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想去做項目

北京。長安街。東方廣場。

某座21層,既明資本。

這是一傢年輕的公司,年輕的老板年輕的高管以及年輕的員工們。公司每天都透露著朝氣蓬勃的生機,而資本市場上翻滾的人民幣浪潮就是他們蓬勃的動力。

這會兒,總裁辦公室裡正傳出滔天咆哮聲。

十五分鐘前,總裁陸既明把高管們都召到瞭辦公室,開啟瞭馬景濤模式。

整個公司的氣氛一下變得高壓而緊張。

行政總監劉一天跑到總裁辦公室門口的時候,非常地氣喘籲籲:“我就去上瞭趟廁所,怎麼就風雲大變瞭?這又是哪位真神挑戰瞭這位爺啊!”他沖著守在門口的助理文秘楊小揚小聲地嘀咕,“到底因為什麼事啊?”

楊小揚一臉害怕和緊張:“就項目一部任總負責的那個項目,需要我們補倉的事……您快進去吧,陸總剛還在裡頭嚷嚷怎麼實到的人頭數不對呢!”

兩人正嘀咕著,辦公室裡面陡然傳來一身吼,聲音渾厚,底氣十足,劉一天和楊小揚齊齊聳肩一哆嗦。

“我的媽!震得我扁桃體疼!”劉一天抓緊時間對楊小揚問,“你領導呢?寧檬她人呢?去哪瞭?”

楊小揚吞口水:“一早就去工商局辦事兒瞭!”

劉一天直拍腦門:“趕緊打電話叫回來啊!裡面那大老虎都要咬人瞭,沒看見啊!任總之前特意跟我囑咐過,說萬一出現這種情況,隻有寧檬能挽救他!”

楊小揚唯唯諾諾:“哦哦!”連忙找手機打電話。

屋裡一聲咆哮直直穿透實木大門。

“劉一天!你在門口嘀嘀咕咕幹什麼呢?你再不滾進來信不信我讓你的命就能留一天!”

劉一天被這一聲給吼出瞭抱頭鼠竄的感覺。壯士斷腕地把手搭在門把手上時,他還不忘爭分奪秒地叮嚀楊小揚:“趕緊的趕緊的,快把寧檬叫回來!”

然後他打開門,被吞噬進瞭陸既明的咆哮聲裡。

楊小揚終於把電話打通瞭。她捂著手機躲到一邊,哆哆嗦嗦地幾乎帶瞭哭腔:“阿檬,火山又噴發瞭,你快點回來救救大傢的命吧!”

寧檬很快趕瞭回來。

進瞭公司放下包,她問楊小揚:“怎麼回事?”

趕路趕得急,她額頭滲出瞭細微的汗。

她抬起胳膊三下五除二把馬尾盤成一個髻。這樣涼快多瞭。

楊小揚急急慌慌地說著來龍去脈。

“就是,一部任總他們不是有個可交換債的項目嗎,咱們公司做劣後;然後信托計劃凈值跌破瞭止損線,信托那邊就要求我們趕緊追加資金補倉,否則他們就把所持有的證券資產全部賣瞭表現。這事兒陸總一聽就炸瞭!他說怎麼會是我們補倉呢,明明應該是後元投資來補,當初說好的,後元投資才是補倉方啊!信托那邊就把協議調出來瞭,白紙黑字,上面寫著補倉方就是我們沒跑瞭……然後陸總就化身馬景濤瞭……”楊小揚說到這,停住喘口氣。

寧檬扶扶眼鏡,撥撥劉海,一臉淡定。楊小揚急慌慌的情緒絲毫沒有影響到她。

“慢慢說,別著急。”寧檬拍拍楊小揚的肩膀。

楊小揚大吸瞭一口氣,接著說:“總之就是,大老虎因為項目一部任總的項目怒瞭,而行政劉總被逮進去之前爭分奪秒地告訴我說任總說過一旦出現這個狀況就找你因為隻有你能挽救他!”

楊小揚一口氣說完一個貫口。寧檬臉上的表情淡定,心裡卻有點失笑地想著應該找個機會把這人才送到德雲社去。

“行,我知道瞭。”寧檬又扶扶眼鏡,往總裁辦公室走過去。

職業套裝窄裙包裹著她纖細的身材,讓她看上去很文弱,但同時也奇異地流瀉出幹練和令人心定的氣場。

寧檬確實是能拯救任總的那個人。

任總是項目一部的投資總監,手裡有個和信托公司合作的上市公司可交換債項目。設計項目結構的時候,本來說好由另外一傢公司補倉,但推進過程中出現瞭一些狀況。

那天中午陸既明不知道在哪個飯局上又有點喝高瞭,回到公司後就靠在老板椅上仰著頭呼嚕呼嚕燒開水。

就在這個時候,項目一部的任總敲門進來,硬著頭皮來匯報工作變數。

原來是原定補倉的公司資力不夠,需要盡快更換補倉方。項目已經迫在眉睫,到底換哪一傢公司來補倉,這件事得陸既明趕緊拿主意才行。信托公司那邊給瞭個反饋說是可以由他們自己來做補倉方。

於是任總來找陸既明,來問他是否同意由他們既明資本做補倉方。

描述完整個情況,任總問向醉眼迷離的陸既明:“陸總,您看這樣的話,由我們自己來做補倉方,行不?”

寧檬記得當時陸既明坐在老板椅上,聽匯報的時候左擰右晃。她知道,陸既明已經快撐不住瞭。

好容易任總說完,陸既明大手一揮,拍得桌子啪啪響,跟打在誰臉上的耳光似的清脆懾人。

“行不行的,任總你自己不就決定瞭麼,你說行就行!”

陸既明把話說得嘎嘣脆。如果光聽他果斷的話語,忽略他不怎麼聚焦的視線,誰也不敢說他其實已經快要逼近斷片兒瞭。

在一旁給他倒水的寧檬忍不住兩眼朝天翻。

她敢用未來五十年的如花青春保證,陸既明根本既不知道剛剛別人在說什麼,也不知道他自己說瞭什麼。

任總抹瞭把額頭退出瞭辦公室。他雙腳剛邁出門口,陸既明立刻腦袋一仰瞬間又跌入呼嚕呼嚕燒開水狀態。

寧檬輕手輕腳地跟出瞭辦公室。

她叫住任總:“保險起見,我看您還是等陸總酒醒之後再來問一次吧!”

給陸既明做瞭三年貼身秘書,寧檬太瞭解她這個人格復雜的老板瞭。不喝酒時一個樣——脾氣差得不行,就愛跟人擰著來,氣點低到海平線負十萬八千裡,說生氣就生氣,說噴火就噴火,如果人有前世,寧檬懷疑陸既明是座火山;喝完酒之後他又完全是另外一個樣,酒精好像是打開他第二重人格的一扇大門。一喝高瞭,陸既明就變得脾氣特別好,趁這時候誰跟他提什麼要求他都答應。寧檬最怕陸既明一個人出去和人喝酒談生意——要是沒個公司的人看著,趁著喝多他能把他自己都便宜賣瞭。

寧檬對任總說:“我是擔心陸總酒醒之後不一定記得這回事兒。”

任總一臉糾結:“可是項目不等人啊!今天不把事情都定下來,信托那邊就開不瞭賬戶,那咱這項目就直接拉倒白忙活瞭!”

想瞭想,任總懇切地對寧檬說:“寧秘書,要不這樣吧,萬一陸總之後真不記得這事兒瞭,到時候要是怪下來,你幫我證明一下我是獲瞭他授權的,好吧?我知道這事其實跟你沒關系,陸總一發脾氣又大火燎原,我不該往你頭上引火星子,可現在也隻能拜托你瞭!”

他剛說完,寧檬就微笑著點點頭:“好,幫您做個證而已,又不是您跟我借錢,這忙我能幫,您放心吧!”

寧檬走到總裁辦公室門口,敲敲門,不等應答,直接推開門進瞭屋。

開闊的屋子裡,前前後後交錯著站瞭一堆高管,名銜裡沒有一個不帶“總”的。他們就那麼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聽著寬大老板桌前站著的那個人叉腰噴。

檸檬看向陸既明。

這是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京城富二代,脾氣臭得出類拔萃,完全是個行走的炸藥包。凡事一定要跟人擰著來,老板病極其嚴重,自己能幹的事從來都要吩咐秘書去做,不裝老板逼能死。

但他是有這個資本裝他的老板逼的。

他高大,英俊,健碩,多金。留學歸來後,靠著傢裡給的第一桶金,用瞭短短幾年時間就已經坐擁一傢投資規模近百億的投資公司。而這時的他,精確到小數點後一位才僅僅二十七點五歲。

說白瞭,公司裡每一個員工都在靠他養。所以他才有底氣像現在這樣這麼噴啊噴的訓人吧。

寧檬的眼神飛快穿梭在陸既明及他四周。

他的國外高定西裝外套被甩在桌子上。他的領帶則躺在地毯上,看外形應該是被摔到地面上的。他本來領口挺括的白襯衫,被他解開扣子扯敞瞭懷。由於常年都在健身,他的肌肉和他的脾氣一樣火辣僨張。隨著他的手臂又是叉腰又是飛舞,包裹在襯衫佈料下的腱子肉和胸大肌仿佛噴薄欲出。

寧檬幾不可見的挑瞭下眉梢,挪走眼神。

寧檬推門進屋,站在門口。高管們看到她,像久處火坑的姑娘們終於盼來瞭贖身大爺一樣,兩眼放光。

陸既明專註訓人,眼神沒有及時挪過來。於是他發飆的聲音先於眼神的到位,提前響瞭起來。

“誰?我讓你進來瞭嗎?給我出去!”隨著話音落地,他轉過視線,看到進來的人原來是寧檬。

寧檬很聽話。她立刻轉身準備出去。

高管們倒吸一口氣。救星要走!

“等會兒,給我站住!”陸既明吼瞭聲。

寧檬聽話地站住,轉回身。

高管們松瞭那口倒吸的氣,任總看向寧檬的眼神裡幾乎能擰出淚來。

“正好我嗓子冒煙,趕緊,給我端點喝的來!”陸既明沖寧檬頤指氣使地吩咐著。

寧檬走向房間一角的吧臺前,清晰簡明地問:“陸總,您喝茶還是咖啡?”

陸既明:“茶!”

寧檬端起瞭咖啡杯。

“您加糖還是加奶精?”

陸既明沒察覺有什麼不對:“奶精!”

寧檬拿起瞭方糖盒子。

“您是喝熱的還是冰的?”

陸既明:“冰的!”

寧檬拿起瞭熱水壺。

隨後寧檬把杯子端給陸既明。

陸既明一接過杯子就開始迫不及待地噴:“不是跟你說要咖啡嗎,給我端茶幹什麼!”噴完一低頭,有點愣在那裡。

寧檬端給他的,正如他真正想要的那樣,是一杯熱的、加瞭糖的、咖啡。

寧檬淡定自若。

陸既明這個人,就是典型的吃飽瞭撐的那夥人。她早猜到真給他端茶,他一準要叨逼叨我明明叫你端咖啡,你給我端茶幹什麼。看,果不其然。

她早料到這位擰巴大爺會指東打西地找茬,所以跟他說的反著來就對瞭。這是寧檬跟著陸既明幹瞭三年總裁秘書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

陸既明低頭看著杯子裡的咖啡,哼瞭一聲,端到嘴邊吹著氣嘶嘶呼呼地喝起來。

一杯咖啡快見瞭底時,他的氣似乎已經消瞭不少。

高管們默默松口氣,對寧檬投去欽佩與感激的一瞥。這一整個公司裡,就這小姑娘摸老板脈門摸得門兒清。

趁著陸既明喝咖啡,寧檬轉頭問一眾高管們:“各位‘總’想喝點什麼?”

陸既明瞬間抬頭,吼:“他們不喝!他們渴著!”

各位“總”們立刻表態:“不喝不喝……”

任總站在高管們中間朝寧檬使勁遞眼神兒,寧檬扶扶鏡框,幾不可見的地點點頭。

她走到陸既明身邊,輕聲細語地說:“陸總,等下您在一會議室還有個會,是銀行那邊提前一周約的。這會兒他們人應該已經過來瞭。要不,我幫您跟他們說讓他們先等著,您處理完這邊的事兒再過去?”

陸既明把咖啡杯往碟托裡一墩,用他那雙亮得像打磨過的黑眼珠朝著寧檬瞪過去。

寧檬最招架不住的就是這雙眼睛。這是一雙極勾人的眼睛,睫毛濃長,眼角微微向上,帶著天然的挑逗與薄情。

寧檬連忙挪開眼神。

陸既明瞪著眼對她開火:“你能耐瞭你啊,都能替我拿主意瞭?誰說我要先處理這邊瞭!趕緊,領帶給我撿起來,跟我準備去開會!”

吼完寧檬,他又轉頭吼高管們:“每個人給我寫一份關於今天這個事情的總結報告,下班前擺在我桌子上!”

吼完他撿起桌上的西裝外套就往外走。

寧檬對高管們打手勢小聲說:“各位總,快散瞭吧!”然後撿起領帶飛快跟上陸既明。

高管們松口氣,對寧檬的背影致以感激目送。

劉一天湊到任總跟前,搖頭感嘆:“我是真特麼服瞭!之前哪個秘書在陸總身邊都沒能挺過三個月,除瞭寧檬!你說寧檬這小姑娘,看著挺不起眼兒的吧,可真是個人精啊!誰摸老板脈門都沒她準,你說她怎麼就能拿捏得住老板愛反著來的脾氣呢?還拿捏得分寸不多不少剛剛好!真是夠厲害的!唉,要是能長得再漂亮點就好瞭,沒準能直接當老板娘!

陸既明走得飛快,腿又長,寧檬追出去的時候不得不跑步前進。而她穿的是職業窄裙,步子很難邁大,隻好在起步前捏著裙子兩邊不動聲色地往上提瞭提。

途徑楊小揚的工位時,楊小揚沖著寧檬的腿舔瞭圈嘴巴子,像個智障兒童似的比出兩個大拇指。

寧檬特別想掐死這個逗比。

追到陸既明身邊,寧檬穩住氣息,找準調門,調配出一副無心告小狀的語氣小聲說:“老板,幹脆開除任總得瞭。”

陸既明站定在會議上門口不遠處,歪頭看向寧檬。他那雙遮在濃密睫毛裡的眼睛又開始不自知地似挑逗似調情地作祟瞭。

“我憑什麼開除他?”

寧檬不著痕跡從那雙眼上挪開視線落點,不被對方本無意的眼神蠱惑:“他擅作決定瞭啊。”

陸既明斜瞥著寧檬,臉上有層薄薄的嗔怒:“誰說他是擅做決定瞭?是我讓他那麼幹的!”

寧檬做出一臉吃驚樣兒:“你讓的啊,那你還訓他們……”

陸既明給出陰森一個冷笑:“把你做作的表情給我收回去!少給我裝什麼都不知道!我特麼都被連累得補倉瞭,真金白銀地往外掏,還不能找人來訓一通撒撒氣瞭?!”

寧檬:“……”

這位有嚴重老板病的老板啊,看來他的老板病又嚴重瞭。

趁著站定,陸既明套好西裝外套系好襯衫扣子,寧檬把領帶遞給他。

“你打領帶練得怎麼樣瞭?”陸既明睥睨著寧檬問。

“……還……不太行……”

陸既明立刻把領帶揉成糞團狀惡狠狠地塞回給寧檬。

“那你給我幹什麼?讓我自己打?我這雙手是幹這個用的?!”陸既明舉著他那雙指骨勻稱一看就是沒沾過陽春水的手爪子,痛惜又自憐地低聲咆哮。

寧檬:“……”他手怎麼不被人剁瞭呢!

進會議室前,陸既明忽然又定住一轉身,惡狠狠地對寧檬說:“趕緊給我學會瞭!要不然我開瞭你!”

寧檬低下頭扶扶眼鏡,隱去眼睛裡一閃而過的精光。

有本事開啊你開啊,老娘真·求之不得。

寧檬大學畢業後就到瞭既明資本,到現在為止,她已經在這裡工作三年瞭。

從二十二歲到二十五歲,女孩子最青春最該蕩漾荷爾蒙的這段美好年華她都獻給瞭陸既明這個擰巴精火山總裁。

其實她大學學的是金融專業而非文秘,畢業找工作也是本著做項目的目的找的。可是來應聘那天,好死不死正好趕上陸既明在發脾氣沒有頂用的秘書給他幹活。

當時被訓得狗血淋頭的行政總監劉一天,跌跌撞撞地沖進面試會議室,指著屋子裡唯一的女性寧檬同志就對面試官說:“把她的簡歷給我看看快點兒!”

劉一天草草地翻瞭翻簡歷後,就把寧檬騙去頂瞭陸既明秘書的位置。

一直到今天。

當時劉一天對寧檬很掏心地說:“小寧啊,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你見過哪個職場新人一上班就有機會跟著一把手大老板一起做事的?所以,小寧啊,好好幹!”

那時候寧檬是有一點覺得自己看到大灰狼扮演狼外婆的感覺的。可是她想,管他呢,不管做秘書還是做項目,先有個工作再說,以後有機會再調崗位嘛。

結果她卻一直被陷在秘書的大坑裡,爬都爬不出來——主要原因是,很多人在往坑裡填土,期望能把她埋牢在坑底。

比如劉一天。

他告訴寧檬:“你可千萬別跳槽別換崗,沒你做鎮山辟邪神獸,公司得被愛發瘋的陸總折磨死一大片人!”

寧檬是後來才知道,她能在她那個總裁貼身秘書的工作崗位上堅持下來,在公司裡是件多麼感天動地的事情。

原來在她來之前,陸既明因為脾氣火爆,又是個老板病嚴重的事兒逼,待在他身邊貼身伺候的秘書,最長記錄是還差兩天到三個月。

就差兩天就能拿到季度獎金瞭,可那個秘書說什麼都不要再堅持下去瞭……

而劉一天把寧檬臨時獻祭給陸既明做總裁秘書的時候,他其實並沒有覺得寧檬能堅持得瞭多久。其他人也都是這麼覺得的。但誰也沒想到,奇跡出現瞭。

寧檬在“陸既明的秘書”這個悲壯職位裡,締造出很多神話。

她隻用瞭三天,就讓陸既明記住瞭她的名字。

一個星期的時候,她做到瞭讓陸既明指著她的鼻子蹦高訓話後,卻沒有開除她。

一個月的時候,她還在。

一年過去瞭,她依然健在。且陸既明給她的薪水翻瞭倍。

現在三年過去瞭,她不僅健在,並且被視為公司裡吉祥物般的存在。她已經完全摸透瞭對付陸既明的法門。

寧檬有時候自嘲地想,要不是她把自己拾掇得老氣橫秋其貌不揚,大傢可能早就覺得她是用肉體征服的陸既明吧。

而她其實並不想做吉祥物,她的初衷從未變過,她隻想做項目,將來成為一名出色的金牌投資人。

三年瞭。隨著時間流逝,現在這個念頭在她心裡,變得越來越強烈。

晚上下班,寧檬回到傢。

算準時間,地球那邊應該已經天亮瞭,寧檬開瞭電腦連線。

視頻通話很快被接通,鏡頭前閨蜜尤琪頭上綁著兔子耳朵的發箍,正在擦臉霜。

寧檬舒服地嘆瞭口氣。

什麼叫美人?這就是美人!360度無死角那在尤琪面前隻能叫片面,要像尤琪這樣3D瀏覽無死角才叫真的好看。

尤琪一邊化妝一邊問寧檬:“檬檬,這麼早找我什麼事?”

寧檬解瞭頭發,摘下眼鏡,抻瞭個懶腰。

“你不是說快回國瞭嗎,到底什麼時候啊。”

尤琪一下變得眉飛色舞:“這回真快瞭,老何做完最後這個項目交代完交接工作就能帶我回去瞭!我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麼麼!”

寧檬翻白眼加呵呵:“這話我特麼都聽瞭三年瞭!”

尤琪也呵呵:“那你說你要換崗,你要做項目,這話我也聽瞭三年瞭,你不也還是在做秘書嗎!”

寧檬怔瞭下:“我給你展現的,是這個印象嗎?”搞得她好像多留戀秘書這個崗位似的。

尤琪哼哼唧唧一點頭:“我看不隻是給我吧,應該是給世人展現的都是這樣的印象。誰知道你是不是舍不得你那火山老板啊。”

寧檬打瞭個寒戰。

“搞事情啊你!我又沒得自虐癥!”

又拉拉雜雜地聊瞭會兒天,寧檬關瞭視頻通話。

然後她打開文檔,敲下瞭“換崗申請”幾個字。

是時候下定決心瞭,再不下決定她都快成瞭尤琪眼裡的二皮臉瞭。

就明天!如果明天陸既明心情還不錯,一定要找機會和他攤牌說清楚!

結果第二天一整天,陸既明的心情都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原因是他之前投資的一傢服裝企業,最近資金鏈緊張,利潤也大幅度下滑,按照原定投資規劃,這時候企業應該進行B輪融資瞭,他們就可以借這一輪融資時轉讓股份退出。

“可依照企業的情況看,現在想進行B輪融資,恐怕是不大可能瞭……”

項目二部新來的負責人邱俊霖戰戰兢兢地對陸既明匯報著。

陸既明拍桌質問:“你是在告訴我,我投的錢退不出來瞭?是這樣嗎,啊?!”

邱俊霖一個哆嗦,硬著頭皮答:“目前看,是、是的……”

陸既明平地一聲吼:“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當初怎麼跟我說的?這是一個好項目,肯定賺錢的項目,現在呢?現在呢!”

邱俊霖瞥著寧檬,企圖得到支援和救助。他聽說危難時向寧檬求救沒準就會得救。可是寧檬錯開瞭眼神,一臉的面無表情。

寧檬不是沒感受到求救信號。可她畢竟隻是個秘書,什麼事都插一杠子,那就太把自己當回事瞭。

邱俊霖求援無果,收回眼神,把心一橫,硬著頭皮頂住責罵辯解著:“陸總,我接手這個項目的時候聽他們說,當時這公司的資質,您也是很認可的……”

寧檬眼皮隱隱一跳。完瞭,直戳老板面門。

果然下一秒陸既明從桌面上隨手抄起企業的財務報表往邱俊霖身上揚過去。

“我怎麼認可的?我給你按手印瞭還是簽合同說我認可瞭?啊?!”

邱俊霖連忙閉嘴,蹲下撿報表。

等他站起來,陸既明問:“企業怎麼就資金鏈斷裂、利潤下滑瞭?調查清楚原因瞭嗎?”

邱俊霖小心措著辭:“是企業的董事長遇到瞭難事,全傢坐一臺車出行結果出瞭車禍,他和他老婆還好,一星期就出ICU瞭,但他兒子到現在還躺在ICU裡……他們傢情況挺慘的,所以陸總我們是不是就,通融通融……”

寧檬眼皮又是一跳。教陸既明做決定,他等著被噴死吧。

果然陸既明暴怒打斷他:“這些關我屁事?我是做投資的,不是做慈善的!你倒是會做好人!他傢出事瞭,公司其他人是擺設嗎?就不能頂上嗎?公司管理機制這麼不健全還融什麼資上什麼市!”

邱俊霖嘴巴動瞭動還想辯解著說點什麼。寧檬實在看不下去瞭,適時說:“陸總,要不先見見劉一天劉總?他在外面等好半天瞭。”

陸既明轉頭沖她沒好氣地吼:“我先見誰還得聽你指揮啊?”喘瞭口氣,話鋒一轉,“愣著幹嘛呢,倒是叫人進來啊!”

寧檬強忍著沒翻白眼。她真是無辜被崩瞭一身血……

陸既明朝著邱俊霖很沒好氣地一擺手。邱俊霖訥訥地退出瞭辦公室。

寧檬把劉一天讓到屋裡後自己也退瞭出去。

邱俊霖瞄著她出來瞭,折回身三兩步走近,有點陰陽怪氣地說:“寧檬,我是不是來的日子短不招你待見啊?怎麼聽說別人的圍你都幫著解,到我這就袖手旁觀瞭呢!”

寧檬耐心解釋:“邱總,能幫的大傢的忙我都盡量幫,可說到底我也隻是個秘書啊!再說您看我剛剛要不是頂著被嗆打瞭個岔,您現在能出來嗎。”

邱俊霖笑瞭一聲,笑得陰陽怪氣地:“那我還得謝謝你唄?”說完笑容一收,拉著臉轉身走瞭。

楊小揚湊過來,替寧檬抱不平:“這是幹嘛呀,幫忙是情分,不幫忙是本分,這整的,跟你欠他似的!阿檬你說他這人是不是傻啊,全公司最不該對著幹的就是你啊!要說這位來瞭也有個把月瞭,怎麼連公司基本情況都不好好瞭解一下!”

寧檬差點被這番話轟個跟頭。怎麼搞得她跟昏君身邊很說瞭算的大太監似的……

過瞭一會兒劉一天從辦公室裡出來瞭,臨走前他對寧檬說:“陸總叫你進去呢!”

寧檬小聲問:“有危險嗎?”

劉一天說:“對別人來說,遍地都是炸藥包;但對你嘛,沒事!你是反導彈體質!”

寧檬一臉黑線。她又不是霧霾,她反什麼導彈啊……

她進瞭辦公室。

陸既明對她直接吩咐:“聽說老唐他們一傢是在協和舉傢住院呢,你找個時間去趟協和,看看老唐頭和他媳婦兒子傷到什麼樣。”

老唐就是那個舉傢出瞭車禍的服裝公司董事長。

寧檬接收指示後,故意說:“明白,隻有他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催老唐趕緊還錢。”

陸既明一敲桌子:“幹什麼!我是讓你去逼債的嗎?我是讓你去看看老唐兒子傷成什麼樣,活得過來嗎,他傢裡有什麼困難,公司周轉需要什麼幫助!”說到這看著寧檬有點挑高的眉梢,他開始強行補充解釋,“我這可不是做慈善,我是怕我的投資打瞭水漂!”

寧檬在心裡翻瞭個大大的白眼。

陸大噴子您就可勁兒擰巴吧,哪天擰折自己死球瞭我不給您收屍都算我不仗義!

協和的住院處就在東單,離公司非常近。晚上下班後,寧檬直接步行到醫院,看望舉傢住院的唐正旺一傢三口。

寧檬找到唐正旺的時候,明顯看到和自己四目相接的一剎那,對方哆嗦瞭一下。

那待宰羔羊的模樣,就像楊白勞遇到瞭黃世仁的圍追堵截似的。

寧檬趕緊施以人道主義關懷,放下水果表明來意:“聽說您和您夫人兒子都在這住院呢,陸總就讓我趕緊過來看看!大傢都恢復得怎麼樣?”

唐正旺眼睛一下紅瞭:“我們兩個老鬼倒是沒什麼瞭,就是我兒子……顱內傷,現在還在ICU裡遭罪!”

寧檬動容。她隻是表面淡定,其實骨子裡是一個母愛泛濫的人,泛濫到有人敢管她叫媽她就敢給人辦理收養手續。

面對唐正旺的舐犢情深,寧檬心酸得跟把自己擠成瞭一灘檸檬汁一樣。

“唐總,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困難?”寧檬問唐正旺。

唐正旺嘴唇動瞭幾動,終於鼓起勇氣說:“生活上的困難倒是都能克服,就是生意上的困難……”他停頓一下,嘆息一聲後,幹脆一鼓作氣都說出來,“我們現在傢這個情況,實話說真是耽誤瞭公司幾單大買賣,資金一時有點周轉不過來。我知道,你們投資的期限到瞭,但目前的狀況,真的是……這樣吧寧秘書,拜托你幫我跟陸總說一聲,給我三個月時間,我肯定能把公司拉回正軌!我知道,我這是空頭支票,但真的請你們相信我……”

唐正旺越說越急,差點拿刀給自己開胸掏心讓寧檬看。

寧檬打斷他,明確表態:“唐總,我不是來討債的,我是來給您送錢的。”

唐正旺一下怔在那。

寧檬繼續說:“其實陸總是看好您的公司的,也願意再多等一等,等公司情況好轉,再擇機退出。而在此之前,為瞭幫您解決資金缺口,陸總願意幫您以債務融資的方式先拉到一筆流轉資金。”

唐正旺聞言瞬間淚崩。

“謝謝!謝謝陸總!謝謝你寧秘書!謝謝!遇到你們這麼有心的投資人,我真的是……真的是願意肝腦塗地!”他用手指抹掉眼淚,鄭重無比地告訴寧檬,“寧秘書你一定幫我跟陸總說一聲,以後不管陸總還是不是我的投資人,未來隻要他有需要的地方,我老唐啥也不說一馬當先兩肋插刀地幫忙!”

寧檬從醫院離開的時候天已經黑瞭。在永和大王隨便吃瞭碗面,寧檬上瞭公交車。

最後一排正好有空位,寧檬走過去坐下,頭靠在窗子上,在公交車走走停停的爬行速度中看窗外車流擁堵的日常風景。

這裡仿佛無時無刻不在堵車。

每每有項目合作方過來談工作,都會忍不住和她抱怨一句:王府井東單這片兒真的是太堵瞭!我提早兩個小時出發,還是差點遲到!

但每每他們又會心懷艷羨地說:也難怪,這裡是北京的中心嘛,能在這裡開公司的,那都是大寫的牛啊!而能在這裡上班的,那也都是業界頂尖的精英啊,就像寧總您這樣的!

寧檬靠在窗子上微微地笑瞭。多殘忍的誤會。

那些繁華的風光、精英的風采跟她有什麼關系呢?她不是寧總,她隻是個秘書而已啊。

車窗外,一輛邁巴赫滑行而過。寧檬下意識地神情一正抬起頭。看清車牌號,並不是陸既明的車。她又把頭靠回到窗上。

然後自嘲地笑起來。

真是神經,上班上得都嚇出病來瞭,看見輛邁巴赫就覺得是陸既明在經過,就覺得接下來又要和這老板病患者鬥智鬥勇。

她靠回到車窗上,在走走停停的晃蕩中,就著車外橘黃的路燈燈光,想著陸既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口是心非有評級的話,這傢夥一定是個滿級選手。嘴巴比刀尖兒還紮人,心卻軟得像攤熱豆腐。看起來特別難伺候特別壞蛋,可是細品品,又覺得他倒也算是個好人。

寧檬很快就把“陸既明算是個好人”這個結論咬牙切齒地給推倒瞭。

寧檬到傢後看瞭會業務書洗瞭個澡後,時間逼近十一點。

她熄瞭燈準備睡覺。

差點睡著的時候,手機刺耳地響起來。

寧檬把手機拿過來,看到來電顯示的號碼是陸既明的。

她心裡咯噔一下,忽然覺得晚上坐在公交車上看到一輛邁巴赫是個不詳的預兆。

果然——

接通後,話筒裡傳來並不是陸既明聲音的聲音:“喂?小寧檬啊,我是你老板哥們咱們見過的哈!現在你老板喝瞭酒有點暈,不能開車呀!等下我把地址發給你,你趕緊來接一下,順便替他結賬哈!”

不給寧檬拒絕的餘地,電話瞬間掛斷,然後一條寫著地址的短信刺眼地紮進收件箱裡。

寧檬看著短信咬著後槽牙噴粗氣。

剛剛還覺得他是個好人呢,呵!他好個屁!人渣!

寧檬把自己從被窩裡生摳出來,打車奔往三裡屯的酒吧。

一路上她都咬牙切齒的。她討厭自己為什麼不大大方方張嘴說不。

為什麼不能拒絕呢?這都第幾次瞭!這麼一次次的,她都快把他身邊的狐朋狗友圈認全瞭。

她想或許是因為陸既明第一次叫她這麼幹的時候,她沒有果斷拒絕。有些事,第一次不拒絕得幹脆利落,以後就再也別想能張開嘴巴說不。

從第一次大半夜到酒吧去撈人回傢開始,她把他的老板病這個臭毛病培養得越來越理直氣壯,讓他認為除瞭上班時間他能使喚她,下瞭班他也繼續能,隻要沒事兒就給她漲漲工資,一切過分要求就都變成她的分內事瞭。

寧檬咬著後槽牙,心中憤憤。

一切老板的老板病都是聽話的下屬給慣出來的。

她在心裡默默下著決心。真的不能像現在這樣做秘書下去瞭。她本來就不是什麼自信的人,這三年來給陸既明做秘書,唯唯諾諾的人設已經快讓她不知道什麼是做人的底氣和底線。

她已經快不會說那個“不”字瞭。

寧檬趕到酒吧門口,剛要往裡進,身後驀地亮起兩束光,隨後是聽起來就很欠揍的喇叭聲。

她回頭,瞇著眼睛側頭看,看到瞭陸既明的邁巴赫。

她轉身迎著大燈燈光走過去,走近之後悚然發現,車裡不隻陸既明一個人。

還有他的兩個紈絝系狐朋狗友。

寧檬站在車外,聽到坐在副駕的陸既明張嘴就來地對後座那兩個人說:“甭打車瞭你們!等下讓我秘書挨個給你們送回去,她車技好!那可是我真金白銀送她去駕校學的!”他說著這話的時候,那一臉顯擺的樣子幼稚得欠揍。

寧檬真想撿個酒瓶子磕碎瞭底沖上去一玻璃碴子紮死這位酒蒙子。說的好像她被包養瞭似的,其實不就是報銷瞭個東方時尚的駕校學費嗎。

那二位轉頭看到瞭寧檬,沖她打招呼。

“喲!小寧檬!好不久不見啊,真漂亮!”

寧檬聽到漂亮兩個字心裡一抖。

“眼鏡新配的吧?真漂亮!”

寧檬心抖停止,心裡瞬間長起瞭一片尖刀林,她很想把這倆紈絝全丟進去紮成篩子。

但臉上卻違心地浮起笑容:“您二位客氣瞭。”

寧檬拉開車門坐上駕駛位。

陸既明賤兮兮地湊過來對她說:“來,寧檬,把你這兩位帥哥哥,先挨個幫忙送一送,別讓人白誇你好看!”

寧檬:“……”

那特麼是誇我好看嗎?是誇眼鏡好看吧!!

寧檬一路面帶微笑地咬著後槽牙把那二位紈絝先後送到瞭傢。

車裡隻剩下瞭寧檬和陸既明兩個人。

寧檬踩著油門往首府別墅區開,陸既明坐在副駕哼哼著不著調的歌。

寧檬默默把車窗玻璃升瞭上來。

陸既明停止唱歌,扭頭問:“幹嘛關窗?”

寧檬謹慎提醒:“……還記得麼,上回您這麼唱,被人報警說有人半夜殺豬擾民來著。”

陸既明一拍大腿:“誰他媽這麼幽默哈哈哈哈哈!”

寧檬:“……”

酒精把他的第二人格又浸泡出來瞭。

趁著陸既明不會發脾氣,寧檬忍不住倒苦水:“老板您看這大半夜的,您就不能叫個代駕嗎,我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啊。”

陸既明又是一拍大腿:“那你考駕照的學費我白給你報銷瞭?”頓瞭頓,又說,“再說我哪信得過那些代駕,我有錢又這麼帥,萬一被劫財劫色怎麼辦?你和那些代駕就不同瞭,真劫起來,你劫不過我!”

寧檬:“………………”

陸既明:“怎麼樣,我對你給予瞭對別人所沒有的信任,你榮不榮幸?”

寧檬心裡已經有千萬匹草泥馬在呼嘯奔騰瞭。

榮幸你個鬼,神經病!

她真想解開陸既明的安全帶再來個急剎車,從擋風玻璃前看一次拋物線飛射的美麗畫面。

寧檬很費勁地把陸既明扛進瞭他的大別墅。

從進大門奔著陸既明睡房走的過程中,寧檬決定趁著陸既明變身酒後好說話先生為自己爭取一下各種利益。

寧檬:“您明天可得把我今天打車錢給報嘍。”

陸既明:“沒問題!”

寧檬:“您下次找代駕吧,老讓我一女的大半夜跑出來接您,您也不怕我出事兒!”

陸既明:“那我考慮考慮吧。”

寧檬想瞭想:“加薪。”

陸既明毫不猶豫:“小意思!”

寧檬覺得機會到瞭。

“我想去項目部,做項目。”

陸既明慣性回答:“OK……”可馬上他又改瞭口,“你等會!你別趁我喝酒提無理要求我告訴你!我明白著呢!這條不行,想得美!你是做項目那塊料嗎!”

寧檬的心往下一沉,閉嘴不再說話瞭。

探口風宣告失敗,還是趁著陸既明好說話的時候。那麼在他清醒以後,想要調職的意願會被他懟得更令人不堪承受吧。

她把陸既明扶到他床邊,把他往床上一丟。

陸既明一倒下去就開始打呼嚕,呼呼哧哧的樣子像個智商欠瞭費的大傻子。

寧檬實在忍不住,往陸既明耷拉在床邊的小腿上踢瞭一腳。

憑什麼瞧不起她,說她不是做項目的料!

被踢一腳的陸既明沒什麼反應。

於是寧檬忍不住又踢瞭一腳。

有錢瞭不起啊?長得帥瞭不起啊?喝醉瞭還不就是個一米八五的大傻叉!

等她解恨地再踢上去一腳……

她的腿一下被陸既明的雙腿夾住瞭。寧檬一個不穩,向前趔趄著跪倒在床沿。

陸既明詐屍一樣突然坐起身,湊近寧檬的臉。

隔著鏡片,看著他醺然迷離的眼睛,那雙天然帶著蠱惑的眼睛,寧檬一下連氣都忘瞭喘。

他不會是要醒酒瞭吧?如果他發現有人趁他酒醉之後毆打他,不知道他會不會惡意打擊報復?

在寧檬的惴惴揣測中,陸既明開瞭口。

“天太晚瞭,你一個人走不安全,到樓下隨便找間房睡吧。”

說完立刻往後一躺,兩腿一松,又呼嚕呼嚕地睡死瞭過去。

寧檬無聲而綿長地呼出口氣。

她從床邊站起來。這回她沒再踢他。她彎腰幫他脫瞭鞋子蓋瞭被。

站直身後,寧檬心情復雜地嘆口氣。

他這人就是這樣,總在讓人氣得不行的時候,又發顆軟綿綿的棉花糖。

真是,煩死人瞭!

寧檬還是打車回瞭傢,並沒有休息在那棟與平民階層格格不入的大別墅裡。

到傢已經凌晨兩點多,懶得再洗漱一次,寧檬撲到床上倒頭就睡。

雖然這一次睡眠很深度,鬧鈴響瞭三次寧檬才聽到,但她起來照鏡子的時候還是看到瞭兩個烏黑鋥亮的黑眼圈。

她打起精神趕到公司。

不多久,陸既明也來瞭。他經過寧檬工位的時候,寧檬很清晰地聞到瞭宿醉後餘留未散的酒味兒。

按說一般換瞭別的老板,頭晚喝多瞭,第二天肯定幹脆就在傢休息一天算瞭,反正公司是自己的,誰還敢說他什麼。

可陸既明不這樣。陸既明哪怕喝得再多,第二天就算躺在擔架上都要趕來上班。

陸既明說:老子喝再多都不休息,為的就是看看你們誰好意思用喝多瞭這個理由跟我請假!

寧檬對陸既明這種為瞭不給別人行方便幹脆讓自己都不方便的疑似自虐行為是很服氣的。

陸既明進瞭辦公室不到一分鐘,就播瞭寧檬的分機。

“進來!”

兩個字,祈使意味濃得寧檬精神一凜。

這位爺八成又有啥事不痛快要找茬瞭……

寧檬進瞭辦公室,陸既明看著她,手指頭敦敦敦地敲著桌子,聲音的節奏毫不遮掩地彰顯著他的不高興。

陸既明詰問的聲音突然特別字正腔圓地響瞭起來。

“我怎麼記得我昨天睡過去之前,告訴過你在一樓找間房間睡瞭得瞭?結果你人呢?你怎麼就溜瞭呢?跟我打招呼瞭嗎?害我早上還得費勁找代駕!”

寧檬聞聲一怔。他就為這點事不痛快???看來這位老板的老板病又升級瞭。

隨後她在心裡吐槽吐翻瞭天。

我是你秘書我不是你媽啊大哥!你這麼大瞭不能總這樣上完廁所就撅起腚等著別人給你擦呀,您這是有病啊!

但她臉上卻是一派如常的恭良謙遜。

“陸總,是這樣的,我昨天晚上出門出得急,煤氣總閥忘瞭關,所以無論如何得回去。”

陸既明哼瞭一聲,沒再糾纏這個話題。

他話鋒一轉,問:“昨天去看老唐瞭沒?”

“下班之後就去瞭。”寧檬向他匯報瞭昨天到醫院探望的情形。

陸既明聽完經過,尤其聽到唐正旺對他感激得想找兩把刀捅自己大肋的時候,他掛瞭一臉很爽很爽的表情。

寧檬強忍住沒讓自己翻白眼。能把沽名釣譽表現得這麼不遮不掩,有錢人就是夠任性不要臉。

為陸既明念叨完這一天的會議行程和幾份需要他蓋章簽字的文件後,趁著陸既明心情很不錯,寧檬從衣服口袋裡掏出兩張打車票。

“這是昨天去接您和接完您我回傢的打車票,您昨天說今天直接憑票給我報銷不用走oa。”寧檬想瞭想,適時又補充瞭一句,“其實這麼點錢,不報也沒什麼的。”

這句話成功激活瞭陸既明體內的擰巴因子,他用力一敲桌子:“你要這麼說,我還非得給你報瞭!閻王爺還能欠小鬼賬瞭?!”

他拿起打車票瞄瞭瞄,忽然問:“就這兩張嗎?你昨天從醫院出來回傢沒打車?”

寧檬推推眼鏡,說:“沒有,坐的公交。”

陸既明立刻問:“怎麼不打?”

寧檬說:“為瞭給公司節省成本,一般情況下能不打車我就盡量不打車瞭。”

陸既明“呵”的一聲:“你要真是為瞭給公司節省成本才不打車,我現在立刻把這兩張打車票吃瞭!”他聲音一個發重,“說實話!”

寧檬:“貼發票和走oa報銷流程有點麻煩。”

陸既明又是“呵”的一聲笑,這種有點嘲諷的笑容偏讓他英俊的臉上有種不同尋常的鮮活:“怎麼的,你這是給我遞話呢,讓我給你配臺車唄?”

寧檬知道陸既明這一系列遊走在找茬邊緣的行為都是因為他覺得她沒聽話在他傢住下害他一大早叫瞭代駕,他不爽。

她知道對付他目前這種情形,一味的妥協服軟是不行的,越這樣越會激發這一位的變態老板病。

她必須適當地頂著上才行。

於是寧檬扶扶眼鏡,說:“您是老板,您本人要是有這樣的意願,我做員工的是不敢拒絕的。”

陸既明來勁地說:“呦!那行,就把我那邁巴赫配給你,你看你還滿意嗎?”

寧檬知道頂到這就可以瞭,再頂下去,陸既明一較勁非真把那邁巴赫強塞給她不可。

她可開不起那個大傢夥。

“老板這個就不要瞭吧,”寧檬微笑微笑再微笑,“您看就我這工資,您那邁巴赫一腳下去轟沒一格油,我也養不起它啊!”

陸既明冷笑:“喲,這回是給我遞話讓我給你漲工資呢?”

寧檬很謙卑:“您是老板,給漲多少您說瞭算!”

陸既明抬手朝門一指:“你出去!”

寧檬一出瞭辦公室就覺得渾身都累。有時候她真想放飛自我不再小心翼翼也使勁沖陸既明吼兩嗓子。讓總是高高在上的他也體會一下被嗆被噴是種什麼體驗。

什麼時候她才能平等地也對他冷嘲熱諷一下呢?

晚上下班回傢,寧檬抓尤琪一起視頻,以紓解心中鬱氣。

尤琪看著寧檬問:“我怎麼瞧著你眼底發黑?是攝像頭焦距沒調好還是你cosplay熊貓寶寶呢?”

寧檬揉著臉,痛訴的聲線裡每一個抖動都散落著淒涼與憤慨:“別提瞭!都是我那屬驢的老板給壓榨的!”

寧檬給尤琪講述瞭一下昨晚的事情經過。

尤琪呵呵一笑翻瞭個白眼:“舊社會裡地主之所以能夠壓榨農民,大部分原因都是農民逆來順受不懂得反抗。農民要想翻身做主,那得起義。你啊,就是沒種!你得學會反抗,學會起義,學會說不!”

寧檬辯解:“可是農民起義之後土地就歸農民瞭,可我要是起義之後公司又不會變成我的,我還會因此丟掉工作,所以你這個類比在我身上是不貼切的。”

尤琪湊近攝像頭,精致無比的笑臉上,浮現出兇狠來:“你就跟我犟嘴有能耐,你敢跟你的驢主子犟嘴嗎?”

寧檬一腔正氣:“開玩笑!我跟這拍著胸脯告訴你,就不敢,怎麼地!”

尤琪哼瞭一聲:“你就是個兩面派!”

寧檬陪笑:“我北漂漂得多不容易啊,怎麼能任性跟錢過不去呢你說是不是,人畢竟給我發工資啊。”

尤琪不接她強行解釋的話茬,忽然變得有點語重心長地:“阿檬,你知道你為什麼一直這麼兩面派嗎?”

檸檬反指著自己的鼻尖問:“我兩面派嗎?我這難道不叫能屈能伸?”

尤琪呵呵地笑:“呸!逮個好詞兒就往自己臉上貼!你還不兩面派?心裡都已經恨不得拿刀砍人瞭吧?然而臉上還堆著特別溫良恭儉讓的笑靨如花!”

寧檬撐著下巴一副一本正經在思考的樣子:“你確定你不是在罵我婊?”

尤琪切瞭一聲,美麗的臉蛋上浮現出鄙夷:“婊是不僅臉上笑靨如花,還要把心裡砍人這事栽贓給別人,你不會栽贓這手藝,所以你不夠格做婊。”尤琪頓瞭頓,很紮心地說,“你是自卑。”

寧檬一下子怔在鏡頭前。

尤琪對寧檬說:“阿檬,你因為自卑,所以不敢去反駁,所以變成瞭一個唯唯諾諾的兩面派。你要自信一點啊!你真的不比誰差什麼,真的!雖然你沒有我長得美艷好看,但你勝在清秀動人啊!隻是你收拾自己的路數不太對而已,老奔著老處女教導主任的style去拾掇自己。”

聽完尤琪的諄諄勸導,寧檬很想找個隔音的地坑跳進去。真的不想聽她紮心的嗶嗶。

尤氏安慰法聽起來真的不太像是在安慰人……

寧檬硬著頭皮,自以為笑得一點都不僵硬地告訴尤琪:“你可真夠討厭的!沒事閑的吧瞎研究什麼心理學,搞得我好像被你扒光瞭衣服沒處可躲瞭一樣!”

關掉視頻,寧檬仰躺在床上發呆。

她有一點點羞窘的感覺。她自以為自卑這個秘密,她已經隱藏得很好很好瞭,不會有人發現的。可到底,還是被尤琪發現並戳破瞭。

是的,她自卑。她覺得自己在北京活得卑如草芥。別人在金融街購物中心刷卡買包眉頭都不皺,她卻連走進去看看價簽的勇氣都沒有。雖然每天接觸的都是有錢人,可她跟那些有錢人之間是隔著一個叫“貧富差距”的透明墻的,她再使勁也走不過那堵墻去,她隻是一個給有錢人服務打雜的金融民工。

而陸既明,她深刻覺得自己和他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雖然現在是社會主義瞭,人間本該沒有階級之分的,可是財富貧窮卻把人和人之間不動聲色地分出瞭三六九等。陸既明那樣的有錢人們都活在金字塔尖上。

而她就是那個最下等的,苦苦掙紮活在金字塔底的人。

她真的很想往上爬,想做更高等級的人。

所以她不想再做秘書瞭。她想去做項目,去做能夠創造財富的人,去做可以升高等級的工作。

可是想想昨晚趁陸既明喝醉,她提出想去做項目的要求後陸既明的態度,寧檬又有點焦慮起來。

如果陸既明堅持不讓她換崗去做項目,她到時要不要一怒之下辭職走人?

可是如果辭瞭職,到別的基金公司去應聘,人傢又會給她機會去項目部工作嗎?畢竟她三年的從業經驗說到底隻是一個文秘而已。

寧檬看著天花板嘆氣。閉上眼睛,她開始泛起困。

——可她真的不想做一個被高等人壓榨的兩面派瞭。她想有一天能夠高高揚起頭,陸既明說一句話,她就理直氣壯地懟回去一句。

臨睡過去前,寧檬迷迷糊糊地想。

那種想懟就懟的感覺,該是何等的快意啊。

第二天上班,寧檬接待瞭一波訪客的到來。他們是來找陸既明談pre-ipo投資合作的。

主要來訪者是兩位女士,其餘人都是他們帶來的助手。

其中一個女人叫石英,四十歲上下,是位投行精英,國內IPO實行審核制後最早的一批女保代。

而另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孩,寧檬認得,她是陸既明的發小兒,叫許思恬。她每次來都能在公司裡掀起一波目光偷瞄和視線掃射的高潮。

因為她真的是,非常漂亮。

許思恬第一次到公司來那天,給寧檬在視覺和心靈上都造成瞭極大的撞擊。

這姑娘的個頭足有一米七,光那雙腿就恨不得有一米六那麼長。

她燙著嫵媚的波浪卷,穿著掐腰的襯衫和裹臀的短裙,每走一步路都搖曳生姿香氣四溢。

寧檬覺得她無論從視覺上還是氣味上,都是一個很可口的女孩。可口得叫她心裡直泛酸水。都是年輕女孩子,人傢那麼可口,她卻像快灰皴皴的老樹皮。

那天晚上回到傢之後,寧檬放瞭自己的馬尾辮,摘瞭眼鏡,用電熱棒把自己的頭發也硬燙出瞭幾個卷。

燙完對著鏡子一照,寧檬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好看。她看著鏡子,隻有一個感覺:忽然很想吃碗方便面瞭。

女人都是敏感的,因為富有比男人更強的第六感。所以寧檬能感覺到,許思恬這北京大妞喜歡陸既明。

並且,是很喜歡的那種喜歡。

可陸既明呢?上瞭班勉強還有個業界精英的模樣,可一下瞭班就現出紈絝原型瞭。

他和他的其他富二代朋友一樣,愛喝酒愛玩愛用嘴巴聊騷小姑娘,一頓酒喝完,那些聊騷也跟著翻篇瞭。

說白瞭,就是對姑娘還沒長那份懂得珍惜的心。

許思恬也是個聰明女孩,並不怎麼作踐自己去酒吧裡和著酒精跟陸既明套近乎。寧檬下班以後被陸既明抓去做的那些次業餘代駕裡,她一次都沒有看到過許思恬。

許思恬也是做金融的。她剛上班半年就依托傢裡的關系去讀瞭EMBA,雖然不符合年紀不滿三十歲的入學條件,但那些條件都是限制普通老百姓的,有錢人仿佛從來都不受到條件的限制。

就這樣,她和一群比她大出各種年齡梯度的成功人士成為瞭同班同學。她隔三差五就撮合個成功人士來和陸既明談項目合作,雖然最終合作成功率並不算高,但這姑娘的曲線泡男的方針政策不可謂不高明不用心。

這回許思恬帶來的石英女士也是她的EMBA同班同學。

會議室裡,石英為陸既明介紹瞭一下項目情況。

擬投資標的是傢做實業的公司,已經完成股改,石英所在的**證券正在對企業進行輔導和準備排隊上市的工作。

上市前,他們想為企業找傢資力雄厚的戰略投資者做背書。到既明資本這裡之前,他們也看瞭好多傢知名機構,那些機構要麼估值給得非常低,要麼添加瞭一大堆附加條件,導致最終合作都沒談成。

“正好那天我們EMBA同學聚會,和小許談起這個事,她就提到瞭陸總您,說您年輕有為不說,最重要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此知根知底,特別熱情地要拉著我來坐一坐,今天這麼一見,小許說得沒錯,陸總果然青年才俊!”

陸既明連說您客氣瞭客氣瞭。

但寧檬卻偷瞄到他臉上那個發自內心無法掩飾的笑紋正昭彰著是啊是啊老子長得就是帥掙的錢就是多。

她怕他這狂妄的神情被石英看到參透就不好瞭,於是連忙起身,去給石英的茶杯裡續熱水。續完不忘把茶杯放到石英的左手邊,並讓把手的部分沖著石英左手方便拿住的方向上。

很微小的細節,卻換得石英抬頭看向寧檬。她給瞭寧檬一個含著贊許的眼神和一聲帶著微笑的謝謝。

許思恬跟著看瞭寧檬一眼,眼神就冷淡客氣瞭許多。

寧檬坐回到陸既明旁邊,繼續做會議紀要。

陸既明問石英:“能問下石總,這個IPO項目的兩個簽字保代是誰嗎?”

寧檬跟著陸既明各種大會小會開得多瞭,很多業務要點自然而然也就明瞭瞭。

一個IPO項目,如果簽字保代是經驗豐富且能力強有責任心的人,那麼他會對這個項目的各種風險做到非常好的歸避和把控。

這樣的項目投資起來才會讓人放心。

石英笑著說:“巧瞭,另外一個簽字保代也是女的,叫錢菲。”

聽到這個名字,寧檬倏地一下抬起頭。

陸既明發現瞭寧檬的異常,轉頭看她:“怎麼,你認識石英說的錢總?”

寧檬瞬間整理好情緒,平平穩穩地回答:“不認識,隻是我單方面聽說過她。”她轉頭看向石英,面帶得體微笑,說,“我大學畢業前,她到我們學校去給我們做過講座,她個人的奮鬥經歷鞭策瞭我勇敢地成為瞭一名北漂。”

石英又笑起來,對陸既明說:“陸總,說不定過兩年之後,您也會培養出一個寧總來呢!”

陸既明跟著笑瞭兩聲:“嗨,她跟錢總可不是一個路數,她沒做過項目,也就做做文秘行政工作。”

寧檬垂下眼簾,盯著記事本悶悶地看。

她聽到石英對陸既明說,想瞭解一下公司既往的投資項目以及業績情況。

陸既明說瞭好幾個由他主導的大項目的名字和收入以後,有點卡殼。

“還有一些項目,是下邊人負責的,您等我把項目部門的負責人叫來,讓他們給您做個補充。”

寧檬無聲吸口氣。

她抬起頭:“陸總石總,要不,我先試著幫忙補充一下?”

所有需要簽字的項目文件,她都要過一遍才能拿給陸既明。很多中等項目陸既明甚至不會仔細看,簽字前聽她摘重點內容匯報一下,覺得沒問題就簽或者有問題丟回去讓項目部解決問題。而很多小項目陸既明幹脆直接授權給瞭副總裁去管。副總裁年終的時候會出一份總結報告,那份報告的內容寧檬也門兒清。

所以整個公司,應該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所有的項目瞭吧。

寧檬集中註意力想瞭一下。那些做過的項目立刻清晰明瞭分門別類地映現在她腦子裡。

哪些項目是去年投資的,年限是多久,預期投資回報率是多少;哪些項目是今年做的,做到哪個程度瞭;哪些是儲備投資項目,目前的進展是什麼樣;有保密條款約束的,她都謹慎地隻說瞭某某公司。

她聲音溫婉流暢,一段介紹說完,換得石英由衷稱贊。

“陸總真是慧眼啊,身邊都是人才,小許、寧秘書,這都是女中豪傑呀!寧秘書培養一下,以後絕對是個做項目的好料子!”

陸既明笑哈哈:“石總您太會說話瞭,也太抬舉我這秘書瞭。”

許思恬瞄著寧檬,跟著幹幹地笑。

會議結束前,陸既明和石英敲定瞭合作意向,就後續合作在時間進度上也初步達成瞭一致。

陸既明吩咐寧檬:“建個群,後續把負責項目對接的人都拉進群裡,把這次的會議紀要和項目進度安排做成項目備忘錄也發到群裡。”

寧檬點頭說好。

石英在會議桌對面笑瞭:“寧秘書這哪隻是秘書,她幹的就是項目人員幹的活呀!”她緊跟著發瞭句由衷的感嘆,“我要是有寧秘書這樣的助手就好瞭!”

陸既明這回搭腔搭得特別趕趟兒:“石總您可別到我這來挖人,我也是試過瞭快幾百個秘書才找著這麼一個順手的,您高抬貴手!”

石英有點感慨:“您這秘書,是真的難得啊,又得體又有能力!”她話鋒一轉,看向寧檬,柔聲問,“你剛才給我倒水,特意放到瞭我左手邊,我能問問你是怎麼看出來我是左撇子的嗎?”

她這個問題換來的是會議室裡另外兩個人的目光像四道追光似的一起朝寧檬臉上射過來。

寧檬一瞬間幾乎有點慌,感覺下一秒會有人把話筒塞她嘴裡似的。

她掖瞭下耳邊的頭發,鎮定下來,聲音柔柔穩穩地說:“您剛才介紹項目情況的時候,一直是左手在打手勢,剛開始喝水時,水杯放在您右手邊,您起初是想用左手試著去端,但距離不合適,後來改的右手,端起來的時候還晃瞭一下。”

寧檬的話說完,石英更感慨瞭,直對陸既明說:“陸總您說,這樣的人才我怎麼就遇不到呢!”

陸既明被她激得都快護犢子瞭。

他趕緊再次強調:“石總,咱們說好啊,您欣賞歸欣賞,可千萬不能挖我墻角,她這個墻角換別人還真堵不上!”

石英哈哈地笑起來,許思恬忍不住瞭,在一旁出瞭聲:“這有什麼的,真缺塊墻角瞭,我就紆尊降貴地給你堵上唄!”

說這話時,許思恬正眼都不看寧檬一下,隻對著陸既明笑靨如花。

陸既明呵呵笑瞭兩聲:“我哪請得起您給我打雜啊大小姐!”

他們一來一回的對話,讓寧檬剛剛被人看重被人表揚的喜悅瞬間消失殆盡。

他們倆,一個人說,紆尊降貴。

另一個人說,打雜。

所以她在他們面前,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人。

她差點就被石英的稱贊和陸既明的護犢子鬧昏瞭頭高看自己一眼瞭。可說到底,她其實隻是個,與尊與貴相對的,卑賤的打雜人啊。

看著陸既明和許思恬石英一起在前邊往外走,陸既明和許思恬是那麼的賞心悅目,俊男美女,高富帥白富美,簡直配一臉,養眼得叫她這小屌絲滿嘴都泛起自己名字的味道。

旁邊的石英,腰板挺直,意氣風發,手臂上掛著愛馬仕包包,指節上閃耀著蒂芙尼鉆戒的光,身上的香奈兒套裙泛著清淡的香……這些奢侈品牌無一不在烘托著成功女性的精英美。

再低頭看看自己。寧檬覺得自己實在是灰蒙蒙的不起眼,簡直像是一堵在別人眼裡留不下什麼痕跡的背景墻一樣。

送走瞭石英和許思恬,寧檬坐在工位前發呆。

陸既明已經先下班走瞭,走前對她哼唧唧地說瞭句,今天表現不錯。

公司裡現在除瞭她不再有其他人。她正好可以一個人靜靜地整理下自己洶湧醞釀瞭一下午的決心。這決心經過石英和許思恬的刺激發酵,現在說什麼都壓不住瞭。

她真的再也不想做秘書瞭。她也想成為像石英那樣走到哪裡都閃著成功之光的精英女性。

她握拳,無聲堅定自己的信念。

明天,明天一定要和陸既明說清楚,她不要做秘書瞭,她要去做項目!大不瞭就被開瞭,沒什麼瞭不起的,別太害怕失瞭業沒下傢,反正石英不是很看好她……麼。萬一真失業瞭去找她,她應該是會收她……的吧。

——所以就先定個小目標吧。

寧檬在心裡對自己說。

——未來,希望自己能在五年之內,成為一名業內叫的上號的,金牌投資總監。

晚上寧檬剛到傢不久,就接到瞭尤琪發來的視頻鏈接。

尤琪美美地沖鏡頭眨著眼問:“你現在租的屋子,除瞭裝你之外,還有沒有可以放其他東西的空餘地方呀?”

寧檬看著尤琪美得發仙氣兒的臉,怎麼看怎麼覺得賞心悅目,沖著鏡頭邪佞地舔瞭圈嘴巴子:“你長得這麼好看,我吊根繩睡到棚頂上去也得給你騰出地方來啊!”

尤琪在鏡頭前笑得花枝亂顫。

寧檬問她:“地方可以給你騰,但是仙女小姐姐你是打算要幹嘛呢?”

尤琪說:“我不是馬上要回去瞭嗎,好些東西我舍不得扔,想郵回去,你先幫我收著。”

寧檬摘瞭眼鏡,松瞭馬尾,手指插進發根裡來回搓,把自己搓得像個梅超風:“好傢夥,你也不嫌費事!回來之後買新的不就得瞭,買新的都比你郵回來的運費省錢!”

尤琪嘖的一飛眼神,那微嗔的媚態在寧檬眼裡又是一道美不勝收的風景。

“那可不一樣,”尤琪拖著尾音說,“都是我用慣瞭的東西,都有感情瞭,哪能說割舍就割舍得下啊?東西在好不在新!反正老何說瞭,運費貴點也不要緊,隻要我高興,隨我便,總之他就四個字:養得起我!”說完這句話,尤琪歪著頭沖著鏡頭外叫,“是不是啊,老何?”

她的聲音裡原本仙仙的氣質一瞬間被嗲嗲的賤聲替換瞭。

寧檬聽得一哆嗦:“閉嘴!給我收起的你的狗糧!”

隨著尤琪的召喚,一個男人的臉龐湊近到鏡頭前。

寧檬依稀記得自己上次從視頻裡見到這位忙碌的華爾街精英已經是半年多以前瞭。和初識時相比,鏡頭前意氣風發的何嶽巒已經脫胎換骨,他已不再是當初苦追尤琪時的清貧男子瞭。

尤琪當年一進大學就憑著無敵美麗吸引瞭無數狂蜂浪蝶。喜歡她的男生很多,但喜歡到癡迷和執著的,誰也沒比過博士院的何嶽巒。憑著那股假如你不接受我我真的會死給你看的執著勁兒,沒傢世沒錢權的何嶽巒,以一顆赤子之心和赤貧錢包,竟打敗瞭無數富二代拆二代,成功采擷到瞭尤琪的芳心。

尤琪和何嶽巒好在一起時,跌碎瞭無數富二代奢侈品牌大墨鏡。他們摔著墨鏡好像在摔自己疼痛破碎的心似的,發出悲慟詛咒:“你丫選那個窮光蛋,早晚有你丫吃不上飯的一天!”

結果讓他們一直心懷期待的“校花尤琪選錯窮郎君兩人餓到吃不上飯”的慘況卻並沒有發生,而更讓他們無限嫉妒憤恨酸的是,何嶽巒博士畢業後去瞭紐約,他憑著他那種誓達目標不達就去死的過人韌勁,很快就在華爾街落下瞭腳。

等尤琪大學一畢業,他就直接把她接到瞭國外去。

他兌現瞭當初的誓言,以一種高調的絲毫不加克制的姿態,讓那些等著看尤琪跟他一起餓死的紈絝二代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是如何賺著美元養傢,如何讓尤琪什麼也不用幹隻要負責貌美如花就好。

寧檬對於這個有著執著韌勁的博士師兄的感想是復雜的。一方面她有一種自己馬子被人拐走的感覺,比較氣;一方面又覺得他對尤琪確實不錯,也就消瞭氣。

何嶽巒湊到鏡頭前,看見寧檬就開始笑:“寧檬,你的爆炸發型挺贊的!”然後低頭吻瞭下尤琪迎過來的額頭。

寧檬想自插雙目瞭。

“行瞭啊!你們倆還來上勁瞭,硬塞我雙份狗糧!”

何嶽巒笑一笑,和寧檬說瞭聲再見,西裝革履氣派不凡地拎著皮包上班去瞭。

寧檬對他從鏡頭前消失掉的身影表示納悶:“不都要回來瞭,他怎麼還這麼兢兢業業去上班?”

尤琪一臉驕傲:“老何是多有品德的人啊,當然要站好最後一班崗瞭!”

寧檬隻想翻白眼。她覺得尤琪戀愛之後就變成瞭一個披著仙女外皮的蠢蛋癡妹。

尤琪接著對寧檬發問:“你呢,你轉崗瞭沒有啊?”

寧檬握拳,一臉堅決:“我明天就去跟那個毛驢子老板說!”

尤琪毫不吝嗇地翻過來一個大白眼:“我現在高度懷疑你是被你那個壞脾氣的老板虐出斯德哥爾摩癥來瞭!天天跟我吐槽他多驢脾氣多差多把你當老媽子,天天咬著後槽牙跟我說你要換崗,結果呢?結果永遠是‘明天’這倆字兒給你背鍋!”尤琪說到激動處,忍不住拍瞭下桌子,“我就不明白瞭,他那麼差勁的人,怎麼就叫你這麼猶豫不決裹足不前呢?!”

寧檬抓抓頭皮,用指甲迅速撓撥著大腦皮層下的腦細胞,讓它們對尤琪幾乎振聾發聵的質疑快速做出回應。

“呃,其實吧,我們驢老板倒也不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比如說呢,他雖然脾氣很差很驢,愛咆哮愛馬景濤附體,但他咆哮的時候從來不說本質上的臟話,就那些生殖器之類的東西;他平時是挺狂挺老板病的,鼻孔不抬到地平線兩米八的位置上就活不瞭,但他狂呢,也有狂的資本,他是有真本事的,我跟在他身邊除瞭給他做老媽子,也沒少跟他學習他的專業知識。”

寧檬把自己大腦皮層被刺激得有點過度興奮,她說著說著就滔滔不絕停不下來瞭。

“……剛你說到斯德哥爾摩癥,其實我覺得我們公司各位高管們都有點這毛病,具體表現是大傢有時候跟上趕著似的到陸既明那找訓聽。陸既明這個人噴人有一大特點,就是口是心非,他嘴巴上把話說得越狠心裡就越軟越慈悲。”

她滔滔不絕地講著,並沒有意識到她這番長篇大論,竟像是訣別前的回顧總結一樣瞭。因為要離開,所以能想到的便都是種種的好。

尤琪被寧檬這一大套長篇發言懟得有點發愣。跟個傻子似的眨巴瞭好幾下眼睛,她說:“這聽起來倒是個因為人物性格復雜多層次而很吸引人的主啊!怪不得你老明日復明日!你老板長什麼樣啊,有照片嗎,來,給我瞧瞧!”

寧檬回味著尤琪剛剛說的“吸引人”幾個字,莫名地打瞭個哆嗦。她心不在焉地打開網頁隨手搜瞭張如花的照片發瞭過去。

尤琪在鏡頭前把美麗的面孔糾結成復雜情緒的拼盤載體:“看著有點眼熟啊!”

寧檬有點心虛地說:“可能不好看的人長得都有點像吧。”

尤琪齜著牙嘖嘖嘖:“寧檬我求求你,就算你這老板再有人格魅力,我也求你別迷上他,要不然真白瞎你這副如花似玉的青春小嬌軀瞭!”

這回輪到寧檬翻白眼:“美人兒,你別配錯物種,我是人他是驢,不合適!”

尤琪雙眼圓瞪:“還好他長這樣,不然你老這麼拖拖拉拉明日復明日我真的會以為你在暗戀你們老板!畢竟搞起暗戀這套玩意,你最拿手瞭!阿檬,答應我,明天一定去跟他說,你要換崗!”

寧檬回想著白天那二位精英女性的穿著氣度,雙手握拳,狠狠點頭。

“我明天一定去說,再不去我就是頭母驢!”

第二天一早,寧檬搶在第一時間沖進陸既明辦公室。

陸既明對她的突然出現呈現出一瞬的懵逼狀態。

“我叫你瞭嗎?”

一瞬後,他皺皺眉,又松開眉,一皺一松間,有著你既來之我就叫你安之的情緒轉化。

他吩咐:“咖啡,加糖,熱的。”頓瞭頓,忍不住補充,“正話!別給我泡茶!”

寧檬卻站在原地沒動。

陸既明低頭翻瞭兩頁文件,又抬頭,看到寧檬烈士一樣地杵在自己面前沒動且也沒有要動的打算。

他把筆往桌上一丟。

“說吧,什麼事。”

寧檬抬手推瞭推眼鏡。她的手背上一片紅。是剛剛無意識地用另一隻手的指甲刮的。

她一副鎮靜的樣子,手背上的指甲紅印條卻昭顯著連她自己都不察覺的內心緊張。

“陸總,”寧檬力求讓自己的音色不要因為心跳加快而起瞭發啞的變化,“三年前我來面試的時候,其實真正想去的是項目部,我的職業規劃是希望有天自己能成為一名金牌投資總監;但陰差陽錯的,我卻成瞭您的秘書。現在我做秘書已經做瞭三年瞭,這個崗位上我已經學不到新的東西瞭,所以我想……從秘書這個崗位上辭職,到項目部去……”

寧檬說話的時候,陸既明的一張臉像蘸瞭水的牛皮一樣,越抽越緊。緊而蓄力的臉皮下,是陸既明儲存著的、伺機勃發的暴脾氣。

“陰、差、陽、錯?!”陸既明咬著舌尖似的,發出這四個音。

寧檬一下意識到自己的成語用得太耿直瞭。

“陸總我口誤,是天賜神機……”

陸既明冷笑一聲,身子向後一靠,頭仰在大皮椅背上,賦予鼻孔看人和看不起人的功能,音色間針對陰差陽錯四個字充滿抱負性的不屑和頤指氣使:“你玩不瞭投資,別異想天開瞭,安心給我做秘書得瞭!”

寧檬被刺激到瞭,搓著手背,堅持:“可我想成為一名投資總監!”

陸既明不耐煩,手指用力敲著桌子,“咚咚”兩聲,像在用指尖發出“住口”兩個字。

“能不能不鬧騰瞭?消停點!”頓瞭頓,他居然有點妥協似的開出一個安撫條件,“回頭給你加雙倍薪。”

寧檬躲在鏡片背後的雙眼亮瞭一下。這一瞬她被金錢動搖瞭。不過想起石英和許思恬那天走在她前面,窈窕卻英姿勃發,談笑間和男人們站在同一高度,在金融洪流中揮斥方遒,運籌帷幄……

那才是她想成為的人啊。

寧檬吞下口水,堅持:“……您別想拿錢搞定我!”

陸既明像是想不到一向聽話溫馴的秘書會逆反到連錢都不認,這簡直就是不識好歹瞭。

他用冰夾刀子一樣的目光,瞪著寧檬。

寧檬在他的瞪視裡,感覺自己已身中數刀渾身失血,以至於感官都變得快要麻木瞭。

半晌後,陸既明冷冷笑起來,看著寧檬,幾乎有點陰惻惻地說:“你一定要和我擰著幹嗎?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嗎?總有一天你會走投無路,會回來哭著求我做秘書!”

寧檬低下頭靜靜地深呼吸。然後她揚起頭,把自己的鼻孔抬高到從未曾有勇氣到達過的一個高度,鏗鏘堅定地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親口叫我一聲寧總監!”

寧檬的豪言壯語激發出陸既明一番驚天動地的冷笑。

“看不出來啊寧檬,心挺大啊,你還挺敢想的!”陸既明手攥成拳頭,敲瞭下桌子,“寧檬我告訴你,你現在隻有兩個選擇,要幹就給我好好幹秘書,要麼就別幹瞭,走人回傢!”

寧檬看著陸既明。晶亮的鏡片後面,是她晶亮的眼睛。這最後通牒一出,她反而心靜瞭下來,不再慌裡慌張的。

她安靜地看著陸既明,用平緩的回答一下戳破瞭對方篤定她不舍得辭職的神氣和趾高氣昂。

寧檬說:“好,陸總,那我就不幹瞭。”

陸既明定在那裡,看著她足足兩秒鐘。

第三秒,他狠拍瞭下桌子,又摔瞭根筆到地上,指著寧檬,大吼:“出去!我就等著你的辭職信!”

寧檬轉身出門。

門在她身後關闔的一剎那,她聽到裡面有摔杯子的聲音。

聽著那聲音,寧檬簡直要無奈到發笑。

……真是活人慣得他呀。多大的人瞭,堂堂公司大老板呀,還以這樣的方式發脾氣呢,至於嗎。

她坐回到工位上,打開文檔開始敲辭職信。

剛敲下“辭職信”三個字時,心頭還有點猶豫和類似不舍的蕭瑟感。但馬上,她就找準瞭自己該有的情緒定位,把心一橫,堅定地開始敲下提請離職的文字內容。

裡面都開始摔杯子給她聽響瞭。反正都這樣瞭,辭職就辭職,不能後悔。

寧檬不到十分鐘就把辭職信寫好打印瞭出來。

凡事隻要下定決心,原來竟可以這樣有效率。

她捏著辭職信,手指間捏到瞭一抹紙張從打印機裡擠出時帶著的未及散去的溫度。

剛出鍋的辭職信,熱乎的,新鮮著。

這個滑稽的念頭閃現在寧檬的腦子裡,這個念頭讓她失去瞭要再次敲門進屋面對咆哮者的緊張感。

結果卻讓她意外。

當她再次進瞭辦公室,老板桌後面的陸既明居然一臉的和顏悅色。

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沒人咆哮,沒人敲桌,沒人扔筆摔杯子。

這樣不按套路繼續發脾氣的陸既明,一時間倒讓寧檬不知道該怎麼樣招架瞭。

推瞭推眼鏡,寧檬上前,把辭職信遞到陸既明的老板桌上。

陸既明看都不看,隨手一掃,那張紙就半飄半蹭地挪到一邊去瞭。

寧檬:“……”

這是怎麼個發展趨勢……

陸既明盯著老板桌前面的寧檬。實木老板桌氣派闊大,穿著狹窄一步裙的寧檬被對比得愈發顯得細瘦。

這對比,讓陸既明心底忽然有瞭一絲良心發現。

搞得好像他和老板桌一起在欺負人似的……

陸既明挑挑眉,一臉的風平浪靜,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

他沒發過脾氣,也沒放過狠話,更沒跟誰摔瞭杯子較勁。

“寧檬,我替你想瞭想,我覺得你剛剛太沖動瞭。”陸老板很有腔調地開瞭口。

寧檬:“……”沖動的是你啊大哥!

陸既明:“你這樣動不動就辭職,這做派可不行,這不是輕易就把自己後路堵死嗎!”

寧檬:“……”堵我後路逼我選辭職選項的是你啊大哥!

陸既明:“我替你留條後路吧。這樣,別說我不給你機會,現在我給你一個月時間,我就讓你到項目部去跟著做做項目好瞭!但一個月後你要是幹不上手,你就得回來踏踏實實給我做秘書,別再起幺蛾子!我告訴你,我這三年費心費力培養出你這麼優秀的秘書來,心血也不是白費的,你也不能太沒責任感瞭光憑著你自己高興去任性!”

寧檬:“……”

她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這段話。這段話搞得她好像很是一個拔吊無情的人一樣……她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秘書,並不是被培養出來的,是被折磨出來的呀。他怎麼好意思用這樣的表達方式強詞奪理。

寧檬相信陸既明的情商和智商都沒那麼低,話說得這般強詞奪理自己都不覺得。

所以陸既明是在故意說這些話跟她較勁嗎?

嗯,她怎麼忘瞭,這位老板就愛跟人反著幹。她越要辭職,他就越不要她辭職成功。

陸既明用手指不耐煩地敲桌子:“聽到我的提議瞭嗎?”

寧檬推推眼鏡,鎮定地討價還價:“六個月。”

陸既明眉心一皺,皺出瞭滿滿的不高興:“美得你!兩個月!”

寧檬:“四個月!”

陸既明抬手把旁邊那張辭職信撈過來往寧檬面前一拍,拿起筆扭開筆蓋,作勢要簽字同意。

“寧檬你別太過分瞭!就三個月!再討價還價我就要簽名瞭!”

寧檬推推眼鏡,默默把那張辭職信從陸既明掌下拽瞭出來。

三個月就三個月吧,畢竟社保公積金不用因為辭職斷繳瞭。

寧檬被安排到瞭項目二部,成瞭邱俊霖的手下。

她的職位調動,在地平面以上是一派風平浪靜,好像這是一件並不出奇的事情,於是大傢都接受得很自然;但在地平面以下,卻湧動著各種議論和猜測。

最拿不準狀況的是邱俊霖。他不知道老板身邊這一位突然空降項目部,是老板派個欽差來想探探他二部的底還是怎麼的。

他對寧檬客客氣氣地過瞭兩天,第三天有點挺不住瞭,就派瞭個心腹去和寧檬套話。

寧檬知道自己不把話說明白,就沒辦法真正融入到項目部,這裡的人都會像防賊似的防著她。

於是她很真心實意地編排瞭一段話,對邱俊霖的心腹情真意切地說瞭。她改動瞭一個小細節,就是陸既明放的那句狠話——要是三個月之後她做不出成績,她就得回去繼續給他當秘書。她改成瞭三個月不出業績,她就得夾包滾蛋。

把底交代清瞭,邱俊霖又摸索瞭兩天,最終確定瞭寧檬確實不是陸既明派來的臥底。相反他隱隱感覺到陸既明對寧檬的態度很是嫌棄和憤怒。

這下好瞭,解瞭猜疑,也沒瞭顧忌,邱俊霖開始有意無意地給寧檬穿上瞭小鞋。

比如第二天到項目方公司去開會,他通知瞭所有人都過去,隻把寧檬“不小心”漏下瞭。

或者讓寧檬出差去別的城市,去調研當地的某個“潛在項目”。

他本來是想看寧檬出醜的,一個秘書出身的人,去調研項目,不知道要鬧出怎樣的笑話呢。

結果寧檬卻把調研做得條縷清晰理據分明。

邱俊霖對此很意外也很失望。小鞋都準備好瞭,卻居然套不到寧檬的腳上。

他不知道寧檬可是暗中下足瞭苦功夫的。

雖然跟在陸既明身邊長瞭很多專業見識,但寧檬早就發現自己在業務方面還存在很大的空白。以前跟著陸既明是沒少接觸項目,但那種接觸大多都是紙面上的接觸,她雖然跟著學到瞭很多,但也有很多東西是沒機會學到的。比如怎麼去發掘一個好項目,怎麼去盡調,怎麼從法律財務和行業的角度去分析項目的可行性。這些基層、基本的東西,是以前坐在總裁辦公室門口的她所沒有機會能接觸到的。

而呈到總裁辦門口的那些文件,裡面所呈現的項目狀態,都是已經越過瞭那些實踐步驟,做著結論性展示的階段。

寧檬之前接觸的就是這些結論性的東西,而缺少實踐實戰。

她到瞭項目部後,很快就發現自己在實踐方面的不足,於是她暗中開始有針對性的拼命惡補業務空缺。

她看書,背法律法規條款,鉆研項目案例。她鉆研法律風險,研究風控體系。財務本就是她的專業,雖然做瞭三年秘書,但專業上她一直沒有生疏掉。因為她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會用到這些專業知識的,並且早晚有一天會把它們用成可以使自己昂首闊步走在金融街的過人技能。

而如今,就是她學以致用的時刻。

她把實地調研工作完成得非常好,邱俊霖沒能讓她出得瞭醜。

但堅韌不拔的邱俊霖沒有就此氣餒。他換瞭種方式繼續損人利己。

他還是派寧檬去調研項目。等寧檬回來之後,把調研報告交上去,如果項目可以做,那麼調研成果直接被他邱俊霖端走。如果項目不能做,而項目又是和公司某個總有著什麼關系的人介紹來的,那麼這個鍋就直接由寧檬背瞭。而他就把自己摘得幹幹凈凈——

“寧檬說瞭,這個企業資質不行,不能投。她是陸總手把手帶出來的人,她說不能投,那我還往下推進這個項目的話,不合適啊。”

寧檬於是在進入項目二部沒多久的時間裡,就已經快把之前三年積攢的好人緣都消耗光瞭。

寧檬其實知道邱俊霖為什麼給她留瞭這多雙小鞋穿。之前因為服裝企業二輪融資滯後的事,陸既明對邱俊霖發瞭脾氣,邱俊霖怨恨那時寧檬沒有幫他說話。

寧檬知道邱俊霖當時很不樂意,但她沒想到這位總監級別的人物,心眼能比她小學時愛在桌面上畫三八線的同桌都不如。那個同桌每天還給她兩次過界的機會呢,第三次才開始打人。邱俊霖倒好,一點緩沖都不給,直接一雙小鞋套著一雙小鞋地給她穿。

寧檬有點犯愁。

在這樣的環境下,她想做出點成績是件多麼不可能的事啊。因為成績直接都姓邱瞭,隻有過錯和鍋姓寧。

寧檬有點著急。陸既明隻給她三個月期限,她感覺自己還什麼都沒做呢,時間就已經穩穩過去瞭二分之一瞭。

而她煩都煩不過來的時候,楊小揚還經常跑來找她訴苦,給她的煩惱不遺餘力地添磚加瓦。

楊小揚告訴寧檬,自己快要得抑鬱癥瞭。她求求寧檬快回總裁辦去吧。她說陸既明最近跟大瘋子一樣,一天換一個秘書,每個新來的都入不瞭他的法眼,哪怕人傢優秀得都能去迪拜迷倒個王子,他也照樣把人傢損得直哭。

“你不知道,陸總現在有多可怕!要不是辭瞭職我就得去要飯,我真的好想辭職啊!”楊小揚捶胸頓足地告訴寧檬自己的痛苦感受。

除瞭楊小揚,另外也有一些總們來探過寧檬的口風。

他們問寧檬,跟陸總鬧什麼別扭瞭,怎麼一下讓老板給發配到這來瞭?有沒有和老板和好的可能?哦沒有。可是,真的就沒有回總裁辦的可能瞭嗎?

寧檬很肯定以及果斷地告訴他們,沒可能瞭,她沒卷鋪蓋回傢就不錯瞭。

那些總們心懷著希望又馬上失望的臉垮成一團。他們長長地嘆氣,幾乎有點絕望地說:那完瞭,以後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瞭!

這之後寧檬耳根清凈瞭一陣子,然後她迎來瞭“是否能返回總裁辦”探口風大隊的最後一個成員。

陸既明。

《請叫我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