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我的牛郎(女招待)之夜

歌舞伎町可以看作日本社會病理的一個范本,也可以看作這個社會整體的人際關系的一個縮影。牛郎俱樂部和陪酒屋大概是日本成人娛樂行業中最受人誤解的地方瞭。其實,這些俱樂部並不涉及性,而隻是提供親昵幻覺和性挑逗的場所。

在日本,親昵是一種商品,是不太可能白來的。美國也一樣,隻不過花錢的對象不同而已。

在美國,我們會花錢去請精神病醫師、理療師、法律顧問和生活教練,讓他們來傾聽我們的煩惱,提升我們的自尊,裝作喜歡我們的樣子給我們提一些有益的建議。朋友通常會無償地為你做這些事情,不過,眾所周知,麻煩一大,朋友便會拍拍屁股,溜之大吉。日本人大多認為求助於精神科醫師是一種怯懦的表現,就等於是在承認自己有心理疾病,因此,他們至今還不太願意接受美國的那種有償朋友關系的模式。

負責瞭歌舞伎町的采訪之後,我明白瞭,一個日本人想要讓他的自我(而不是男根)得到安撫,想要別人分擔他的煩惱或者聽他倒苦水的時候,並不是回傢去找自己的妻子,而是上陪酒屋。陪酒屋不是性愛俱樂部,不是不正派的男女勾搭的地方,也不是風俗店(1)或單身酒吧。這種地方通常都是一間小酒吧,裡面有幾個嫵媚的女人會上前熱情地迎接你,在沙發上坐下來跟你聊天,唱卡拉OK;她們裝得像你的情人,或者像想要成為你的情人一樣,跟你打情罵俏。

陪酒屋的老板娘(媽媽桑)一般都做過女招待,由於多年來吸二手煙、喝摻水威士忌和長期熬夜,她們的嗓音都變得十分沙啞。如果你想知道一個女招待在這一行幹瞭多久,隻消聽一聽她的聲音就行。如果她的嗓音聽起來像斯卡曼·克羅瑟斯(2),那她就是個資深女招待瞭。

不是沒聽說過女招待和顧客約會的事情,隻不過這種情況極為罕見。對女招待來說,把一位顧客變成男朋友就意味著失去一份收入,何況還有可能疏遠瞭其他常客。女招待必須讓顧客始終抱著某種幻想,才可能慫恿他去贏得她的芳心,讓他覺得那樣做的話,有朝一日她會和他上床。要想走到這沒有幾個常客曾經到達過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終點站,他一年可能要在女招待身上花掉1萬美元——買酒給她喝,送她生日禮物,還得不時帶她出去吃飯。

1999年10月的一天,寒風凜冽,我在歌舞伎町警察崗亭附近轉悠,順便和那兒的一個警官聊瞭起來。他說起那天晚上風化糾察隊搜查瞭一傢牛郎俱樂部的事,我當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牛郎俱樂部?

“你說的是陪酒屋?”

“不是,和陪酒屋差不多吧,不過是男的在招待客人。”

“那就是同性戀出沒的地方咯?”

“不,去這種俱樂部的都是女人,那兒的牛郎是伺候她們的,就像女招待伺候男人那樣。曉得吧,他們恭維那些女人,給她們倒酒,跟她們調情、攀談——讓她們心甘情願地掏錢出來。四下看看吧,那些一身昂貴的西服,留著紅色長發,凌晨3點還在歌舞伎町裡晃悠的不男不女的男人,你想,他們還能是幹什麼的?”

我以前一直以為他們是想要尋花問柳的,根本沒把他們跟這種酒吧聯系起來。嗯,平生就喜歡觀察這樣那樣的社會現象的我,真得去看個究竟。

那天下班的時候,我在東京警察總部裡截住瞭野島,他是風化糾察隊的一名幹將。我邀他出去喝杯啤酒。以前想搞定他一般都不太費勁,可這回,酒過頭巡,我剛提起那天晚上的搜查,他就不幹瞭——他不想讓這件事過早見報。

“我們還有兩傢要搜查。如果你再等一天,我就會讓你發一篇獨傢報道。”

“沒問題,”我表現出非常配合的樣子說道,“不過我現在就想知道詳情。”

他起初不太願意說,但過瞭一會兒還是把實情告訴瞭我:新宿警方和東京警察總部的青少年庇護部認定牛郎俱樂部就是青少年犯罪的溫床,他們已經搜查瞭四傢俱樂部,理由是它們違反瞭成人娛樂與性產業法:無證營業,還允許青少年進入成人娛樂場所。

“過去,人們往往認為去牛郎俱樂部的隻是那些女招待,可時代不同瞭。現在,我們每天都會看到一些女大學生,有時甚至是口袋裡有錢的女高中生,開始進出這些牛郎俱樂部。她們喜歡得到別人的註意,也可能是讓那些牛郎給迷住瞭,而那些牛郎便乘機榨幹她們的一切。那些女孩漸漸變得債臺高築,有朝一日債主就會介紹她們去涉足性產業來償還她們的債務。有的時候,開牛郎俱樂部的傢夥還同時開著性愛俱樂部。還有一些女孩子就開始到商店裡偷東西去賣,然後拿這些錢去付牛郎俱樂部的賬單。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表明這些情況並非個案。”

同年7月,新宿警方接到過一個輟學高中生的傢長打來的電話,說他們的女兒收到瞭一張400萬日元(當時相當於近3.8萬美元)的賬單,是從歌舞伎町的一傢牛郎俱樂部寄來的,打那以後,他們一直過著焦慮不安的日子。

警方查到瞭那傢俱樂部,發現是無證營業。他們在8月逮捕瞭那個年輕的老板。9月,警方擴大瞭調查范圍,結果讓他們大吃一驚:歌舞伎町裡已經開瞭71傢牛郎俱樂部。三年前還隻有區區20傢,為什麼會發展得這麼快?按野島的話說,現在,女孩們想的就是尋歡作樂,而牛郎們想的就是掙錢,有性開放思想和經濟能力的女性可以和男性一樣無憂無慮地買春瞭。

從一個警察口中說出來的社會學理論聽起來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不過,話說回來,野島可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那種普通警察。他是上智大學的碩士畢業生,主修的是心理學,他還是個有執照的咨詢師呢。他敏銳地捕捉到瞭經濟上的誘因:一個人氣牛郎的年收入可達30萬美元以上。野島再次用社會學傢的口吻建議我寫一篇關於牛郎俱樂部的報道,當時人們對它的存在知之甚少。他提到瞭三個店,我逐一做瞭采訪。剛開始的時候,我遇到瞭日本人面對一個為《讀賣新聞》寫稿的外國人通常會表現出來的困惑,不過,後來我驚喜地發現,那些老板其實都很願意跟我交談。其中的一個老板甚至邀請我去當一個晚上牛郎試試,我當時就一口答應瞭下來。

不過,在那之前,我把調查記錄整理瞭出來,跟我的編輯談瞭搜查行動的內情——這是一篇爆炸性的報道。笠間是社會部為數不多的女性之一,她幫我修改好文章,並說服總編把它刊登在國內版上。浜谷是部裡的另一位女性,她對我的成果不痛不癢地說瞭幾句恭維話,提瞭幾點善意的建議。感覺還不錯。

這篇報道發表在10月6日的《讀賣新聞》早刊上,搶在瞭那天下午發表的官方公告的前面——雖然事情不大,卻是條不折不扣的獨傢新聞。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我挑選出自己最好的一套西服,把耳朵和鼻子裡的茸毛修整瞭一番,噴上點古龍水。我的襯衫燙得平平整整,領帶打得筆挺挺的,指甲修得光溜溜的,牙縫剔得幹幹凈凈,連自己都覺得頗為愜意,看上去一點都不像衣著寒酸的私人警探,也不像努力謀生的英語教師,更不像饑不擇食的報社記者——活脫脫是個牛郎。

“愛”是歌舞伎町小街裡的一傢牛郎俱樂部,就在離風林會館不遠的一傢站式酒吧附近。

店面顯得花裡胡哨的,入口的上方霓虹閃爍,還掛著用聚光燈打著的人氣牛郎照片和一面寫著“女性俱樂部”的金箔牌匾。兩尊呈青銅色的肌肉男鑄像守在門前,鑄像身上寫著紅彤彤的“愛”字,看上去既有奢華的裝飾派藝術風格,又帶有美國20世紀50年代小餐館招牌的那種艷俗俗氣。

走下臺階就進瞭俱樂部,俱樂部裡掛著水晶吊燈,但依然顯得異常昏暗。舞池裡的燈光就像池塘上的點點漣漪,房間裡四處零散地擺放著絲絨圓沙發。燈光折射在青銅色的塑像、銀白色的鏡子和亮閃閃的裝飾上,宛如夏夜裡的點點繁星,讓人頗有點置身於天文館內的感覺。這種描繪也許有點過於富有詩意瞭,但給人的印象確實如此。

我6點就到瞭,這個時間來牛郎俱樂部上班未免過早瞭,不過,“愛”俱樂部連鎖店老板兼會長愛田武已經在等著我瞭。他滿頭燙的都是羊毛卷,留著一撮墨西哥小胡子,戴著一副橢圓形變色太陽鏡,身穿一套價格不菲、色澤華麗的西服,一條絲綢花領帶緊緊地打著結,讓人擔心他那圓圓的娃娃臉會不會因此而缺氧。他59歲瞭,雖然具體說不上表現在哪兒,但渾身還是散發著一種無可挑剔的魅力,讓你覺得愜意是他的拿手好戲。

愛田出生於新潟縣,在9個兄弟裡排行老六。20歲那年,他離開新潟到大城市去闖蕩。在一傢制床公司工作時,他成瞭首屈一指的推銷員。後來創業,搞預防犯罪用品的生意,破瞭產,接著去做假發生意,這一次,他見識到瞭女性經濟。

這一啟迪讓他成瞭一名牛郎。一年後,另一傢牛郎俱樂部把他挖走瞭,又過瞭幾年,城裡最大的牛郎俱樂部就把他雇去瞭。顯而易見,愛田身上具有某種別人沒有的東西。他意識到這應該就是自己的天職,於是,他自己開瞭“愛”,而這傢牛郎俱樂部沒多久就成瞭牛郎俱樂部的行業標準。在後來的幾年中,愛田不斷拓展業務,開瞭好幾傢牛郎俱樂部、酒館和酒吧,形成瞭自己的小王國。“愛”就是歌舞伎町夜生活裡的一顆明珠,有時還會成為鄉下中年婦女乘巴士觀光的景點之一。愛田雇我當一夜牛郎的時候,他手下約有300名牛郎在為他的5傢牛郎俱樂部服務。他還出瞭一本談論企業管理的書(而他的妻子則寫瞭一本描寫嫁給職業牛郎的喜與憂的書)。

愛田非常樂意談論牛郎俱樂部的生意經。

“牛郎俱樂部以前就是女人來和那些魅力四射的年輕男人一起跳舞的地方。現在,很多女人到這兒來是因為她們很孤獨——在工作中遇不到好小夥子。她們想要有個人來跟她們聊天,聽她們傾訴,給她們安慰,與她們共鳴——她們渴求人情味。有些女人甚至還會來討教如何調教自己的土鱉男友。不過,也有些女人就是想來這兒找個小夥子跳跳舞——她們喜歡跳交際舞。女人們喜歡那些會逗她們笑、會調侃當今時事或談論電視裡的新節目的牛郎。最有人氣的牛郎並不一定是最英俊的小夥子,一個合格的牛郎應當是個好聽眾、好藝人、好顧問,還要知道什麼時候該給女士倒酒。”

對瞭,值得註意的是,在這種俱樂部裡男人是給女人倒酒的。而在日本社會裡,你決不能在社交酒宴上為自己倒酒,下級或年輕人應當為他們的上司和長輩倒酒。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則是,如果有女性在場,人們一般都會認為女性應該為男性倒酒。因此,如果你是個日本女性,有男性來為你服務,來照料你,那可太令人興奮瞭。

“不過,一個合格的牛郎還要做到對他的主顧的消費水平心中有數。他不能讓顧客破產,不能讓她的財務狀況出問題,否則就會生出一大堆麻煩事——對哪一方都一樣。那些新開的牛郎俱樂部用年輕精明的小夥去拉客,把酒水價格定得低低的——顧客花上5 000日元(約合50美元)就可以喝個夠。不管什麼樣的人都讓進,連已經喝醉瞭的女人也不放過。這些人都很容易上當,總有一天會出現負債的情況。到那時,放高利貸的人就會找上門來瞭。那些真正不守規矩的俱樂部基本上就是有組織犯罪的第一線。

“‘愛’已經開張很長一段時間瞭,我們每一筆賬都記得清清楚楚的,稅也交瞭,還在警方那兒登瞭記,這樣,黑社會就不敢向我們勒索什麼瞭。那些新開的牛郎俱樂部,即使他們不靠欺詐起傢,就沖無證營業這一點,就會顯得很脆弱,很容易受到訛詐,而且很快就會變成壓酷砸的賺錢工具。那些壓酷砸開的牛郎俱樂部,根本就不是什麼牛郎俱樂部,而是男妓俱樂部。他們的目的就是使顧客變成妓女或債奴。

“為什麼牛郎俱樂部這麼受歡迎?因為那些男人——那些英俊瀟灑的有魅力男子知道女人想要的是什麼。這就是理由。有些女人自恃是富傢女——我認為應該叫她們‘花花公主’。她們想要和牛郎發生性關系,而且願意花錢來延續這種幻想。她們和到陪酒屋去大把大把地花錢的男人沒什麼兩樣:心裡都抱著一種夢想——和每個人都心儀的對象上床。

“不過,對大部分女人來說,我們隻向她們提供純粹的約會。她們可以整晚得到一個英俊小夥的無微不至的關懷,還沒有曖昧關系上的困擾。牛郎隨叫隨到,她們絕對不會被人放鴿子。這是一種模擬出來的浪漫,有些女人就是喜歡這樣的情調——有點像那種網絡虛擬愛情……”

我們正談著,一位年近五十的女人走過來坐在愛田旁邊,她看上去十分優雅端莊,身著一襲黑色連衣裙。她不動聲色地從手袋裡摸出一根香煙,還沒等香煙碰到她的嘴唇,愛田已經用一隻鮮紅的鍍鉻之寶打火機為她點上瞭。愛田把我介紹給她,她朝我伸出瞭她的手,我當時並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我吻瞭她的手。愛田咧嘴朝我贊許地笑瞭笑。

我們聊瞭起來,這工夫愛田到吧臺上去為我們端來瞭酒。我很驚訝,他並沒有讓閑在一旁的牛郎去做這件事,也許他是想讓我銘記,對於做一個合格的牛郎來說什麼是重要的。

老實說,我曾想象過:我一走進牛郎俱樂部,漂亮女人就跑來圍在我的身邊,我給她們點煙,讓她們覺得稱心如意。我料想她們都會對我這個老外的魅力著迷,被我對日語的準確拿捏驚呆。我會跟她們講述我的記者生涯裡發生的故事,讓她們高興;她們會聽得入迷,然後紛紛向我索取名片,暗暗想著要跟我上床。事實上,我基本上沒被她們放在眼裡。很顯然,女人們到牛郎俱樂部來是想找個有魅力的日本男人,而不是身著華服、呆頭呆腦的猶太裔美國人。

不過,我還是為一個菲律賓籍女招待倒過酒,也接待過一個傢庭主婦,一面聽她抱怨自己的丈夫,一面不停地為她點煙——她一根接一根地抽著,也的確有過一次像真的牛郎那樣的邂逅。但是,大部分時間還是消磨在跟工間休息的牛郎的聊天上瞭。

和,29歲,原先在一傢制藥公司上班。他告訴我:“一方面,你要迎合她們的母性本能。你把她們當作女王看待,如果她們喜歡你,她們就會寵愛你,把你看成最棒的牛郎。

“我喜歡幹這活兒。一個月可以掙到60萬日元(約合6 000美元),這還不包括我得到的禮物。一個女人給我買瞭我手上的這塊鍍金的勞力士手表。我覺得那個銀行傢的妻子是完全喜歡上瞭我,她準備買一輛車送給我做生日禮物。你必須盡早讓你的顧客知道你的生日,因為這一天就像你在公司裡上班時發獎金的日子。我更喜歡現金,但她們一般都送給你昂貴的名牌禮品。我會拿去當掉一些,不過,像衣服和手表,嗯,她們還是希望看到你穿戴它們的。

“這個女人,真理子,是一傢男性內衣公司的總裁,想到這個就覺得滑稽——她的顧客幾乎都是同性戀,所以她花錢讓我給她倒酒。她給過我一塊百達翡麗牌手表做生日禮物。那玩意兒可貴得嚇人哪,不過上面鑲滿瞭鉆石,俗氣透瞭。她對手表一竅不通,隻看價錢。我在香港買瞭塊冒牌貨,然後把真貨給當瞭。她來的時候,我就趕緊把那塊假表戴上。

“但我並不覺得我是在利用她——或者所有來這兒的女人。我在滿足她們的白日夢。這就像和我發生曖昧關系一樣,盡管我們並沒有一起睡過。我快樂瞭,她們也會覺得快樂。隻要大傢都快樂,就不存在誰利用誰的事情。沒有什麼假象——她們心裡都很清楚,我隻是她們的朋友,直到她們的錢花光為止。”

光,25歲,出生在神戶,從18歲起就一直在當牛郎。他身高一米九左右,在日本人裡面算很高的瞭。他可是個非同尋常的傢夥:就像剛從“美黑沙龍”裡出來的,顯得容光煥發,他的指甲是修過的,牙齒又齊又白,身上的那套西服可能得花掉我一個月的薪水。

或許他對這個工作開始厭倦瞭,他很想瞭解我的記者生活中的一切,甚至還打聽沒有上過大學的人可不可以當新聞記者。不過,他顯然並沒有因為當牛郎而感到痛苦,幹這一行相貌很重要,而他看上去就儀表堂堂。他說:“有時候,你隻消找個和你相像的演員,然後模仿模仿那傢夥就可以瞭。這樣,你就讓顧客覺得她是和一個名人在一起瞭。

“不過,我大都說自己是東京大學法律系的研究生,當牛郎隻是為瞭掙學費。這就讓顧客覺得她是在為社會作貢獻,而不隻是為瞭我的腰包。也許她還會想入非非——有朝一日她可以跟她的朋友說,某著名律師曾經當過牛郎,她當時還是他中意的顧客呢。

“你必須巧妙地恭維女人,不能隻是隨便說些套話。你不能說讓她們感覺自己老瞭的事情。你要告訴女人——她的皮膚多麼光鮮亮麗,她的脖頸多麼性感迷人;你喜歡她微笑時臉上顯現出來的一對酒窩;如果她臉上有雀斑,你就問她是否有高加索血統——有些女人願意讓別人覺得自己長得像外國混血兒。如果你對她們的恭維與眾不同,她們的眼睛就會閃閃發光。我認為,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獨特的魅力;你隻要去找到它賞識它就可以瞭。

“我更喜歡30來歲的女人,跟她們有話可說。如果客人非常風趣,很會講笑話,你最好說些嚴肅的事情,反過來也一樣。這表明你體恤她隱藏著的另一面。

“你要做到幾乎什麼都能和顧客談得上來,有時甚至還會談到該把她們的孩子送到哪個學校去念書的事情。所以,我訂瞭4本女性雜志,好讓自己對她們關註的事情心裡有底。她們還很愛談論電視節目,而我卻沒有時間看電視,所以隻好閱讀電視指南雜志,不讓自己落伍。

“雖然這一行最講究的是相貌,但我知道,自己還得看上去性感些。我每周去健身俱樂部4次,做負重訓練和有氧運動,我還去遊泳,讓自己的體形保持修長,健美。女人一般不喜歡肌肉過分發達的男人,她們喜歡像網球運動員那樣的體格。我在刮臉前都要先抹護膚品,再用一條溫毛巾敷著,這樣能保證我的皮膚看上去很光滑。有些男人留點須茬會讓人覺得更好看,可我不屬於那一類的。女人們總是誇獎我的皮膚和長相。

“我一個月掙100萬日元(約1萬美元),不少吧,但開銷也很大。你得住像樣的公寓,穿戴得入時,還得給客人買些禮物。這些錢都得自己掏腰包,而且禮物也不能買便宜的。有的時候,你會覺得好像你的客人越多,你掙的錢越少。不過,我還是爭取每個月攢下40萬日元(約4 000美元)左右,這個數也比大多數人掙的要多瞭,所以我沒什麼可以抱怨的瞭。

“鬧心的是我的父母不願讓我幹這一行,盡管我也沒有打算一直幹下去。你沒有私生活,每天都像在度假,隻不過一點自由都沒有。大部分自由時間都花在伺候顧客上瞭,不是陪顧客去逛商店,就是陪顧客去度假。

“你想找個女朋友也很難。女孩子不喜歡和一個當牛郎的人約會。我想我能夠理解這一點。她怎麼能知道我說的話是真心的還是裝的?有時我自己都分不清。即便和一個我真正喜歡的女孩在一起,有時我也會發現自己想耍點花招,想要去利用她。”

光的一位顧客走進俱樂部來,打斷瞭我們的交談。光站起身來去迎她,臉上帶著燦爛、真誠的微笑。美智子身著綠色連衣裙,頭發向後攏,用一條黑天鵝絨發帶系著,姿態優雅而沉著。

光把我介紹給她,我們互相打瞭個招呼,她看出我的日語還可以,就問我有沒有煙。我把我隨身帶來的香煙遞瞭一根給她,顫巍巍地替她點著。她吸瞭一口,閉目斜靠在沙發上靜靜地待瞭10秒鐘左右。光朝我眨瞭眨眼睛。

美智子睜開眼睛時驚叫道:“味道這麼香,聞起來和熏香差不多。這是哪裡的煙?”

“印尼,”我答道,“印尼丁香煙。”

“我喜歡這種煙。你是印尼人?”

“美國人。我的臉很難看出是哪裡人吧?”

“你長得挺可愛的。”

“跟你就沒法比瞭。”

這句恬不知恥的恭維把美智子逗得咯咯笑瞭起來,光也驚訝地看著我笑瞭。

美智子又把香煙叼在嘴上,我接著說道:“你的手多麼嬌美可愛,手指這麼修長,這麼柔軟,看上去纖弱而強健。你彈鋼琴嗎?”

聽到這話,美智子放聲大笑起來,用手拍瞭一下光的膝蓋,“你的朋友眼睛很尖耶。是你告訴他的?”她問道。

光搖瞭搖頭,做瞭個好笑的否認手勢。

氣氛融洽瞭起來,美智子、光和我在一起聊瞭一會兒(光真的很在行),後來美智子去參加晚會瞭。已經快凌晨4點瞭,俱樂部裡還滿是客人。新來的一撥兒多半像是剛下班的女招待,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許多女招待已經喝得醉醺醺的瞭,有幾個還大聲喧嘩著。我沒有想到這兒還會是女招待下班後想來的地方,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要待下去的話,5點之後還會來一撥兒,但我白天還有活兒要幹呢。我正在收拾東西的時候,光問我能不能把剩下的香煙給他留下。“當然可以,”我說,然後問道,“我表現得怎麼樣?”

他回答:“你有吸引人的地方,不過,你真是個極客(3),總是自己哇啦哇啦地說,而不是聽別人說;但你講的故事挺有趣的,所以我不好說這算不算缺點。你也挺容易讓人記住,風趣度也適中,這是優點。丁香煙感覺不錯,這玩意兒聞起來香,還挺別致;這是另一樣讓人記住你的東西。我自己可能也會開始抽這種煙瞭。”

他加瞭一句,說等我哪天厭倦瞭記者這個職業,或許可以回這兒來當牛郎。我笑瞭,說瞭聲謝謝,轉身去找愛田,跟他道別。

愛田遞給我幾張優惠券,慫恿我有時間帶一些女同事過來。我自己沒回去過,但我的同事們看來是度過瞭一段美好的時光。

近10年過去瞭,歌舞伎町早已舊貌換新顏,可名聲依然不怎麼好。隻要你找對瞭門,等著你的就可能是邂逅、風險、奇遇和性滿足。不過,所有這些交易背後都充滿著孤獨的意味。

東京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城市之一,然而(或許正因為如此)卻有那麼多的人找不到可以傾訴衷腸,可以信任或分擔他們的秘密、煩惱或挫折的人。

不可否認,這裡面潛藏著一種博弈——那就是這樣的誘惑(可哪裡不是呢?):今晚的同情加香檳會帶來性交的機會麼?就算會吧,真正讓這種俱樂部得以存續的還是疏遠、無聊和寂寞。

價錢並不離譜,但人際交往的代價高得驚人!

(1) 在日本,色情行業被稱為風俗業,從事色情交易活動的場所被稱為風俗店。——譯註

(2) 美國著名的黑人音樂傢、演員和歌手,還當過舞蹈演員和配音演員。——譯註

(3) 極客(geek)原指反常的人、畸形人、野人,在美國俚語中意指智力超群,善於鉆研但不懂與人交往的學者或知識分子,現常指沉溺於電腦網絡,遠離都市和記者,對各方面有自己見解的人。——譯註

《東京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