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我糊塗瞭。我的思緒模糊不清,還像在睡夢裡和噩夢中一樣混亂不堪,我花瞭很長的時間才弄清楚自己是在哪裡。
這間屋子太平淡無奇瞭,除瞭旅館,哪裡也不會有這樣的房間瞭。鉚在床頭櫃上的床頭燈無意間泄露瞭屋子的身份,除此還有那用跟床罩一模一樣的佈料做成的長長的窗簾,以及墻上那幾張普普通通的水彩畫照片。
我試圖回憶自己是怎樣來到這裡的,但一開始什麼也沒有想起來。
我確實記得那輛鋥亮的黑色轎車,車窗玻璃比豪華房車上的窗玻璃還要暗。發動機幾乎沒有聲音,盡管我們在夜色中的高速公路上的車速超過瞭法定速度一倍。
我還記得愛麗絲跟我坐在深色的真皮後座上。不知怎麼搞的,在那個漫漫的長夜裡,我的頭後來靠在瞭她花崗巖般的脖子上。我跟她挨得這麼近,似乎一點兒都沒有惹她心煩,而她那冷冰冰的硬生生的皮膚也真是怪瞭,令我感到很舒服。她薄薄的棉襯衣讓我的淚水給浸濕瞭,涼涼的,我的眼淚一直在不斷線地流,流到眼睛紅瞭疼瞭幹瞭才沒有繼續。
睡眠好像跟我無緣似的,我疼痛的雙眼強撐著,甚至在黑夜終於過去,加利福尼亞某處的一座低矮的山峰上面都現出瞭一線曙光後,我也沒有合眼。那灰色的天光,從無雲的天空飛瀉下來,刺得我眼睛生疼。可是我就是閉不上眼睛,我一閉上,滿眼都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畫面,就像我眼皮後面藏著一沓靜態幻燈片似的,簡直不堪忍受。查理悲傷心碎的表情——愛德華露著牙齒野蠻的號叫——羅莎莉不滿的目光——尾巴目光敏銳的監視——愛德華最後一次吻我之後眼眸裡那呆滯的神情……我無法忍受看見這一幕幕滑過我的眼前。所以,我努力地與疲倦做著抗爭,而此時太陽也爬得更高瞭。
我們穿過瞭一個不高的山坳,太陽已經被我們甩在瞭身後,在陽光之谷的瓦屋頂上反著光,這個時候我依然醒著。我對於我們一天跑瞭三天的路程已經驚訝不起來瞭。我茫然地盯著眼前寬闊平坦、一望無際的廣袤區域。鳳凰城——棕櫚樹、灌木叢似的三齒拉瑞阿[1]、縱橫交錯的高速公路、綠草如茵的高爾夫球場,還有青綠色的遊泳池,所有這一切全都在一層稀薄的煙霧籠罩之下,在一道道低矮的石嶺的環抱之中,這些石嶺都不是太大,不能叫作山。
棕櫚樹在高速公路上投下瞭一溜斜著的陰影,這些陰影的輪廓,要比我記憶中的清晰分明,顏色很淺,超出瞭應有的程度,下面什麼也藏不住。寬敞明亮的高速公路似乎夠溫和宜人的瞭,可我還是沒覺得寬慰,沒有一絲回傢的感覺。
“去機場走哪條路,貝拉?”賈斯帕問道,問得我一怔,盡管他的語氣很平和,一點兒都不嚇人。這是除瞭車子引擎的聲音之外,沉默瞭一夜之後的第一個聲音。
“接著走10號州際高速,”我本能地答道,“我們要從它旁邊經過。”
我的腦子由於缺少睡眠,整個雲裡霧裡地轉不過來。
“我們要飛到什麼地方去嗎?”我問愛麗絲。
“不,不過最好離機場近一點兒,以防萬一。”
上空港國際機場[2]環路的情形我還記得……下來的情形就記不得瞭,我的大腦肯定在那時短路瞭。
不過,由於我已經把記憶整理瞭一遍,我對下車確實還有些模糊的印象——太陽正要落到西邊的地平線下——我的胳膊松垮垮地搭在愛麗絲的肩上,愛麗絲則用胳膊緊緊地攬著我的腰,拖著我踉踉蹌蹌地穿過瞭溫暖幹爽的林蔭道,來到一間屋子裡。
這間屋子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看瞭看床頭櫃上的數字鬧鐘,紅色的數字顯示時間是三點鐘,但看不出來是白天還是夜裡。厚厚的窗簾一點兒光都不透,但房間開著燈,還是很亮堂。
我費勁地起瞭床,晃晃悠悠地來到瞭窗戶邊上,撩起瞭窗簾。
外面一片漆黑,看來像是夜裡三點鐘。我的房間面對著一段廢棄瞭的高速公路和機場新建的,以備長期使用的多層停車場。能夠確定時間和地點至少能讓人感到些許安慰。
我低頭看瞭看自己,身上還穿著埃斯梅的衣服,一點兒也不合身。我把屋子環顧瞭一遍,發現我的旅行袋放在小梳妝臺的頂上,心裡很高興。
我正走過去要找幾件新衣服,這時隻聽有人輕輕地敲瞭一下門,把我嚇瞭一跳。
“我可以進來嗎?”愛麗絲問道。
我深吸瞭一口氣:“當然。”
她走瞭進來,謹慎地把我打量瞭一遍。“你看上去可以多睡一會兒的。”她說。
我隻是搖瞭搖頭。
她悄無聲息地飄然來到瞭窗簾邊上,拉好瞭才回過頭來。
“我們需要待在裡面。”她對我說。
“好的。”我的聲音嘶啞瞭。
“渴瞭?”她問。
我聳瞭聳肩:“我沒事兒,你呢?”
“沒什麼對付不瞭的,”她笑著說,“我給你訂瞭飯,在前面那間屋子裡。愛德華提醒過我,你吃飯的次數要比我們多得多才行。”
我馬上警覺多瞭:“他來過電話瞭。”
“沒有,”她說,看著我把臉埋下去瞭,“是我們離開之前他說的。”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領著我出瞭門,進瞭旅館套間的起居間。我能聽見電視裡傳來的低低的嗡嗡聲。賈斯帕一動不動地坐在屋角的寫字臺後面,眼睛看著電視上的新聞,顯得絲毫不感興趣。
我坐在茶幾邊的地上,茶幾上放著一盤食物,我慢條斯理地吃瞭起來,根本沒有註意到自己吃的是什麼。
愛麗絲在沙發的扶手上坐瞭下來,跟賈斯帕一樣,茫然地盯著電視。
我慢慢地吃著,眼睛看著她,時不時地扭頭掃一眼賈斯帕,我開始覺得他倆太安靜瞭。他倆的目光從來就沒離開過電視屏幕,雖然這時播的是廣告。我把盤子推開,胃裡突然一陣難受,愛麗絲低頭看瞭我一眼。
“怎麼啦,愛麗絲?”我問。
“沒怎麼。”她兩眼睜得大大的,很誠實……然而我還是不信任他們。
“我們現在做什麼?”
“我們等卡萊爾來電話。”
“他們是不是早該來電話瞭?”我能看出我基本上說到點子上瞭。愛麗絲的目光從我的兩眼上移開,移到瞭她的真皮提包上面的手機上,然後又移瞭回來。
“這意味著什麼?”我的聲音有點兒抖瞭,我竭力控制著,“我是說他還沒來電話。”
“那隻是意味著他們沒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們。”可她的聲音太平靜瞭,我更緊張瞭,大氣都不敢出瞭。
賈斯帕突然到瞭愛麗絲身邊,離我比平常更近瞭。
“貝拉,”他用一種可疑的安慰語氣說道,“你什麼也不用擔心,你在這兒百分之百安全。”
“這個我知道。”
“那你幹嗎害怕呢?”他大惑不解地問道。他也許覺察出瞭我情緒的變化,但是他猜不透它們背後的原因。
“你聽見勞倫特的話瞭。”我的聲音很小,但我確信他聽得見,“他說過跟詹姆斯鬥隻有送命的份兒。萬一出瞭什麼差錯,他們走散瞭怎麼辦?要是卡萊爾、埃美特……愛德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有個三長兩短,”我哽塞道,“要是那個女魔頭傷瞭埃斯梅……”我的聲音更尖瞭,有點兒歇斯底裡的味道瞭,“這都是我的錯,我怎麼能容忍我自己呀?你們誰都不應該為我而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貝拉,貝拉,別說瞭,”他打斷瞭我,他的話像連珠炮似的,太快瞭,我一時明白不過來,“你全都是在瞎擔心,貝拉。相信我——我們誰都沒有危險。你已經承受太大的壓力瞭,別再用那些完全沒有必要的擔心給自己加壓瞭,聽我說!”他命令道,因為我望到一邊去瞭,“我們傢很強大,我們唯一的擔心就是怕失去你。”
“可你們幹嗎要……”
這次是愛麗絲打斷瞭我的話,她用冰涼的指頭碰瞭碰我的臉:“愛德華孤身一人已經快一個世紀瞭,現在他找到瞭你。你看不見我們看見的種種變化,我們跟他在一起這麼久瞭,如果他失去瞭你,你以為我們當中有任何人還想在下一百年看他的臉色嗎?”
我看著她的黑眼睛,愧疚感慢慢地減弱瞭。可是,即使我完全冷靜下來瞭,我也知道我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覺,因為賈斯帕在那裡。
這一天真是漫長。
我們待在屋子裡。愛麗絲給前臺去瞭個電話,請他們暫時不用整理房間。窗戶依然關得嚴嚴的,電視開著,雖然沒有人看。每隔一定時間,他們就會給我送飯來。隨著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擱在愛麗絲提包上的銀色手機似乎變得越來越大瞭。
我的這對臨時保姆,在令人提心吊膽的懸念面前確實比我從容多瞭。我坐立不安地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他們反倒是越發鎮靜瞭,像兩尊雕塑,倆人的目光難以覺察地跟著來回移動。我使勁地記房間的樣子,記長沙發的條紋圖案,棕黃色、桃紅色、米色、暗金色,然後又是棕黃色。有時候,我盯著那些抽象畫的照片看,胡亂地從各種形狀中找出些圖像來,就像小孩兒在雲朵中找出圖像來那樣。我找出瞭一隻藍色的手,一個梳頭的婦女,一隻伸懶腰的貓。可是當那淡紅色的圓圈兒變成瞭一隻瞪得大大的眼睛時,我把視線移開瞭。
由於下午過得很慢,我就回到床上去睡覺瞭,純粹是為瞭有點兒事做。我希望自己在黑暗中能夠擺脫那些可怕的恐懼,它們老是徘徊在我意識的邊緣,害得我逃不出賈斯帕小心翼翼的監視。
可愛麗絲漫不經心地跟著我進來瞭,好像是由於某種巧合,她偏偏也在這個時候在起居間裡待厭瞭似的。此時,我正開始想知道愛德華究竟給瞭她什麼樣的指令,我橫躺在床上,她盤著腿坐在我旁邊。我一開始沒理睬她,突然累得不行,就睡著瞭。可沒過幾分鐘,剛才因為有賈斯帕在邊上而抑制住的驚慌開始出現瞭。我很快就對睡著不抱希望瞭,雙手抱著雙腿,蜷成瞭一個小圓球。
“愛麗絲?”我叫瞭她一聲。
“嗯?”
我把自己的聲音控制得非常鎮靜:“你認為他們在幹什麼?”
“卡萊爾想盡量地把尾巴往北引,等他靠近,然後回頭伏擊他。埃斯梅和羅莎莉按計劃是在能拖住那個女魔頭的情況下往西去。要是她掉頭的話,她倆便回奔福克斯去保護你爸爸。所以我想,要是他們不能打電話的話,說明事情進展得很順利。那就意味著追擊者跟得很近,他們不想讓他偷聽到什麼。”
“那埃斯梅呢?”
“我想她肯定回福克斯瞭。她不會打電話的,以防那個女魔頭有機會偷聽到電話內容。我期望他們全都是為瞭謹慎行事而已。”
“你真的認為他們安全嗎?”
“貝拉,我們得跟你說多少遍我們沒有危險呀?”
“可是,你會跟我說實話嗎?”
“會,我會一直跟你說實話的。”她的語氣很誠懇。
我仔細地想瞭一會兒,確定她說的是真話。
“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變成吸血鬼的?”
她完全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她沒吱聲。我轉過身來看瞭她一眼,她的表情似乎很矛盾。
“愛德華不希望我告訴你這個。”她說得很堅定,但是我感覺到她並不想按愛德華的話去做。
“那不公平,我認為我有權知道。”
“我知道。”
我看著她,等待著。
她嘆瞭一口氣:“他會非常生氣的。”
“不關他的事兒,這是咱倆之間的事兒。愛麗絲,作為朋友,我求你瞭。”此時我們已經是朋友瞭,不知怎的——她肯定已經知道瞭我們將一直是朋友。
她用她那光彩奪目、迷人的眼睛看著我……在做選擇。
“我會告訴你其中的技術性細節,”她終於說道,“但是我自己是怎麼變成吸血鬼的我記不得瞭,而且我從來沒有做過把人變成吸血鬼的事,也沒見過,所以記住瞭,我隻能告訴你理論。”
我等待著。
“作為捕食其他動物為生的動物,我們的身體就是一個武器庫,裡面有用不完的武器——遠遠超過瞭實際需要。力量、速度、敏銳的官能,更不用說愛德華、賈斯帕和我這些瞭,我們還有超常的官能。還有,就像食肉的鮮花一樣,我們在身體方面對獵物就很有誘惑力。”
我非常平靜,回想起愛德華在那片草地上曾經多麼直截瞭當地給我演示過這一概念。
她咧著嘴笑瞭,笑得有些叫人毛骨悚然。“我們還有另外一種完全多餘的武器。我們還能分泌毒液,”她說道,牙齒寒光閃閃的,“我們分泌的毒液並不致命——隻能致殘,而且它見效慢,會擴散到血液之中,所以,一旦我們的獵物被咬瞭,就會疼得動彈不得,隻能乖乖地束手就擒。絕大多數情況下都用不著,我剛才說過瞭。要是我們都那麼近瞭,獵物是逃不掉的。當然啦,例外總會有的,比方說,卡萊爾。”
“這麼說……要是毒液得不到排除而擴散……”我喃喃道。
“轉變過程要幾天才能完成,這要看有多少毒液進入瞭血液循環,以及毒液距離心臟的遠近。隻要心臟跳動,毒液就會擴散,並在擴散的過程中對身體進行治療和改變。最終心臟停止瞭跳動,轉變也就完成瞭。不過整個這段時間裡,受害者每分鐘都會但求一死。”
我渾身直哆嗦。
“你瞧,聽瞭不是很舒服吧?”
“愛德華說挺難的……我不是太明白。”我說。
“我們從某方面來說也有點兒像鯊魚。就此而言,一旦我們吸瞭血,或者說哪怕是聞到瞭血腥味兒,要想不把獵物吃掉是很難做到的,有時根本就做不到。這下你明白瞭吧?要真去咬人吮血,會瘋狂得一發不可收拾。兩方面都很難——一方面是殺戮欲,另一方面是驚人的疼痛。”
“你認為你為什麼不記得瞭呢?”
“不知道。對於所有其他人而言,轉變過程中的疼痛是他們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記憶。變成吸血鬼之前的事情,我什麼也記不起來瞭。”她的語氣裡充滿瞭惆悵。
我們默默地躺著,各自陷入瞭沉思。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去,我差點兒忘瞭她的存在,完全沉浸在思考之中瞭。
這時,愛麗絲忽然從床上跳瞭起來,輕輕地站在瞭地上。我急忙抬起頭,瞅瞭她一眼,愣住瞭。
“情況出現瞭變化。”她的語氣很急,她不是在跟我說話。
她到門邊上的同時,賈斯帕也到瞭。他顯然聽見瞭我們的談話和她突如其來的驚叫。他把雙手放在她的肩上,把她帶回到瞭床邊,讓她坐在瞭床沿上。
“你看見什麼瞭?”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睛問道。她的雙眼聚精會神地望著某樣很遠的東西。我靠近她坐著,湊過身子去聽她在說什麼,她說得又低又快。
“我看見瞭一間屋子,很長,到處都是鏡子。地上鋪的是木地板。他在屋子裡,在等待著什麼。鏡子上有金色……一道金色的條紋。”
“屋子在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少瞭某樣東西——另一個決定還沒做出來。”
“還有多少時間?”
“快瞭。他今天就會到這間有鏡子的屋子裡來,也許是明天,得看情況。他在等待著什麼,現在他在暗處瞭。”
賈斯帕的聲音很從容鎮定,他老練而富有技巧地問道:“他在幹什麼?”
“在看電視……不,是在放錄像機,在暗處,在另一個地方。”
“你能看見他在什麼位置嗎?”
“看不見,太暗瞭。”
“有鏡子的屋子,還有別的東西嗎?”
“隻有鏡子,還有那金色的條紋。是一根帶子,繞瞭屋子一圈兒。還有一張黑色的桌子,上面放著一臺很大的立體聲唱機和一個電視機。他在那兒碰錄像機,但不是像在黑屋子裡那樣看。這就是他在裡面等的那間屋子。”她目光一轉,全神貫註地看著賈斯帕的臉。
“沒別的東西瞭?”
她搖瞭搖頭。他倆面面相覷,一動不動。
“那意味著什麼?”我問。
他倆誰都沒有立刻回答,過瞭一會兒賈斯帕看瞭看我。
“意味著尾巴的計劃改變瞭。他做出瞭到那間有鏡子的屋子和那間黑屋子的決定。”
“可我們不清楚那兩間房子的位置呀。”
“是不清楚。”
“不過我們清楚一點,那就是他不會在華盛頓州以北的大山裡,等著他們獵殺,他將擺脫他們。”愛麗絲的聲音很淒涼。
“我們要不要打電話?”我問。他倆嚴肅地交換瞭一下眼色,未做決定。
這時手機響瞭。
我還沒來得及抬頭,愛麗絲已經到瞭房間的另一頭。
她按瞭一個鍵,把手機對準瞭耳朵,但她並沒有先說話。
“是卡萊爾。”她說,她似乎既沒感到意外又沒感到松瞭一口氣,不像我似的。
“對。”她說,同時拿眼睛瞥瞭我一眼。她聽瞭一大會兒。
“我剛剛看見瞭他。”她把她看到的情形又描述瞭一番,“無論是什麼讓他上瞭那架飛機……目的地肯定是那幾間屋子。”她頓瞭一下,“對,”愛麗絲對著手機說道,然後叫瞭我一聲,“貝拉?”
她把手機朝我遞瞭過來,我跑瞭過去。
“喂?”我喘著氣叫道。
“貝拉。”愛德華的聲音。
“噢,愛德華!我擔心死瞭。”
“貝拉,”他沮喪地嘆瞭口氣,“我不是跟你說過,除瞭你自己以外,你什麼也不用擔心的嗎?”聽到他的聲音真是太好瞭,好得都叫人不敢相信瞭。聽著他說話,我感到徘徊在頭頂的絕望的烏雲散去瞭許多。
“你在哪兒?”
“我們在溫哥華外面。貝拉,我很抱歉——我們讓他溜瞭。他似乎對我們心存疑慮——他很小心,跟我們保持著足夠的距離,剛好讓我聽不見他在想什麼。可現在他已經跑瞭——好像是上瞭一架飛機。我們認為他是回福克斯準備卷土重來瞭。”我聽見愛麗絲也加入進來,與賈斯帕一起跟在瞭我後面。她說起話來快得聽不清,簡直就是一團嗡嗡的噪聲。
“我知道,愛麗絲看見他跑掉瞭。”
“不過,你用不著擔心,他找不到接近你的線索的。你隻要待在你那兒,等著我們重新找到他就行瞭。”
“我不會有事的。埃斯梅跟查理在一起嗎?”
“對——那個女魔頭已經在城裡瞭。她去瞭你傢裡,但查理正好在上班。她還沒有接近他,所以別怕。有埃斯梅和羅莎莉在,他安全著呢。”
“她在幹什麼?”
“很可能在試圖找到點兒蛛絲馬跡,她夜裡把整個城裡都找遍瞭。羅莎莉從機場就開始跟蹤她瞭,經過城裡、學校,一路上都跟著她……她在費勁地找呢,貝拉,不過她找不到什麼的。”
“你能確定查理安全嗎?”
“能,埃斯梅不會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的,而且我很快就會到那兒的。要是尾巴到瞭福克斯附近,我們會逮住他的。”
“我想你。”我低聲說道。
“我知道,貝拉。相信我,我知道,就像你把我的一半給帶走瞭似的。”
“那你來取呀。”我激他說。
“快瞭,我會盡快的。可我要先保證你的安全。”他的聲音更加肯定瞭。
“我愛你。”我提醒瞭他一遍。
“雖然我讓你受瞭這麼多罪,你能相信我也愛你嗎?”
“信,我信,真的。”
“我會很快來找你的。”
“我等你。”
電話一斷,壓抑的陰雲又把我給罩住瞭。
我回頭把手機還給瞭愛麗絲,發現她和賈斯帕俯身在桌子上方,愛麗絲正在一張旅館信箋上畫什麼東西。我斜靠在長沙發的靠背上,從她的肩頭看瞭過去。
她畫瞭一間屋子,長方形的,後面有一塊薄一些的四四方方的區域。木地板是縱向鋪設的,所用的木板都夠長度,不用拼接。順著四面墻下來有若幹條線,這些線標明瞭鏡子與鏡子之間的接合處。然後,四面墻上齊腰處纏著一根長帶子。這根帶子,愛麗絲說是金色的。
“這是一間芭蕾舞排練房。”我突然認出瞭這熟悉的形狀,說道。
他倆把目光投向瞭我,很驚訝。
“你認識這間屋子?”賈斯帕的聲音聽上去很鎮靜,但是裡面潛藏著某種我難以確定的東西。愛麗絲把頭俯到瞭自己的作品上,她的手此時正在紙上走筆如飛,後墻上緊急出口的形狀已經出來瞭,立體聲唱機和電視機擺放在靠前面右邊角落的一張矮桌上。
“看上去像我八九歲時常去學舞蹈的一個地方,形狀完全一模一樣。”我摸瞭一下紙上那塊方方正正的部分,這塊地方是突出來的,把房間的後半部分都變窄瞭,“這個位置是衛生間——進出得走另外一個舞池。可是立體聲唱機是在這兒的,”我指瞭指左邊的角落,“而且要舊一些,沒有電視機的。等候室裡有個窗戶——透過這個窗戶,可以從這個角度看見那間屋子。”
愛麗絲和賈斯帕盯著我。
“你能肯定是同一間屋子嗎?”賈斯帕問,仍然很冷靜。
“不,一點兒都不能肯定——我想多數舞蹈排練房樣子看上去都會一樣的——鏡子,把桿。”我的指頭沿著貼在鏡子上的芭蕾練功用的沿壁把桿走瞭一圈,“隻是形狀看上去熟悉。”我摸瞭一下畫上的門,位置和我記憶中的那扇門完全一致。
“你現在有要去那兒的理由嗎?”愛麗絲問,打斷瞭我的回憶。
“沒有,我差不多有十年沒去過那兒瞭。我舞跳得很糟——舞蹈表演會的時候,他們總是把我放在後排。”我承認道。
“這麼說,應該不可能跟你有任何聯系嘍?”愛麗絲急切地問道。
“不會,我甚至認為主人都換瞭。我肯定這隻是某個地方的另一個舞蹈排練房。”
“你去的那個排練房在哪裡?”賈斯帕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道。
“就在我媽媽的房子附近。我過去常常是放學後走著去的……”我說,聲音逐漸減小瞭。我沒有錯過他們交換的眼色。
“那麼,是在鳳凰城這兒?”他的語氣依然很漫不經心。
“對,”我低聲說道,“第五十八街和仙人掌街交會的地方。”
我們仨都默默地坐著,盯著那張畫兒。
“愛麗絲,這手機安全嗎?”
“安全,”她說得很肯定,“是華盛頓州的號。”
“那我可以用它給我媽打個電話嗎?”
“我以為她在佛羅裡達呢。”
“她是在那兒——但是很快就會回來,她不能回到那個房子去住……”我的聲音發抖瞭。我在想愛德華說過的一句話,那個紅發女魔頭,去過查理傢和學校,那裡存放著我的檔案。
“你怎麼跟她聯系?”
“他們除瞭傢裡的座機外沒有固定號碼——按理說她會定期查看電話留言的。”
“賈斯帕?”愛麗絲問道。
他想瞭想,說:“我覺得應該不要緊吧——當然,記住別說你在哪兒。”
我急不可耐地拿過手機,撥瞭那個熟悉的號碼。響瞭四遍,然後我聽見瞭媽媽輕松活潑的聲音,讓我留言。
“媽,”我聽見嘟瞭一聲後說,“是我。聽我說,我需要您做一件事,這件事很重要。您聽到這個留言後,馬上給我這個號碼回個電話。”愛麗絲已經在我身邊瞭,把號碼寫在瞭她那張畫的底端。我仔細地把號碼念瞭兩遍:“跟我通話之前,請哪兒也別去。別擔心,我很好,但是我得馬上跟您通話,不管您多晚聽到這個留言,好嗎?我愛您,媽媽。再見。”我閉上瞭眼睛,用我所有的力量祈禱,但願沒有什麼意料之外的計劃改變,使得她在接到我的留言之前就回到瞭傢裡。
我坐到瞭沙發上,啃著一盤剩下的水果,等待著一個漫長黃昏的來臨。我想過給查理打電話,可是我不確定按理我此時是否應該已經到媽媽傢瞭。我把註意力集中到瞭電視新聞上,留意著佛羅裡達的消息,或者有關春季訓練——罷工啦、颶風啦、恐怖襲擊啦——任何可能讓他們提前回傢的消息。
長生不老肯定會賦予人無盡的耐心,賈斯帕和愛麗絲好像都沒覺得要做點兒什麼。愛麗絲勾勒出瞭她那個角度看到的那間黑屋子的模糊輪廓圖,把她借著電視那點兒亮光所能看到的都畫下來瞭。可畫完之後,她就隻是坐在那裡,用她那不受時間影響的眼睛看著那光禿禿的四壁。賈斯帕似乎也沒有走動走動,或者偷看一眼窗簾外的情況,或者有尖叫著沖出門去的沖動,不像我似的。
我在等手機再次響起的時候,肯定在長沙發上睡著瞭。愛麗絲把我抱到床上去的時候,她冰涼的手把我碰醒瞭一會兒,但是腦袋還沒碰著枕頭,我便又不省人事瞭。
[1] 三齒拉瑞阿[creosote(bush)]是生長在美國西南部和墨西哥西北部的一種沙漠植物,屬於拉瑞阿(Larrea)屬,三齒(tridentata)種,漢譯名由此而來。其英文名稱為creosote bush,主要是因為其氣味像雜酚油[creosote(tar),一種褐色濃油,可用於保護木材]。
[2] 空港國際機場(Sky Harbor International),全稱為鳳凰城空港國際機場(Phoenix Sky Harbor International Airport,縮寫為PH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