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月光灑落在暴風城的王座大廳中,照在用白色巖石雕刻成的王座之上,空蕩蕩的王座仿佛正由內向外散發出光芒來。蹲踞在王座下面的黃金獅子也變成瞭圓瞪著空明雙眼的銀色猛獸。冰冷柔和的光線照耀在展示於大廳內的武器上,勾描出清晰的輪廓線。在月亮銀白色的手指無法觸及大廳的角落,反而讓那裡的陰影更顯得黑暗陰森。在這種略顯詭異的光影中,想象力豐富的人也許會以為侍立在大廳中的那些裝飾盔甲裡面並不是空的。

月亮並非這裡唯一的光源,一盞油燈正散發出溫暖的橘紅色光亮,映照在一個男孩專註的臉上。那個男孩的手裡握著兩隻木制的小雕像。其中一個是士兵,身上的彩繪鎧甲形制和這座安靜的王座大廳中那些盔甲一模一樣;另一個則更像是一頭高大的猛獸——綠色皮膚,嘴角生出獠牙,手中的半圓形巨斧有他的士兵對手半個人那麼高。

地板上還有其他士兵和怪獸。大部分怪獸都還站立著。

大部分士兵都已經倒下瞭。

屋門打開瞭,更多光線透入大廳。男孩轉過身,有點因為自己的遊戲被打斷而不太高興。向走進門的那個人瞪瞭一眼之後,他立刻又轉回頭,沉浸到自己的遊戲中去瞭。

“原來你藏在這裡。”進來的人說道。他的聲音很年輕。

王子才不需要躲藏,男孩心想,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一個人就一個人。這才不是躲藏。

那個人來到男孩身邊。在微弱的燈光中,他的頭發顯得不那麼灰白瞭,從下巴一直延伸到眼睛的傷疤也不再像被太陽光照射時那樣醜陋。他的目光落在男孩擺開的遊戲場景上。“戰況如何?”

難道他看不出來嗎?難道他不記得嗎?

男孩一開始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盯著那些綠色的小玩具,然後,他怒氣沖沖地說道:“每一個獸人都應該去死。等我成為國王的時候,我會像洛薩那樣,把他們全部殺光!”

“洛薩是一名軍人,”那個人的口氣並不和善,“他戰鬥,因為那是他的責任。你將成為一位國王。你的責任將是實現公正的和平。難道你不認為我們已經飽受戰爭的摧殘瞭嗎?”

男孩沒有回答。公正的和平,飽受戰爭摧殘。

不可能。

“我恨他們!”男孩喊道。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廳裡顯得格外突兀,淚水突然刺痛瞭他的眼睛。

“我知道。”那個人低聲說道。他沒有對男孩無禮的爆發做評判,反而讓男孩在某種程度上得到瞭安撫,“但戰爭不是永遠的解決辦法。你需要明白,並非所有獸人都是邪惡的,即使在表面上看是這樣。”

男孩皺起眉頭,帶著懷疑的表情瞥瞭那個人一眼。卡德加非常睿智,但看起來男孩一點都不相信他剛剛說的話。

“要知道,”卡德加繼續說道,“獸人來自於另一個世界,一個距離我們很遠的地方。”他抬起手,手指彈動,一顆橘紅色的光球出現在他的手中。男孩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動作,他喜歡看卡德加施展魔法。光球在半空中旋轉,綠色的能量在它的周圍連續爆裂。“那個世界正在死亡,它被稱作邪能的黑暗魔法吞噬瞭。”王子睜大瞭眼睛,看著那種詭異的綠色能量仿佛正在將一個棕褐色土壤形成的世界一點點侵蝕掉,同時傾聽著那個人的講述,“那些獸人不得不逃出來。如果他們留在那裡……他們就會和他們的世界一起死掉。”

王子對於那些逃離死亡世界的獸人沒有半點同情。他的手指緊緊攥住那個玩具獸人。“所以那些綠色的怪物就入侵瞭我們的世界!”

“來到艾澤拉斯的獸人並非全是綠色。我打賭這一點你還不知道。”

王子保持著沉默,沒有承認自己的無知,但他開始感到好奇瞭。

“隻有那些受到邪能毒害的獸人才是綠色的,”卡德加向王子解釋,“邪能改變瞭他們。但我們也遇到過抵抗住邪能的獸人,其中一個獸人幾乎阻止瞭這場戰爭。他的名字是……杜隆坦。”

天空之廳不需要窗戶。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它是一座天空的廳堂,位於天空之中,屬於天空的一部分。

第一次來到此地的陌生人都會驚嘆於這奇跡的存在,震懾於它的美麗和危險,並好奇為什麼六人議會要以這裡為會場,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全。不過這裡不會有陌生人,在這座肯瑞托的紫羅蘭城堡中,從沒有過陌生人。

就像使用魔法一樣,這座廳堂隻有法師才能到達。

藍天和白雲就是這裡的墻壁和穹頂,它們散發出金色和紫色的光芒,將巖石地面點綴得絢爛多彩。這裡的地面上還鑲嵌著一個符號——一個標志性的監視之眼。現在走進這裡的男孩站在廳堂正中央,覺得今天是一個很合適的日子。

他今年十一歲,身高中等,有著褐色的頭發,一雙眼睛的色彩根據光線不同在藍色和綠色之間變幻不定。現在這個穿著白色束腰外衣的孩子成為全體肯瑞托議會註意力的焦點。

他們正高高站在一個環狀平臺上俯視著他,穿在他們身上的紫色長袍上繡著和地板上同樣的眼睛。這些眼睛同樣都在盯著這個男孩。而被這麼多隻眼睛註視的男孩卻仿佛隻是在看著一隻蟲子。對於他們的目光,他毫無畏懼,更多的隻是好奇。男孩大膽地與他們對視,還挑起瞭一道眼眉。

環狀平臺上的一個身材瘦高,胡須就像飄動在這座高塔墻外的魔法一樣雪白的人與男孩對視,以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點瞭一下頭。隨後,他開始說話。洪亮的聲音回蕩在這座巨大得不可想象的廳堂中。

“有一種理論認為,天空中的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世界。”大法師安東尼達斯說道,“而每一個這樣的世界都擁有自己的生命。我們的新學生對此又有何看法?”

這名學生立刻回答道:“沒有任何世界能與艾澤拉斯相比。艾澤拉斯的美麗,它強大的生命力和富饒的資源都是獨一無二的。”

“誰能擔負起照管這份寶藏的責任?”

“隻有能操控魔法力量的人才能保護我們的世界安全無虞,也就是守護者。”

“是嗎。”安東尼達斯薄薄的嘴唇上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這名學生有些好奇自己是否應該調整一下語氣,顯得更謙恭一些。但說實話,所有這些記憶已經在他的意識中存在許多個世代瞭。

“操控全部力量嗎?”安東尼達斯繼續問。

“不,”學生又迅速做出回答:“黑暗力量是被禁止的,它是腐敗的鏡像。”他發覺自己的聲音變得如同平靜淡然的歌聲,不由得用力咬瞭一下嘴唇。他不能讓他們認為他不重視這件事。

“黑暗力量。”他說道,這一次他更加認真起來,“會讓使用者做出有悖於自己本心的事情。”

“根據這一點,我們能夠得出何種結論?”

“魔法是危險的,決不能讓那些未經訓練的人接觸到它。無論人類,矮人,侏儒還是精靈——除瞭肯瑞托以外,任何人都不能使用魔法。”

這隻能為我們所用,這名學生看著環繞著自己與天空之廳墻壁和天頂的銀白色液流,心中想道。不是因為我們貪婪,而是因為我們知道如何駕馭它。

麥迪文小心地觀察安東尼達斯,看到這位大法師的肩膀放松下來。他們已經完成瞭第一部分,他沒有搞砸。很好。

年長的法師微微一笑,眼睛裡顯露出慈和的光芒。“我們感覺到瞭你的力量,麥迪文。我們欣賞你的專註和你對於知識的渴求。我們盡力對此做瞭調查和測試,但可惜的是,那個最重要的問題隻有在一切都無可挽回的時候才會有答案。”

麥迪文身子一僵。無可挽回?安東尼達斯是什麼意思?

“使命需要守護者做出你無法理解的犧牲,但我們現在還是請求身為一個男孩的你將自己永遠地與這一使命的巨輪綁縛在一起。”

安東尼達斯瞇起瞭眼睛,他的聲音也變得更加嚴厲。開始瞭,麥迪文心中想。這時大法師繼續問道:“你願意在所有方面做好準備,為瞭有朝一日成為這座卡拉贊的高塔的主人嗎?”

麥迪文沒有猶豫:“願意。”

“那麼就證明你自己吧!”

怪獸從光明魔法無法觸及的陰影中出現。先是一團閃耀銀光的黑暗,很快便凝聚成為一個漆黑而扭曲的實體,遠遠高過這個男孩。麥迪文本能地擺出格鬥姿勢。盡管敵人的出現完全出其不意,但這本能反應早已根深蒂固地印在他的大腦裡,讓他依然可以鎮定應對。怪物張開大口,從那張嘴裡冒出的獠牙就像麥迪文的手臂一樣長。它發出一串嗥吼,讓麥迪文感覺到腸子仿佛也被抽緊瞭。雖然這隻怪獸極其高大,但麥迪文發現它並沒有自然生物的質感和體態,這隻是讓它顯得更加恐怖。這是一隻噩夢的造物,它由陰影凝集成的手掌末端是剃刀一樣鋒利的爪子——

沒有自然生物的質感和體態。

它不是真實的。它當然不是真實的!麥迪文迅速向周圍瞥瞭一眼——是瞭,法師芬登的嘴唇正在濃密的白胡子後面翕動著。男孩努力壓抑住心中的笑意。

他抬起一隻手。一顆發光的白色能量小球出現在他的掌心,隨即被他向芬登擲去。白色小球變成一小片扁平的長方形,緊緊包裹住瞭芬登的下巴,讓這位老法師踉蹌瞭一下。他的同伴扶穩瞭他。這場戰鬥中唯一受到傷害的也許就是這位法師過度膨脹的自負瞭。

暗影怪物消失瞭。麥迪文抬起頭看著安東尼達斯,也允許自己的嘴角現出一點微笑。安東尼達斯和他四目相對的時候,眼光在不停地閃爍。

“我沒有想到會是如此。”大法師承認道,“不過……這很有效。”

麥迪文腳下出現瞭異動,他驚訝地向後一跳。鑲嵌在地面上的肯瑞托之眼忽然像鳶尾花一樣綻開瞭。麥迪文迷醉地看著一池清水從綻放的眼睛裡噴湧而出,他很快又發現被自己當作湧動泉眼的實際上是一團白色的火焰,正在流轉不絕的水光深處不可思議地燃燒著。他不由得在驚訝中倒吸瞭一口冷氣。

在他的頭頂上方,安東尼達斯喃喃地念誦出一段咒語,輕輕從環狀平臺上飄落下來,站到他的學生身邊。大法師面帶微笑,這個男孩覺得他的笑容中多少帶著一點自豪。

“把你的手給我,麥迪文。”安東尼達斯說道。男孩無聲地服從瞭命令,將一隻白皙的小手放在導師皮薄如紙的幹瘦手掌中。大法師讓麥迪文掌心向上,“終有一天,你會受到召喚,履行職責。”

麥迪文看著安東尼達斯皺紋堆累,神情肅穆的臉,轉頭看瞭一下那團白色的火焰,又立刻轉回雙眼註視著大法師。安東尼達斯繼續說:“你立下的誓言會被鑄煉在光明之中。”他仍然用一隻手握住麥迪文的手,另一隻則以一位老人不應該具有的靈巧動作將男孩的白色長袖挽至臂肘。隨後,安東尼達斯輕輕轉動麥迪文,讓他面對在水池深處燃燒的火焰。男孩瑟縮瞭一下,這團非自然的卻又美麗絕倫的白火要比他預料的更加熾熱。他的視線落在自己伸出的手臂上,感覺到一絲不安正在牽扯自己的內心。雖然他正面對著熾烈的火焰,但他卻覺得肚腹中凍結著一塊寒冰。

“任何法師都無法與你比肩,連你的導師也不能。你的責任舉世無雙。”

安東尼達斯放開麥迪文的手,把他向前推去。男孩睜大瞭眼睛,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無論現在會發生什麼,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會死,法師議會不會殺瞭他。

他們會嗎?

如果發現他有所圖謀,他們會不會任由他死去?在此之前,這個想法從不曾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體內的寒意變得更加強烈,隨著他的每一次心跳傳至全身。他在戰栗中很想將面孔從魔法火焰前轉開,本能在向他尖叫,要將他的手拽回來。但來自背後的壓力依然在無情地把他向前推去。口幹舌燥,麥迪文隻想咽下點口水來潤濕一下,而他的手臂距離跳動的白色火舌已經越來越近瞭。

突然間,火焰如同蛇一般向前撲來,包裹住麥迪文伸出的手臂,讓他在熾烈的擁抱中感受到一陣陣劇痛。淚水充盈在麥迪文的眼睛裡,他的皮膚上出現瞭燒灼的花紋。他咬牙吞下沖到喉頭的哀嚎,收回手臂。他低頭看著自己曾經潔白無瑕的皮膚,隻有一股皮肉焦灼的氣味充滿瞭他的鼻腔。

肯瑞托之眼凝視著他,上面還在冒著縷縷青煙。他被接受瞭,被打上瞭烙印。

疼痛依然仿佛要撕裂他的身體,但敬畏之心將這一點皮肉之苦盡數趕走瞭。麥迪文緩緩地抬起目光,看著片刻之前負責評判他的這些人。現在這六個人全都向他低下頭,表示對他的接受……以及尊敬。

任何法師都無法與你比肩,連你的導師也不能。

“守護者。”安東尼達斯說道,他的聲音因為自豪而顫抖。

《魔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