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鳥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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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1997年11月,陸行知領回傢的一個三歲的小女孩,讓他的傢庭關系進入一個未知的艱難領域,而專案組對杜梅案的調查也走入瞭困境。馬成群因為流氓罪進瞭拘留所,但他作為殺人兇手的嫌疑也立不住瞭,可用的線索一時都斷掉瞭。專案組開始大面積摸排可疑人員,從老城各片兒平房區開始,星火燎原般擴大,逐漸覆蓋全區。凡有案底的都要調查,尤其是犯過流氓罪的。

“10·18”系列殺人案被作為重案偵查,市局下瞭命令,各轄區派出所都積極配合,找著瞭可疑的就往專案組送人。專案組大會議室天天一片忙亂,菜市場似的,嘈雜得很。衛崢嶸作為主辦刑警,隔幾天就被市局叫去,匯報進展—通常沒什麼值得匯報的東西,然後就要接受“鞭策”。這讓他不由得心急火燎,在辦公室坐不住,天天出去逮那些不肯就范的刺兒頭、老油子。時間一晃,已經到瞭12月,距離杜梅被殺,一個多月過去瞭。

陸行知、朱刑警和老杜都留守在專案組,坐診的醫生似的,輪番審問每個送來的嫌疑人。穿著綠制服的派出所民警,就押著人在一邊排隊等著。嫌疑人有老有少,形貌各異,其中居然還有一個女的。那邊審著案,這邊聊大天,本區的流氓們倒是越來越相互熟識瞭。

陸行知審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這人面白無須,衣著整齊,像個辦公室職員,看著跟那些流氓分子不像是一路人,面對陸行知一臉地討好,跟陸行知辯解著說,那真是我女朋友,現在馬上就要結婚瞭呢!警察同志,誰沒個一時沖動的時候,咱不能互相理解理解嗎?

忙亂中,霍大隊跟一名民警搬進來一臺電腦,方頭方腦的奔騰486,在辦公桌上擺好,接上電源。霍大隊找瞭半天,連開關在哪兒都沒找到。老杜瞅著電腦問,又是特批的?霍大隊說,今天上市局開會,王局給的,這是鞭策咱們呢。

霍大隊轉頭掃視,目光落在陸行知身上。陸行知剛把跟前的男人打發走。霍大隊走過去問,犯的什麼事兒?陸行知說,賓館查房,他跟同住的異性沒有結婚證,互相不知道姓名,所以留瞭案底。霍大隊說,怎麼都排查到這份兒上瞭?陸行知說,三年以內的所有流氓犯罪相關嫌疑人都要排查。霍大隊問,三年?誰說的?那得排查到什麼時候。陸行知躊躇瞭一下,說,衛……衛崢嶸同志。

霍大隊觀察到陸行知提到衛崢嶸名字時的冷硬,勸解說,還生老衛的氣呢?老衛這人,破案心切,經常不顧方式方法,我罵瞭他十幾年瞭。你就忍忍,放過他這回,工作上還是要緊密團結嘛。陸行知點瞭頭。霍大隊問他,電腦你會用嗎?陸行知看瞭一眼奔騰486,朱刑警正湊在上面瞧。陸行知說,用過。霍大隊說,那交給你管。又對朱刑警吆喝道,哎,別瞎碰,一萬多呢!

說著又有民警帶著一個穿大衣的男人過來瞭,男人很瘦,頭發又長又臟,下面光著腿。霍大隊問,這幹嗎的?民警說,老槐樹派出所送過來的,說是“暴露狂”?這民警挺年輕,好像對“暴露狂”沒什麼概念。霍大隊上下打量這人一眼,大衣裡頭像什麼都沒穿,松垮著,露出胸口的黑泥。霍大隊奚落他說,裡頭光著呢,冷嗎?男人把大衣掩得緊緊地,嬉皮笑臉地搖頭。霍大隊說,老油子瞭嘛,交給老衛審去。提到衛崢嶸,才發現衛崢嶸沒在,便問他去哪兒瞭,朱刑警插瞭一嘴說,去南都大學瞭,監工呢。霍大隊說,監什麼工,白曉芙還能聽他的?老杜說,老衛就這一個克星。朱刑警跟著起哄說,不聽,老衛可以上美男計嘛!說完,和霍大隊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衛崢嶸確實去瞭南都大學的生化實驗室,杜梅案的生物物證送過來幾天瞭,還沒收到回復,他就跑來瞭,巴巴等著白曉芙觀察顯微鏡下的載玻片。白曉芙看完瞭說,不是人血,是動物的。

衛崢嶸從紙箱裡又拿出一個物證袋,不甘心地說,再驗驗這個。裡面是片報紙,上面也有疑似血跡和穢物,也是現場搜集的。白曉芙說,你就別催瞭,上一案就沒留下任何可檢驗的生物痕跡,這一回他隻怕更熟練瞭,能留下嗎?衛崢嶸說,百密總有一疏,我抓的就是這一疏。就讓我走走後門吧,行不行?白曉芙說,不是不幫你,給我的我都會檢驗,我已經加班加點瞭。但我是南都大學的職工,還有別的工作,我一會兒還有課呢。

白曉芙脫瞭白大褂開始收拾東西。衛崢嶸說,把你們院長電話給我,我給你請假。白曉芙翻瞭個白眼說,真以為自己面子天大呢?你不如去找你們公安局長,讓他把我們實驗室劃給你們專案組不更方便?衛崢嶸一愣,好似真聽進去瞭這個主意,遲遲疑疑地說,我……我試試去。說完兀自嘀嘀咕咕地轉身就走。白曉芙叫他,哎,當真瞭?我逗你呢,衛崢嶸?衛崢嶸沒聽見似的,一路出瞭門。

衛崢嶸開車出瞭南大,剛拐瞭一個彎,就遇上一起糾紛。路邊停瞭輛派出所的警車,兩個民警正高聲大嗓訓斥一個人。這人坐在馬路牙子上,低頭不語,身邊紮瞭輛自行車,車後座橫綁著個一米多高的三腳架。

衛崢嶸認識那兩個民警,降下車窗打個招呼,問什麼事兒。民警說,沒事兒,查個證兒。衛崢嶸看瞭那人一眼,接著往前開,忽然心裡猛地咯噔瞭一下,不由自主把車靠瞭邊兒,停下瞭。衛崢嶸下車往回走,又仔細認瞭一眼,心怦怦跳,這男人臉黑黑的,下巴線條瘦硬,半長的細軟頭發貼著頭皮。這人自己那天在南大見過,是白曉芙的丈夫。

衛崢嶸問民警,怎麼瞭?民警見他又回來瞭,還盯著這人看,低著聲兒問,認識?衛崢嶸說,什麼事兒?民警說,見瞭警車也不讓,還往前靠,把我們車刮瞭。我懷疑是喝多瞭,要身份證,他也不給,話也不說,敢情是個啞巴?男人抬頭看瞭衛崢嶸一眼,面無表情,也沒有認出衛崢嶸的意思,然而衛崢嶸總覺得他目光中閃過瞭什麼,像是怨恨。衛崢嶸心裡有點兒虛,難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才跟警車杠上瞭?這兒離南大不遠,他又剛從白曉芙那兒出來,居然莫名有點兒虧心。衛崢嶸背瞭臉,悄聲跟民警說,是我一個熟人,要是沒什麼要緊的,就抬抬手吧。民警說,行,看他也不像喝瞭酒,我就氣他不說話。

衛崢嶸回到車上,發動瞭車慢慢往前開,他從後視鏡裡看見民警吩咐瞭一句,也上警車開走瞭。男人站起身,向衛崢嶸這邊望瞭一眼。衛崢嶸趕緊踩下油門,加速離去。開著開著,他又暗罵自己,躲什麼呢,又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一直到晚上,專案組還在加班,整理白天的審問記錄。朱刑警坐在奔騰486前,對著手邊一疊審問記錄,試圖往電腦裡輸入。他試著敲瞭一個字,盯著電腦顯示器上的文字框挑瞭半天,最後還是放棄

瞭,抱怨道,算瞭,伺候不瞭這東西,敲完一個字,忘瞭下一個。老杜也對電腦直搖頭,說,對著這玩意,哪有破案思路嘛!他轉身看著會議室灰撲撲的大白墻,說,應該在這兒掛上老城東的大地圖,嫌疑人都一個一個標上,住哪兒都看得清清楚楚。

朱刑警拿起一張兩尺見方的城市地圖,抱怨太小瞭,怎麼也得有軍事地圖那麼大,指哪兒打哪兒一清二楚才行。朱刑警和老杜商量著,要不上市圖書館找找有沒有大地圖。陸行知聽著他們說話,突然起身出去瞭,片刻抱回來一臺老幻燈機,和一塊疊著的白佈。陸行知打開幻燈機,一方白光打在專案組白墻上。

陸行知把城市地圖放在燈口下面,關掉會議室的燈。雖然不那麼清晰,但老城東蛛網般的街巷在墻上顯現出來。陸行知拿起白佈抖開瞭,老杜會意,跟他一起釘在墻上。他們拿瞭筆,開始在白佈單上描地圖。

衛崢嶸提著個塑料袋走進專案組時,看見陸行知他們正往白佈床單地圖上按小紙片,小紙片上都是嫌疑人信息。柳夢和杜梅的發案現場用紅筆在地圖上標出來瞭,老城東的嫌疑人分佈情況也一目瞭然。衛崢嶸表示贊賞說,這主意不錯,誰想的?朱刑警拍拍陸行知的肩膀。衛崢嶸點點頭,對陸行知示好。陸行知氣還沒消,不想理他,轉身到自己桌前坐下。衛崢嶸走過去,把塑料袋輕輕放下,說,給寧寧的。塑料袋裡,是個玩具娃娃。衛崢嶸又說,替我跟寧寧賠個罪吧。陸行知頓瞭頓,嗯瞭一聲。衛崢嶸轉頭看見奔騰486,鼻子裡哼瞭一聲,說,凈添這沒用的東西,給個實驗室比什麼都強!朱刑警說,對,把白曉芙給咱們就更好瞭,是不是老衛?衛崢嶸一瞪眼,剛要發作,腰間的呼機突然響起。衛崢嶸拿起看看,皺眉說,添亂!

他拿起座機,撥通瞭,不耐煩地教訓上瞭。什麼事兒?……我有案子,你們先給我消停著!……什麼?……行,等著我……別跟我稱兄道弟!掛瞭電話,朱刑警問,誰呀?衛崢嶸說,郭勝利。朱刑警反應瞭一下,想起郭勝利就是刀哥,問衛崢嶸,南市街又打起來瞭?衛崢嶸搖瞭搖頭,看瞭一眼陸行知,似有些愧意。陸行知選擇相信馬成群,而他選擇相信郭勝利,現在郭勝利改口瞭,證明陸行知是對的。

郭勝利剛剛在電話裡說,他認識杜梅。

大富豪洗浴中心當年的員工休息室,現在是郭勝利的辦公室。擺設還是原樣,隻是多瞭一些必要的傢具。郭勝利掛瞭電話,從大班桌抽屜裡拿出一把鑰匙。抽屜裡還放著一把鋒刃雪亮的短柄鋼鏟。郭勝利站起身,走到墻邊的櫃子前,用鑰匙打開櫃門。櫃子裡掛著一套女人的衣服,款式有些張揚,有些妖冶。郭勝利臉色陰沉,輕輕撫摸著衣服上的花邊。

這衣服,是杜梅1994年穿過的工作服。

《黯夜之光(塵封十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