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都是演技派

粟主任早在鄭雨晴辦公室裡等候,看到鄭雨晴和劉素英進來,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鄭雨晴揮手讓他坐下,直接進入主題:“建市七百年的宣傳任務落在咱傢身上。專項經費有500萬。”

劉素英和粟主任聽瞭頓時眼睛都亮瞭!

“這麼大的好事,你還在樓下跟那個熊孩子置什麼氣呀!”劉素英喜不自勝。她又對粟主任說:“那個右右,你得管管。無法無天,沒大沒小!剛才鄭社批評她兩句,她還頂嘴!一點規矩都沒有。”

“我早想修理她瞭!整個一小刺蝟!你不能給她佈置活兒,啥都沒幹先把你噎半死。”

鄭雨晴打斷他們:“咱說正題。500萬,你們看這錢怎麼花。”

粟主任:“常規做法就是做宣傳冊,之前搞紀念活動都那樣,又省力氣又保險。關鍵是不出錯,領導看著還好看!”

陳思雲說:“我倒對老一套無感,人傢小米手機,做品牌的時候,宣傳沒花一分錢,炮也放瞭,客也請瞭,名也揚瞭。宣傳冊,那是上世紀的人才幹的事。”

粟主任想瞭想說:“要不,咱們換個花樣?征集一首江州詞?請人譜曲演唱,再請個明星代言什麼的。”

鄭雨晴搖頭:“那還不如給我算瞭,我代言。反正好多人都說我長得像海清,胸前塞點棉花飭飭應該行。錢拿回來社裡分。”

張國輝拿著一摞單據進屋:“別呀,社裡分啥,咱幾個分分多好!我給領導化妝!我那技術!老攝影!來來,領導,把字簽瞭。”

鄭雨晴的手機叫個不停。她看瞭一眼,是呂方成,沒理。劉素英勸她接一下,鄭雨晴說:“這時候電話都是通知我去接孩子。一會兒短信就進來瞭!”

張國輝特殷勤,把筆摘瞭帽塞進鄭雨晴手裡,指著要簽字的位置:“這兒!這兒!”

鄭雨晴接著被打斷的話茬:“我這次吧,想不花錢,還把事辦瞭,這筆錢妥妥地進我們報社的賬。你們給我想個法子。”

張國輝催促鄭雨晴:“老板,辦法我有的是,我天天就幹這個的,不花錢,還辦事。但你先把我報銷單簽瞭。這都周五下午瞭,財務一會兒下班瞭。”

鄭雨晴看一眼單據:“這都什麼單子啊?”

“都是應付賬款。這是給速8的,這是給王仁義的,你可記得上次許諾人傢的?”

鄭雨晴下筆剛把字簽瞭,張國輝急急地要把單子收走。鄭雨晴一把抓住張國輝的胳膊:“等等等等!你等一下!你這賬不對!”

“怎麼不對呢?”

“你這一筆,和王仁義的有什麼關系?為什麼兩個一起報?”

張國輝看一眼:“喲!忙中出錯,忙中出錯!我貼錯單子瞭,這個我扯瞭。”

“你放著。我慢慢看。”

張國輝有些急瞭:“哎!領導!這都月底瞭!都答應給人打款的,怎麼不守信用呢?”

鄭雨晴慢慢把筆一拍:“你先放著,我弄清楚瞭再付錢。那麼急幹什麼?你要賬要是這麼有效率,我現在就不發愁瞭。賬上拖欠的那幾個億你要回多少?”

“哎!老大!你講理不講?那幾個億有的都掛好幾任領導瞭,你都要我去處理?我能要回一點就不錯瞭!”

“那你明年的廣告都落實瞭嗎?你可是拍胸脯跟我說要增長20%的。”

張國輝給個OK的姿勢:“我是社裡為數不多,隻往裡拽錢的耗子,你們這些都是花錢的。”他指瞭指粟海峰和劉素英。

鄭雨晴突然感興趣地問:“哎!你跟我們分享分享,怎麼才能不花錢也把酒打回來?”

張國輝嘿嘿一笑:“全靠敲打。”

大傢都不明白他說啥,眼看他手裡作勢拿個錘子敲來敲去。

張國輝:“你們想過沒有,這麼多年,這房價怎麼漲起來的?要我說啊,真不能全怪政府吃房產這塊蛋糕,主要啊,還是靠我們媒體和房地產商聯手打造。”

大傢更糊塗瞭。

張國輝賣弄:“我們呀,和房地產商之間,是非常微妙的情人關系。他們要是生意太好瞭,那肯定不來咱這兒做廣告,你想啊,房子都不夠賣的,誰還要宣傳呢?這時候,我們就敲打敲打,放一些數據,表明房價差不多到頭瞭,全球就咱這兒最貴瞭,你們搞不好接最後一棒瞭。房價要是真掉瞭,房產商就沒錢來做廣告瞭,這時候呢,咱做媒體的就有義務幫他們一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嘛!再放點消息,房產有保值作用,城市化進程才剛剛開始,多少農民要進城,貨幣又超發瞭,股市又大跌瞭……房價就又呼呼上去瞭。我告訴你,媒體是幹什麼的?媒體就是水庫,起到市場平衡作用的。”

鄭雨晴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想瞭想說:“張國輝,我要你去要賬,不是要你去敲詐。你搞什麼嘛!我說每個部門都說任務難完成,就你那麼順當。我警告你啊!你不要為你個人的一點獎金,把我們報紙當成斂財的工具。《都市報》是要臉的。”

張國輝兩手一攤:“老板,你厲害!你要臉。那你自己去完成明年的20%增長!你自己去瞧瞧,哪個傳統媒體現在還能拉來廣告?都跑到網絡去瞭,連電視臺的標王都減價瞭!你又要我增,又還要給我戴著手銬腳鐐!要麼明年咱倆換個位置,你去抓廣告,我來抓內容。七百年慶我來辦。500萬剩多少你不要管。”

鄭雨晴一拍桌子:“我們倆之間,什麼時候輪到你掌權瞭?”

張國輝一縮頭:“那既然你掌權,你吩咐我管廣告,你就不要管我怎麼搞。”

“怎麼搞,都要在正確的軌道上,不能瞎搞!這是我對你的底線要求。”

張國輝不耐煩地揮手,把鄭雨晴桌子上的票據往口袋裡收:“你要叫我搞,那我是沒底線的。”

“你站住!你不是要報銷嗎?怎麼把票據裝回去瞭?”

“我回去檢查一下,看還有沒有錯的。”

鄭雨晴厲聲:“拿出來,我替你檢查!拿出來!”

張國輝不情不願地把票據拿出來放桌上。

手機又響瞭,這回是呂方圓。劉素英有點擔心,提醒道:“你接一下吧,也許是啥急事?”

鄭雨晴剛按下接聽鍵,呂方圓的聲音就沖出來瞭,哭腔:“嫂子!你怎麼不接我哥電話?!我媽在省立醫院搶救……”

鄭雨晴的心忽地沉瞭!出大事瞭!

陳思雲趕緊為她收拾包,又聯系小唐備車。

鄭雨晴對劉素英和粟主任說:“回頭我們再細聊。”劉素英直把她往外趕:“趕緊走!這裡別管瞭。有我們。”

陳思雲幫她按住電梯:“鄭社,我去接萌萌,是師范附小一(3)班,對吧?”

鄭雨晴猶豫瞭一下:“你,會唱那首歌,《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嗎?”

陳思雲聽瞭一愣:“是周傑倫還是陳奕迅的?”

鄭雨晴啞然失笑:“算瞭,你接不到她的。”

鄭雨晴在電梯裡向高飛求助:“能幫我接下萌萌嗎?方成媽媽現在醫院搶救……”

方成媽按說正在吃康健王修煉成仙的路上,不該有什麼差池。她嚴格按照小金說的,按時按點吃她傢的各種產品。三頓飯前,雷打不動,先在小桌上一溜排開各種瓶瓶罐罐,檢閱士兵似的,有丸有片有粉有汁,五顏六色。

呂方圓教育老媽要相信科學。報紙早都報道過,這些東西沒啥營養。

老媽輕蔑一笑:“報紙,不就是你嫂子辦的嗎?她要是懂科學,怎麼高中數理化都不及格?要不是你哥給她開小灶,哼!”老太太認真,每吃一樣,在小本子上畫一道杠杠。很莊嚴,很神聖,很有儀式感。還對呂方圓說:“下次我吃保健品的時候,你不要說話。盡打岔!我剛才差點少吃一樣。”

她這次出事,是因為小金姑娘的一句話:“是藥三分毒!很多吃高血壓藥的人,最後都死在腎功能不好上。大姨,吃保健品也跟年輕人談戀愛似的,要專一,可不能腳踩兩隻船。”小金的本意,是想老太太把錢隻花她一傢,屏蔽掉其他競爭對手,沒承想,老太太真把高血壓藥給停瞭。

於是老太太越吃就越不大對勁。

她給小金姑娘打電話:“孩子啊,好久沒見你面瞭。咋不上傢來呢?大姨這段時間,渾身不舒服。”

小金在電話裡鼓勵她:“大姨,革命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吃保健品也一樣,你要堅持吃哦,不要半途而廢!”還在電話裡跟方成媽拍著巴掌對呼口號:“堅持!啪啪!堅持!啪啪!堅持堅持!啪啪啪啪!”

呼完瞭口號,小金又介紹瞭公司裡升級換代的新產品。照樣說得花好稻好,特別強調升級版主要針對像方成媽這樣的老年同志,全營養,全保健。隻要吃這一種,保證所有病痛一掃光!最後小金說:“大姨,你買點試試吧!”

方成媽不好意思地說:“三霞啊,大姨的錢,上次花差不多瞭……”

金喜善倒也幹脆:“沒關系的大姨,等下個月退休工資到卡上瞭,你再過來買!”

方成媽跟她商量:“要不這樣,上次買得也是太多瞭,一時半會兒吃不完,能不能退掉一些,我買這種,全營養?”

小金姑娘一聽退貨二字,立即拒絕:“我們的產品都是進嘴巴的,你退回來我賣給誰去。我這邊來人瞭,很忙。”然後就掛掉電話。

方成媽愣瞭好大一會兒神,然後就頭昏腦漲心慌意亂:“這孩子,我都隻吃你一傢的產品瞭,你升級換代瞭,怎麼就不能帶我升級呢?你讓我吃這初級的……”老太太心裡再一憋屈,又不能對外人說,血壓就把腦子給沖得突突跳地疼。

呂方圓的兒子棒棒放學回傢,發現外婆與平時不一樣,躺在床上流口水,叫她也不知答應,嚇得趕緊給媽打電話。

呂方圓心說不妙!掛斷電話撒丫子往傢趕。路上她通知哥哥:“媽出事瞭!”

呂方成在電話裡喊:“120!趕緊120!”

急救車和呂方成幾乎同時抵達省立醫院。

擔架抬下方成媽,疾跑沖進急診室。

急診醫生問:“病人年齡?病史?”

呂方成喘著粗氣回答:“我媽,65歲!高血壓!心臟病!有點老年癡呆!耳朵,時好時不好。噢,血糖也不正常。”

醫生問:“平時吃什麼藥?一天幾次,每次量多少?”

呂方成嘴張瞭張,回答不出來,把臉轉向呂方圓。呂方圓也一頭霧水,掉臉問媽:“媽你平時都吃什麼藥來著?一天幾次?一次幾片?”一對兒女傻眼瞭。直到方成媽口袋裡掉出奶片,醫生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嘆道:“又一位給保健品害的!樓上病房裡躺一排這樣的!”

師范附小門口,高飛擠在一群孩子媽媽中間。就他一個男的,高大突兀,鶴立雞群。他不太自在,又不敢離開。因為小學生們排著隊放學瞭。

傢長們各自認領自傢的寶貝,親的親摟的摟,遞水杯的,往嘴裡塞水果的,摘書包的,忙得不亦樂乎。不過大半天沒見孩子的面,卻像是久別重逢。

終於等到一(3)班的隊伍。萌萌背著大書包,站在一群學生和傢長中間,探頭探腦四下張望,沒見到自己父母,她神態落寞,老氣橫秋地嘆瞭口氣。高飛趕緊叫她,萌萌眼睛一亮,雀躍著跳過來。

走到高飛面前,萌萌停下腳步,歪著腦袋,眨巴著大眼睛,用警惕又謹慎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

高飛醒悟,沖萌萌做瞭一個莫急的手勢。他打開手機調出兒歌:“萌萌,《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說著,高飛跟著節奏,又是下蹲又是轉圈,樣子可笑又滑稽。

傢長們好奇地看著,很多媽媽捂嘴笑。

萌萌邊唱邊跳:“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她開心地與高飛擊掌:“耶!對上號瞭!”

等鄭雨晴趕到醫院,方成媽已經住進病房。也許是折騰累瞭,也許是藥物的作用,老人傢踏實地睡著瞭。呂方成和呂方圓,兩個人都面無表情,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凳子上,互相看都不看。顯然是剛剛吵完架。

鄭雨晴問:“媽媽怎樣瞭?”

呂方成有些惱,壓低聲音:“我警告你啊!我打電話,你不能不接!”

呂方圓:“現在穩定瞭。剛才血壓嚇死人。”

鄭雨晴低頭看床頭板上醫生寫的入院病由,問:“媽為什麼不吃藥啊?”呂方成呂方圓都不說話。

鄭雨晴走到婆婆的病床前,動手調慢瞭滴液的速度:“棒棒一個人在傢吧?你趕緊回去。今天晚上我來值班。”

呂方圓站起來,拿起包準備走。她看瞭哥哥一眼,忍不住問鄭雨晴:“嫂子,你說媽生病這事,怎能怪我呢?”

鄭雨晴拉著小姑子的手:“別聽你哥瞎說。生病這事哪能怪到誰?要怪也是怪我,你倆都是親生的,哪能害自己媽呢!”鄭雨晴和呂方圓一對眼,撲哧一笑。呂方成很響地,哼瞭一聲。

呂方圓:“護工我們都請好瞭,你倆也回去吧!”

鄭雨晴說:“哪能靠護工呢?你放心,我守著。”

呂方圓:“這也沒幾天,兩傢輪換著就過去瞭。就是擔心回去以後……”

鄭雨晴告訴她:“抽空把媽的東西收拾收拾。出院的時候,我們就把媽接回去住。”

呂方成兄妹都感覺很意外,一愣。

呂方圓趕緊解釋:“嫂子,我沒那個意思!”

鄭雨晴說:“是我有這個意思。媽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快回去吧!”

呂方成突然想到孩子:“萌萌還沒接呢!”像是聽到他的話,萌萌和高飛立即出現在病房門口。他們兩個手拉手走進來,狀如父女。

江部長晚飯之後的保留節目是看報紙。一是因為宣傳口領導工作的需要,一是多年養成的生活習慣。任是新媒體再流行,都難撼動報紙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他很欣喜地對夫人說:“右右到《都市報》沒多長時間,稿件見報頻率挺高!你看這保健特刊,右右還是主力呢!嗯,看來,鄭雨晴挺關照她的……”

江夫人很高興:“《都市報》的鄭雨晴社長,連根拔起坐火箭直升那個吧?”

江部長點點頭。

右右端著飯碗,聽著父母的議論,不以為然地翻著白眼。

“右右啊,你手上正在做什麼選題啊?給爸爸透露一下!”

右右抖著腿:“哀傢明天準備辭職瞭!”

江部長和夫人都大驚。

右右滿不在乎地說:“c-í辭,zh-í職。媽的,這倆拼音真的好難念啊!我要辭職瞭。”

江部長:“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辭職!”

江夫人責怪右右:“你這丫頭!知道你在《都市報》是什麼身份嗎?在編!你爸爸為瞭調劑這個指標,求瞭多少人費瞭多少勁?”

“哎呀也就你們這些老朽,才那麼在乎編制!這個時代,有本事的人,上哪找不到飯碗?我哥們,何亮亮,人傢中專學歷,被《都市報》聘用瞭!”

江部長:“何亮亮,這個名字很熟悉,文章寫得非常好,經常在報上寫深度報道的。他中專學歷給聘用瞭?說明鄭雨晴很有眼光和魄力嘛!”

右右忍不住罵瞭一聲“屁!”然後控訴鄭雨晴小肚雞腸,自己不過是提瞭幾句意見,就遭她迫害,發配去掃廁所。說到激昂慷慨處,她把碗一推,不吃瞭,洗澡去。

江夫人問:“那個鄭雨晴為什麼這樣對我們右右?你不是說她人很正派嗎?你一直很欣賞她的。”

江部長吃著女兒的剩飯,沒出聲。

“你們當初怎麼選瞭這人去管理報社?”

“市裡的幹部沒一個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社長也不是啥好活兒,好活兒哪輪到她呀!”江部長沉思瞭一會兒又說,“鄭雨晴這段時間的工作做得有聲有色。市長書記都相當滿意!組織上也側面瞭解過社裡的反映,都說她挺好的呀?”

“可她為什麼對右右……”江部長和夫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夫人突然眼珠子就轉上瞭,湊上部長耳朵說:“哎!聽說她跟市長關系不一般。她敢這麼對右右,是不是枕頭風……”

江部長:“哎呀!搞什麼嘛!你滿腦子不正當關系!不八卦你會死啊!”

夫人不服氣:“哼,也許滿世界都清楚,就蒙你這個瞎子呢?”

江部長吃完女兒的剩飯,起身去衛生間洗手,不想剛進門便踩瞭兩腳水,差點滑一個跟頭。他開燈一看,右右不過是洗瞭個澡,居然就把衛生間洗成瞭澤國。沐浴液洗發水凌亂躺在地上,濕毛巾搭在浴缸邊,臟衣服扔得東一件西一件。

江部長厲聲:“右右!給我滾過來!”

右右應聲滾來,撇著黃梅腔:“爹爹,你麼事叫我?”

江部長:“你是小姑娘還是大牲口?洗個澡水漫金山!你說,為什麼你們社長讓你掃廁所?!”

右右膽怯地看瞭她媽一眼:“剛不都說瞭嗎,鄭社長她打擊報復我……”

江夫人:“你趕緊跟你爸爸說實話!你爸明天就去你單位問情況去!”

右右氣哼哼地:“我踩臟瞭馬桶墊圈,給她抓個現行!”

江部長氣得滿屋子轉,指著一室凌亂:“明天,你給我老老實實掃廁所去!”

右右沒敢吭聲。

江夫人剛想說話,還沒張口,便被江部長一聲怒喝堵瞭回去:“你要好好調教她!省得以後嫁瞭人,叫婆傢指我後脊梁!一屋不掃,文章又是江山又是世界的有屁用!”又指著右右,“還說鄭社長給你小鞋穿,我看她對你是相當仁慈,沒把你拽到網上亮相去。你要先學會做人,再去學習做事!我臉都叫你丟盡瞭!”

右右又氣又怒:“那你就不要認我做女兒好瞭!”一轉臉,摔門出去瞭。

江夫人開始發飆:“哎呀!你搞什麼嘛!女兒在單位已經受氣瞭,你不分青紅皂白又在傢裡罵她,她哪還有溫暖?你是要她想不開嗎?!你趕緊地,給她找個地方換個單位!我跟你講,憑我感覺,這個鄭雨晴,就是針對你的!她就是在讓你難堪!”

江部長也發怒:“她就算是讓我難堪,我也隻能難堪!你明明知道班子現在要動,我正在升遷的當口,你想讓我犯錯誤嗎?多少人都等得虎視眈眈!就讓她掃兩天廁所,怎麼就想不開瞭?”

江夫人忍不住嘟囔:“你們這些當官的,眼裡除瞭位子,一點人情都沒有瞭!跟你我也算是倒瞭八輩子黴!孩子都毀你手上!”

夜已經深瞭,病房裡早就熄燈。鄭雨晴一個人在醫院裡守著婆婆,她裹緊外套,在走廊裡踱步。

醫院長長的走道,安靜昏暗。鄭雨晴走到樓梯口,忍不住給劉素英打電話,得知劉大姐盡職盡責守在報社,當下心安。

她又打二霞電話,請求她的支援:“千萬別誤會,你過來,是當大管傢,自傢人哪能當保姆呢!我的全傢老小都托付給你!”又說親兄弟明算賬,該多少工資就多少工資,並且答應給二霞辦社保。掛瞭二霞電話,又打給高飛,二霞的社保關系想從高飛公司裡走一下。

“錢我自己交!”她說,然後自己也不好意思,“哎呀,我發現自己有個缺陷,怎麼一有事就找你,好像都沒第二個人選瞭!這是我最近的瓶頸啊!”

高飛笑嘻嘻答應瞭,並且說:“我這個瓶頸你不用突破。”

鄭雨晴放下電話,終於滿意地噓出一口長氣。揉揉突突跳的太陽穴,一臉疲憊地走進病房,給老太太把尿放一放,然後在一個四面透風的躺椅上,蜷縮成小小一團,躺下。不一會兒,她又起來,穿上鞋走到對面的大樓,隔著病房的門,看李保羅安靜地躺著,渾身插滿管子。鄭雨晴就這麼靜靜地站著,與李保羅內外兩隔。

陳思雲清早一進門,驚訝地看見鄭雨晴已經坐在辦公桌邊瞭:“領導,您是鐵打的嗎?”

“別廢話,效率!你到財務去,跟老錢說,把張國輝的轉款單,全部調出來查一遍。”

陳思雲答應著。鄭雨晴又補充一句:“動靜別太大。還有,你幫我去看看,這個王仁義,和吉保利公司,是什麼關系?我隱約覺得,和張國輝,不清不楚。”

陳思雲點頭,然後攤開文件,說:“這是急辦的,這是重要的,這是……你看著辦的。”

鄭雨晴每張都翻翻,又拿起幾張批示:“報紙年會通知劉素英去參加。新聞評獎和職稱申報,這兩個你都轉給粟主任,讓他盡快組織采編人員申報,別耽誤時間。發行,你讓他們專門開個會,我去現場解決,張國輝……不行,不能再給他折扣瞭。這是什麼?”

“就是本市媒體領導的沙龍。你都兩次沒去瞭,這次要您分享……”

鄭雨晴直接推開:“沒空。跟他們有什麼好分享的?聽他們說話,越聽越喪氣,感覺在敲喪鐘,一點正能量都沒有。”

陳思雲笑:“您這樣,會遭競爭對手的嫉妒和怨恨的。”

鄭雨晴“嘁”瞭一聲:“他們嫉妒和怨恨我們,說明我們不夠好,我們的對手又不是他們,我們的對手是BAT(中國互聯網公司Baidu、Alibaba、Tencent三大巨頭首字母縮寫)。他們會嫉妒怨恨BAT嗎?”

陳思雲笑嘻嘻地通知:“您馬上就要轉正瞭,集團要進行黨組選舉,您得準備準備。”

鄭雨晴問:“我又要不講人話瞭是吧?”

陳思雲笑著點頭。她又拿出一本書:“李保羅的書,昨天我拿到瞭。”

鄭雨晴接過一看:“簡直就跟真書沒區別嘛,除瞭沒刊號沒定價。”陳思雲解釋道,“人傢就是真書,這個,就叫自出版!印刷廠叫價八萬的活,人傢300就做掉瞭。”

鄭雨晴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相信這麼便宜。

陳思雲連說帶比畫:“鄭社,您是沒在現場看到,自出版簡直是分分鐘的事情啊。這邊U盤輸進資料,那邊呼呼呼頁面就打印出來瞭,完瞭再去裝訂機上走一趟,搞掂!”

鄭雨晴:“你趕緊給我安排去參觀這個,這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

呂方成在辦公室裡,一副灰頭土臉的倒黴相。徐文君盯他幾天瞭,見面就是一句話:“老呂,考慮得怎麼樣瞭?”

呂方成理智上投王大姐一票,但又實在害怕徐文君。在小人和君子之間,他不敢得罪小人。

左右為難之時,他需要借助鄭雨晴智慧的力量,為自己做判斷。鄭雨晴態度鮮明,你若交上記憶卡,就是助紂為虐!

其實王大姐跟鄭雨晴還是有點淵源,或者說,宿仇。她的父親就是王聞聲—當年因為PC事件,那個踐踏踐踏再踐踏的市長。雖然當年鄭雨晴被訓得梨花帶雨,還寫瞭平生第一份檢查,但回想起來,鄭雨晴並不記恨王聞生。話說得重瞭點,但批評得對!

徐文君拿出U盤在手裡把玩:“這個小東西,我直接去省行紀委一遞,一切真相大白!但是老呂,從此你就黑瞭!再想翻身很難。”徐文君站起來,背著手踱步:“咱倆共事十好幾年瞭,不是親人賽過親人,真的,我待傢裡的時間還沒在單位時間長呢。所以老呂啊,你我是彼此的後背啊!”

徐文君抬手掩住瞭半扇胸,好像犯心絞痛的樣子:“可我沒想到,你居然不能體會我的用心良苦!”

呂方成:“徐主任,這事,我真不能做。”

徐文君冷笑:“我本有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溝渠。是這兩句詩吧?是非面前,能有第三條路嗎?U盤就是分水嶺。你跟著我高歌猛進從此進入九九艷陽天,被那個老女人糾纏著,便被拖進罪惡深淵永無重生之路。”

呂方成低頭喝茶。他發現,徐文君口才很好,舌燦蓮花,顛倒眾生。又是吟詩又是復雜句式,她一個中專生居然張口就來,而自己一個文科狀元,此時卻顯得理屈詞窮,甚至詞不達意。看來,在歷屆領導身邊常轉,進步就是快啊!

他思考著,是不是再去一趟廁所。因為隻有借著尿尿的機會,才能躲一會兒清凈。必須拼命喝水!他猛灌一氣,放下杯子,站起來要出門。徐文君攔住:“幹嗎去?正事還沒解決呢。”

呂方成指指洗手間。

徐文君:“老呂,這才多半天,你都跑廁所二十三趟瞭,你腎虛啊,膂力不足。難怪你優柔寡斷。行瞭,你也就這點尿性。”她沖外邊喊:“小牛,備車!”

呂方成趕緊攔她:“徐主任,你別去!”

“我當然不去,是你去!”

呂方成指指外面:“我去……那裡,廁所,我急!”

徐文君把著門:“我給你的路,是上天堂的。你不去,就是自尋死路。這U盤要是我交上去,想想你的老母親,你媽是守寡帶大你們兄妹,她希望你門楣添彩光宗耀祖!想想你的夫人,她是報社的社長,可你還是小小的副主任,你不覺得你倆身份上有落差瞭嗎?一個傢裡,女強男弱,牝雞司晨,這日子能長久嗎?再想想後果……你頂風腐敗,你連個小小的副主任,你都坐不久瞭!”

呂方成垂頭喪氣,一下坐倒,像被抽掉瞭筋骨。

渾渾噩噩地,呂方成上瞭徐文君的車,行屍走肉般地下瞭車。進到總行大樓,再從大樓裡出來,呂方成如死過一般,身後連陰影都沒有瞭。他感覺自己就是浮士德,把靈魂出賣給瞭魔鬼。那個魔鬼,就是在他面前笑得前仰後合的徐文君。

晚飯時分,鄭雨晴向傢人通報瞭好消息,二霞要來幫忙瞭。方成媽聽瞭先是很高興,而後又擔憂:“人傢二霞一直想去報社幹保潔,你現在讓她來當保姆,她會不會心裡別扭啊?”

鄭雨晴讓媽放心,她在我們傢,是當管傢:“我連工資卡都交給她!還給她交社保。一點不比正式工作差!”

呂方成又一次喪失存在感:“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噢,媽生病那天夜裡,我跟二霞打電話來著。”

呂方成嘀咕:“哼,傢裡事,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又問,“你給她交社會保險,是在報社掛名?”

得知是在高飛那裡掛名,呂方成既生自己氣又生雨晴氣:“又是高飛。你幹嗎老麻煩人傢?”

鄭雨晴一點兒沒心:“老同學瞭,用著順手,也放心。其他人我不太敢張口,萬一人傢給紀委寫個信告個狀呢?”

呂方成不吭聲瞭,他抓起包子狠咬一口皮,轉手遞給鄭雨晴:“嗯!”

鄭雨晴接過將肉餡擠進嘴裡,又把皮還給呂方成:“嗯。”

兩個人合作吃包子很是默契。

飯後,萌萌陪奶奶說話。呂方成和鄭雨晴靠在窗邊,輕聲聊天。

呂方成:“晚上你陪萌萌回去,我守夜。”

“你今天情緒不對,蔫不唧的。”鄭雨晴順手摸摸呂方成的額頭,“沒病吧?”

呂方成不說話,看遠方。

鄭雨晴突然有強烈的預感:“你今天……?”她杏眼圓睜:“你真交瞭?!”

呂方成無奈:“她逼我。”

鄭雨晴壓低聲音質問他:“拿刀捅你瞭還是拿繩綁你瞭?”

呂方成四下看看:“你聲音小點。徐跳奶什麼手段都使上瞭。甚至都不給我上廁所。”

鄭雨晴壓低聲音:“尿褲子裡也不能答應她!你怎麼總給她擺弄?!王大姐是好人!”

呂方成嘆氣:“好人是永遠幹不過壞人的。壞人她沒有底線,好人哪能不要臉面呢?”

“誰跟你說的?!我就把張國輝這條癩皮狗放身邊看著,我讓他一舉一動都監視在我眼皮底下,我把他看得死死的,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呂方成淒然一笑:“雨晴,我倆能一樣嗎?你是一把手!我能反過來看住徐文君?你不是開玩笑吧?要不說屁股決定腦袋,地位一變,想法就不一樣。”

鄭雨晴正色道:“是腦袋決定屁股!境界決定胸懷!格局成就事業!如果屁股能起決定作用,那要脖子上面那個圓冬瓜幹什麼?你當無腦兒好瞭!”

“你現在跟我談境界?談格局?談事業?你要不是單位領導給一鍋端瞭把你給旱地拔蔥,你現在有什麼境界?有什麼格局?有什麼事業?你這是小概率事件,你不要拿你自己的成功舉例,覺得全世界都像你這樣!你的成功,不可復制!你問問其他人,哪個人同意你的說法?這個世界,就是壞人當道!”

鄭雨晴冷冷地看著呂方成:“這世界,是出現過中世紀,是出現過暗黑時代,但最終,人一定是向著光明的方向前進。飛蛾都會撲火,人,不能不如蛾子。你跟著徐文君,時間久瞭,你連心中的火,都熄滅瞭。這才是壞人最可怕的地方—你已經,沒有是非瞭,你助紂為虐。”

鄭雨晴的眼神裡充滿鄙視。她不等呂方成回答,便轉身走進病房對萌萌說:“走!我們去看你幹媽。”

呂方成手抄褲兜立在原地,覺得自己很猥瑣。原本玉樹臨風的形象,突然就變得矮小瞭。

鄭雨晴走進李保羅的病房,保羅媽苦愁的臉上突然明亮瞭。鄭雨晴拉著老人傢低聲問:“李媽媽,保羅現在怎麼樣?”

老人傢淒涼地搖頭:“前一向眼睛還能微微睜開,現在……醫生說他頭腦還是清楚的,聽得到話,讓我跟他多說說。”

鄭雨晴也難受,她安慰道:“您看,保羅的書出來瞭!”

李媽媽悲欣交集:“阿彌托佛!阿彌托佛!雨晴啊,多虧保羅有你這樣的朋友……”

母女二人走出病房,萌萌問鄭雨晴:“媽媽,幹媽的書,能給我一本嗎?我也想看!”

鄭雨晴傷感地答:“就一本。”

鄭雨晴帶著萌萌在醫院門口打車,都是空車,卻一輛都不停。她開始著急。

高飛像神兵天降,開著賓利緩緩停在鄭雨晴面前:“首長,您去哪兒?”

鄭雨晴大驚:“怎麼又是你?!”

高飛也剛從醫院出來,他是去看方成媽媽。

坐進車裡鄭雨晴嘆口氣:“邪門瞭,滿大街空車,一個都不停!”

高飛:“你已經脫離生活很久瞭。現在人傢都用打車軟件,隻有老頭老太才像你這樣街邊招車。”

鄭雨晴開始怒罵:“媽的!人老就是錯嗎?人老就連車都不配打瞭嗎?”

高飛微微一笑:“這就叫創新。”

鄭雨晴斜睨:“都打著創新的名義,又沒有讓所有人的生活變好!要是創新讓一部分人生活變壞瞭,那就不是好的創新。”

高飛:“創新一旦發生瞭,哪來得及討論好壞呢?這就是常言道的,我打敗你,與你無關。我今天看到一組數據,今年上半年全國報紙廣告下降13.5%,房地產下降11.5%。”

“可我們傢這一向的廣告,卻比去年同期上漲。”

高飛再笑:“那是因為,你馬上要轉正瞭,萬邦來朝,提前道賀。”

鄭雨晴拿手一撣高飛:“說正經的,你討厭!”

“也許是你們傢已經脫離大盤,走出獨立的行情……”

“嘁,笑話我吧!哎喲我又要背臺詞嘍!高屋建瓴!言簡意賅!思想深刻!意義深遠!”

高飛有點驚訝:“當官這麼久瞭,怎麼還沒學會說話?你都沒搞明白這段話的邏輯關系。”

鄭雨晴大驚:“這段話,哪有什麼邏輯?”

“你仔細研究研究,這段話,是遞進的。來,我給你演一遍。”他突然進入瞭角色,表情誠懇,語調緩和,滿含深情,邊說邊打手勢,“剛才領導同志的講話啊,高屋建瓴,言簡意賅,思想深刻,意義深遠……”

高飛的目光深邃堅定有力,鄭雨晴隨著他的目光一直朝前望,好像那裡有一個很遠很深的地方。

鄭雨晴:“哎呀媽啊,你神瞭。你怎麼會背我的講稿?”

高飛大笑:“你的講稿?你把領導秘書們的集體智慧給集中起來,那就算是你的啦?”

鄭雨晴不好意思:“好吧算我抄的。可一樣的稿子,我念得跟鋸末似的,怎麼到你嘴裡就是詩朗誦,還有高低起伏抑揚頓挫瞭呢!”

“那是你還沒有進入角色。”

鄭雨晴脫口而出:“哎呀媽,原來領導都是演技派!”

高飛大笑:“領導講話,有的是走心,有的是走腎,你呀,你是走流量。”

《女不強大天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