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天色終於把我照醒瞭,又是一個灰蒙蒙的陰天。我躺在床上,一隻胳膊擋著眼睛,昏昏沉沉,眼花繚亂。剛做過的一個夢在我的記憶中漸漸地清晰起來。我呻吟著翻瞭個身,希望再來一些睡意,這時,頭一天發生的一切如洪水般在我的腦子裡翻騰起來。
“哎喲!”我從床上坐起來,動作太快,頭都暈瞭。
“你的頭發就像一堆幹草……不過,我很喜歡。”從房間角落一張搖椅那裡傳來瞭他平靜而穩重的聲音。
“愛德華!你沒走!”我高興地叫瞭一聲,不假思索地跑過去,撲到瞭他懷裡。我立刻意識到瞭自己的舉動,被這種不羈的沖動和興奮驚呆瞭。我仰頭盯著他,擔心自己越軌瞭。
可他笑瞭。
“當然。”他有些吃驚,但好像也因我的這種反應而高興。他雙手揉著我的後背。
我把頭小心翼翼地擱在他的肩膀上,聞著他皮膚散發出的味道。
“剛才我肯定做瞭一個夢。”
“你沒那麼強的想象力。”他嘲笑瞭我一句。
“查理呢!”我突然想起來瞭,又一次不假思索地跳起來,朝門口沖瞭過去。
“他一個小時前就走瞭——走之前,補充一點,他重新接好瞭蓄電池的電線。我得承認,我很失望,如果你下定決心要走,那玩意兒真的能阻止你嗎?”
我站在原地想瞭一會兒,很想回到他的懷裡,可又擔心早上起來嘴裡有味道。
“你平常早上起來沒有這麼不清醒呀。”說著,他張開雙臂,示意我回到他身邊。這種誘惑,誰都難以抵擋。
“再等我一分鐘。”我無奈地說。
“我等著。”
我連蹦帶跳地朝衛生間沖去,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情。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瞭,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都像整個換瞭個人似的。鏡子裡的那張臉簡直就沒見過——眼睛太炯炯有神瞭,兩邊的顴骨上爬滿瞭興奮的紅暈。刷完牙,我開始梳理那頭亂蓬蓬的頭發。我往臉上澆冷水,想穩住自己的呼吸,可是收效甚微。我半跑著回到瞭房間。
他居然還待在那裡,簡直是個奇跡!他還張著雙臂在等我。他朝我伸出瞭雙手,我的心兒怦怦地跳個不停。
“歡迎回來。”他喃喃道,將我攬進瞭懷裡。
他默默地搖瞭我一會兒,我突然註意到他的衣服換瞭,頭發梳得光滑整齊。
“你離開過?”我摸著他新換的襯衣領子,責備道。
“我總不能穿著昨天來的時候穿的那套衣服離開吧——鄰居們看見瞭會怎麼想?”
我板著臉沒吭聲。
“你睡得很死,我並沒有錯過什麼,”他的眼睛亮瞭起來,“夢話提前瞭。”
我嗔怪道:“你聽到什麼啦?”
他那雙金色的眼睛變得非常溫柔瞭:“你說你愛我。”
“這,你早就知道瞭。”我垂下頭,提醒他說。
“再聽一遍還是讓我特別高興。”
我把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肩膀上。
“我愛你。”我輕聲地對他說。
“現在你就是我的生命瞭。”他簡單地回答說。
這一刻一切盡在不言中,他讓我倆輕輕地前後搖晃著,房間裡亮堂起來瞭。
“該吃早飯瞭。”他終於隨口說瞭一句——我敢肯定,他是要以此來證明他記住瞭我身上所有的人類弱點。
我雙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睜大眼睛瞪著他,他一臉震驚。
“開個玩笑嘛!”我竊笑道,“是你說我不會演戲的!”
他憤慨地皺起瞭眉頭:“這一點兒也不好笑。”
“很好笑,你是知道的。”可我還是仔細地觀察瞭一下他的眼神,看他是否原諒瞭我。顯然,我得到瞭他的原諒。
“要我重新措辭嗎?”他問道,“是人類吃早飯的時候瞭。”
“噢,那好吧。”
他一下子把我扛上瞭他石頭般的肩膀,動作很溫柔,但快得差點兒讓我沒喘過氣來。盡管我不停地抗議,可他並沒理睬我,還是不費吹灰之力地扛著我下瞭樓梯,把我正放在瞭椅子上。
廚房裡很亮,一片喜氣,好像是受到瞭我心情的影響。
“早飯吃什麼?”我和藹地問道。
這一問讓他愣瞭好一會兒。
“呃,我不知道。你想吃點什麼?”他大理石般的眉宇皺成瞭一團。
我咧嘴笑瞭笑,跳瞭起來。
“沒事兒,我一向能照顧好自己,看我找出什麼吃的。”
我找到瞭一隻碗和一盒麥片,在我倒牛奶和拿湯匙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沒離開我。我將食物放在桌上,然後停住瞭。
“我給你也來點什麼吧?”我問道,不想顯得無禮。
他轉瞭轉眼睛說:“隻管吃你的,貝拉。”
我在桌子旁坐瞭下來,一邊看著他,一邊吃起來。他正盯著我看,在研究我的每一個動作,弄得我很不好意思。為瞭轉移他的註意力,我清瞭清嗓子說:
“今天有什麼安排?”
“嗯……”我註意到他回答得很小心謹慎,“去見見我的傢人,你說怎麼樣?”
我倒吸瞭一口涼氣。
“你害怕瞭?”他滿懷希望地問。
“嗯。”我承認道。我怎麼能否認呢?他能從我的眼神中看出來。
“別擔心,”他得意地笑道,“我會保護你的。”
“我倒不是怕他們,”我解釋說,“我隻是怕他們會……不喜歡我。你帶人……像我這樣的人……回去見他們,他們不會感到意外嗎?他們知道我對他們已經有所瞭解瞭嗎?”
“噢,他們已經都知道瞭。你知道,他們昨天還打瞭賭,”他笑著說,不過聲音卻有些生硬,“賭我今天會不會帶你回去。可大傢為什麼都要跟愛麗絲打賭,我想不通。不管如何,在我們傢裡誰都沒有秘密,其實也不可能有秘密,你想啊,我能看透人的心思,愛麗絲有預見未來等諸如此類的特異功能。”
“別忘瞭,賈斯帕能讓你們心血來潮,迷迷糊糊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你都註意到瞭。”他笑著認可瞭。
“誰都知道我有時還是很上心的,”我沖他做瞭個鬼臉,“那愛麗絲預見到我要去瞭嗎?”
他的反應有些奇怪:“差不多吧。”他說得不太自在,並將臉轉瞭過去,不讓我看到他的眼神。我好奇地盯著他。
“這有什麼好處嗎?”他突然轉過頭來問,眼睛盯著我的早點,臉上露出瞭捉弄的表情,“說句心裡話,這東西看起來不怎麼好吃。”
“嗨,又不是急躁的灰……”我喃喃道,沒理他,而他則沉著臉。我還在想,為什麼我一提到愛麗絲他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呢?我匆忙地吃完麥片粥,腦子裡琢磨著這個問題。
他又像一尊阿多尼斯雕塑一樣站在廚房中央瞭,出神地望著後墻的窗外。
過瞭一會兒,他又把目光移回到瞭我身上,臉上露出瞭令人心碎的笑容。
“我想,你也應該把我介紹給你爸爸。”
“他已經知道你瞭。”
“我是說,作為你的男朋友。”
我滿臉狐疑地盯著他:“為什麼?”
“這不是風俗習慣嗎?”他天真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承認說,以前的約會經歷給我提供不瞭什麼參考,並不是任何約會的常規都適用於此時此地的情況的,“你知道,沒那個必要。我並沒想讓你……我的意思是說,你不必為我裝模作樣。”
他耐心地笑瞭:“我沒有裝模作樣啊。”
我將碗裡剩下的麥片慢慢地趕到瞭碗口,緊緊地咬著嘴唇。
“你到底告不告訴查理我是你的男朋友嘛?”他追問道。
“你和我有那麼回事兒嗎?”我竭力克制住自己內心的慌亂,一想到像愛德華和查理,還有“男朋友”這個詞兒,同時出現在同一個房間裡,我就心慌意亂。
“我想男朋友就是男孩子,別死摳字眼嘛。”
“其實,在我的印象裡,你不隻是一個男孩子而已。”我坦白道,眼睛看著桌子。
“哦,我也不知道咱們要不要把那些駭人聽聞的細節全告訴他,”他隔著桌子伸過手來,用他冰涼而又溫柔的手指托起瞭我的下巴,“可他會要咱們對我三天兩頭往這裡跑作出解釋的。我可不想讓斯旺警長給我下一道禁令,從此不讓我來。”
“你會嗎?”我問道,突然焦急不安起來瞭,“你真的會經常來這兒嗎?”
“當然,隻要你想要我來。”他讓我吃瞭顆定心丸。
“我每時每刻都想要見到你,”我鄭重其事地告誡他說,“永遠。”
他緩緩地繞著桌子走過來,在幾英尺開外停瞭下來,伸出手用指尖撫摸我的臉。他臉上的表情深奧莫測。
“是不是讓你傷心瞭?”我問。
他沒有回答,久久地凝視著我的眼睛。
“你吃完瞭嗎?”他終於開口瞭。
“吃完瞭。”我倏地站瞭起來。
“趕緊去換衣服——我在這兒等你。”
我真不知道該穿什麼衣服。我懷疑是否有這樣一本介紹禮儀的書,詳細地告訴你在吸血鬼男朋友帶你去見他吸血鬼傢人的時候該穿什麼樣的衣服。現在想到這個字眼,對自己來說成瞭一種慰藉瞭,我知道以前我總是刻意回避它。
最後我決定穿我唯一的一條裙子——長長的,土黃色,還算休閑。上身配瞭那件他曾恭維過一番的深藍色襯衫。我迅速照瞭一下鏡子,見頭發蓬亂不堪,便幹脆往後一攏,紮成瞭馬尾辮。
“行瞭,”我連蹦帶跳地下瞭樓梯,“我穿好瞭。”
他在樓梯角等我,離得比我想象的要近,我不偏不倚地撞在瞭他身上。他扶穩瞭我,跟我謹慎地保持著一段距離,可幾秒鐘後,突然將我拉近瞭。
“又錯瞭,”他悄悄地在我耳邊說道,“你這打扮也太不成體統瞭——誰也不該打扮得這麼誘人,不合規矩。”
“哪裡誘人瞭?”我問他,“我可以去換……”
他嘆瞭口氣,搖瞭搖頭:“你真笨!”他將冰冷的嘴唇輕輕地貼在瞭我額頭上,整個屋子都在旋轉瞭,他呼出的氣味令我的大腦完全停止瞭思維。
“用我解釋你什麼地方讓我動心瞭嗎?”他問。很顯然,這個問題不用回答。他的手指緩緩地順著我的脊椎往下撫摸著,對著我皮膚的呼吸變得更加急促瞭。我雙手無力地搭在他的胸口上,又覺得飄飄然瞭。他慢慢側過頭來,又一次將冰涼的嘴唇對準瞭我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分開瞭。
我暈倒瞭。
“貝拉?”他吃瞭一驚,趕忙托住我,把我扶瞭起來。
“你……讓……我……發暈瞭。”我迷迷糊糊地責怪他說。
“你叫我拿你如何是好呢?”他惱怒地抱怨道,“昨天我吻你,你偷襲我!今天你又昏過去瞭!”
我無力地笑瞭,依然撐在他的胳膊上,頭還在旋轉。
“還誇我樣樣在行呢,算瞭吧!”他嘆息道。
“問題就在這兒,”我說,還是覺得有點暈,“你太棒瞭,棒得太厲害瞭。”
“你是不是覺得惡心?”他問,他以前見過我這樣子。
“不,這次昏厥跟以前完全不一樣。我說不清楚是怎麼瞭。”我滿懷歉意地搖瞭搖頭,“我想可能是我忘瞭呼吸。”
“你這個樣子,我哪兒都不能帶你去瞭。”
“我沒事兒,”我堅持道,“反正你的傢人會覺得我是瘋子一個,有什麼關系呢?”
他端詳瞭一會兒我的臉色。“我特別喜歡你現在臉上的膚色。”他冷不丁地冒出瞭這麼一句。我高興得臉都紅瞭,於是扭頭望到一邊去瞭。
“好瞭,我真的在努力不去想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我們可以走瞭吧?”我問道。
“你有點兒擔心,不是擔心要去見一傢子吸血鬼,而是擔心這些吸血鬼不喜歡你,對吧?”
“沒錯。”我立刻回答道,掩飾著內心對他毫不避諱這個字眼而產生的驚訝。
他搖瞭搖頭,說:“你真瞭不起。”
他開著我的卡車駛出小鎮的時候,我這才意識到我還不知道他住在哪裡。我們越過瞭卡拉瓦河上的那座橋,公路蜿蜒向北,兩旁一閃而過的房子漸漸變得越來越稀疏,越來越大。然後,我們把這些房子全拋在瞭身後,在一片霧蒙蒙的樹林裡奔馳。我正琢磨著是問他呢,還是再耐心地等一會兒,他猛地將車拐到瞭一條土路上,這條路沒有路標,隻是橫貫在蕨類植物之中,依稀可見,兩旁的森林已經蔓延到瞭路邊,蜿蜒的公路像蛇一樣環繞著古樹,往前隻能看見幾米遠。
就這樣走瞭幾英裡之後,隻見樹林漸漸稀疏起來瞭,突然,我們進入瞭一片草地,也許實際上是一塊草坪,不過,森林裡幽暗的光線並沒有減弱,因為那裡生長著六棵原始雪松,它們枝繁葉茂,遮天蔽日,足足有一英畝的地方都處於樹蔭之下。樹蔭籠罩的范圍一直延伸到瞭聳立在樹叢中的那棟房子的墻上,使得一樓周圍的那道深深的門廊完全成瞭擺設。
我說不上來自己原先的期待瞭,但肯定和眼前所看到的不同。房子莊重典雅,可能有上百年的歷史瞭,給人以古樸感。外面塗著淺白柔和的塗料,三層樓,長方形,比例協調;門窗可能是原來的,也可能是後來翻修得極其完美。除瞭我的卡車之外,周圍沒有其他車輛,我能聽見附近河裡傳來的潺潺的流水聲,掩映在朦朧陰暗的森林中。
“哇!”
“喜歡嗎?”他微笑著問。
“這裡……有一種特殊的魅力。”
他拽瞭一下我的馬尾辮,咯咯地笑瞭。
“準備好瞭嗎?”他一邊問,一邊給我打開車門。
“一點兒也沒有——算瞭,走吧。”我想笑,可噎在喉嚨裡瞭,沒笑出來。我緊張地捋瞭捋我的頭發。
“你看上去很可愛。”他輕松自如地挽起瞭我的手,連想都沒想一下。
我們穿過厚厚的樹蔭來到瞭門廊前。我知道他能察覺出我很緊張,他不停地用拇指在我的手背上畫圈兒,緩解我的緊張。
他給我開瞭門。
室內比室外更令人驚訝,更出乎意料,非常明亮、寬敞。原來肯定是好幾間屋子,但是一樓房間之間的隔墻都被打通瞭,形成一個寬闊的空間。朝南的後墻全部換成瞭玻璃,墻外雪松成蔭,再遠處是一片草坪,一直延伸到那條寬寬的河邊。巨大的旋轉樓梯占去瞭屋子西側的大半。屋子的四壁、高高的天花板、木地板,還有厚厚的地毯,清一色全都是白色,隻是深淺略有差異而已。
緊靠門的左側,有一塊高出地面的平臺,平臺上擺放著一架豪華大鋼琴,站在鋼琴旁邊迎候我們的就是愛德華的父母。
我以前見過卡倫大夫,可我還是禁不住又一次為他的年輕和驚人的完美所折服瞭。站在他身旁的是埃斯梅,我猜想,在這一傢人中隻有她一個人我還沒見過。和其他成員一樣,她也有著同樣蒼白而又美麗的容顏。她的桃形臉和柔軟飄逸的淡褐色頭發讓我想起瞭無聲電影銀幕上涉世不深的少女形象。她個頭兒不高,身材苗條,但沒有其餘幾個那樣瘦削,要豐滿一些。他倆都穿得很休閑,一身淺色,與室內的色調很協調。他倆笑瞭笑,表示歡迎,但沒有迎上來,我猜想是不想嚇著我。
“這是卡萊爾和埃斯梅,”愛德華打破瞭短暫的沉默,“這是貝拉。”
“非常歡迎,貝拉。”卡萊爾邁著小心謹慎的步子朝我迎瞭過來,猶豫地抬起瞭手,我主動地迎上前去,和他握手。
“很高興再次見到您,卡倫大夫。”
“叫我卡萊爾好瞭。”
“卡萊爾。”我朝他笑瞭笑,沒想到自己突然有瞭自信。我能覺出站在我身邊的愛德華放心多瞭。
埃斯梅也笑著走上前來,朝我伸出瞭手,如我所料,她的手像玉石般冰冷。
“很高興認識你。”她真誠地說。
“謝謝,見到您我也很高興。”我說的是真心話,就好像見到瞭童話裡的白雪公主一樣。
“愛麗絲和賈斯帕去哪兒瞭?”愛德華問道,可誰也沒有回答,因為他倆剛剛出現在樓梯的頂端。
“嘿,愛德華!”愛麗絲熱情地叫瞭一聲。她跑下樓梯,一綹深黑色的頭發,白皙的皮膚。她在我面前來瞭個姿勢優雅的急停。卡萊爾和埃斯梅掃瞭她一眼,示意她當心一點兒,可我並不在意,倒很喜歡她這樣,因為對她來說,這顯得非常自然。
“嗨,貝拉!”愛麗絲說,她跳上前來在我的臉上吻瞭一下,這使剛才一直小心謹慎的卡萊爾和埃斯梅更加覺得不知所措瞭。我也不免吃瞭一驚,但心裡卻為她能這麼快、這麼完全地接受我而感到高興。看到愛德華站在我身邊發愣反倒讓我意外,他臉上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
“你身上的氣味真好聞,以前從來沒有註意到。”她又贊賞地說,讓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傢站在那裡,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這時,賈斯帕來到瞭跟前,他長得又高又壯。我突然感到全身放松,盡管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可還是覺得很舒服自在。愛德華瞪瞭賈斯帕一眼,揚瞭揚眉,這讓我想起瞭賈斯帕的特異功能。
“你好,貝拉。”賈斯帕和我打瞭招呼,他和我保持著一段距離,也沒有主動上前和我握手。可我想,即使離他再近,也不可能覺得別扭。
“你好,賈斯帕。”我羞怯地沖他笑瞭笑,然後對著大傢說,“很高興認識你們——你們有一個非常溫馨美麗的傢。”我又客套地說瞭一句。
“謝謝你,”埃斯梅說,“你能來,我們也很高興。”說這話的時候,她飽含著感情,我意識到她認為我很勇敢。
我意識到羅莎莉和埃美特不在。記得在我問愛德華傢裡其餘的人是不是不喜歡我時,他天真地否認瞭。
卡萊爾臉上的表情暫時打斷瞭我的思緒。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愛德華,我從一隻眼角瞥見愛德華點瞭一下頭。
我故意轉過頭去,以示禮貌。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落在瞭門旁臺階上的那架鋼琴上。記得小時候我曾有個夢想,假如有一天中瞭彩票,一定給媽媽買一架這樣的大鋼琴。她的琴技一般,經常在一架二手鋼琴上自娛自樂地彈,但我很喜歡看她彈琴的樣子,她彈得很開心,很投入。那個時候,她在我的心目中是個新奇、神秘的人物,一點兒也不像“媽媽”的角色。後來,她又讓我學,可不久,和大多數孩子一樣,我也吵著鬧著放棄瞭。
埃斯梅似乎看出瞭我的心思。
“你會彈琴嗎?”她問道,並轉過頭去看著鋼琴。
我搖搖頭說:“一點兒也不會。我隻是看這架鋼琴這麼漂亮,是您的嗎?”
“不是的,”她笑著說,“難道愛德華沒告訴你他喜歡音樂嗎?”
“沒有,”我瞅瞭他一眼,隻見他瞇縫著眼睛,突然一臉無辜,“我想我早該知道的。”
埃斯梅抬起她細長的眉毛,有些不解。
“愛德華什麼都會,對不對?”我解釋道。
賈斯帕暗暗地笑瞭,埃斯梅責怪地看瞭愛德華一眼。
“我希望你沒有到處炫耀自己——這很不禮貌。”她斥責道。
“隻是一點點嘛。”他無拘無束地笑瞭,臉上的表情也隨之松弛下來瞭。他倆短暫地對視瞭一下,我看不出其中的意思,隻是註意到埃斯梅臉上露出瞭近乎得意的神情。
“其實,他一直太謙虛瞭。”我糾正說。
“那好,來給她彈一曲。”埃斯梅鼓勵道。
“你剛才不是說顯擺很不禮貌嗎?”愛德華不情願地說。
“每條規矩都有例外。”她回答說。
“我也很想聽你彈。”我說。
“那就這麼定瞭。”埃斯梅將他往鋼琴邊上推去。他把我也拽瞭過去,讓我挨著他坐在瞭琴凳上。
他惱怒地看瞭我好一會兒才轉過臉去,看著琴鍵。
接著,他的手指便在琴鍵上如行雲流水般飛舞起來,頓時整個房間回響起瞭優美的琴聲,曲子多變、復雜,真是很難相信這隻是用一雙手彈出來的。我覺得自己驚訝得都目瞪口呆瞭,隻聽見身後傳來瞭輕輕的笑聲,那是沖著我的反應來的。
愛德華卻不以為然地看著我,手還在琴上繼續彈著,他沖我擠瞭一下眼睛問:“你喜歡這首曲子嗎?”
“你寫的?”我對自己懊惱,同時若有所悟。
他點瞭點頭,說:“這是埃斯梅最喜愛的一首。”
我閉上眼睛,搖瞭搖頭。
“怎麼啦?”
“噢,我隻是覺得自己是如此微不足道。”
音樂的節奏漸漸地緩慢下來,變得很柔和。更令我吃驚的是,我居然從這一串串復雜的音符之中辨認出瞭他給我哼過的那首搖籃曲的曲調。
“這是從你那裡得到的啟發。”他溫柔地對我說。此時,旋律變得格外甜美。
我無言以對。
“跟你說,他們都很喜歡你,”他聊天似的說道,“尤其是埃斯梅。”
我回頭看瞭看,突然發現整個房間已經空無一人瞭。
“他們去哪兒瞭?”
“我想他們是故意讓我倆單獨在一起待一會兒。”
我嘆瞭口氣,說:“他們喜歡我,可是羅莎莉和埃美特……”我欲言又止,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心中的疑慮。
他皺起瞭眉頭。“別擔心羅莎莉,”他說,眼睛睜得大大的,顯得很有說服力,“她會回來的。”
我噘起瞭嘴,擔心地又問:“那埃美特呢?”
“哦,他覺得我是個瘋子,真的,可他對你沒意見。他在設法說服羅莎莉。”
“是什麼惹她不高興呢?”我不清楚自己是否真想知道個中原委。
他深深嘆瞭一口氣,說:“羅莎莉可能是我們中間最不敢面對現實的——面對我們的身份的,她不想讓任何外人知道真相,當然,她也有點兒吃醋。”
“羅莎莉吃我的醋?”這令我難以置信,於是我問道。像羅莎莉那麼美貌驚人的女孩兒居然會吃我這樣一個人的醋?我竭力去想象那會是怎樣一個世界。
“你是人,”他聳瞭聳肩,“她希望自己也是人。”
“噢,”我喃喃自語道,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不過,就連賈斯帕……”
“那確實是我的錯,”他說,“我告訴過你,他是最後一個嘗試我們這樣的生活方式的,我警告過他要他離你遠點兒。”
我想瞭想其中的原因,不禁打瞭個寒戰。
“那埃斯梅和卡萊爾……”我緊接著又問,以免讓他察覺出來瞭。
“他們看到我快樂很高興。其實,埃斯梅才不管你有沒有第三隻眼和腳蹼呢。這段時間裡,她一直為我擔心,怕我的基本天性有什麼瑕疵,畢竟當時我還很小,卡萊爾就把我變成瞭……她有點兒心醉神迷,每次我觸碰到你她都覺得特別滿足,滿足得話都說不出來。”
“愛麗絲好像特別……熱情。”
“愛麗絲有她自己的一套看待事物的方式。”他從緊咬著的嘴皮子中間擠出來瞭這麼一句。
“你不想加以解釋,是嗎?”
我倆無言地相視瞭一會兒,他意識到我知道他在瞞著我什麼,我則意識到他半個字兒也不會說,眼下不會。
“那卡萊爾剛才跟你說什麼來著?”
他的眉毛蹙成瞭一團:“你都註意到瞭?”
我聳瞭聳肩:“當然。”
他若有所思地看瞭我一會兒,說:“他想告訴我一個消息——他不知道我會不會把這個消息再告訴你。”
“你會嗎?”
“我必須告訴你,因為在今後的幾天裡,甚至是幾個星期裡我會全力保護你,這種保護可能會讓你感到很不自在,而我又不想讓你覺得我天生是個暴君。”
“出什麼事啦?”
“確切地說,沒出什麼事。隻是愛麗絲預見到快來客人瞭,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而且很好奇。”
“客人?”
“對……嗯,他們和我們不一樣——當然,我指的是他們的獵食習慣。他們沒準兒根本不會來到鎮上,不過在他們離開之前,我絕不會讓你離開我半步。”
我渾身一陣戰栗。
“終於見到瞭一個理性的反應!”他喃喃道,“我剛剛還以為你一點自我保護意識都沒有呢。”
這次我沒有回答,而是轉過頭去,目光又一次漫無目的地在寬敞的房間掃來掃去。
我的目光走到哪裡,他的目光便跟隨到哪裡。“不是你所期待的,對吧?”他問,語氣很得意。
“對。”我承認道。
“沒有棺材,屋角裡沒有堆積如山的骷髏,我甚至認為我們這裡連蜘蛛網都沒有……這肯定令你失望極瞭。”他狡猾地繼續說道。
我沒有理會他這種揶揄的口吻,說:“色調這麼淡雅,這麼寬敞。”
“這是我們無須躲藏的一個地方。”他的語氣比剛才嚴肅瞭。
他還在彈著曲子,我的曲子。臨近終瞭時,調子突然變得憂傷起來,最後一個音符非常有力,餘音繞梁,久久才歸於寂靜。
“謝謝你。”我喃喃道。我意識到自己的眼眶裡噙滿瞭淚水。我輕輕地擦瞭擦,有些難為情。
他用手指輕輕拭去瞭我眼角流下的一滴淚珠,舉起手指,仔細地端詳著,然後突然舔瞭一下,動作之快,弄得我有點兒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真的舔瞭。
我不解地看瞭他一眼,而他則回頭凝視瞭我好大一會兒,才終於露出瞭微笑。
“你想看看房子裡的其他地方嗎?”
“沒有棺材吧?”我確認道,聲音裡所帶的嘲諷並沒能完全掩蓋住我心中真正的渴望。他笑瞭,拉起我的手,領著我從鋼琴邊走開。
“沒有棺材。”他向我保證。
我們順著那巨大的樓梯走瞭上去,我一邊走,一邊用手摸著像綢緞般光滑的扶手。樓上長長的過道兩邊鑲嵌著淡黃色的護墻板,和地板的顏色一致。
“這是羅莎莉和埃美特的房間……這是卡萊爾的辦公室……這是愛麗絲的臥室。”每走過一道門,他便會指點著告訴我是什麼地方。
如果不是我在過道的盡頭停下,他可能會一直不停地介紹下去。我愣愣地盯著懸掛在我頭上方墻上的一個裝飾物。看到我一臉疑惑,愛德華哧哧地笑瞭。
“你也可以笑,”他說,“這玩意兒是有點兒可笑。”
我並沒有笑,我的手不自覺地舉瞭起來,好像要伸出一個指頭去摸那個巨大的木十字架似的,上面深色的光澤與墻壁的淺色調形成瞭鮮明的反差。我沒摸它,雖然我很想知道這塊年代久遠的木頭摸起來是否像絲綢般光滑,就像它看上去的那樣。
“它一定有些年頭瞭吧?”我猜測道。
他聳瞭聳肩說:“大概是十六世紀三十年代早期的吧。”
我把目光從十字架上移開,轉而盯著他瞭。
“為什麼把它掛在這裡?”我探問道。
“也許是懷舊吧。是卡萊爾的父親傳下來的。”
“他收藏古董?”我問,心裡有點不太相信。
“不,是他自己刻的,掛在他佈道的那座教堂的聖壇上方的墻上。”
我不知道當時自己內心的驚訝是否都寫在瞭臉上,但為瞭謹慎起見,我還是回過頭去,把目光投向瞭那個簡樸而又古老的十字架。我很快心算瞭一下,這個十字架已有三百七十多年的歷史瞭。沉默還在延續,我則拼命地絞盡腦汁琢磨這麼多年是個什麼概念。
“你沒事兒吧?”愛德華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著急。
“卡萊爾有多大年紀瞭?”我悄聲問道,沒有理會他的問話,眼睛依然仰望著。
“他剛過完三百六十二歲生日。”愛德華說。我回頭看著他,眼神裡充滿瞭許許多多的疑問。
他一邊仔細觀察著我的表情,一邊說:“卡萊爾十六世紀四十年代出生於倫敦,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反正當時對普通老百姓而言,計時是不怎麼精確的。不過,應該是在克倫威爾上臺之前。”
我竭力保持鎮靜,因為我知道他在密切註視我聽後的反應。要是我不想相信的話,難度小一些。
“他是一個英國國教牧師的獨生子,他母親生他的時候由於難產而去世瞭,他父親是個不能忍氣吞聲的人。當時,新教徒掌握瞭大權,他狂熱地參與瞭迫害羅馬天主教和其他宗教的運動,他還特別堅信邪惡的存在,他帶頭去搜捕巫婆、狼人……還有吸血鬼。”聽到最後那個詞我呆住瞭。我敢肯定他註意到瞭,但他還是接著往下說,連頓都沒頓一下。
“他們燒死瞭許多無辜的人——當然啦,他真正想要找的那些人並不是那麼容易被抓到的。”
“牧師上瞭年紀後,就把這個任務交給瞭他那個聽話的兒子。一開始,卡萊爾幹得不怎麼樣,讓人失望;他發現那些子虛烏有的妖孽之人動作不夠快,但他比父親更執著,更聰明。他真的發現瞭一群真正的吸血鬼聚集在一起,他們躲藏在城市的下水道裡,隻在夜裡才出來覓食。那個時候,妖魔鬼怪並非什麼天方夜譚,很多人就是這樣生活的。”
“人們拿起鐵叉、火炬,當然啦,”他短促地笑瞭一下,但沒有先前那麼爽朗瞭,“等候在卡萊爾見到怪物溜進街道的地方。終於,一個怪物出現瞭。”
他的聲音變得很輕,我要費很大的勁兒才能聽清楚。
“那個怪物一定又老又弱,饑渴難當瞭。卡萊爾聽見他聞到瞭那群人的味道後,便用拉丁語招呼其他怪物。他穿街跑巷,卡萊爾呢——當時才二十三歲,腳下非常快——則一馬當先,沖在追趕人群的最前頭。那個怪物本來可以輕易擺脫人群的追趕的,可卡萊爾認為他可能是太餓瞭,才掉頭發起瞭攻擊。他先是攻擊卡萊爾,其餘的人緊隨其後,所以他轉而開始自衛。他殺死瞭兩個人,還擄走瞭一個,卡萊爾傷得不輕,躺在街上流血不止。”
他頓住瞭。我能感覺到他是在斟酌下面該怎麼說,刪掉不想讓我知道的內容。
“卡萊爾清楚自己的父親會怎麼做,屍體都將付之一炬——凡是讓怪物感染的必須一律焚毀。卡萊爾出於本能,采取瞭行動,想保住自己的命。他趁人群還在追趕怪物和怪物擄走的那個人的時候,爬著離開瞭那條小巷,躲進瞭地窖,把自己埋在爛土豆堆裡,整整埋瞭三天。他能一聲不吭,沒讓人發現,真是個奇跡。”
“等一切都過去瞭,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瞭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臉上露出瞭什麼樣的表情,隻見愛德華突然停瞭下來。
“你怎麼樣?”他問。
“我很好。”我讓他放心。盡管我猶豫地咬瞭一下嘴唇,但他肯定註意到瞭我的眼睛裡仍然充滿著好奇。
他笑道:“我想你一定還有幾個問題要問我。”
“就幾個。”
他笑得更開心瞭,露出瞭潔白的牙齒。他拉起我的手,開始沿著過道往回走。“那好,跟我來吧,”他鼓勵道,“我帶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