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很黑,唯一一點兒昏暗的光,似乎是愛德華的皮膚發出來的。我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見他的背影,他正離我而去,把我留在瞭黑暗之中。不管我跑多快,總也追不上他;不管喊多大的聲,他也不回頭。我心裡一急,在半夜的時候醒瞭,似乎有好長一段時間硬是再也睡不著。打這以後,差不多每天夜裡他都會出現在我的夢裡,但他總在我碰觸不到的外圍,永遠都遙不可及。
接下來的一個月出現的事情很令人不安、緊張,尤其是尷尬。
令我感到鬱悶的是,我發現自己成瞭後來幾天裡大傢關註的中心。泰勒·克勞利真讓人受不瞭,成天跟著我轉,老想著怎麼補償我。我努力讓他相信我最想要的就是,他把這件事統統忘掉——尤其是,實際上他根本就沒給我帶來任何傷害——可他就是一根筋地堅持。他課間跟著我,吃午飯也擠到我們現在已經很擁擠的桌子上來湊熱鬧。邁克和埃裡克對他的敵意,甚至超過瞭他們彼此間的敵意,弄得我很擔心自己又多瞭一個不受歡迎的粉絲。
似乎誰也不關心愛德華,盡管我一遍又一遍地解釋說他是英雄——還解釋瞭他把我拉開的過程以及差點兒讓車給碾瞭的情形。我使盡瞭渾身解數,力圖描述得可信一點。可傑西卡、邁克、埃裡克以及其他所有人總是說他們在客貨兩用車被拉走之前,連看都沒有看到他。
我暗自納悶,為什麼別人誰都沒有看見在他突然難以置信地救瞭我的命之前,他站在那麼老遠的地方呢。我懊惱地意識到瞭一個可能的原因——別人誰都不像我那樣總是在註意愛德華。別人誰都不曾像我那樣註視過他,真是可憐啦!
愛德華身邊從來沒有好奇的旁觀者圍著,想聽他的第一手描述。人們還是像往常一樣對他敬而遠之。卡倫兄妹仨和黑爾姐弟倆依舊坐在那張桌子上,不吃東西,隻是他們幾個之間相互聊天。他們誰都不瞟我這邊一眼瞭,尤其是愛德華。
上課他坐在我旁邊時,也是能離我多遠就離多遠,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隻是偶爾他突然攥緊拳頭,青筋暴起,皮膚更白瞭的時候,我才會懷疑他是不是不像看上去的那樣健忘。
他很後悔當初把我從泰勒的客貨兩用車前面拉開——除此,我得不出任何別的結論。
我很想跟他談談,而且事故發生的當天我就試過瞭。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急救室的外面,我倆都是那樣的憤怒。即使我一直說到做到,無可挑剔,可他還是不信任我,不告訴我真相,這一點我依然很生氣。不過他確實救過我一條命,不管他是怎樣救的。一夜過後,我的火氣消瞭不說,還肅然生出瞭感激之情。
我去上生物課的時候,他已經坐在座位上瞭,眼睛盯著正前方。我坐下瞭,希望他會轉過臉來,可他絲毫沒有流露出知道我在旁邊的表情。
“喂,愛德華。”我和顏悅色地叫瞭他一聲,想讓他知道我心平氣和瞭。
他的臉往我這邊扭瞭一丁點兒,沒有和我的目光相遇,點瞭一下頭,然後又望到一邊去瞭。
那便是我跟他的最後一次接觸,雖然他每天都坐在我旁邊,距我僅咫尺之遙。不過,有時在自助餐廳或停車場,我還是會情不自禁地從遠處註視他。我註意到他金色的雙眸明顯地一天比一天暗瞭。但上課的時候,我也不太註意他的存在,他註意我多少,我就註意他多少,絕不比他多。我真是可憐,而夢仍在繼續。
雖然我在電子郵件中寫的全是徹頭徹尾的謊話,但蕾妮還是從中隱約覺察出瞭我的消沉,她還來過幾次電話,很是擔心。我想瞭很多辦法,力圖讓她相信,我情緒低落純粹是天氣造成的。
我和實驗搭檔之間明顯的冷淡,至少令邁克很高興。我看得出他一直擔心愛德華的英勇相救可能會感動我,結果似乎適得其反,現在他放心瞭。他越來越自信瞭,生物課之前總要坐在我桌子邊上聊,根本就不把愛德華放在眼裡,就像愛德華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一樣。
自那個危險的冰天之後,雪徹底給沖沒瞭。邁克很失望沒能組織起他的那場雪仗,但他還是很高興,因為很快就可以去海灘旅遊瞭。不過雨依然很大,幾周就這樣過去瞭。
傑西卡讓我瞭解到瞭另一個即將到來的活動——她在三月的第一個星期四打瞭個電話給我,請我允許她邀請邁克參加兩周後的女生擇伴春季舞會[1]。
“你肯定你不會介意嗎……你不打算邀請他?”我告訴她我一點兒都不介意後,她追問瞭一句。
“不打算,傑西[2],我不準備參加舞會。”我給她吃瞭一顆定心丸。我最不擅長的就是跳舞瞭。
“真的會很好玩兒的。”她並非真心實意地勸我。我懷疑傑西卡喜歡跟我在一起,更多的是喜歡我那莫名其妙的人氣,而不是喜歡我這個人。
“你跟邁克去好好玩兒吧。”我鼓勵道。
第二天,我驚訝地發現,傑西卡上三角和西班牙語課時不像平時那樣滔滔不絕瞭。她課間走在我旁邊的時候一聲沒吭,我也沒敢問她原因。要是邁克拒絕瞭她,她告訴誰也不會告訴我的。
我的擔心進一步加劇瞭,因為吃午飯的時候,傑西卡盡可能地坐得離邁克遠遠的,跟埃裡克聊得起勁得很。邁克則非同尋常的安靜。
跟我一起去上課的路上,邁克依舊沉默寡言,他臉上不自在的表情可不是個好兆頭。不過,直到我坐在瞭座位上,他坐在我的課桌上之前,他都隻字未提那件事情。同往常一樣,就像通瞭電似的,我知道愛德華就坐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卻又遠得好像他隻不過是我想象出來的一個人而已。
“嗯,”邁克眼睛看著地板說道,“傑西卡邀請我參加春季舞會瞭。”
“那是大好事兒呀。”我用喜氣洋洋而又充滿熱情的聲音說道,“你跟傑西卡在一起會很開心的。”
“嗯……”他一邊仔細地審度著我的微笑,一邊支吾道,顯而易見,他對我的反應不是很高興,“我告訴她我得想一想。”
“你幹嗎要那樣呢?”我流露出瞭不悅,因為他沒有完全回絕她,令我舒瞭一口氣。
他又垂下瞭頭,臉漲得通紅。同情之心動搖瞭我的決心。
“我在想……嗯,在想你會不會打算邀請我。”
我愣瞭一會兒,恨自己剛才那一剎那的愧疚。不過,我用眼角的餘光看到愛德華的頭反射地朝我這邊偏瞭偏。
“邁克,我認為你應該答應她的邀請。”我說。
“你是不是已經邀請誰瞭?”不知道愛德華有沒有註意到,邁克的眼神向他坐的方向閃瞭閃。
“沒有,”我給瞭他一顆定心丸,“我根本就沒打算參加那個舞會。”
“幹嗎不呢?”邁克問。
我不想陷入舞會惹來的安全風險中,於是很快有瞭新的打算。
“那個周六我要去西雅圖。”我解釋說。我反正得出一趟城——這一下成瞭我出城的最佳時機。
“你不能在別的周末去嗎?”
“對不起,不能,”我說,“所以你不應該讓傑西再等瞭——很不禮貌的。”
“好的,你說得對。”他咕噥瞭一句,然後沮喪地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瞭。我閉上雙眼,用指頭按瞭按太陽穴,想把愧疚與同情從腦袋中擠出去。班納先生開始說話瞭,我嘆瞭口氣,睜開瞭眼睛。
不想愛德華正好奇地盯著我,此時他黑色的眼睛裡那熟悉的挫敗感更為明顯瞭。
我很驚訝,於是也盯著他,以為他會迅速把目光移開的。可是他並沒有移開,而是繼續以強烈的探詢的眼神盯著我的眼睛。我沒法把自己的目光移開,我的雙手開始發抖瞭。
“卡倫先生?”老師叫他回答一個問題,是個什麼問題我沒聽見。
“克雷佈斯循環[3]。”愛德華答道,他扭過頭去看班納先生的時候,顯得有些不太情願。
他的目光一松勁,我就趕緊垂下眼睛看著書瞭,想找到講到什麼地方瞭。我還像以前一樣膽小,把頭發甩到瞭右肩,以便將臉遮起來。我不能相信剛才一下子,僅僅因為他六周以來第一次碰巧瞅瞭我一眼,感情居然就沖動得那麼厲害。我不能讓他對我有這麼大的影響。這真可憐,還不止是可憐,簡直是有病。
這節課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極力地不讓自己註意到他的存在,但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至少極力地不讓他知道我在註意他的存在。下課鈴終於響瞭,我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收拾東西,等著他像平常一樣馬上離開。
“貝拉?”對他的聲音不應該這麼熟悉的,好像我已經熟悉它一輩子瞭,而不隻是短短的幾周時間。
我慢慢地、很不情願地轉過身來。我不想心裡又泛起自己很清楚的那種每當看到他那過於完美的臉龐時就會有的感覺。我終於轉過身朝著他時,臉上的表情十分謹慎,而他的表情有點兒不可捉摸。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怎麼?你又和我說話瞭嗎?”我終於開口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並非有意的任性。
他的嘴唇動瞭動,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不,其實不是。”他承認道。
我閉上眼睛,鼻子慢慢地吸著氣,意識到自己在咬牙切齒瞭。他在等著我開口。
“那麼你想要怎樣,愛德華?”我問道,眼睛依然閉著,這樣更容易比較連貫地跟他說話。
“我很抱歉,”聽起來還算誠懇,“我知道自己表現得比較粗魯。可這樣才會更好,真的。”
我睜開瞭眼睛。他一臉的嚴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說道,聲音十分警惕。
“如果我倆不做朋友會更好,”他解釋道,“相信我。”
我把眼睛瞇瞭起來,以前也聽過這句話。
“之前你沒有琢磨出這一點來,真是太不幸瞭,”我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來,“你本來可以完全用不著這樣後悔的。”
“後悔?”這個詞語,還有我的語氣,顯然讓他不再滿心戒備瞭,“後悔什麼?”
“後悔沒有讓那輛愚蠢的貨車把我壓扁啊。”
他愣住瞭,一臉懷疑地盯著我。
等他終於開口講話時,聽起來幾乎像是瘋瞭一樣:“你認為我後悔救瞭你的命嗎?”
“我知道你在後悔。”我的聲音也大瞭起來。
“你什麼都不知道。”毫無疑問,他都氣瘋瞭。
我猛地把頭別到一邊,咬緊瞭牙關,把一大堆本來想指責他的話都忍下瞭。我收起書本,然後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我本來想大模大樣地走出教室,可是一如既往地,我靴子的尖頭絆到瞭門框邊上,手裡的書也掉到地上瞭。我在那裡站瞭一會兒,想著就讓這些書躺在那裡得瞭。可接下來我還是嘆瞭口氣,彎腰把它們都撿瞭起來。他在那裡,已經把書都碼成瞭一摞。他把書遞給我,一臉的冷淡。
“謝謝你。”我冷冷地說道。
他瞇起瞭眼睛。
“不用客氣。”他回瞭我一句。
我迅速站起身,再一次轉過身子,大步朝體育館走去,沒再回頭看一下。
體育課也沒讓我這天過得更順利,我們改學籃球瞭。我的隊友從沒給我傳過球,這還算不錯,可我還是摔倒瞭很多次,有時還把別人也帶倒瞭。今天我表現得比往常還要糟糕,因為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愛德華。我努力將註意力集中到自己的雙腳上,但趕上我真正需要平衡的時候,他又總是潛回到我的腦海中來。
正如往常一樣,離開是一種解脫。我幾乎是一路跑到瞭我的卡車邊上,沒想到有那麼多的人讓我想要避開。卡車在那次事故中隻受到瞭很輕微的損壞。我得換尾燈,要是我真幹過油漆工的話,我會把漆給補一下。泰勒的父母隻好把他們的那輛客貨兩用車當廢銅爛鐵給賣掉瞭。
我拐過拐角處,見到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靠在我的車上,嚇得我幾乎突發心臟病。後來,我認出來瞭不過是埃裡克,我才又開始挪步。
“嘿,埃裡克。”我招呼道。
“嗨,貝拉。”
“什麼事兒?”我邊開門邊問。我沒有註意到他語氣中的不自在,所以他的下一句話令我大吃瞭一驚。
“呃,我隻是在想……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參加春季舞會?”他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都聲如蚊蚋瞭。
“我想是女孩子說瞭算吧。”我驚訝得口不擇言瞭。
“嗯,對。”他承認道,一臉的羞愧。
我恢復瞭鎮靜,想盡力笑得溫暖一些:“謝謝你邀請我呀,可那天我打算去西雅圖。”
“哦,”他說,“嗯,也許下次吧。”
“一定。”我同意道,然後咬住瞭嘴唇。我不希望他把我的話理解得太死瞭。
他垂頭喪氣地走開,回學校去瞭。我聽見瞭一聲哧哧的暗笑聲。
愛德華正打我的車前經過,眼睛盯著正前方,抿著嘴。我猛一把拉開瞭車門,跳瞭上去,隨手砰的一聲又把車門帶上瞭。我猛踩瞭一腳油門,轟得發動機山響,然後倒出來上瞭出口通道。愛德華已經上瞭車,距我兩個車位,穩穩當當地將車溜到瞭我的前面,把我給擋住瞭。他停在瞭那裡,等他們傢的其他幾個人。我看見他們四個正朝這邊走來,但不過才到自助餐廳那裡。我恨不得把他那輛亮閃閃的沃爾沃的屁股撞個稀巴爛,可惜邊上的人太多瞭。我看瞭一眼後視鏡,後面已經排起瞭長隊。緊跟在我後面的是泰勒·克勞利,他坐在自己最近新買的一輛二手森特拉[4]上向我揮手。我當時正在氣頭上,全當沒看見,沒有理他。
我坐在車上等的時候,四下張望著,唯獨就是沒有看前面的那輛車,我聽見有人敲瞭一下副駕駛那一側的車窗,我一看,是泰勒。我又看瞭一眼後視鏡,怔住瞭。他的車沒熄火,車門也敞著。我側著身子夠過去,想把車窗搖下來。可是很緊,我搖瞭一半,就放棄瞭。
“對不起,泰勒,我卡在卡倫後面瞭。”我很煩——一看就知道,這堵車又不是我的錯。
“噢,我知道——我不過是想趁我們堵在這兒的工夫,問你點兒事兒。”他露齒笑道。
這倒是有點兒出乎我的意料。
“你願意請我參加春季舞會嗎?”他繼續說道。
“我那時不在城裡,泰勒。”我的話聽上去有些沖。我得記住這不是他的錯,誰叫邁克和埃裡克今天已經把我的耐心耗盡瞭呢。
“是,我聽邁克說過瞭。”他承認道。
“那你幹嗎……”
他聳瞭聳肩:“我以為你隻不過是在委婉地拒絕他。”
得瞭,這下就徹底是他的錯瞭。
“對不起,泰勒,”我說,竭力掩飾住自己的憤怒,“我真的要出城去。”
“那好,我們還有班級舞會。”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他已經在回自己車上去的路上瞭。我能感覺到我臉上的震驚。我盼著看到愛麗絲、羅莎莉、埃美特和賈斯帕全塞到沃爾沃裡面去。愛德華在從後視鏡裡看我。無疑,他笑得渾身都在顫動瞭,給人的感覺是他聽見瞭泰勒剛才說的每一個字。我的腳直癢癢,想踩一腳油門……稍微撞一下,傷不著他們,頂多也就是把那光亮奪目的銀色漆蹭掉一塊唄。我把發動機的轉速提上來瞭。
可他們全都已經坐上去瞭,愛德華便飛速地把車開走瞭。我降低車速,小心地開回瞭傢,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語。
到傢後,我決定晚飯做雞肉餡玉米卷餅吃。這個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做好,而且不會讓我閑著。當我燉洋蔥和辣椒的時候,電話響瞭。我差點兒不敢接,不過也許是查理或媽媽打來的。
是傑西卡,而且她很興高采烈,邁克放學後截住瞭她,接受瞭她的邀請。我一邊攪著鍋裡的東西一邊向她簡短地表示瞭祝賀。她得掛斷瞭,她想給安吉拉和勞倫打電話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們。我漫不經心地建議道,或許安吉拉,那個生物和我同班的靦腆女孩兒可以邀請埃裡克。還有勞倫,那個有點冷淡、午餐桌上老不答理我的女孩兒可以邀請泰勒,我聽說他還沒有受到邀請。傑西認為那是個極妙的主意。由於邁克已經十拿九穩瞭,所以她說到希望我去參加舞會時,說實在的,語氣聽上去很真誠。我以要去西雅圖為借口搪塞過去瞭。
掛斷電話後,我試圖專心做晚飯——特別是切雞丁,我不想第二次進急救室。可是我的腦袋在一個勁兒地轉,試圖把愛德華今天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分析一遍。他究竟什麼意思,倘若我們不是朋友更好?
領悟到瞭他肯定是指的什麼後,我差點兒惡心得要吐瞭。他肯定以為我讓他給弄得神魂顛倒瞭,他肯定不想引誘我……所以連朋友也不能做……因為他對我沒有絲毫的意思。
沒錯,他對我是沒意思,我生氣地想道,雙眼火辣辣的疼——對洋蔥刺激的延遲反應。我沒有意思,他有。有意思……才華橫溢……神秘莫測……完美無缺……儀表堂堂……而且可能還能夠單手舉起大型[5]客貨兩用車。
哎,那很好,我可以不理會他。我還不願意理會他呢。我將在這個煉獄裡服完我自願服的刑,然後西南部,或許是夏威夷的某個學校,很可能願意給我提供獎學金。做完肉餡玉米卷餅,把它們放進烤箱的時候,我滿腦子想著的都是陽光燦爛的海灘和棕櫚樹。
查理回來聞到瞭青椒味道時,似乎有些懷疑。這也不能怪他——可以吃到的墨西哥食物最近的很可能也在南加利福尼亞。不過他是個警察,雖然隻是一個小鎮上的警察,所以吃第一口這點兒勇氣他還是有的,他似乎還很喜歡吃。看到他慢慢開始信得過我下廚房的那點兒本事瞭,真是很有趣。
“爸?”他快吃完的時候我說道。
“貝拉,什麼事兒?”
“嗯,我隻是想跟您說一聲,下個周六我打算去西雅圖……如果可以的話。”我沒想征得他的同意——開瞭一個不好的頭——可覺得又太不像話瞭,於是在後面補瞭那半句。
“去那兒幹嗎?”他好像很驚訝,似乎他想象不出來有什麼東西是福克斯所買不到的。
“噢,我想買幾本新書——這兒的圖書館藏書很有限——也許還要看幾件衣服。”我手上的錢多得都有些不習慣瞭,因為,多虧瞭查理,我沒有非得自己掏錢買車不可。但這並不是說,這車加油少花瞭我的錢。
“那輛車油耗方面可能不是很好。”他跟我想到一塊兒去瞭。
“我知道,我會在蒙特薩諾[6]和奧林匹亞[7]停一停——如果必要的話,還會在塔科馬[8]停一下。”
“你一個人去嗎?”他問,我說不上來他是懷疑我偷偷談瞭男朋友呢,還是隻是擔心車子出問題。
“對。”
“西雅圖是個大城市——你弄不好會迷路的。”他有點兒發愁。
“爸,鳳凰城有西雅圖五個大——而且我會看地圖,別擔心那個。”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邊掩飾我的恐懼,一邊盡力花言巧語。
“好啊,爸,隻是我很有可能整天待在試衣間裡喲——很沒勁的。”
“哦,那好。”一想到在女式服裝店裡一待就不知會有多久,他立刻就打退堂鼓瞭。
“謝謝。”我沖他笑瞭笑。
“你會趕回來參加舞會嗎?”
真氣人,也隻有在這樣的小鎮,做父親的才會連高中什麼時候開舞會都知道。
“不——您啥時候見過我跳舞的,爸。”他應該比誰都明白,我平衡能力差可不是媽媽遺傳的。
他倒也確實明白。“哦,也是。”他意識到瞭。
第二天早上,進瞭停車場以後,我故意把車停到離那輛銀色沃爾沃盡可能遠的地方。我可不想自己找罪受,弄得手癢癢的,落個要賠人傢一輛新車的下場。從駕駛室出來,我笨手笨腳地摸鑰匙,不想它掉進瞭我腳下的一攤積水裡。正當我彎腰去撿的時候,忽然閃出一隻白凈的手,先我一步撿到瞭手,我猛地直起瞭身子。愛德華·卡倫就緊挨在我身邊,漫不經心地靠在我車上。
“你怎麼做到的?”我又驚又氣地問道。
“做到什麼?”他邊說邊把鑰匙攤在瞭手上。我正要伸手去拿的時候,他一松手,讓它掉進瞭我的手掌裡。
“神出鬼沒的,說冒出來就冒出來瞭。”
“貝拉,這可不能怪我喲,誰叫你這麼不小心呢。”他的聲音和平常一樣輕——輕得像絨毛,好像沒有出聲似的。
我瞪眼怒視著他那完美無瑕的臉。今天他的眼睛又亮瞭,是一種很深的蜜褐色。然後我隻好低下頭,重新去捋一捋此時已經亂作一團的思路。
“昨晚塞車是怎麼回事?”我問,依舊望著一邊,“我看你是在裝著沒看見我在你後面,這沒把我給氣死。”
“那可是為瞭泰勒的緣故,不是為瞭我。我不得不給他一個機會。”他暗笑道。
“你……”我氣哼哼地說道。我想不出可以形容他壞的詞兒來瞭。我覺得我的怒火都可以把他燒冒煙瞭,可他似乎隻是覺得更好笑瞭。
“我可沒有裝著不知道你在。”他繼續道。
“這麼說你是想把我活活氣死?因為泰勒的車沒把我撞死?”
他蜜褐色的眼睛裡閃現瞭憤怒的神色,嘴巴咬得緊緊的,所有的幽默勁兒都不見瞭。
“貝拉,你真是荒唐至極。”他說道,低低的聲音很冷淡。
我的雙手都在發抖瞭——恨不得揍什麼東西幾拳。我驚訝自己這是怎麼啦,我平常可不是一個喜歡動粗的人。我背過身去走開瞭。
“等等。”他在後面叫我。我沒有停,而是濺著泥水,在雨中繼續往前走。可他又在我身邊瞭,輕松地跟上瞭我的步伐。
“對不起,剛才我太粗魯瞭。”他邊走邊說。我沒有理睬他。“我不是在說那不是真的,”他繼續道,“可不管怎樣,那樣說太難聽瞭。”
“你幹嗎老纏著我不放啊?”我嘟囔道。
“我是想問你點兒事情,可你把我的思路給岔開瞭。”他嘿嘿笑道。他的幽默勁兒似乎又找回來瞭。
“你是不是有多重人格障礙呀?”我嚴肅地問道。
“你又來瞭。”
我嘆瞭口氣說道:“那麼好吧,你想要問什麼?”
“我是在想,下個周六——你知道的,春季舞會那天……”
“你是想拿我尋開心?”我打斷瞭他的話,同時沖著他轉過身來。我抬起頭瞅他的表情時,臉讓雨淋瞭個透。
他的兩眼裡閃著頑皮的笑意:“能不能請你讓我把話說完?”
我咬住嘴唇,兩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以免做出魯莽的事情來。
“我聽說你那天打算去西雅圖,我想知道你想不想搭便車?”
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什麼?”我拿不準他說這話是啥意思。
“你想不想搭便車去西雅圖?”
“搭誰的?”我迷惑不解地問道。
“顯然是搭我的。”他一字一頓說得清清楚楚的,仿佛是在跟某個弱智的人說話似的。
我還是有點兒暈乎:“為什麼?”
“噢,我計劃接下來的幾周去西雅圖的,而且,說實話,我對你的車能不能跑到西雅圖心裡沒譜。”
“我的車況好著呢,謝謝你的關心。”說完我又開始走起來,不過我太驚訝瞭,沒有能保持住剛才那樣的憤怒。
“可你的車一箱油能跑到嗎?”他又跟上瞭我的步伐。
“我看不出這關你什麼事兒。”蠢貨,這個開閃亮的沃爾沃的傢夥。
“浪費有限的資源,關每個人的事兒。”
“老實說,愛德華,”我說到他的名字時,覺得就像觸瞭電一樣,我討厭這種感覺,“你的話我怎麼聽不明白呀,我還以為你不想做我的朋友呢。”
“我是說過倘若我們不做朋友會更好一些,但並不是我不想啊。”
“哦,謝謝,現在一切都清楚瞭。”天大的諷刺,我意識到自己又停下瞭腳步。這時我們已經在自助餐廳的屋簷下瞭,所以我看他的臉更容易瞭。當然,這對於理清我的思緒幫不瞭多少忙。
“你不做我的朋友會更……更慎重一些,”他解釋說,“可是我已經厭倦瞭,不想再克制自己不跟你接近瞭,貝拉。”
他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兩眼充滿瞭極大的熱情,聲音中流露出瞭難以抑制的感情。我都不記得怎樣呼吸瞭。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西雅圖嗎?”他問,依然很熱切。
我還說不出話來,所以隻點瞭點頭。
他笑瞭笑,緊接著臉色就嚴肅起來瞭。
“你真的應該離我遠點兒的,”他警告說,“上課見。”
他突然轉身往回走瞭。
[1] 典出電影《籃球夢》(Hoop Dreams),講述的是在兩個芝加哥貧民區的黑人少年威廉姆·蓋茨(William Gates)和亞瑟·阿奇(Arthur Agee)為圓他們的NBA之夢而各自展現不同生活經歷的故事,其中有一句經典臺詞:“在這裡,隻要不流血就不算犯規。”Burden of a Day樂隊亦有一首同名歌曲。
[2] 傑西(Jess),傑西卡(Jessica)的昵稱。
[3] 生物化學術語,即檸檬酸循環(citric acid cycle),亦稱三羧酸循環(tricarbox-ylic acid cycle,TCA)。
[4] 森特拉(Sentra)即所謂的“美版陽光”,是日產公司於1982年為打入北美市場而為Sunny(陽光)新起的名字,由於這款車的銷售范圍主要是北美地區,在中國銷售的是其同胞兄弟Sunny,此處根據《進口機動車輛制造廠名稱和車輛品牌中英文對照表(2004年版)》譯作“森特拉”,目前中國大陸還有其他譯名如“森塔”等。
[5] 大型(Full-sized),在汽車行業中表示大型的,客貨兩用車(van)一般分為三種類型:微型(Mini)、標準型(Standard)、大型(Full-Sized)。除此,其他類汽車還可以分為:經濟型(Economy)、混合型(Hybrid)、小型/緊湊型(Compact)、中型(Mid-Sized/Intermediate)、高級型(Premium)及豪華型(Luxury)等。
[6] 蒙特薩諾(Montesano),華盛頓州格雷斯港縣(Grays Harbor County)縣城,西臨太平洋。由此東行即可到達華盛頓州首府奧林匹亞。
[7] 奧林匹亞(Olympia),華盛頓州首府,位於該州西中部,普吉特海灣(Puget Sound)西南岸。
[8] 塔科馬(Tacoma),華盛頓州第三大城市,位於普吉特海灣南岸,由此北上即可到達位於普吉特海灣東岸的該州第一大城市西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