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9)決裂
話說遠安快馬加鞭,一路兼程,翌日已經抵達瞭霍都山剿匪大營。
卻隻見營房內外正有傷兵被擔架抬著,來回穿梭。
一人死瞭,被人蓋上簾子。
遠安牽馬趕到,不禁納罕:不就是些剛剛成瞭些氣候的山賊嗎?
怎麼把官軍傷成這樣?
一守衛上來:呔,你是何人?膽敢擅入我軍大營!
遠安拿出官文呈上:我從洛陽來,我要見趙瀾之大人。
原來是葉大小姐,趙統領大帳在這邊。請隨我來。
遠安被士兵從外面引入大帳,趙瀾之與孝虎等人正在議事,一見遠安,頗為意外:遠安,你怎麼來瞭?
遠安道:我來看看你的仗打得怎麼樣?
一見是她,孝虎等人神色不滿,各自別開臉去。
趙瀾之道:山賊頗為頑強,想要蕩平霍都山,看來比我之前設想的艱難,尚還需要些時日。
遠安點頭,又納悶:我還當山賊都是些散兵遊勇,不難對付呢。
聽瞭這話,孝虎等人更是氣憤,壓抑著,遠安留意到瞭:穆樂呢?他可還聽話不?我想去看看他。
趙瀾之面露遲疑。
遠安緊張起來:怎麼瞭?你怎麼這幅臉孔?他沒事吧?不是受傷瞭吧,不是
孝虎霍然沖上來:葉大小姐還在替你的傢奴擔心呢?不必瞭!他好大的神通,現在好得很!驍勇善戰,殺敵無數,萬箭飛出卻傷不到他一根毫毛!隻不過,他從前隻是我軍
中一員小卒,如今卻在山賊隊伍裡替他們沖鋒陷陣,殺我官軍呢!
遠安大駭:什麼?!你胡說!穆樂怎麼會成瞭山賊?!
孝虎梗著脖子:葉大小姐,兩軍交戰,豈有戲言?!我又為何編瞭故事騙你?!
孝虎抓著遠安沖到外面:來來來你看,這些頭部手上,胸膛中箭的弟兄,那幾個蒙著佈剛死瞭的。幾乎全是他一人所為。葉大小姐你幹的好事啊!送的好禮物啊!
遠安難以置信,一把抓住趙瀾之手臂:趙瀾之,孝虎說的這些可是真的?
趙瀾之沉吟:你還記得你扮作九公主出嫁,引南靖王府那個畫皮的水月姑娘現原形的那次嗎?
遠安遲疑:記得,怎麼瞭?
趙瀾之道:我們抓住瞭水月,可是卻被不知來歷的刺客圍攻。
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遠安接口道:個個兒身手不凡,而且人數眾多
趙瀾之道:你中瞭毒,不能動彈,我中箭被釘在樹上。你跟我幾乎就要被殺,卻在瞬間擺脫瞭險境,發生瞭什麼你不該忘記吧?
遠安沉吟:我記得是穆樂救瞭我們。
那日趙瀾之與遠安等人本欲設下圈套,引那殺人剝皮的水月小姐顯出原型,卻不想螳螂撲蟬,黃雀在後,他們中瞭埋伏,大量殺手來襲,兩人身負重傷,危在旦夕,那一剎那,穆樂瞬間移動救瞭遠安與趙瀾之,卻昏倒在遠安的肩膀上。
趙瀾之道:就在昨天,兩軍對壘。他不肯投降,我命人放箭,穆樂又表演瞭更讓我吃驚的一幕!
趙瀾之的眼前仿佛又浮現出昨日戰場上那駭人的一幕
穆樂救瞭霍都山頭目賀準,自己不肯悔改,趙瀾之下令放箭!
霎時無數飛箭射出
穆樂大吼:啊!
他的眼前又出現瞭之前的場面,所有人的動作包括那些滿弓而出飛箭都被放慢瞭動作一般。
穆樂從容跳開,並將受傷的賀準放在圈外。
他轉過身,飛箭齊下,穆樂用雙臂卷起飛箭將它們收攏,又以一己雙臂之力將它們全部擲出!
那些飛箭仿佛被上瞭弦,加瞭勁,飛回得更加迅猛,官軍兵將霎時中箭無數,重傷慘叫。
趙瀾之等人也連忙躲閃。
看著他們那般模樣,穆樂輕輕笑,拍拍手,驕傲地,洋洋得意,帶著賀準回去。
遠安聽完駭然,好半時才反應過來:果然如此?
趙瀾之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瞭,對不對?若非親眼所見,我也難以相信。想起此人來歷,是你我在鬼市從人販子手裡把他救出來的,後來屢次遇險,都有他出手相助,雖然明顯的力氣大,身手靈活,武藝進展迅速,可仍是常人行徑,並沒有太大的蹊蹺。不過,上次擊退刺客,還有此番他的所作所為,遠安,我本不願意講言過其實的誇張的話,可是老實說,那不是常人,那是鬼怪的神通!
遠安
緊張地,眼睛亂轉,本能地還要替穆樂講話:我不知道。上次之後,他記憶全沒,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瞭什麼你說他是鬼怪?那不可能!他現在人在哪裡?!
趙瀾之冷冷一笑:打瞭這麼大一個勝仗。想必,是在洞府裡面慶功吧!
遠安沉吟片刻:我要見他。
趙瀾之是警覺地:見他幹嘛?
遠安抬頭看定他眼睛:勸他回來!
趙瀾之道:算瞭。該說的話我在戰場上已經跟他說明白瞭。如今這個人已經是敵人。我們沒有別的辦法,隻能除之後快。像對付所有的山賊一樣!
遠安急的夠嗆:可是我不要他當山賊,我要把他帶回來!你放心,他肯定能聽我的話!我不一樣!
趙瀾之眼光示意,其餘人下,隻剩瞭他二人留在大帳中。
趙瀾之口氣緩和:遠安,你倒是跟我說說,你哪裡不一樣?
遠安理直氣壯地:我是他主子!他是我奴才!
這麼簡單?你隻是把他當奴才?
你為瞭一個奴才不顧生死,大老遠跑來這裡?
遠安道:別說是他,這人好幾次出生入死救過你,也救過我。就是隻小貓小狗,被我趕出去瞭,混得不好,我也惦記呀
趙瀾之仔細看著遠安,遠安回看著趙瀾之,那一雙眼睛坦然明亮,全無雜念。
趙瀾之終於道:好吧。今晚上我計劃再攻山賊大營。你隨行!
遠安興奮
地:好!
遠安,可小心瞭,保護好自己!
放心!
情場上的趙大人多少還是過於自信瞭,他以為自己盯著遠安,她坦然無懼就是對穆樂毫無心意,其實遠安跟穆樂都是如此:什麼時候都是一樣坦白的眼睛,其實是心眼不夠,智商欠費,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比起來山下官軍大營的狼狽不堪,霍都山上的飛賊洞府可是一派喜氣洋洋。
眾人舉杯飲酒,意興盎然。
賀準道:這一次若不是四弟出手相救,估計我早就被官兵的飛箭射成刺蝟瞭!四弟,我又欠你一回!
穆樂道:大哥你也曾替我擋箭。兄弟之間,咱們別客氣!
賀準道:話說那一下子飛箭射出,我真以為我們兩個小命就要交代在那裡瞭。誰能想到四弟你竟能有如此神通?!話說,四弟,你究竟是何方神聖?你這身武藝是從何處學來的?
你,你不是個神仙吧?
穆樂一笑:大哥,實不相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名字叫作穆樂,是原來的主人給起的。她在鬼市上買瞭我回傢,之前的記憶,我一片空白。我就是如此。有時候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也有時候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從前是何方神聖,或是哪一路的神仙,可我知道我現在是個山賊,恣意妄為,無比快活!來!喝酒!
賀準及眾人:喝酒!
眾人飲酒猜拳作樂。
賀準道:眼下啊,說不準那些官軍們正打算收起營帳,卷著鋪蓋回洛陽瞭!
穆樂沉吟:大哥,如果是你,吃瞭這麼一個小小的敗仗就會回洛陽嗎?
賀準哈哈一笑:至少要好好休息一下吧?如果是你,你不這樣?
穆樂道:我不。有人說乘勝追擊,可我卻覺得打瞭敗仗吃瞭虧的時候更要伺機反攻,因為對方必定在豪飲慶祝,放松瞭警惕,就像我們現在這樣。這個時候,才是最好的反擊的機會。官軍們不會走,趙統領心細膽大,十分聰明,也許他現在已經趁著月黑風高走別的路,殺過來瞭。
穆樂說完,所有飲酒的山賊都停住瞭,寂靜無聲。
穆樂道:大哥,除瞭今天我們阻擊瞭官軍的山路,他們還有沒有別的路上來?
有。水路。
月黑風高。
霍都山進山河道上,官軍乘竹排悄聲前進。
有士兵咳嗽,夜鳥驚飛,眾人噤聲,稍候才繼續破水前行。
這是一次佈置好的偷襲。
忽然最前面的竹排觸及瞭攔在水中的繩索,霎時鈴聲大振。
官軍們慌亂,部分山賊從蘆葦蕩中飛身而出,眾官軍舉刀相迎,忽然山賊們都潛入瞭水下,割開捆紮竹排的繩索,拉官軍入水。
兩軍又在水中混戰。
河畔之上,早有準備的穆樂冷靜觀戰,他留意到官軍中有一人蒙面,卻十分驍勇,手起刀落殺死數個山賊。
穆樂飛身襲來,入局
搏纏鬥,那人卻賣瞭破綻轉身就走。
他是誰呢?
穆樂飛身追上。
二人跳至樹林中。
穆樂喝到:站住!別跑。
那蒙面的站住,背朝著穆樂。
穆樂仿佛有所感覺:你回過頭來!
那人回頭,還蒙著臉。
穆樂氣得鼻子都歪瞭:官軍和山匪,誰都不認識誰?憑什麼就你蒙著臉?拿掉面具!你是誰?
那人陰陰發笑,聲音好像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你還記不記得你是誰!
這聲音讓穆樂一下子有片刻的麻爪:
去見她慢慢拿掉面具,不是遠安卻是哪個?幾天不見,竟敢跟我這麼說話瞭?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是你主子!
穆樂看著遠安,霎時愣住,手腳僵硬,不自知地轉瞭一圈,驕狂山賊的模樣不見,小奴才的德行全部現原形:你?真是你?你你怎麼來瞭?
遠安二話不說,跑上去飛腳先踹,穆樂躲閃不及,邊用手擋著自己,二人沒有招數的,混亂的,完全是一個狠打一個硬捱,遠安是動瞭真格的,氣喘籲籲,邊打邊罵:我怎麼來瞭?!我夢見你中箭死瞭!我急得什麼似的,騎馬飛奔,連口水都來不及喝,顛得尾巴根子都疼得要命,我來到軍營裡,你猜他們跟我說什麼?說你好大的威風啊,你不當官軍當山賊瞭!你好手段,你還殺死那麼多官兵!你個不要臉不學好
的!我打死你!打死你!
穆樂被遠安打得疼得要命,蹲在地上抱著頭哭:我為什麼當山賊?他們容不得我!山賊怎麼瞭?山賊快活!我樂意!你別打我瞭,可疼死我瞭!別打瞭別打瞭!
遠安停手,一把抓住穆樂的領子,提起來拎到自己面前,呲牙咧嘴,惡形惡狀:走!你跟我走!
穆樂抓住她手,滿臉是淚:幹什麼?去哪裡?
遠安道:去趙瀾之那裡去,趁現在還不算太晚,趁你還沒有鑄成反朝廷的大罪!
穆樂略略思考,猛然醒悟,忽地起身,甩開遠安,一把擦瞭臉上的淚,大怒道:我不!我就是不願意見到他趙瀾之!別人還在其次,我格外惱恨他!你想帶我去找他?!你別想別想!
穆樂忽然發狠,遠安倒是嚇瞭一跳,一下子泄瞭勁兒:趙瀾之總不會欺負你你這樣子,究竟為什麼?
穆樂一不做二不休,雙手抓著她肩膀,狠狠地把遠安撈起來:因為你!
離得她這麼近,這不是做夢吧?穆樂的淚又進瞭眼睛:我,我有句話問你。
你說
穆樂雙唇發抖:趙瀾之說你對他心懷坦蕩,對我怎樣都會告訴他,那我問你,那天晚上,我,我親你的事情,你,你也告訴他瞭?
遠安被他那樣子嚇到瞭,機械地回答:沒有那事兒我,我自己都忘瞭!
忘瞭?!你說
忘就忘?!
你是不還想來一回啊?穆樂叫道。
遠安一聽:你是不是還找打啊?!
穆樂松開手,把她放下,擦瞭臉上的淚,滿腹的怨恨委屈卻還是笑瞭:所以你根本不坦蕩,你什麼都明白。你就是你就是裝糊塗!你真當我是奴才,你不把我當回事兒。郭將軍變成大蛾子傷人的時候,你自己都快沒命瞭,你先跑去天後那裡給趙瀾之求情。我我我呢?你想過我沒有?誰欺負我呀,你才是最能欺負我的人!葉遠安!就你欺負我!
遠安震驚,呆住,隻覺得自己心裡面好像是一團亂麻搓成瞭球,也抻不出來一個頭兒,她用那榆木腦袋想瞭半天,想為自己辯解一下,想說不是那樣的,不像你說的那樣,可張瞭張嘴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穆樂抹瞭眼淚,轉身就走。
遠安在後面大喊:穆樂!
穆樂停住腳,仍然背朝著遠安。
遠安覺得眼睛發脹,眨瞭一下,淚流出來,她感覺到他心意已決,卻還在做最後努力:別回去當山賊,跟我回去吧。你不願意再去趙瀾之那裡當官軍,你就不去。你跟著我回傢,行嗎?別,別去當山賊
穆樂沒走,回過身來,深深看著遠安。
他忽然走回來。
遠安大喜。
穆樂走到遠安身邊,蹲下來,把混亂中遠安松開的綁腿系好,又重新站起來,他是鎮定的,明確的:我現在輕松,快活,
想怎樣就怎樣。我覺得筋骨舒展,血脈通暢,我殺死官軍的時候好痛快。陸戰水戰我都贏瞭趙瀾之。你為何還要我回去當奴才?
我不。穆樂轉身而去。
遠安大叫:穆樂!
他一去不回!
夜鳥嘯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