨密?然後賣給人傢自己拿差價?那我成什麼瞭?本來這個貓膩兒,就是集團領導給自己發的福利。一般員工誰有能力包版面?”

呂方成笑瞭,說:“領導一定沒想到殺出你這個程咬金。我再把傢裡賬上的錢攏一攏,有一個是一個,爭取多包幾個版。”

靠著方成兩口子抵房子買到的廣告位,高飛生生把氣緩過來。等醫療旅遊項目批瞭,他提溜著錢去呂方成傢:“雨晴,方成,夠哥們兒!大恩不言謝!”

鄭雨晴瞪他一眼:“說謝字就見外瞭!我們三個是啥關系?”

呂方成隻拿瞭買版面的內部價:“其餘的你拿走。”

“這,這可不行!這些都是雨晴的福利!我知道報社現在的收入很少。”

鄭雨晴:“我收入少不還有他嘛!我傢哪還指望我那點錢吃飯?你這樣做,是打我臉。你倆的關系不要扯到我。你隻要做好他的金牌客戶就好。”

高飛收下其餘的錢,沖兩個人拱拱手:“我俗瞭。我俗瞭!咱們弟兄之間,有情後感。雨晴,你也是一爺們兒!女漢子!”

雨晴抱著萌萌笑著說:“一過三十就不叫女漢子瞭,以後請叫我女老漢!”

這一年,呂方成用年終獎,貸款買瞭三室一廳的大房子,每個月還款5800元。

這一年,鄭雨晴的媽許大雯腸癌,又動手術又放化療。

這一年,萌萌上瞭幼兒園小小班,雨晴要被讀半天書的娃逼瘋瞭。送孩子去幼兒園以後趕到單位打個卡,又速速去買菜,開車去醫院接瞭媽,回傢給媽把飯做瞭,再去幼兒園接娃。連軸轉,不得歇。

這一年,鄭雨晴還要上班寫稿賺點小錢備荒。

這一年,雨晴在照鏡子的時候,發現瞭鬢角的白發。

鄭雨晴決定請個保姆幫忙,她的心臟已經承受不瞭太多壓力,常有早搏心悸跡象。她對中介說:“我現在伺候完小的,再伺候老的。我老公一月給我3000傢用,大姐比我幹得好,我可以多給她錢,沒我幹得好,就隻能3000朝下瞭。”中介掂量半天回復她:“安排起來有難度。你不一定像你老公那樣有好運氣,能找到你這樣便宜的大姐。”

也是這一年,高飛在探望許大雯的時候,看見身心疲憊神形憔悴的雨晴,聽許大雯說她有還貸壓力,轉身就替她把貸款還瞭:“這本來就是你們自己的錢,當年你們自己賣瞭廣告版面,房款也夠瞭。”

但鄭雨晴硬氣地每個月往高飛賬上打5800。高飛覺得鄭雨晴硬得都難做朋友瞭,鄭雨晴答:“你給我這個定心丸就是在幫我忙。”

還是這一年,讓鄭雨晴下定決心,以後給婆婆送終養老。

知道鄭雨晴的辛苦,婆婆立即丟下她親閨女和一手帶大的外孫子,回傢幫鄭雨晴拉扯萌萌。一如既往,不多說一句話,進門的那一刻,鄭雨晴的心就安定瞭。

《女不強大天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