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埼玉愛犬人系列失蹤案之二 下瞭床,壓酷砸就是一文不值的螞蝗

采訪過這起案件好幾個月之後,我開始回想應聘時的日子,明白瞭訓話人曾說過一篇報道有可能花上一年的時間去做的原因。當時我還想過,要是那樣就太好瞭;現在我卻很想歇一歇,可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跟關口提到我想休息一周的事情。

“這不可能。”他笑瞭。

他說的沒錯,我不到4天就回來瞭。高田組裡的一個名叫清水的小流氓把關根堵在他的“非洲犬舍”店裡,砍傷瞭他,關口負責審訊那個犯罪嫌疑人。

我正和那兩個小女孩一起吃著哈根達斯的時候,這位審訊高手回來瞭。他脫下鞋子,在我們的桌旁坐瞭下來。真不可思議,好像坐在那兒是世界上再自然不過的事瞭。

關口向他妻子要瞭杯咖啡。

“清水認為關根殺害瞭遠藤?”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孩子們都在那兒,但她們沒有在意我們的談話。

“是的,是的。他承認自己用裁紙刀劃瞭關根的臉,別的什麼都不承認。所以,我們記下他的供詞之後,他便簽瞭字;我把他拉到一邊,對他說:‘我已經審過你瞭,也不會再改你的供述瞭,不過老實告訴我:你這麼幹是不是因為高田的命令?’清水說不是。完全否認瞭這一點。”

關口繼續說道:“我想聽聽高田本人對這件事是怎麼看的,所以去見瞭他,就像我經常做的那樣,某種程度上是為瞭對事態有所掌控。我直截瞭當地問他,是不是他讓那個白癡幹的。高田面無表情地說:‘如果我讓那廢物去收拾那混蛋,而他沒有下狠手就回來的話,我不把他絞死才怪。清水簡直就是個大笨蛋,他不配當壓酷砸。如果他想露一手,就應該把刀插進那狗娘養的肚子裡去。’”

說到這裡,關口決定給我來點背景知識,“很多壓酷砸甚至不喜歡叫自己壓酷砸。忘瞭那個官方說法‘暴力團’吧。他們自稱‘極道’。你知道這個詞,對吧?”他在一張餐巾紙上寫著漢字,“‘極’的意思是‘終極、遠方、極端’,‘道’就是‘道路’。一個極道是勇往直前的,他不會退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現在的這些小傢夥,他們不配叫自己極道,他們隻是些小流氓,卻裝出一副男子漢的樣子。

“我要做的就是確保外界以為我們好像在盡力讓關根活著,讓高田的手下相信,如果關根出瞭什麼事,法律就將重重地懲罰他們。很荒唐吧,但我做的這一切就是讓高田覺得自己沒有丟臉,然後決定親自除掉關根。”

關口是在走鋼絲。然而,在許多方面,他是在維持著整個調查工作的完整性。遠藤剛失蹤的時候,大傢都在暗傳那是“犬舍”幹的,但高田聽不進去。他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平民,無論他如何失控,也不至於把一個壓酷砸幹掉。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情。然而,自從關口被派去參加這起案件的調查,高田似乎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立場瞭。他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他清楚的是,自己在為開始越積越多的事情的進展而擔心。

高田偶爾會打電話給關口,漫不經心地說:“我準備給‘犬舍’開幾個洞。這個案子簡直是在浪費你的才華,我會替你瞭結瞭它。你很快就會接手更有意義的案子。”於是,關口會禮貌地請他克制自己,不要殺害主要犯罪嫌疑人。過瞭一陣子,這就成瞭有幾分相聲味道的例行對話。

誰都不知道遠藤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被幹掉的。但是,關口已經能夠看出他的最後一晚到他失蹤為止的行蹤瞭——9時許,遠藤玩瞭幾把非法賭博之後曾打電話給裕美。電話內容簡短扼要:“我會晚一點到。”

關口還獲得瞭另一條關鍵消息:一個當地的獸醫曾賣給關根大量的硝酸士的寧——這樣,他就可以讓生病的動物睡覺。

我一直在按自己的方式調查遠藤在最後那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很快我發現自己每隔一天就要到關口傢去核實一下自己挖到的消息。我的這種做法就連極為寬容的人可能都會受不瞭,但奇怪的是,關口似乎並不介意。與此同時,關口夫人甚至開始在她出門辦事的時候讓我照看孩子們;我最後都得指點她們的英語功課瞭。

關口終於查到瞭裕美。她沒有念高中,而是去當酒吧女招待瞭;於是,我和吉原第二天晚上便去瞭那傢酒吧。老板娘出來迎接我們,吉原點瞭要裕美陪酒,她便把我們帶到一張桌子跟前坐下。

這地方是個典型的陪酒屋:一盞吊燈,幾張供親密交談的沙發,一臺卡拉OK機,吧臺後面站著一個彪形大漢。室內是用紫色天鵝絨裝飾的,四周光線昏暗,桌上的蠟燭顯得跟聚光燈一樣,吧臺後面的那個傢夥掃瞭我一眼,他沒脖子,短頭發,西服又差勁又緊繃——是壓酷砸,沒錯!

裕美打扮得十分好看。她有一張瓜子臉和漂亮的小嘴,個頭好像比我矮一點,但也矮不瞭多少。我料想她的超短裙下方會露出一點蕾絲花邊來,但沒能看清。她坐到吉原的身邊去瞭,而跟她一起來的好像叫紀美子的女孩擠到瞭我的身邊。

吉原一邊喝著裕美為他倒的摻水威士忌,一邊悄悄地解釋著我們是誰,為什麼來這兒。她立刻警覺瞭起來,那一瞬間我都擔心她會叫酒保把我們趕出俱樂部。但她緊張瞭一會兒之後,似乎適應瞭吉原那種直截瞭當的態度。

她嘆瞭口氣說:“我會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們,但不是免費的。這兒是酒吧,是我工作的地方。你們是顧客,可以隨便點你想要的。但我希望你們能像那種體貼的顧客一樣,給女孩子買一瓶香檳。”

吉原和我對視瞭一下。我們買得起嗎?除瞭不能報銷的問題之外,公然收買消息也是禁止的。這樣做弄不好要犯戒的。

我心血來潮瞭:“我想這沒什麼問題。不過,有一點你應該知道,我是猶太人,我們有兩千年極其苛刻的傳統。我不想違背傳統,來一瓶便宜點的香檳怎麼樣?”

裕美哈哈笑瞭起來,但她並沒有發善心:“你現在是在日本,是學習日本傳統的時候瞭。”

我們要瞭一瓶上等香檳。香檳的泡沫在往外冒,消息也流瞭出來。遠藤曾經是這個俱樂部的常客,他是個真正的紳士。雖然年紀大瞭點,但他會帶她出去喝酒吃飯,給她買奢華的禮物;他身上有一種野獸般的魅力,她出於好奇跟他睡瞭,結果發現他的床上功夫很是瞭得。

她就是在最後那通電話裡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的。她不知道他要去見誰,事實上她很少跟他談論工作上的事情。現在,他走瞭,她想念他,但她從來沒有愛過他。讓她覺得不舒服的是他全身的刺青,他的皮膚摸上去冰涼。“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像睡在蛇的旁邊。夏天還好,冬天受不瞭。”

我開始走神瞭。紀美子雖然沒有裕美那麼有魅力,但她的眼睛很可愛——“有穿透力”這個詞挺合適。她很愛笑,臀部寬而勻稱。她給我倒滿香檳,問我要不要煙。我說要,她就從她的香煙盒裡抽出一根細長的香煙,含在自己的唇間,點著後吸一口,然後輕輕插到我的嘴裡,一邊還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忍不住看瞭一眼她的指甲:全都塗得烏黑發亮。哇!

“你想問我些什麼嗎?”她說,“你的朋友好像把所有的問題都問瞭。”

“你認識遠藤嗎?”我回過神來,欣然問道。

“嗯,認識啊。當然沒有裕美那麼熟瞭。我喜歡壓酷砸,他們懂得怎樣在床上取悅女人。下瞭床,壓酷砸就是一文不值的螞蝗。”

“你跟很多壓酷砸約會過?”

“我搬到這兒之前當過一個壓酷砸的情婦。”

“那為什麼現在不當瞭呢?”

她給自己點上瞭一根煙:“他死瞭。”

“自然死亡?”

“絕對是自然,”她說罷便歇斯底裡地笑瞭起來,“我們正在做的時候,他翹瞭辮子。”她不是在開玩笑。他們正幹得熱火朝天,誰知做到一半他心臟病發作瞭。她用力把他從自己身上推下來的時候,他還有呼吸,但沒等救護車趕到他就死瞭。死的時候45歲。他動不動就罵人,占有欲很強,一直堅持要她在背上文一個龍的刺青。他自己早就文瞭一個,這就等於給她貼瞭一個標簽,但她並不介意。她當時18歲,而且認為自己是愛他的。當然,那時他已有傢室瞭。救護車趕到之前,她已經沉著地從他的錢包裡抽走瞭銀行卡。第二天早上,她就把他賬戶裡的錢一掃而光。

22歲那年,她搬到瞭埼玉,手頭小有積蓄。

再談下去我們就得破產瞭,吉原很快就示意說得走瞭。我向紀美子表瞭謝意,感謝她陪瞭我。我們埋瞭單——3萬日元(約300美元),裕美和紀美子在店門口跟我們揮手告別。

我在店門口的人行道上跟吉原道瞭晚安,跟他說我可以自己回傢。吉原叫瞭一輛出租車,等出租車看不見瞭,我立即轉身又進瞭酒吧,找紀美子繼續聊天。我以前從來不認識壓酷砸的女人,我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那天晚上,我硬是沒有回成新聞組。

如果我說是我說服瞭她一起過夜的,就會顯得我更像個男子漢,可惜自始至終都是她占據瞭主導地位。在床上,她也是來勢兇猛,咄咄逼人,的確比我經驗豐富。她除瞭背上的龍文身外,還有一尊觀音菩薩的刺青,我們做愛的時候,這尊觀音仿佛快要從她的皮膚上跳出來。

隻能說一段持續瞭數月之久的三人關系就這樣開始瞭。這種關系並不像你們想象的那樣,而是紀美子向我提供極道世界的消息,我把這些消息告訴監視著高田組的關口,他再把零零星星的收獲提供給我。

一天下午,我和紀美子正在她的公寓裡站著做愛,她的指甲從我的背上滑瞭下去,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她問我想不想知道一個秘密。

“當然想,”我說,“告訴我吧。”

“猜猜看,現在關根在什麼地方?”

“我想他應該在狗舍裡忙著吧。”

“我可不這麼認為。”

“好啦,把你的獨傢新聞給我吧。”

“這得先看你的行動瞭。”

於是,我行動瞭。結果,我完成瞭我的,她也完成瞭她的:“他在高田手裡,他們很可能正在審問他呢。”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哎呀,他們不就是要讓他吐真話嘛。”

“你怎麼知道的?”

“高田的一個手下昨天晚上在酒吧裡誇海口說,他們準備去把關根抓來剁瞭喂給他自己的狗吃,還說瞭他自己的藥什麼的。”

“我用一下你的電話。”

“你要給誰打電話?”

“把電話給我。”

我給關口打瞭電話,他聽完謝瞭我,然後沒問什麼就立即掛斷瞭。

過瞭4天,我才又跟關口說上瞭話。這幾天裡,在紀美子的幫助下,我想辦法找到瞭遠藤的一個不是壓酷砸的朋友,得到瞭更多有關遠藤的消息。顯然,他一直在敲詐關根,想要奪走他所有的資產——土地,房屋,狗舍……所有的一切。

關口見到我很高興。

“傑克,謝謝你那天打來的電話。你的消息很及時。”

“後來呢?”

“我掛斷你的電話後,過瞭10分鐘左右,高田打電話給我,他一開始含糊其詞的,可能是想讓我大吃一驚吧。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我問他到底對關根幹瞭些什麼——讓他最好不要插手關根的事情。高田對我已經知道瞭他的所作所為感到極為欽佩,跟我說:‘沒錯,我已經把那狗娘養的抓來瞭。我要問他幾個問題,也歡迎你來旁聽。’提議很誘人,但我拒絕瞭。我告訴他,最好別把那傢夥殺瞭,而且還得讓我知道他問出瞭些什麼。”

“你沒有趕過去救他?”

“沒有,高田已經答應我的要求瞭嘛。”

“你相信他嗎?”

“有的時候你必須相信別人,傑克。有時你還得相信不可信的人。你相信他們,就將他們變成瞭可信的人。高田答應瞭我的要求,我就相信高田會兌現他的諾言。如果他沒有答應我的要求,我就會打電話叫行田的警察去把關根救出來。既然事情已經這樣瞭,我就決定讓他留在高田那兒一段時間。”

“結果呢?”

“高田說,這可憐的混蛋哭得像嬰兒一樣,但堅稱他沒有碰過遠藤。他們威脅瞭他3個小時,他什麼也不承認。最後,高田掐住他的喉嚨說:‘或許是你做瞭遠藤,或許不是你,反正他都不在這個世界上瞭,我能感覺到。你至少還欠那個人一拜。’高田把關根拖到事務所裡的小佛龕前,關根的手抖得很厲害,還沒等用打火機把香點著插在香灰裡,他就已經碰斷瞭三根香。高田笑著說,這簡直就像一場戲。”

“如果他不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高田,那他也不會向警方坦白。”我脫口而出。

“在這個問題上,”關口說,“你錯瞭。不過,先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發現高田抓走瞭他?”

“有人私下告訴我的。”

“有人私下?”關口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隨後清瞭清嗓子,“喂,傑克,我們認識的時間不太長。我知道,作為記者,你不會說出你的線人。我尊重這種做法。但現在我需要知道你是怎麼瞭解到的——不是以記者對警察,而是以男人對男人的信任。這很重要。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要相信我,但我需要知道。”

我猶豫瞭一下。這是一種想看看我是否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會保護我的線人的測試呢,還是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

“你為什麼要知道?”

“我需要確保我告訴你的事情不會傳回到高田那裡去。我想應該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你也許不瞭解中間會有誰在傳話。所以,告訴我吧。”

“好吧。我是從紀美子那裡聽來的。”

“紀美子?也是裕美工作的那個酒吧裡的?”

“是的。”

“一個周五的晚上你到底在跟紀美子做什麼啊?”

“可以說是一種約會。”

關口一下子張大瞭嘴:“你在幹紀美子?傑克,你真是為瞭弄到消息什麼都肯幹。”

“這不好嗎?”

“不,不,不。你是單身,沒有關系。但不要忘瞭她是壓酷砸的女人,而且有嗑藥的習慣。”

“嗑藥?”

“冰毒,即脫氧麻黃堿。她是個吸毒者。所以,最好用套套。否則可能染上丙肝或者更糟糕的疾病。”

“我不知道會這樣。”

“嗯,小心點。”

“那我不應該去見她瞭?”

“不,繼續去見她,繼續跟她打聽消息。見鬼,你想跟她幹什麼隨你的便,隻要告訴我你發現瞭什麼就行。”他搖瞭搖頭,給瞭我一根煙,我很高興地接瞭過來。

我一直在從關口身上汲取經驗,並且學到瞭許多,而最重要的經驗就是,你在看似不太重要的事情上花費的時間其實是最寶貴的。關口隻要把一個壓酷砸送進監獄,就會去走訪那個傢夥的傢。他會定期盤查這個傢庭,有時甚至會給他們買一些食品雜貨,或者幫那傢夥的妻子維修一下房子。他會跟蹲“豬舍”(監獄的委婉說法)的壓酷砸取得聯系,讓那傢夥瞭解傢裡的近況。他從來沒有把他們的犯罪看作是關系到人格的事情。他在做他的工作,而那些人也是在幹他們的活。

這種額外辛勞的回報是:壓酷砸從監獄裡出來,恢復瞭他們原來的生活以後,就會主動把消息透露給關口。不管他們是否重新參與有組織犯罪,他們一定都跟壓酷砸保持著聯系,會把一些事情告訴關口。因此,關口為自己建造瞭一個壓酷砸消息網。我決定盡最大力去效仿他。

7月,關口邀請我參加瞭那種叫作傢庭燒烤的很棒的傳統傢宴。因為是在日本,燒烤的不是熱狗,也不是牛肉,而是一種叫香魚的又小又甜的鮮河魚,把魚用扦子串起來,抹上鹽巴,在炭火上烤熟後蘸一種令人驚異的綠色調味汁吃。真好吃!我們坐在他傢的門廊上喝著可樂,吃著扦子上的魚,他這時又給瞭我一些建議:“要在春天收獲,你就不得不在地面半凍不凍的時候播種。還是在春天裡播種吧。”

關口帶著隱喻說話顯得有點非同尋常,於是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現在,養犬人的案子的確很火,沒錯,我知道。可你不應該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這上面。你現在也應該跟其他的警察多接觸接觸。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他們手頭上沒有好案子。正因為他們沒有事兒幹,有充裕的時間,因此很可能不會介意你在他們身邊轉悠。如果你拿點事情去跟他們合作,他們就會喜歡上你。

“要在沒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就去走訪你的消息來源或你的線人。這樣,他們就會把你看作朋友或哥們兒,而不是個貪婪的機會主義者。深交產生信任。你很早就接觸這個案子瞭,早在聽說我的名字之前,所以我才讓你進瞭傢門。”

他用自己的扦子捅出一個魚眼珠來遞給我,我一口咬進嘴裡,味道不錯。那兩個女孩看著我嚼,站起來為我喝彩,巴掌拍得啪啪響。關口夫人也把她的魚眼珠遞過來給我,我婉言拒絕瞭。我再也消受不起瞭。

“你認為這個案子最後會怎麼樣?”他問。

我不知道。

“詐騙案將不攻自破。有兩個人很可能知道關根是怎樣把遠藤和廢棄物管理公司總裁川崎殺瞭的。這兩個人就是他所謂的生意夥伴新井良治和他的司機志摩。這個問題很簡單。我們找個理由就把這兩個人逮起來——鬼知道他們這一輩子幹瞭什麼缺德事兒。我們讓他們狗咬狗,咬到他們吐出我們想要的消息,然後再拿下關根。如果我負責這個案子,我就會這麼幹。可惜不是我在負責啊。”

“那個新井是誰?他跟關根有什麼關系?”

“你從現在開始必須親自去調查這件事,傑克。我可以把這一切慢慢跟你講清楚,但那就太慢瞭。四處打聽打聽,你會查出來的。”

我一邊跟紀美子廝混,一邊跟關口交換著消息,其間,《讀賣新聞》的其他記者的主要任務是追查關根不太顯眼的過去。看樣子他一直沒有脫離壓酷砸這條路,很年輕的時候就在當地幫派的事務所裡閑逛,替壓酷砸跑腿,但從來沒有想要成為正式的成員。

他的生活本來是平淡無奇的,直到1972年開始做外國寵物生意之後才有所改變。生意興隆起來,後來又有瞭些跌宕起伏;他在1983年娶瞭一個“動物愛好者”為妻,落戶在埼玉縣北部的熊谷。他自制寵物食品、殺豬宰牛、碾碎狗食用的動物下水來削減開支。血從商店裡滲到街道上,讓鄰居們覺得很不舒服,他還把動物屍體摻在其他垃圾裡一起扔。不過,後來關根收斂瞭這些行為,鄰居們也漸漸習慣瞭。

回到新聞組,我和同事們比對瞭一下記錄,發現新井良治跟關根的關系可以追溯到10年前左右。直到最近,這傢夥還在為“非洲犬舍”做宣傳,後來他和關根有過一次爭吵——不過不是在新井的妻子失蹤之前。很可能是新井殺瞭自己的妻子,關根幫他把屍體處理掉瞭。

我從一個警方聯絡人那裡瞭解到,新井曾經被通緝過,而且是個特別通緝犯。他當時想方設法挑撥日本兩個最大犯罪團夥稻川會和住吉會的關系——把稻川會的一個成員的狗打死瞭,又從住吉會的一個成員那裡偷走瞭大量的錢。

我從另一個線人那裡發現瞭一張有新井名字的“絕交書”。如果有人要脫離有組織犯罪集團,壓酷砸會向有關組員發送兩種信函(根據情況發送其中的一種)。一種是除名書,說明這個人不再與該組織有任何聯系,建議收函人不再向他提供庇護或跟他做生意;另一種是絕交書——就像那張有新井名字的——說明這個人背叛瞭該組織,不再具備成員資格,正在受到追捕;有時信中還會征集這個人的去向方面的消息。有組織犯罪集團之間還可能會流傳一種“死活都要的通緝令”海報。這個線人允許我拷貝瞭那份絕交書。

我帶著這份難得一見的拷貝掉頭就往關口傢走去。這是一個悶熱的傍晚,6點左右,我穿著夏季西服和禮服鞋、戴著真絲領帶,看上去非常帥氣。這次我沒有配錯襪子。

我剛走到門口,門自己就開瞭。關口傢的四口人走瞭出來,穿著清一色的灰色運動套裝。

“傑克,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們一起去跑步吧。”

“可我穿的是西服啊。”

“那有什麼,你又不是跑不動。走吧。”

孩子們拉著我的胳膊:“一起來嘛,傑克。要是你想跟我們的爸爸談話,就一定得跑。來追我們呀!”

她們說罷就沖到她們的父母前面去瞭。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瞭,隻好穿著我那身西服可憐巴巴地跑起來,盡力跟上關口的步伐。不到10分鐘,我們順著小道來到瞭山上。我唯一的一雙禮服鞋都快成傷兵瞭。

“哦,”關口說,“找到新井的情況瞭?”

“是的,”我喘著氣,“我這兒有他的絕交書。”

“給我看看。”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張拷貝,舉到關口面前,他邊跑邊看。

“幹得漂亮,傑克。很高興看到你靠自己做到這一步,不用我一直用勺子喂你瞭。”

“我可沒指……望……它。”我有點跟不上這傢夥瞭。真不曉得他每天抽兩包煙怎麼還能跑得過我。

孩子們也對我毫不留情:“加油,傑克。不要跑得那麼慢。”

“好嘞,加快速度。”我說著就向前沖去,想挽回一點面子來。可是關口輕輕松松的三大步就趕上瞭我。

“身體欠佳啊,傑克?我可能會比你多活幾年,孩子。”

“一定的。”

“那你想回去嗎?”

“我無所謂。”

“好吧,待會兒傢裡見。”

“不行。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真的?”

“當然咯。”我喘著粗氣逞能地說道。

“好吧,那我就開恩吧,”關口說著,把大傢都叫瞭過來,“我們掉頭,回傢。傑克,我們走正步:一、二、三、四。”

我們步履輕盈地走著。我緊跟在關口身邊,他又開始喂我:

新井和關根曾經是商業夥伴。不過,新井是個貪得無厭的混蛋。他賣瞭一條很貴的狗給住吉會的一個團夥的頭兒,而且答應那頭兒出門的時候照看好它。可是,他不但沒有這樣做,反而把狗扔下不管,帶著從該團夥借來準備做生意(進口動物當寵物賣)的錢離開瞭那個城市。據說他溜掉時還帶走瞭從高田那裡借來的幾百萬日元。

那個住吉會的頭兒回來,發現他的狗半死不活的,不禁大發雷霆,發誓要親自像追捕一條狗一樣追捕新井。新井嚇壞瞭,趕緊躲到窮鄉僻壤裡去,改名換姓,找瞭個宗教組織畫佛像畫去瞭。前一段時間,新井又重現江湖,好像是回來給關根幹活瞭。或許是多年過著跟和尚一樣的生活的緣故,他受不瞭關根那種趾高氣揚的派頭。後來,新井突然銷聲匿跡,哪裡也找不到他瞭。他一定知道關根周圍的那些人失蹤的內幕。

“這樣,我們約法三章,”關口轉過頭來看著我,神情開始變得凝重起來,“沒有人聽到過這些事情,明白嗎?這隻是你和我之間的秘密。因為我差一點把這件事搞砸瞭。”

“明白瞭。”

“好。新井溜掉時欠瞭高田幾百萬日元。他突然不見瞭,大傢都認為他被幹掉瞭,但我們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這次,新井重新出現後又不見瞭,我去找高田,問他是否有新井的消息。

“高田回答:‘那個混蛋死瞭更好。’

“我告訴他:‘錯瞭。他好像還活著,而且活得很滋潤呢。’我就是在播種,因為我不知道這混賬新井在哪裡,但我知道,如果高田認為新井還活著,就會去找他。結果反倒是我們先發現瞭新井。他一個子兒也沒有瞭,根本沒辦法還他欠高田的錢。如果高田找到瞭他,他必死無疑。

“我還有其他事情需要用到新井,所以我不厭其煩地去見高田,讓他收手,告訴他不要再碰新井一個指頭。

“這個消息後來又傳到瞭被新井惹惱的住吉會的那個團夥的耳朵裡,他們決定要在高田下手之前把這個虐待狗的落魄畜生狠揍一頓。沒辦法,我接著又得去平息這些傢夥的怒氣。就這樣,一周之內,我不得不救瞭兩回這個狗屎的命。

“夥計,要看住這些畜生可不是件好玩兒的事,我都煩死瞭。如果這次調查關根的進展不順,我想這兒就沒我什麼事瞭。壓酷砸是看不住的,盡量對他們通情達理一點才行。”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瞭:“難道你不覺得大傢休個長假,然後讓高田和住吉會知道我們休假瞭,事情可能會更好辦些?難道這不是一種解決辦法?”

“見鬼,誰說不是呢。我一直都在想這件事,或許有正義在就夠瞭。問題是,我們要對關根的受害者的傢屬負責。如果我們讓新井和關根就這樣死掉的話,他們將死不瞑目,他們需要知道真相。”

9月2日,我和紀美子一起待在大宮的情人旅館裡,她在給我按摩後背,而我在抱怨著那起養犬人案件缺乏突破口,進展太慢。

“哦,”她說著,用她的胳膊肘按壓著我的肩膀,“他們為什麼不跟新井要那些磁帶呢?”

“什麼磁帶?”

紀美子解釋道:一個常來她酒吧的壓酷砸是新井的哥們兒,一天晚上,那個傢夥又來瞭,而且顯得很健談,他說新井曾經吹噓過那些磁帶,說他是安全的,他們不能碰他,他不會落得跟遠藤一樣的下場,因為他手上有關根的罪證,關根在錄音裡基本上承認瞭謀殺事實。大概是關根的司機志摩幫著處理掉遠藤的屍體的吧。

我不清楚像這樣的磁帶會有什麼樣的證據價值,但這個情況似乎挺重要。“我得把這個情況告訴關口。”我說著便從床上爬瞭起來。

“現在?你必須現在就告訴他嗎?”

“是的,這個情況很重要。”

“隨你的便。”

關口接起電話,我剛準備開始講那些磁帶的事,紀美子因為惱火便想捉弄我,她把我的褲子猛地拉下來,開始吮吸起我的下體。我被弄得有點難以集中精神瞭,隻好拼老命一口氣說瞭下去:“……謀殺……屍體……紀美子……我……你。”

“如果這是真的,我們必須馬上拘留新井。幹得不錯,傑克。還有別的事情嗎?”

“沒有瞭。”

“你沒事吧?你說得真快。”

“我沒事。就是有點累瞭。”

“好吧,照顧好自己。”他說完就掛瞭。

但我照顧不好自己,因為紀美子伺候得我一直處於爆發的邊緣。3秒鐘後,我過瞭那個邊緣。我癱倒在床上,電話還握在我的手裡;我很想馬上就睡過去,但紀美子不肯罷休。

天啊,我知道我欠她的。所以,我幾個月以來頭一回關掉瞭傳呼機。

突然得知有那樣的磁帶,關口一開始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瞭。如果他告訴高田,高田就會追蹤到新井,騙他交出那些磁帶,然後殺死新井和關根。懷疑關根殺害瞭遠藤是一回事,讓他承認那件事是他幹的則是另一回事。

關口決定把消息告訴高田的二把手——我姑且稱他為“軍師”吧,他聽瞭關口不得不說的話,答應關口他會悄悄去處理這件事。

這時,情況開始突飛猛進瞭。

“軍師”馬上找到瞭新井,新井不知怎地變得願意說話瞭。“軍師”當時並沒有——覺得沒必要——跟他的上司高田提起那些磁帶的事。

新井揭發出來的新事實改變瞭調查工作的整個重點:最後4個受害者的失蹤與新井無關,但他的司機志摩參與瞭。新井從志摩那裡得知,關根毒死瞭遠藤與他的司機和久,志摩幫著把他們埋瞭。所以,志摩知道的事情足以把關根埋葬。

警方等不及瞭,以詐騙罪逮捕瞭新井。他們認為他沒有多大用處——即使他確實承認自己殺害瞭妻子,沒有屍體也很難證實一起10年前的謀殺案。他們感興趣的是,新井能告訴他們多少有關志摩的事情。如果他們能夠撬開志摩的嘴,關根的嘴就不難撬開瞭。

誰也沒有想到——尤其是關口——“軍師”在新井被捕的當天就把那些磁帶的事告訴他的老大高田瞭。這一舉動促使高田立即打電話給志摩,直截瞭當地告訴他,要麼說出埋遠藤屍體的地方,要麼他就得把自己埋瞭。

志摩當然慌瞭手腳,不過他真的陷入瞭困境。他想告訴高田埋遠藤屍體的地方,但那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屍體——反正沒有留下任何稱得上是屍體的東西。志摩怎麼能夠告訴一個黑幫老大,他幫著把他的二把手的屍體切碎後燒瞭呢?

至於高田,他在加快——或者可以說是威脅——正義的步伐,因為進展的確太緩慢瞭。即使遠藤已經死瞭,他也想要為其恢復名譽,所以他要關口撒下一個無懈可擊的包圍圈,抓住兇手。

高田對關口說,他保證不會把志摩殺瞭。隻要關根自由自在地活著,他就有更大的魚要對付。但若他能有單獨和志摩在一起的時間,他就會瞭解到屍體埋在什麼地方。警察正在監視志摩的住處,關口不能讓他們離開一下嗎?

關口當然不能這樣做:“這幾天,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派瞭人監守他的住處。大部分時間。”他重復瞭一遍。

高田心領神會。等警察離開瞭崗哨,高田便帶著幾個打手出現瞭。志摩看到窗外的來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趕緊從後門奪門而出,逃到瞭派出所裡。他淚流滿面,匍匐在地上懇求道:“如果你們想監視我的傢,看在老天爺的分上,請一天24小時都監視吧。”

聽警方說保證不瞭,志摩便開溜瞭。誰都不知道他去瞭哪兒。高田不知道,關口不知道,埼玉縣警方也不知道。警方把新井監禁起來瞭,一切又陷入瞭僵局。

不過,關口那個非同尋常的壓酷砸消息網又傳來瞭消息——“軍師”把幾盤錄音帶交給瞭他。雖然音質極差,但聽得出來是新井在跟關根和志摩說話。很多事情都是用一種暗語說的,不過,還是有很多事情意思相當明瞭。

志摩——很可能是在說遠藤失蹤的事情——讓新井放心,一點問題都沒有。“屍體早沒影瞭。”他說。然後他又加瞭一句:“屍體埋在群馬。”志摩還提到瞭另外幾具屍體。他說到自己如何把川崎的車開到東京站,遺棄在停車場裡;他的話裡有幫著運走瞭川崎的屍體的意思。

沒有一件事是證據確鑿的,但這足以配合審訊工作瞭。不過,志摩是個關鍵人物,沒有志摩就沒有辦法審訊,也沒有辦法立案。因此,案件又進入瞭另一段觀望期。11月,關口離開瞭調查組,回有組織犯罪科去瞭。不言而喻,雖然沒有確鑿的依據,但大傢認定,志摩已經被殺害瞭,歸根結底,這起案件永遠無法水落石出瞭。

我錯瞭。

正是那個黑幫老大高田,他個人為瞭正義還在追蹤志摩。11月下旬,他成功地查到瞭志摩的下落——志摩也改名換姓瞭,還結瞭婚;高田把這個消息轉告給瞭關口,關口隨即向埼玉縣警方通報瞭這個消息。12月,警方抓獲瞭志摩,面對那些磁帶的錄音,志摩招瞭。

他的口供是很好的證據。警方在群馬縣搜索瞭志摩指出的地點,發現瞭足以供他們立案的川崎的牙齒。他們派出的搜索隊伍人數極少。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讀賣新聞》不知道,誰都不知道。

1月5日,新年假期剛結束,埼玉縣警方讓志摩得到瞭保釋,同時宣佈以肢解川崎昭男的罪名逮捕瞭關根和他的妻子博子。被捕後數小時內,關根幾乎承認瞭所有的罪行。經過瞭痛苦的一年——你還有可能覺得過瞭十年——“埼玉愛犬人系列失蹤案”結案瞭。

我得到獨傢新聞瞭嗎?《讀賣新聞》得到獨傢新聞瞭嗎?

沒——有。

我覺得自己被騙瞭,憤怒得像剛從瘋人院逃出來的瘋子一樣,在新聞組裡撥通瞭關口的電話。

“傑克,為什麼你不打電話來?”

“我為什麼不打電話?”

“你從來不把你傢裡的電話號碼給我,結果我從元旦那天起往浦和新聞組打瞭三次電話也沒能找到你。我還以為你到國外去瞭呢。”

“你留口信瞭嗎?”

“當然留瞭。”

我大吃一驚。他是不是在騙我?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男友欺騙瞭的女士。

我問遍瞭新聞組,問有沒有人接到打給我的電話。

“哦,有啊,有幾個電話是找你的,”一個新人主動站瞭出來,“我以為那是保險公司還是什麼地方來的電話呢。電話號碼就在這裡的什麼地方。”他翻著他辦公桌上的一大堆嬰兒照片、體育賽事記錄和剪報,終於找到瞭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片。那正是關口傢的電話號碼。

我恨不得捏住那小子的喉嚨把他掐死。我差點對他喊:“你這傢夥!你這傢夥毀瞭我一年辛苦勞動的成果,就因為你他媽的太懶瞭,連打個電話給我都不願意!”但我把這些都咽瞭下去。

我自己把事情搞砸瞭。要是我在假期裡去過關口的傢,一切就不是這樣的瞭。我犯瞭關口曾經警告過我的致命錯誤:沒有在看來沒什麼事情發生的時候去造訪線人,沒有留意尚未解決的案件。而且,我從來沒有把我傢裡的電話號碼給過他。他打電話到新聞組來絕對是冒著極大的風險的。

好瞭,這個虎頭蛇尾的故事就這樣結束瞭。我手裡曾捏著這個報道的可靠線索,我瞭解這場作戰的計劃。到瞭最後一步棋的關頭,我還通曉整個調查工作的進展情況,而且我本可以得到他們找到瞭川崎的遺骸的消息。我本可以得到年度的獨傢新聞,但我落空瞭。

最後,關根和他的妻子隻是按謀殺瞭四個人被定瞭罪,但他們究竟謀殺瞭多少人仍然是一個謎。

《東京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