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6)鈴鐺花房

七(16)鈴鐺花房

血肉人小可對穆樂講述出事那天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

送水月姑娘遠嫁的船上突發大火,火勢熊熊,人人逃生無望,水月姑娘的叔叔嬸嬸世子夫婦在大火中呼救,世子夫人忽然發現不對:水月呢?水月哪裡去瞭?

遠處的海面上,水月姑娘藏身於小可的皮囊裡,手裡拿著火油桶,露出猙獰的笑容:叔叔,嬸娘,請你們別怪我。誰讓從小你們就不讓我做我喜歡做的事情?誰讓你們不肯像祖父一樣就做個躺在床上的老糊塗?哼,走吧,帶著那個假的水月走吧。你們走瞭,我就快活瞭,自在瞭!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魔鬼心腸的水月姑娘早已將自己的皮囊與小可交換,她以為自己算計得明白:大船失火,世子夫婦與水月小姐一同葬身火海,她用小可的皮囊回去,繼續在王府裡作被收養的二小姐,她看著大火中的呼救的世子夫婦哈哈大笑

誰知此時,一個人卻從水中爬上瞭船,水月一見,哎,那不是自己嗎?

不不不,那是她皮囊裡面的小可!

水月大駭: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你應該跟他們一起死在船上!

此時命懸一線,小可顧不得別的:那樣就順瞭你的意!我才不要!

事已至此,不能留一個活口!

水月下瞭狠心,手裡拿著船槳拍向小可,剛剛泅水過來的小可奮力躲開,此時一個

浪頭襲來,水月站的不穩,小可就勢拿起船槳打中瞭水月的後腦!水月暈瞭過去,倒在小可的腳邊。

小可的第一個反應是我得把皮換回來!我才不要當你!

可當她的手伸向水月的時候,忽然想起瞭什麼,遲疑起來。

她看著水月的皮囊,那是自己的臉,一個小奴隸,而水中的自己呢?卻是南景王府的世傢小姐水月?她現在有機會!她可以選擇!她究竟要做誰呢?!

此時的小可喃喃地對穆樂說:我當時在想什麼呢?一來,我並不知道怎麼做,怎麼可以把皮囊還回來。二來,即使我知道,我也不想要當小可瞭。我想要當水月姑娘,南景王府的水月姑娘,我想要作她!於是我,我犯瞭糊塗,我,我毀掉瞭自己的皮囊!

船上的小可還在發愣,可是水月姑娘卻睜開瞭眼睛,還未死心,一般還要去找身邊的兇器,一邊對著小可咬牙切齒:你這個奴才,我要殺瞭你!我要殺瞭你!

小可隻能先下手為強,她從水月姑娘手裡奪過火油澆在她身上點火。

水月被燒成瞭一個火人,劇痛無比,狂叫大吼,跳入瞭海中。

劫後餘生的小可目瞪口呆地站在船上

血肉人小可哭著擦眼淚:後來我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裹著水月小姐的皮囊回到王府。索性老王爺常年臥床不起,傢丁人情冷漠,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發現穿幫。可是天知道我有多後悔!可是不能哭啊我,眼淚是咸的,流到皮肉上,像是小刀子一樣地割!都怪我,都怪我貪心,換瞭水月小姐的皮囊,每日如果不服丹藥,不仔細化妝就會穿幫,都是我自己的貪心害瞭我!

穆樂皺著眉毛看她:那些洛陽城裡被殺的姑娘,是不是你?

小可指著房間裡晾著的皮囊啜泣道:你看看我,我有這一層皮的,我殺瞭她們又能有什麼用呢?當然不是我!不過,我知道,我知道那是誰。

是誰?

小可恨恨然:是真正的水月姑娘!我知道她回來瞭,她回來瞭,她曾經來找過我。

小可當瞭水月姑娘並沒有幾天的時間,一個深夜,她在房間裡從睡夢中驚醒。

是什麼劇烈的響動驚擾瞭她嗎?

不,是這空洞的房間裡,黑暗的深處,明明就還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小可在床上坐起來:誰?

一個人的身影慢慢地從黑暗中走向她,月光之下,她越來越清晰,竟是個渾身血肉模糊的怪物。

小可並沒有害怕:是你?

怪物正是那從海上逃生瞭的水月姑娘,聲音喑啞:對,是我,我把我的皮給瞭你,你呢?你卻把我身上的,你自己的皮燒掉瞭!

小可咬牙:那是你自己害人在先,弄巧成拙!

怪物大怒,就要撲上來:把我的皮還給我!還給我!

小可笑笑,早有準備,並不懼怕,從枕頭下來抄起一把

匕首,貼在自己的臉上威脅道:你想讓我把這張皮也毀掉嗎?那你就永遠別想再變回你自己瞭!

水月小姐如今變成的怪物早已有瞭教訓,再不敢莽撞,終於漸漸退瞭出去。

小可松瞭一口氣,洛陽城裡有女孩被剝皮殘害的消息傳來,她開始知道,水月小姐並沒有放棄,她仍在這裡,一是要給自己尋找到棲身的皮囊,二是要小可知道她不會放過她!

血肉人小可看著穆樂:你信我的話嗎?

穆樂點頭:我信。

長久以來的秘密和痛苦終於有人聽,小可捂著臉痛哭起來。

穆樂仍是記得初相見時她的種種好處:你把水滴在我嘴巴上,你給我吃瞭個窩頭。你曾想把我從人販子那裡救出去。小可,你是好人,我相信你說的話。我怎麼做,才能幫幫你

小可抬起頭來:你,你可以幫到我的,你可以幫我去鈴鐺花房偷到那種秘制的藥丸

同一時間裡,星慧郡主被已經變成瞭怪物的水月小姐帶去瞭她棲身的臟兮兮的地洞。

但見數張人臉面皮被掛起來,那都是之前被怪物所害的死者,或依舊鮮血淋淋,或開始腐爛變形,或已經幹燥僵硬,形狀可怕,更有老鼠穿行,烏鴉在外菌集。

饒是星慧郡主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也覺得瘆人恐怖,此情此景,星慧搖頭嘆息,頗有諷刺:誰能想到!南景王府的水月小姐你竟落得這幅田地。要是我都聽明白瞭的話,你看這麼說對不對:你是想要利用一個小丫鬟當你的替身,結果你把自己害瞭,你的皮囊被她占據,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瞭!城裡那些死瞭的姑娘,都是被你揭瞭頭皮臉皮,可是又貼不到自己的身上去,你可真倒黴!

這話不順耳,怪物抬瞭袖子,飛來一把匕首被星慧敏捷躲開。

怪物道:我要你幫忙,不是要你來笑話我!

星慧冷笑:別指望瞭,我能幫你什麼忙?!我看你這樣,隻覺得真是逗!

水月變成的怪物走過來,一根紅乎乎的手指劃過星慧的臉:你就不怕我像揭下這些臉皮一樣,把你的臉皮也揭下來?

星慧臉上仍有笑:就憑你?我們從小一起玩,總是我贏你,對不對?別求我,我沒有好心。更別威脅我,水月,我最不吃這一套瞭。想要我幫你,幫你找回你自己的皮囊,就說說你能為我做什麼。我們看看有沒有生意可做。

怪物冷冷笑:別揣著明白裝糊塗瞭。我都看見瞭。你出入我傢南景王府好幾回,每個房間你都摸到,鬼鬼祟祟。你說得對,明慧,你從來沒有好心,你才不會是去給我祖父送藥。你是去我傢裡找東西。告訴我你找

什麼,我知道景王府的每一個角落,我能幫你找到你要的東西。

星慧轉過身背朝著她:你呀,還是這麼自作聰明。我隻是替我兄長去看望景王爺,哪裡是要找什麼東西

怪物道:星慧郡主,我猜想你要的東西也許正在我手裡。那是不是一顆小珠子?她將手指捏成環形,珠子上面有很多亂七八糟,無法識別的符號。

星慧暗藏驚訝:你還知道些什麼?

怪物她面皮全無,此時瞪大瞭眼睛,那眼珠子更是格外突出:哼,我知道很多事情,否則你想我怎麼知道置換人皮的方法?!這麼說,你是願意跟我做這個生意瞭?

星慧笑起來,合作地:嗯,我倒是有些辦法幫你。對瞭,你瞧,我從那個贗品水月的房間裡面發現瞭這個,這能有什麼幫助嗎?

她手心打開,正是小可丟失的藥丸。

怪物大喜:有!當然有!這是活血固本,使皮膚與血肉連接相同的良藥,沒有這個,那層皮就不能穩固。

星慧道:那她現在該著急瞭,她手裡應該沒有瞭。要去哪裡弄到這藥?

鈴鐺花房。

星慧思考著:鈴鐺花房?我聽說過這地方呀哎,那不就是葉遠安學習花藝的地方?

星慧心裡高興:真是天賜給我一箭雙雕的好機會呀!

旋即對那怪物道:水月,你放心吧,這件事情你聽我的。我們呀,這麼

兩人耳語,怪物起先懷疑,聽瞭星慧的計策便漸漸笑瞭:你確定能行嗎?

星慧道:他們還有別的辦法嗎?我們隻要守株待兔即可

行,就照你說的辦!

一日過去,圓月高升。

葉府,遠安的房間,她和衣躺在床上,恍惚睜開眼睛,嬤嬤端著水盆進來。

遠安漿糊一樣的昏昏沉沉:幾時瞭?

嬤嬤道:月亮都快升起來瞭。小主子,起來,洗把臉吃些東西,你瞧你,昨晚上從宴會回來就不高興,這是被誰惹著瞭?

遠安起來擦臉:沒良心的人。莫再跟我提起此事!

遠安掙紮著起來,洗漱換衣,袖子一揚,把桌子上趙瀾之送的盆景掃在地上,因而想起之前他來送盆景的時候那溫言好語,又想起頭一天晚上的宴會上,她發作之後,他喊她,她是跑著離開,可還是回頭看看他,看見他把她摔碎的插花給拾掇起來。

哎,遠安心裡不由得嘆瞭一聲,說到底也是自己撒謊托大欺負人不對在先,趙瀾之來瞭之後,與其說她生氣是因為他向著別人說話,倒不如是自己穿幫被他發現而狼狽動氣。

遠安想到這裡,便抬腳出門。

嬤嬤跟在後面著急:這都入夜瞭,是要幹什麼去?

遠安道:心裡不舒服,出去逛逛!

鈴鐺花房,靜悄悄的夜。

鈴鐺老師把放著祖傳丹藥的盒子藏在櫃子裡。

忽然聽到外面有聲音響動,窗子忽然打開瞭。

鈴鐺老師狐疑地去把窗子關上。

並不知道自己被人在暗中觀察著。

可疑的動靜把鈴鐺老師引到前廳,卻看見有一個人教室裡練習插花。

她心下生疑,抄瞭棒子過去,看清瞭就啼笑皆非,在這裡用功的卻是那個最沒有天賦的學生,葉遠安大小姐。

手指被刺紮瞭,遠安吸吮幾下。

鈴鐺老師道:嚇我一跳。葉大小姐,這麼晚瞭,你怎麼來到教室插花?

遠安搖搖頭:哎,鈴鐺師父你說得對,那天我就不應該拿你給我插得花去騙人。結果昨天晚上果然大庭廣眾之下穿瞭幫,出瞭醜。我心裡面氣不過,當時就把嘲笑我的幾個姑娘給修理瞭,耍狠的時候被最不應該看見的人看見,哎反正,倒黴的事兒就是一連串兒我呀,越想越覺得自己蠢。我要是當時忍一忍,或者我在你這裡踏踏實實地學學插花,不就沒有這些事兒瞭嘛

鈴鐺老師走近瞭:哎,想來那些嘲笑你的人就不是什麼好人!你本來就不是擺弄這種東西的姑娘,為何一定要強迫自己?

遠安道:其實是為瞭討另一個人喜歡。

可是你這樣不能做自己,弄得自己難受不舒服,維持不瞭多久。就像蒙瞭一層畫皮,到頭來隻怕還是弄巧成拙,徒留狼狽。

遠安點頭:你說的有理。我呀,發嗲裝淑女

可不舒服瞭。可是我做自己他就喜歡瞭?

鈴鐺老師道:至少你是真實的。你自己不累。你自己喜歡。

遠安思忖很久,起身給鈴鐺老師做瞭個長揖:鈴鐺老師你說得對,我本來就是個喜歡舞刀弄槍的女孩子,這些東西我實在不喜歡,也就搞不定,不如幹脆不玩。雖然在你這兒我實在沒學到什麼插花的手藝,但是你今天說的道理讓我霍然開朗瞭,我謝謝你。我以後不來學什麼插花瞭,可是你永遠是我師父。

鈴鐺老師笑笑:遠安你太客氣瞭,希望你有好運氣。

遠安轉身走瞭。

與此同時,一個不速之客在零當老師的櫃子裡找到藥罐子,小心翼翼地拿走。

片刻之後,鈴鐺老師采瞭幾隻花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發現房間大門開著,櫃子也被打開,東西散亂,失竊瞭。

鈴鐺大驚,連忙去找丹藥櫃子裡早已空空如也!

鈴鐺大駭:不好!有人偷瞭丹藥!來人啊!來人!

一轉身,身後有人堵住瞭她嘴巴,一把匕首刺入她腹中。

鈴鐺老師捂著肚子,隻見滿手自己的鮮血!

《盛唐幻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