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篇十六
那個春日的中午,我住進瞭長溝村河畔的小木屋。時下,季節這條大船似乎已經擱淺。春天把整個氣節時表都打亂成團,到處泛濫瘋長的花草蔓延進敞開窗戶的屋子。我就蟄居在這座臨水的民房裡,用醫生給的藥物抵抗著毒品的煎熬,寫一封很長很長的信,給我心愛的薇。
外面的世界現在對我來說已經很遙遠,我知道我是在逃避現實。我想等三個月後再回小城去找我心愛的女人。我知道她會等我三個月或半年的,我的心能感應到她還在小城裡等我回去。
我總喜歡坐在寓所的窗口下的橫木桌上寫我的心情與回憶。坐在那裡,我能夠清晰地看見窗臺下河岸邊的水底中各種形狀和顏色的石頭,以及一些白如積雪的茅穗上甲殼狀或蛾狀微生物爬行的姿勢。我的身體借著藥物的幫助漸漸恢復回原來的狀態,但日漸強烈的懷念令我開始對季節的變化變得有些無法分辨。我每天早晨都趕在飛鳥鳴啾前起床,坐到居所屋頂上翻閱一遍昨夜星星流下的眼淚——一層白露水漬。這些水漬在漸強的中午溫暖的太陽光裡一點點地消失。每一個微雨的清晨或黃昏,從屋簷滴落的水點總讓我不自禁想與筠薇在一起的快樂和分手時的痛苦。每天這裡都有一些鳥兒從對面河岸那邊的上空飛過來。後來,我就能夠根據這些常來的鳥飛動的方向(往南或往北),猜測出時序的嬗遞變更。
我的信寫得很慢,或者說,我根本就不願意自己一下子把記憶裡的東西都傾註在筆端塗抹在紙箋。我總擔心有一天早晨起來,我找不到可以思念的東西繼續我的書寫。我想,那就是我該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瞭。
一個有霧的夏日的早晨,我從木屋頂下來後沿著長溝河邊走。在一叢茂密的柳林前,我碰到一個身影——一個讓我錯覺成筠薇的女孩身影。那時我手拿一枝從河邊柳樹上折下的枝條甩著從橋上過來,我的腳步聲驚飛瞭岸邊樹上的一群鳥雀,也驚動瞭一個沿著長溝河奔跑的女孩。透過薄霧我看見她在悉心模仿飛鳥展翅的動作,鳥群飛時她就扇著往前跑,鳥群落下時她就戛然止步,用手指頂住嘴唇發出嘰嘰喳喳的鳴叫。當鳥群掠過楊柳枝梢無影無蹤時她發現瞭站在橋頂的我。我看見她慌慌張張地躲到柳樹後面,兩條手臂死死地抱住瞭樹幹,她把臉藏掖在樹幹後面,但那雙粉紅的顫抖的纖纖小手,以及手腕上的一對祖母綠手鐲卻清晰地暴露在我的視線裡。我疾速地跑過去,忽然抓住瞭那雙小手把她抱在懷裡,“筠薇,真的是你嗎?我……”我想去摸那張低垂的被披散下來的頭發遮掩的臉,但我被她突然的一聲驚懼尖叫嚇得住瞭手。我意識到自己的唐突,筠薇又怎幺會出現在這裡呢。我失魂落魄地松開抓住她的手。“她才不會出現在這裡,她應該在小城!”我喃喃自語,想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