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追夢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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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夢案”走訪調查進行到瞭1997年11月初,香港影視歌三棲明星黃傢傑提供的赴宴人員名單上,還剩下兩個人。其中一個的名字搞錯瞭,警方問瞭同席的人,可誰也不認識,幾經周折才找到。這老兄一叫就來,跟那些人不同,他不是文藝界人士,是個做生意的,也姓黃,進瞭警隊挨個敬煙,一直敬到審訊室裡。衛崢嶸一推,說這兒不準抽煙,便打開錄音機問話。黃姓男子說,我那天晚上喝多瞭,早早就滾到桌子下面去瞭,怎麼回到傢都不知道的!衛崢嶸問,你是幹什麼的?為什麼會參加黃傢傑的晚宴?黃姓男子說,我給瞭錢的呀!他從手邊的提包裡拿出一個花花綠綠的盒子,聲明道,我是做生意的,想請黃傢傑給我的產品做形象大使,咱是本傢嘛,可還沒談就喝醉瞭!陸行知看清盒子上印著“脫發克星”字樣,望瞭望中年男人微禿的頭頂。衛崢嶸又問,你幾點到的傢?有證人沒有?有,我老婆!黃姓男子又惋惜道,那個小妹好漂亮的,怎麼就被害瞭!那一頭大波浪,我還想請她一起做形象大使呢!陸行知一愣,打斷他說,大波浪?柳夢是直發。說著陸行知拿出從柳夢傢取的一張生活照給他看。“脫發克星”驚詫瞭,驚道,被害的是她?他又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心儀的“大波浪”還活著,忙問陸行知,你們有“大波浪”的電話嗎?呼機也行!衛崢嶸不勝其煩,趕蒼蠅似的揮揮手說,走走走,趕緊走!

名單上最後一個人是個歌手。陸行知聯系上瞭,歌手晚上有演出,讓他們去東柏林酒吧。路上,陸行知的呼機響瞭好幾回,都是楊漫呼他。陸行知看看就放下瞭,沒空回。他的呼機是楊漫送的漢顯,字跡又大又清楚。衛崢嶸也看見瞭呼機上的內容,他把車開到一傢叫江南岸的老飯館前,停下說,下去吧。陸行知有點兒不好意思,說不行,工作沒完成呢。衛崢嶸說,剩下一個我去問,估計也問不出個屁來。趕緊去,你已經遲到瞭。

陸行知猶豫瞭一下,謝過衛崢嶸,下車進瞭飯館,直奔包間。包間裡已經坐瞭三個人,楊漫和她爸媽—楊局長和魯副局長。菜也已經點好,擺瞭一桌子。陸行知還沒落座,先賠罪說,爸、媽,對不起,我有工作來晚瞭。楊局長看著有些官架子,沉著臉點瞭點頭。魯副局長臉色不快,話就有些不好聽,說,你又不是公安部部長,能忙得表都顧不上看?陸行知低瞭頭,一臉歉意地說,有案子,走不開。丈母娘說,不是才上幾天班嗎?現在這個階段,也就是給領導端端茶倒倒水,抹抹桌子掃掃地的瞭,還能負責什麼大事情?楊漫有點兒不滿,但為瞭不破壞氣氛忍著沒說話。陸行知給老丈人倒上一杯酒,自己卻端瞭茶,說,爸,我敬你一杯。楊局長說,你還是不喝?陸行知說,對,沒學。楊局長說,還是要喝一點,不會喝酒人際交往打不開局面嘛。陸行知有些為難,隻好勉強給自己倒瞭一杯。楊漫伸手奪去,說,咦,還有老丈人嫌女婿不喝酒的?他要是喝多瞭,你伺候啊?楊局長說,我這也是為瞭他的前途。楊漫把酒杯放得遠遠的,嫌棄地說,不喝不喝,咱們不學這個。

衛崢嶸到瞭東柏林酒吧,找瞭個服務生說要找王旭,那人往臺上指瞭指。這傢酒吧氣質略土,燈光打得花花綠綠,臺下散坐著一夥夥年輕男女,臺上一名油頭粉面的男歌手正在聲情並茂地唱著《愛如潮水》。衛崢嶸看見架子上的一排洋酒,嗓子眼癢癢起來,掏錢要瞭一杯伏特加。這酒量不足一兩,價格卻遠超出他的預期。為瞭面子,衛崢嶸隻好忍痛付瞭錢,找瞭張桌子坐下,端起酒一飲而盡。味兒他不大習慣,像喝下去一口工業酒精。

唱完瞭,王旭要瞭杯熱水,在衛崢嶸對面坐下,看見衛崢嶸面前的酒杯,說,你現在是上班時間吧。衛崢嶸掏出小錄音機說,我現在是加班時間。他接著問,你10月18日晚上參加瞭黃傢傑晚宴,是幾點走的?王旭早有準備,說,我11點多走的,去趕紅太陽酒吧的午夜場,有一屋子人給我證明。這時又有歌手上臺表演,架子鼓先咚咚鏘鏘敲瞭起來,吵得很。衛崢嶸關掉錄音機說,不成,得換個清凈地方。王旭說,別,我等會兒還得上臺呢。他頓瞭頓,又說,長話短說吧,我知道是誰幹的。衛崢嶸一怔。

江南岸包間裡,四人吃著飯,楊漫父母都沒話,氣氛有些壓抑。楊漫剝瞭一個油燜大蝦,隨手放到陸行知面前的碟子裡。陸行知敏感地看看嶽父嶽母,唯恐這個舉動越瞭尊卑。果然嶽母有意見,譏諷說,長這麼大,沒給我剝過蝦。陸行知連忙把蝦仁夾起來,往嶽母碟子裡放。楊漫說,也用不著我啊,傢裡都是阿姨給剝好不好?陸行知又夾瞭一個蝦,笨手笨腳地剝殼,楊漫伸手奪過去,說,行瞭,你又不會,半小時剝一個,餓死人啊。楊母挑挑眉毛,問陸行知,你不是會做飯嗎?陸行知恭敬地回答說,對,做飯我行,但從小傢裡沒吃過蝦,所以……楊母意味深長地點瞭點頭,吩咐說,你以後也學著點兒,漫漫從小不缺海鮮,跟著你可別吃苦。楊漫瞪瞭她媽一眼說,媽,你這什麼思想境界,不吃海鮮就是吃苦?跟你的身份不符啊,陸行知做的飯比海鮮好吃多瞭!楊局長出聲打破緊張氣氛,平易近人地評論道,警察這個工作……辛苦啊。小陸,再鍛煉兩年,我給你換個單位。陸行知臉色變瞭變,賠笑著說,謝謝爸,不用瞭,我喜歡幹刑警。楊母臉上露出不識抬舉的神色,不容置疑地反駁道,怎麼不用!這工作太危險,漫漫也需要人照顧。當初我們點頭,就是覺得你傢境雖然不好,還是有上進心的,又能幹傢務。你以為漫漫他爸會隨便給人伸這個手?還不是想讓漫漫生活好點……楊漫啪地將筷子拍在桌子上,把她媽的話截住瞭。楊漫也不抬頭,看著面前的盤子,語氣輕描淡寫地說,你們要再說一句讓陸行知難看的話,哪怕有一點點暗示,我們倆馬上就走。包間裡一時安靜下來。

衛崢嶸和歌手王旭出瞭東柏林酒吧,上瞭衛崢嶸的車,關上車門,安靜瞭些。衛崢嶸把小錄音機放在儀表臺上,舉著黃傢傑發來的人員名單給王旭看。王旭瀏覽瞭一遍,說,這名單是黃傢傑那邊給的吧。衛崢嶸說,對,你說的是誰?王旭說,他不在名單上。衛崢嶸有點兒惱火,黃傢傑居然敢漏報?王旭又說,不是,他是黃傢傑走瞭之後才來的,11點左右吧,黃傢傑不知道。衛崢嶸問名字,王旭說,姚樂(lè),他管自己叫姚樂(yuè),真做作,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唱搖滾的,幹脆加個滾,叫姚滾樂好瞭。衛崢嶸不知道怎麼講合適,幹脆說,這個姓姚的跟柳夢認識嗎?王旭臉上浮現出瞭鄙夷之色,說,何止認識啊,他一直苦追柳夢,可惜柳夢看不上他。這人整天臟兮兮的,頭也不洗,衣服像是從要飯的身上搶的,誰會看上他?衛崢嶸說,說重點,他來瞭之後幹什麼瞭?王旭滿臉不屑地說,喝唄,白吃白喝的機會他可不放過,先自己幹瞭三杯,又到處碰杯。可誰跟他碰啊,嗓子要不要瞭?衛崢嶸再次打斷他的發揮,他也留瞭個心眼,這種走訪對象跟嫌疑人不對付,有時會借題發揮,能把一說成五。王旭接著說,後來他聽說柳夢跟黃傢傑走瞭,就摔瞭個杯子,醉醺醺地跑出去瞭。對瞭,他還一直罵罵咧咧的,一點教養都沒有。衛崢嶸看看王旭,別有深意地問,你是不是挺煩他的?王旭

咬咬嘴唇,幽怨地說,這人就是個混混、流氓,暴力得很。衛崢嶸看王旭一臉憤恨,猜出來瞭,他打過你?王旭臉色有點兒不自然,默認瞭,扒開頭發給衛崢嶸看,他頭上有道疤。衛崢嶸問,他為什麼

打你?不是為瞭柳夢吧。王旭擺擺頭發,把疤擋住,說,不是,我對柳夢沒興趣。他唱搖滾的,老取笑我們唱流行的。嘁,就他寫的那些破歌,驢叫似的,酒吧都沒人請他唱,還總說要去北京呢。我氣不過說瞭他兩句……衛崢嶸把話題兜回來,說,你們這個…….專業分歧先放放,那天晚上之後,你還見過他沒有?王旭說,沒有,昨天有個演出他也沒來。

據王旭說,姚樂住在一個半地下招待所,很多落魄藝術傢都委身在那兒。衛崢嶸到瞭這個藝術傢的“搖籃”地,叫醒一個胖胖的女服務員,報瞭姚樂的名字。女服務員想瞭半天,衛崢嶸又提示,唱搖滾的,她才終於恍然想起,喝道,那個貨!她帶著衛崢嶸下到地下,穿過幽暗潮濕的過道,繞過隨處懸掛的濕衣服,在一個房間門外停步。衛崢嶸向服務員比瞭個別出聲的手勢,示意她打開門鎖。

服務員拿鑰匙剛打開門,衛崢嶸一個箭步沖瞭進去。他借著墻上半窗透進來的光,看見房間裡兩張單人床,其中一張床上躺著一位住客,蒙著被子,隻露出油乎乎的長頭發。聽見響動,這人剛要起身,衛崢嶸沖上去把他按住,又掀瞭被子,反剪雙手將他控制住瞭。衛崢嶸喝道,別動!是姚樂(lè)嗎?住客喊道,我不是!哎你幹什麼你?衛崢嶸想起王旭的話,換瞭讀音問,姚樂(yuè)?住客說,不是我!他不在!衛崢嶸把他提溜起來,是個長發男青年,挺瘦,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的樣子。衛崢嶸問他,不在?你是誰?瘦子反問,你是誰?衛崢嶸說,我是警察!瘦子說,警察……查房用得著這麼粗暴嗎?衛崢嶸說,少廢話,這是姚樂的房間,你怎麼在這兒?瘦子不忿地說,這房是我掏的錢!衛崢嶸有點兒鬱悶,問他,姚樂呢?瘦子說,好幾天不見人瞭,吉他都帶走瞭。衛崢嶸又問他跟姚樂什麼關系,瘦子說,朋友。他想瞭想又補充道,不熟。衛崢嶸又看瞭看他,問,你……也是唱搖滾的?瘦子好像受瞭侮辱,沒好氣地說,我是作傢!

衛崢嶸打量瞭一下,房間裡亂糟糟地像個狗窩。姚樂的床邊堆著一些又臟又舊的衣物。衛崢嶸翻瞭翻,沒什麼收獲。衛崢嶸問這瘦子,有姚樂照片嗎?瘦子說,我留他照片幹嗎,他又不是我情人。衛崢嶸有點兒泄氣。瘦子突然想起什麼,拉開床頭櫃抽屜,在一堆垃圾裡翻找,最後找出一張紙,遞給衛崢嶸,說,這個就是他。

這張紙是一張自制印刷的小海報,海報上姚樂披頭散發,抱著吉他憤怒地嘶吼著,標題是“大刀向資本傢的頭上砍去”。

衛崢嶸沒找到姚樂,回隊裡查他,沒想到“姚樂”這個名字也是後改的藝名。沒辦法,衛崢嶸找到陸行知讓他去派出所找外來人口登記信息。

陸行知剛走,老呂找來瞭。老呂跟衛崢嶸說,有個爆炸新聞,衛崢嶸要是請自己吃飯就透露給他。衛崢嶸不理他,讓他自己憋著爆炸去。老呂又說,白曉芙的事兒。看衛崢嶸要開罵,老呂忙說行,飯先欠著,壓低聲音說,白曉芙要離婚瞭。衛崢嶸一愣,問他怎麼知道的。老呂說,我小姨子是法院的,白曉芙去瞭幾回瞭。

知道瞭這個事兒,衛崢嶸在隊裡坐瞭會兒,抖瞭半小時腿,喝瞭兩杯茶,但還是坐不住,鬼使神差開上車去瞭南大。他遠遠地在生化實驗樓前停下車,才反應過來,自己心燒火燎地跑來,也不知道說什麼。正猶豫著,他就看見白曉芙從樓門口出來瞭,接著看見一個男人騎著輛自行車迎著白曉芙而去,後座帶著個小男孩,看起來有八九歲,背著小書包。男孩下瞭車,朝白曉芙跑過去。男人跟她連個招呼都沒打,掉轉車頭就走,朝著衛崢嶸這邊騎過來瞭。衛崢嶸也不知怎的,在座位上不由自主往下出溜瞭些,抬起手半擋著臉,有些沒來由地心虛。隻見這個男人從他車旁騎車走過,中等個頭,人挺瘦,皮膚黝黑,目光無神,穿衣也不講究,看起來應該是個工人。衛崢嶸嘆瞭一口氣,在車裡呆坐瞭一陣,沒有下車。

回到隊裡,陸行知已經查到瞭姚樂的資料,本名姚豐收,父母都是農民,老傢離本市一百公裡左右。衛崢嶸帶上朱刑警和老杜連夜去瞭姚樂老傢,直到早上才開車回來,車身上裹滿泥漿,像剛從泥坑裡開出來似的。衛崢嶸風塵仆仆,一看就是一夜沒睡,眼睛都熬紅瞭,火燒火燎的。朱刑警和老杜撲瞭個空,兩個人也心氣兒不順。

進瞭專案組的辦公室。衛崢嶸罵罵咧咧地倒瞭杯水,一氣兒喝完瞭。霍大隊早就到瞭,就等著他們,忙走進來問怎麼樣?衛崢嶸說,沒回老傢!老杜感嘆道,也就不到一百公裡,姚樂兩年沒回去瞭,也不給爹媽打個電話,唉!朱刑警也罵道,一個農民的兒子,搞什麼搖滾?腦子搖滾壞瞭!

陸行知背著包拿著姚樂的小海報正要出門,看見他們回來瞭,便過來跟衛崢嶸請示,他要去火車站問問。衛崢嶸不耐煩地說,現在問,黃花菜早涼瞭!陸行知說,火車站有個老民警,神眼老劉,您認識嗎?他在火車站專門盯逃犯,一年抓瞭三百多個。他要見過姚樂,肯定有印象。老杜點頭說,老劉是個神人。白跑一夜,衛崢嶸把陸行知當出氣筒瞭,喝道,見過有屁用,逃已經逃瞭!能查出上瞭哪趟火車嗎?要我說,政府就應該規定,買火車票必須用身份證!陸行知進退維谷,小聲問,那……我去還是……?

衛崢嶸正要瞪眼睛,突然聽到背後有孩子叫爸爸,衛崢嶸轉過身,看見瞭壯壯,小孩虎頭虎腦背著小書包。當爹的頓時換瞭一張臉,眉開眼笑,問兒子怎麼來瞭。壯壯說,爸,我想你瞭。放學瞭,我在路上碰見一個警察叔叔,說我爸叫衛崢嶸,他就把我送來瞭。朱刑警欣喜地揉著壯壯的頭頂,這路數,是警察的兒子!衛崢嶸吃瞭一驚,趕緊拿起電話給胡海霞報個平安,胡海霞那急性子,別一會兒找不著瞭再去報警。趁衛崢嶸打電話,霍大隊悄悄拍拍陸行知說,你先去吧,老衛是氣話,汽車站火車站本來就是必須要排查的。陸行知走瞭,老霍兜裡摸出塊糖,笑瞇瞇地招呼壯壯吃糖。但壯壯看看糖,搖瞭搖頭。

陸行知去瞭火車站,在警務室裡找到瞭神眼老劉。老劉五十來歲,眼上架著老花鏡,雖說近視散光,但是抓小偷逃犯一認一個準兒。陸行知把姚樂的自制小海報給瞭老劉,恭敬地在一旁站著,期待老劉的捷報。老劉看瞭半天,說,沒印象,是哪天來著?陸行知說,嫌犯在18號晚上到19號凌晨作案,估計是19號外逃的。老劉說,噢,19號我不當班。陸行知有些失望。老劉問旁邊一個年輕一點的民警,19號你值班吧,見過這人嗎?民警看看海報,說,見過,不過不是19號。陸行知一驚,趕緊問,哪天?民警說,昨天,我還查瞭他身份證呢。陸行知有點兒緊張,昨天?知道他上瞭哪趟火車嗎?民警

說,他沒上火車,是剛下車。陸行知很納悶,剛下車?民警說,對呀,我在出站口攔的,看他那個臟瞭吧唧的樣,我以為是盲流呢。陸行知聽後有點兒蒙。

衛崢嶸帶兒子去下館子,本來想去吃紅燒肉,但壯壯非要吃肯德基。1997年南都市剛開瞭第一傢肯德基,裡裡外外熙熙攘攘,還有找不著座位的人拿著雞腿堡,大馬金刀蹲在門口吃。衛崢嶸看著洋快餐皺起瞭眉,感覺這個戴眼鏡的白胡子老頭看著也不像個廚師,倒像個美國老軍醫。衛崢嶸說,吃這東西幹什麼?哪有紅燒肉解饞。壯壯說,我要吃!同學都吃過。衛崢嶸看看兒子,心軟瞭。他很少有機會帶兒子上街,胡海霞儉省,也不會帶他吃這個。

父子倆進店,排瞭隊,點瞭兩個雞腿堡、一包薯條和一杯可樂,找瞭一張靠窗的小桌坐下吃。壯壯大口咬著漢堡,蛋黃醬蹭瞭一臉。衛崢嶸看著他吃,自己卻沒動。離婚這幾個月,兒子更壯實瞭點兒,胡海霞雖忙,但把孩子養得不錯,像隻小老虎。他和胡海霞離婚是因為老吵架。胡海霞對衛崢嶸沒日沒夜的工作時間越來越忍受不瞭,這跟她期待的好日子差距太大。而兩人又都是暴脾氣,短捻炮仗,一個火星就瞬間爆炸。不過衛崢嶸有個原則,再生氣也不對女人動手,氣急瞭他就跑到院子裡劈磚,磚頭劈完瞭,就回隊裡打沙袋。但沙袋是公傢的,老被他打漏讓霍大隊心疼得不行。最後沙袋也不讓他打瞭,隻好離婚。

壯壯看他爸不動嘴,問他怎麼不吃。衛崢嶸說,爸爸吃不慣,吃瞭肚子疼,兩個都是你的。壯壯看著多出來的那個漢堡,轉瞭轉眼珠子。衛崢嶸打個哈欠,搓瞭把臉,望向窗外。突然,他渾身一緊,定瞭定神,又睜大眼睛細看過去。馬路對面,一個邋裡邋遢的長發青年正背著一個破包,披頭散發的憂鬱獨行者正是姚樂。姚樂經過幾輛停在路邊的自行車時站住瞭,仔細一看,似乎有輛破車沒上鎖。姚樂左顧右盼,像是要偷車。衛崢嶸感到刻不容緩,他叮囑兒子在這兒別動,哪兒也別去,自己去去就來。說完起身,大踏步沖出肯德基。

姚樂悄悄推瞭那輛沒上鎖的破車,正要撇腿跨上去,衛崢嶸從路對面大步趕來,隔老遠就叫,姚樂(lè)!姚樂動作一停,後脖子擰瞭擰,也不回頭,跨上車就走。衛崢嶸一愣,又叫,姚樂(yuè)!這個名字讓姚樂回頭看瞭一眼,瞥見瞭聲音的來源後又把頭扭瞭回去。衛崢嶸喝道,你停下,警察!姚樂不但沒停下,反而蹬著破車揚長而去。衛崢嶸很生氣,目測瞭一下姚樂的速度,伸手攔住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說,同志,我是警察,借你車用用。男人掃瞭他一眼,馬上拒絕,開什麼玩笑,不借,我剛買的!他的車是輛山地車,彎把窄輪,氣質不凡,是個追車利器。衛崢嶸急得瞪眼,說我用完還你!男人說,我又不認識你!說完腳下一蹬,“嗖”地射瞭出去。旁邊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停下瞭車,說,警察叔叔,騎我的吧。

於是姚樂蹬破車在前飛躥,衛崢嶸騎坤車在後面猛追。兩人穿過大街,拐進小巷。1997年的小巷裡什麼雜物都有,路邊堆著煤球、磚塊、紙箱、平板車。路邊下棋打牌的閑人也不少,對追車造成瞭很大障礙。衛崢嶸追得滿頭大汗,罵罵咧咧。路邊幾個青年男女正坐在摩托上聊閑天,看姚樂和衛崢嶸一前一後騎過,紛紛吹口哨起哄。衛崢嶸騎過去,看瞭他們一眼,又騎回來瞭。一個小青年幸災樂禍地說,追誰呢,給你戴綠帽子瞭?衛崢嶸一巴掌把他手裡的頭盔扇掉瞭。

姚樂正在奮力蹬車,突然覺得不對,身後的轟鳴聲越來越近。他回過頭,看見衛崢嶸騎著輛花花綠綠的摩托迅速逼近。姚樂大罵一聲後,使出吃奶的勁兒猛蹬,卻突然看見前面地上有一個洞,井蓋沒瞭。

衛崢嶸扭著姚樂回到刑警隊,舉座皆驚,衛崢嶸帶兒子出去吃個飯,沒想到卻帶著個嫌犯回來瞭。朱刑警和老杜湊過來,看見姚樂腦袋上多瞭個口子,臉上青瞭一塊,衣服也是破的。老杜悄悄問衛崢嶸,你揍的?衛崢嶸說,他自己摔的。老杜又問,摔這麼臟?衛崢嶸說,他本來就臟,一個月沒洗澡瞭吧。朱刑警也湊上來說,可以呀老衛,哪兒逮著的?衛崢嶸說,剛剛帶我兒子啃那個德州雞……沒說完,他突然一怔,臉色大變,兒子還在肯德基呢。衛崢嶸轉身就跑,差點跟匆匆進門的陸行知撞上。陸行知一把沒攔住,沖他背影喊瞭一聲,哎,姚樂回南都瞭!衛崢嶸沒理他,飛奔而去。朱刑警和老杜也從屋裡跑瞭出來,朱刑警反手一指說,看住他!陸行知納悶地回過頭,看見瞭姚樂。

回到肯德基卻沒找到壯壯。衛崢嶸臉都白瞭,忙向餐廳工作人員詢問,但工作人員忙得要死,誰也沒註意過一個小孩兒。衛崢嶸和朱刑警及老杜沿街尋找,向路人詢問,卻一無所獲。衛崢嶸急得天靈蓋冒煙,罵道,說瞭別動,跑哪兒去瞭?兔崽子,找著瞭非揍他不可!朱刑警說,跟霍隊說一聲,發全市通告吧!這時衛崢嶸的呼機突然響瞭,他拿起看瞭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

衛崢嶸回到隊裡,剛進辦公室,就看見壯壯正坐在霍大隊膝蓋上玩鬧。衛崢嶸虎著臉走過去,霍大隊看他臉色,一指旁邊一位面色和善的交警,說,這位同志把壯壯送回來的,你還不感謝人傢。交警笑呵呵地跟他握手,說,你兒子挺厲害,迷路瞭知道找警察,知道他媽電話,還知道他爸是哪個分局的。

衛崢嶸正要說話,胡海霞風風火火闖進來瞭,一把抱住壯壯,上上下下地看。衛崢嶸說,沒事兒,好好的。胡海霞斥道,你閉嘴!衛崢嶸自知理虧,悻悻地低頭。胡海霞說,怎麼丟的?你說!交警大概經常調解交通事故民事糾紛,出於習慣想息事寧人,插到兩人中間,跟胡海霞賠著笑說,大姐,這孩子教育得好……胡海霞立刻把他將回去瞭,喝道,你也閉嘴!你們警察都是一路貨!胡海霞牽起壯壯的手,正要離去,壯壯突然從書包裡拿出一個紙包著的漢堡,遞給胡海霞,說,媽媽,別罵爸爸瞭,這是爸爸給你買的。胡海霞一愣。衛崢嶸也愣住瞭,沒想到兒子有這個心。離婚的時候,小孩兒沒哭沒鬧,他以為兒子憨,還不明白事兒,沒想到他都懂。想到這兒,衛崢嶸心裡就酸酸的瞭。

送走瞭母子倆,衛崢嶸一肚子火沒處發,想起關在審訊室的姚樂,這出事故完全因他而起。陸行知在審訊室門口站著,就看見衛崢嶸黑著臉攥著拳大步走來,張口就問,姚樂呢?陸行知覺得他臉上有殺氣似的,猶猶豫豫地說,裡頭呢。衛崢嶸就要推門進去收拾他,朱刑警和老杜仿佛早見慣瞭這場面,哥倆兒一邊一個,把衛崢嶸別住瞭。老杜拍著衛崢嶸的後背,好像要幫他順氣,說,讓我們哥倆兒先審,你先喝杯茶,歇會兒。朱刑警回頭叫陸行知,你來,學著點兒。

老杜和朱刑警帶著陸行知進瞭審訊室,衛崢嶸則在外面把姚樂背包裡的東西倒在桌子上,仔細翻找。裡邊除瞭一些衣物,還有卷邊的筆記本、幾支長長短短的鉛筆和卷起的吉他弦。衛崢嶸拿起一根鉛筆細看,是墨綠色花紋的HB鉛筆。他又翻開筆記本,裡面寫的都是歌詞,有鉛筆寫的,也有圓珠筆寫的,改得一片狼藉。

《黯夜之光(塵封十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