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美香甩下一句話就走,笨拙的背影在餘周周眼裡竟有瞭幾分瀟灑的味道。她一直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全班同學做完間操陸陸續續地走進班級裡面的時候,徐志強公鴨般的慘叫聲幾乎把房頂都掀開——餘周周後知後覺,盡管所有人都瞪圓瞭眼睛望向徐志強,可是別人是驚訝,她是驚喜。
徐志強正和兄弟聊著,得意洋洋,看都沒看就往椅子上一倒,然後就像火箭一樣竄瞭起來。
其實隻紮上瞭兩個——不過足夠瞭。
班主任張敏正在班裡詢問整件事情的經過的時候,徐志強已經被人扛走送到瞭醫務室。餘周周回過頭,朝倒數第二排角落的辛美香輕輕地眨瞭眨眼睛,無聲地說,謝謝你。
辛美香迅速低下頭,好像根本沒看見一樣——
“陳桉,我還是跟以前一樣,隻是她們再找我出去玩,我會找借口推掉。我把這件事情告訴媽媽瞭,她卻對我說,以後長大瞭我就會習慣這種‘各人自掃門前雪’,也不會再怪他們。媽媽讓我不要太理想化,不要太嚴苛,人際關系差不多就好,否則自己會過得不開心。其實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做生意的,隻需要合同不需要真心,可是我需要。”
“陳桉,你有朋友嗎?圍著你的人遠遠比圍著我的人多吧?可是你有朋友嗎?”
萍水相逢的同窗,幾年後匆匆別離各奔前程,是應該感謝他們松松垮垮陪自己一程,還是應該遺憾於不能真心相交?
餘周周心底升騰起的困惑久久不散,她仍然笑瞇瞇地對待班級同學,仍然為瞭振華而認真學習,可是那充滿瞭無恥謾罵的十分鐘,卻像心底關押的一隻困獸,時不時悶悶地嘶吼兩聲。
不過很快就有另一件事情需要她擔心瞭。
請假三天的徐志強回班上課之後,先是用拳頭教訓瞭一個看到他之後忍不住笑出聲的男生,讓全班同學都不敢再談論他屁股上的釘子。
餘周周很早開始就不再從後門進出,她在第一排,那些男生在最後一排,楚河漢界,眼不見心不煩。然而體育課下課回班的時候,她還是看到這群男孩子守在前門互相調笑,那個徐志強遠遠望見她,竟然還笑瞭一下。
意義不明的笑。
餘周周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腰間一路沖上後腦勺,就像一隻貓豎起瞭後背的毛。
二話不說,轉身拐進瞭後門,穿過半個班級坐回到自己第一排的位置上。但是抬起頭,竟然發現他們並沒有離開前門,而是齊刷刷地看向自己,偶爾幾個小弟樣的人物還會用肩膀撞一下徐志強,再朝餘周周的方向努努嘴。
餘周周閉上眼睛,腦子裡面忽然很不著調地浮現瞭一個場景——舊上海,十裡洋場(其實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十裡洋場),她穿著旗袍搖曳生姿地走在街上,突然圍上來幾個形容猥瑣的小混混,敬業地奉上瞭經典臺詞,“小妞,陪爺幾個玩玩?”
這個時侯,應該出現一個穿著軍官制服的帥氣男人,三拳兩腳把他們踢飛,化作夜空中幾顆閃亮閃亮的小星星,伴隨著“你們等著,爺饒不瞭你們”的嚎叫——然後她抬眼,看到軍官英氣逼人的臉龐,還有溫潤如春風拂面的關切問候,“你沒事吧?”
餘周周深深低下頭去,臉紅瞭。
“我說瞭多少遍,誰讓你們圍著門口轉悠的?都打預備鈴瞭,耳朵都聾啊?!”
尖利的嗓音把她喚回瞭現實,抬起頭看到班主任張敏晃著臃腫的身體走進瞭班級,那幾個混混已經耷拉著腦袋一臉不情願地走回瞭後排座位。
……救美瞭。雖然英雄是女的。
而且……張敏的毛衣好像穿反瞭。
餘周周搖頭,認命地翻開瞭數學書。各種符號沖進腦海打散瞭舊上海的十裡洋場,有一張面孔卻突然格外清晰。
一個小小的身影,別扭萬分地擰過臉,尋找著“屁股”二字的文雅說法。
又或者和另一個身影扭打在樓梯間,大喊著“她要是野種,你他媽就是多餘的”。
盡管不自知,但是他的確是她的英雄。
餘周周盯著筆袋發呆很久,最終隻是輕輕地嘆瞭口氣——
放學之後,餘周周不緊不慢地收拾好瞭書包,就走到講臺擰濕抹佈開始擦黑板。
“周周,把黑板沿也好好擦幹凈,上次咱們班就因為黑板沿裡面粉筆灰太多被扣分瞭!”值日組長在遠處喊。餘周周答應瞭一聲,就賣力地清理起黑板下方接粉筆灰的黑板槽,不一會兒,黑灰色的抹佈就佈滿瞭雪白的斑點。
“喂,餘周周!”
餘周周回頭,看到徐志強的某個小弟正在她背後賊眉鼠眼地輕聲喚她,還時不時偷瞄正在班級前門跟學生傢長談話的張敏。
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心裡有鬼。
“什麼事?”餘周周很冷淡地轉過頭繼續擦黑板。
“徐志強有話對你說!你到男廁所門口來一下!”
餘周周這隻小貓再次炸瞭毛。
她緊張地咽瞭一口口水,連手都有些抖。
“我不去。”她也開始瞄著張敏,對方卻正眉飛色舞地跟傢長闡述著自己管理班級的心得體會。
“你躲得瞭初一,還,躲得瞭十,十五啊?”男生說話有點結巴,明顯是剛學會這個俗語,運用還不大熟練。
餘周周不理他,繼續低頭清理黑板槽。
“跑得瞭和尚跑不瞭廟,我告訴你——”男生的嗓門剛剛一抬高,張敏就轉過頭喊瞭一聲,“你吵什麼?怎麼還不回傢?!”
男生嚇得立即轉身就跑。餘周周松瞭一口氣,對張敏的好感又多瞭幾分——她雖然有點傻,可是關鍵時刻還是有用處的。
“喂,餘周周!”
餘周周無奈地回頭,這回又換瞭一個人。
“你別怕,徐哥說瞭,上次的事兒就算徹底瞭結瞭,你不懂事,他也不怪你給他打小報告。徐哥肚量大,你不用擔心。”
張敏剛才的舉動讓餘周周心裡踏實多瞭,恐懼漸漸被憤怒的小火苗燃燒殆盡。她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地瞪著那個傳話的男生,眼神惡狠狠的。
“有——屁——快——放——”
男生小雞啄米般點著頭,“放,立刻就放……你去一趟吧,就男廁所……”
“有話就在後門說。”
男生一溜小跑去傳話,又屁顛顛地跑瞭回來,“那就後門,就後門。”
餘周周舉著黑白相間的抹佈,她甚至都想好瞭,如果這個男生還是執意要找她麻煩,她就用抹佈抽他,不論後果。消弭很久的豪情又一點點在心間復活,她有什麼可怕的?這個世界沒有英雄,所以,大膽地舉起你的抹佈!!
然而女俠的武藝疏於練習,釀成大禍。餘周周剛一從後門探頭出來,就被人捂住瞭嘴巴拖到拐彎處藏瞭起來,所在的位置剛好是張敏視線的死角。
餘周周嚇得大腦一片空白,抹佈在右手都被攥出瞭黑水。
眼前男廁所門口,黑壓壓一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