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陡然中斷的電磁聲波另一端,是從氣呆到氣炸轉換的陸既明。
意識到自己被人掛瞭電話,他簡直氣到懵逼。這是他陸大老板整條人生鏈中第一次被一個小秘書如此兇殘不給臉地掛斷電話。
他咽不下這口氣,決定無論如何要再打過去一次。這一次不為別的,哪怕不說話,也要由他先掛電話扳回這一局。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有多較勁多幼稚,且這並不符合他堂堂多金帥氣牛逼大老板的人設。
此時此刻,一切“漠視是對敵人最大的鄙視”這類的雞湯信條通通被他拋之腦後,他心中唯一所想血脈中唯一所流的信念隻有一個:老子掛死你丫的!
陸既明似乎用盡必生的仇恨值和羞辱力去撥寧檬的電話號碼。結果返回的卻是一次次的忙音。終於當他意識到,寧檬這是把他拉黑瞭,他氣到差點腦溢血。那些仇恨值和羞辱力被一道拉黑設置反彈回來,全力反撲在他自己身上,讓他受瞭一種不流血卻無比紮心的內傷。
門口傳來謹慎到戰戰兢兢的敲門聲,那凌亂毫無節奏的敲門聲彰顯著敲門人已經不是一日兩日地擔驚受怕……
陸既明被怒氣刷過的聲音又沖又粗礪:“進來!”
劉一天小心翼翼推開門:“陸總,有位蘇先生找您,說提前和您約瞭,現在正在小會議室等您……”
陸既明回想瞭一下,終於想起哪天和哪個蘇先生約瞭這麼一發會談。
他扯起西裝外套往外走。走到門口時那股氣莫名地又上來瞭。
媽的要是寧檬在還用得著他什麼事都自己來想這麼半天?不行,說什麼他也要把她弄回來!
下午下班前,石英把寧檬叫到瞭辦公室。她遞給寧檬一沓資料,說:“這是我投行一個老朋友推薦過來的項目,公司是做金制品的,打算在上市前融一輪pre-ipo。公司給的估值很高,你拿回去研究一下這輪我們值不值得投。”
寧檬接過資料的一瞬間,心裡湧起多股復雜情緒。有點吃驚,有點感激,也有點忐忑——石英這麼快就把她自己的項目拿出來讓她接觸。
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湧出寧檬嘴巴的時候化作瞭一句有點傻氣的口號式回答:“石總您放心,我一定認真研究不辜負您的期望!”
石英被她逗笑瞭:“寧檬,你資質很好,雖然之前沒具體接觸過什麼項目,但隻要帶帶你,我相信你很快能上手的,不要這麼緊張!”
寧檬捧著一顆感恩的心和這沓資料腳步輕快仿佛踩在通往未來的一片鵬程萬裡的光明大道上,很身心愉悅地回瞭傢。白天上班時被前任老板電話騷擾的壞心情被一掃而空。
回到傢,草草吃過晚飯,寧檬捧著資料看瞭一遍,又上網搜瞭下這傢公司的公開信息。這是傢生產銷售金制品及珠寶制品的公司,官方介紹裡主營業務寫的是“黃金及珠寶飾品的加工與銷售”,號稱是珠寶首飾及有關物品的制造行業排頭兵企業。
寧檬翻著資料,覺得這公司的資質看起來的確不錯,難怪他們給出的估值會高。
估值高就意味著入股的成本價高,那麼公司ipo上市以後過瞭鎖定期,投資人拋售股票所獲利潤相對就少。
寧檬按照公司的財務情況估算著按照不同估值所能得到的投資回報率,算得暈頭轉向連一加一得幾都快不知道的時候,手機偏偏又添亂地鬼叫起來。
寧檬腦子裡捆綁著算數的那根弦“鋥”地一聲,斷瞭。
好瞭,她徹底懵逼不知道一加一等於幾瞭。
嘆口氣,她向鳴叫不止的陌生號碼屈服。如果這是個推銷廣告的,也夠不容易的,大晚上還這麼兢兢業業騷人不斷,也是要憑著莫大的勇氣的。她決定說點狠話做這個人今晚騷擾人的終結者。
寧檬把電話接通。話筒裡立刻傳來各種烏七八糟的噪音,那是種專屬於夜場的喝酒狎笑搖骰子劃拳的烏煙瘴氣的噪音。在這哄哄雜雜的噪音裡,一個男聲一枝獨秀的尖銳的響瞭起來。
寧檬這個時候很想拜托上帝伯伯把世上一些紈絝人民弄成啞巴算瞭,他們隻知道用那副嗓子喝酒吹牛,簡直是對人生的浪費。
“歪?寧檬嘛?我是你們陸總的好哥們呀,咱以前見過,你還送我回過傢吶!”
話筒那一頭,那道一枝獨秀的高調噪音嗚哩哇啦地說著話。寧檬心頭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內什麼呀,你們陸總不知道是不是遇到瞭什麼煩心事,借酒消愁喝多瞭呀!他打你電話說你老占線,都打沒電瞭,隻能我幫他接著打瞭。嘿還真巧瞭,我一打還就通瞭你說咱倆這是不是有緣分哈哈哈!哎話說你剛才跟誰一直聊天吶?嘿,真能聊!內什麼,你趕緊過來一趟吧,把你老板整傢切!”
寧檬:“……”
不好的預感應驗瞭。
寧檬一邊覺得這通電話接得很喪,一邊覺得陸既明的紈絝哥們話可真特麼夠密的。
她握著手機,盡量不讓自己因為厭惡失瞭禮貌教養:“抱歉,我已經不是他的員工瞭,你找別人吧。”
對面那一枝獨秀的聲音在諸多噪音裡把聲調拔高得更出眾瞭:“別啊小寧檬!你就當幫熟人個忙你也得來啊!不能因為你現在不在他那幹瞭就抹殺瞭你們曾經相濡以沫好幾年的情分呀,那你要這麼做人的話,得是個多無情冷酷無理取鬧的人啊!”
寧檬:“……”
他媽的。這段話槽太多瞭,簡直讓她長一百張嘴都吐不過來!
寧檬極度懷疑這哥們的成語修辭是跟外國人學的。還什麼相濡以沫……呸!
她不為所動:“你可以打電話找他女朋友。”許思恬難道吃幹飯的?不會找她去接嗎!
一枝獨秀不松懈不退卻:“問題是找他哪個女朋友啊?他有哪些女朋友我們不知道啊,我們就知道你!再說我們不知道他那大潔癖願意讓哪個女朋友去他傢啊?就他那副狗脾氣,找錯人瞭回頭再噴死我們!哎喲臥槽陸既明你踢我幹什麼我說錯啥瞭,你看你坐都坐不住還踢人,滾地上瞭吧……”
寧檬翻著大白眼翻得自己差點吐出白沫子。這都是一群什麼人?還能不能給自己留點面子瞭!
手機裡一枝獨秀繼續發起聒噪:“妹妹,說實話吧,你們陸總今天喝多瞭全是因為你!你手機撥一次占線,他就喝一大杯酒你知道嗎!好妹妹,你就當幫哥哥們一把,把他整回他傢去吧,成不?”
寧檬很想回他:
誰是你妹妹?
活該他喝多!
憑什麼幫你整?!
不過她在這位話密的紈絝哥們那完全插不進去話。
“妹妹呦,你是不知道啊,你們陸總這潔癖大奇葩他不讓人去他傢,所以我們想送他也沒法送不是!講真你要是不來接他,那我們隻能報警瞭!寧檬妹妹,你就當幫哥哥們一把,成不?”
寧檬算是見識到京城二代油嘴滑舌會糊弄小姑娘這一套瞭。這樣的一張嘴要去誇哪個小姑娘,真是能把意志薄弱的小妞誇到心甘情願脫衣服。
寧檬想想共事的三年時光,想想今天下午把陸既明拉黑的壯舉,想想那次自己生病時陸既明用他那雙天生自帶挑逗的眼睛看著她的樣子,心一軟,嘆口氣。
那是她給他做秘書快一年的時候。有天半夜,陸既明給她打電話問事情。那會她正因為吃錯瞭東西胃腸絞痛,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直打滾。
陸既明聽出瞭她聲音的異樣,從她哼唧的隱忍和說話的顫音中分析出她的癥狀有點嚴重。
於是他說:“我正好在你住的這片跟人吃飯,馬上能到你傢樓下,你趕緊收拾一下滾下來,疼成這樣瞭不去醫院擱傢磨嘰什麼呢!”
他這話一出口,寧檬簡直受寵若驚。那麼難伺候的一個大老板,居然張口要過來送她去醫院。且他隻來她這取過一次急需要用的資料,急到來不及裝逼讓她送,他自己親自開車過來拿瞭。可這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真不敢奢想他還記得她住在哪裡。
受寵若驚的寧檬不敢有勞動老板大駕的心,趕緊說:“您不用過來真不用過來,我自己打車去,真的,我去!”
陸既明於是說:“那成,你自己打車去吧。”
掛斷電話後,她繼續在床上打滾,與嘔吐感和腸胃絞痛做鬥爭,並沒有起身去醫院的動向。
她害怕一個人去醫院,那種一個人在病痛中面對醫院冰涼四壁和消毒水殘酷味道的孤獨感,在心理上比病痛更能要她的命。隻要還沒病死,她寧可在傢吃藥。
半個小時左右,電話又響起來。
還是陸既明打的。
寧檬接通電話,咬緊牙根,不讓痛苦的哼唧聲從牙齒間的縫隙鉆出去。
陸既明的聲音有點嘲諷:“你不說自己打車去醫院嗎?騙鬼呢還是騙我呢?有半小時瞭吧,怎麼還沒下樓?”
寧檬握著手機心頭一動。
原來他居然早就到瞭她出租房的樓下,並且一直等到現在。
那一瞬裡她眼眸發熱,說不清心頭是種什麼感受。
耳邊手機話筒裡傳來他沒什麼好氣的聲音:“我說你是不是起不來瞭?用我找人上去扛你下來嗎?”
寧檬連忙松瞭牙口說不用不用。她連滾帶爬地強撐著自己,下瞭地穿好衣服走進電梯。這麼一溜行動下來,她感覺自己被消耗得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於是當電梯一路下降的失重感襲來,她再也受不瞭瞭,她想吐,她站不住。
她差點就躺倒在地上,好在電梯那會到達瞭一樓,而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陸既明居然就等在那。
他一邊嘰嘰歪歪發牢騷:“這什麼破樓,臟兮兮的!”一邊一把接住快躺倒在地上的她。
她靠在他身上,看到他正用他那雙眼角微揚天生自帶挑逗的眼睛看著她。
那一秒她忘記瞭想吐這件事。
下一秒他對她沒好氣地說:“瞅你這臉白的,快跟死人一樣瞭,還跟傢慪著不去醫院,等死呢?”
寧檬那時肉體上雖然承受著病痛折磨很難受,但心裡卻有點想笑。怎麼辦,她這個老板,哪怕關心別人的時候嘴還是這麼損。
她天旋地轉地不敢說話,強忍著不讓自己張嘴。
她一張嘴就該吐瞭。
他看出來瞭,瞬間臉色一變有點慌:“我說你不是想吐吧?靠!你給我等等!你等等啊你等等!你等我帶你出去吐!你憋住啊我跟你說你要是吐我身上你丫就完瞭,我一定殺瞭你!”
但她真的實在忍不住瞭,就在陸既明話音一落,她哇的一聲吐到瞭他身上。
陸既明當時的表情很慘很痛苦,他問寧檬是不是仗病挑釁。
然後他並沒有殺瞭她,而是一路帶著那很慘很痛苦的表情,忍著一身食物殘渣的臭,把她送但瞭醫院。
後來她打著吊針時陸既明很兇狠地對她說:記住,我今天不殺你,你這條命就是欠我的,以後半夜我找你接我什麼的你也得隨叫隨到知道嗎。
她連忙說好,一定的,謝謝老板不殺之恩和救命之恩。
她心裡是真的記掛著這兩道恩的。她想陸既明那麼一個高高在上挑剔多多的人,被她吐瞭一身,沒打死她也沒開瞭她,還親自送她去瞭醫院,她可真是撞瞭大運。
她是從那時確定的,原來他雖然長瞭張刀子賤嘴,人也作瞭點,但心其實還是軟和的。
有時候一個不好講話的人突然施的恩,總好像比好講話的人來的更容易叫人感恩戴德。
寧檬回想著過去,長長的嘆瞭口氣。
她終究還是起身換瞭外出的衣服出瞭門。
按照紈絝哥們給的地址,寧檬打車直奔三裡屯。
還是那個烏煙瘴氣的配方——還是那傢店,還是那夥人,還是個個都喝得一副迷迷瞪瞪的熊樣。
陸既明喝得像個智障一樣自我喚醒瞭他的第二重人格,他正拉著身邊人不停說“咱們這是一回就熟不用二回以後凡事都好說”。他那副笑嘻嘻傻不拉幾的德行像誰跟他說句“走爸爸給你買糖去”都能把他成功拐回傢去燉蘑菇。
寧檬做瞭三年秘書的慣性被鬧哄哄的噪音和空氣裡亂蓬蓬的酒氣一蒸騰,瞬間覺醒,她看到陸既明喝瞭酒就亂許願的樣子簡直替整個公司的員工們痛心疾首。她忍不瞭,走過去撕開陸既明和他握著的那個人。
“行瞭陸大老板,別趁著喝酒就亂許諾!”撕完陸既明讓他成為一個不再和別人粘連的個體後,寧檬轉頭對另外一個人說:“不好意思,陸總這個人喝完酒就有點不識人間疾苦什麼都敢……答應……嗯?”
寧檬在眼睛適應瞭角落的黑暗後,在看清瞭挨著陸既明坐著的那個人的長相後,一下吃驚地呆怔在那裡。
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眼前這一位。
而他們再見時,竟是這樣的一副場景。
——陸既明身邊坐著的,居然是她以前掏心掏肺差點掏幹生命值去暗戀的人。
那是她的學長,蘇維遠啊。
寧檬飛快而仔細地打量著蘇維然,空間的喧囂一瞬間安靜下去,時間在這一刻唯獨對她抻長瞭維度,讓她一秒抵十秒那樣看得盡興。
他還是那麼清俊那麼儒雅,哪怕正坐在烏煙瘴氣的環境裡,依然那麼紳士那麼不染纖塵。
電光火石的一瞥中,記憶碎片向漲起的洪水湧進寧檬腦海中。
當年她剛上大學,一入校就聽說同系有個很風雲的學長。而他的風雲不僅由才華、性格或容貌的某一項所造就,而是這些優秀元素的同時並存。
寧檬是在剛入學的那個學期的期中考試開始展開她對這位風雲學長的暗戀的。那時候據說蘇維然已經確定下來會保研,他的準導師於是也開始把他當作嫡親門徒來使用。比如讓他替自己監考。
蘇維然監考的那堂考試是高數。
數學一向是寧檬的強項,所以她前後左右的人都在期盼著她的答案。
考試期間她身負重任,答題飛快,連學長美好容顏和絕世風采都來不及多吸一吸。
答完卷子,她把試卷拉到桌角,方便後面視力非常高精尖的同學直接抄答案。
就是這個時候,學長下瞭地開始巡視瞭。他向著寧檬這條過道走開。他來得很快,寧檬心虛地低著腦袋慢慢把卷子從桌角往回扯。她的動作不敢太快太大,怕惹起迎面而來的監考考官的註意。
可是好死不死,學長偏就站在她桌子旁邊定住不動瞭。而這時她的卷子才剛剛扯回瞭一半。
這無疑是被抓瞭現行瞭。
寧檬心裡有一萬張嘴在高喊:完瞭完瞭!要死瞭要死瞭!
結果風華絕代的學長他,卻並沒有動。
過瞭個三五秒,從教室後門走進瞭全校最鐵面無私的教導主任。主任問學長:怎麼樣,這幫小崽子還老實嗎。
這一刻寧檬覺得自己的心直向上懟進瞭眼眶。她兩眼直發黑。
完瞭完瞭,她要萬劫不復成典型瞭!
可是學長悠悠開口時,說的卻居然是:挺好的,都挺老實答題的!
他說著這話時,身軀正好擋住瞭那份隻來得及扯回一半的試卷。
教導主任一臉滿意地溜達著從前門出去瞭。
警戒解除一大半,寧檬差點虛脫。
還剩一小半的警戒,有點意味不明……
學長一直站在她旁邊,沒走。
寧檬心虛地始終不敢抬頭也不敢充足呼吸。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憋著氣呼與吸,就快要用窒息這玩意把自己搞死瞭。她想為瞭活命不被憋死,這個男的要是再站下去的話,她可就要站起來自首瞭!
身隨心動。
她坐不住瞭,想要站起來求這位考官你賞我個痛快吧,我自首還不行麼。
可是她剛要往上聳,一個巴掌及時按在她肩頭,時機和力道都拿捏得剛剛好,把一個小姑娘躁動的身軀安撫回瞭座位,可也把小姑娘本來安分的心按得起瞭躁動。
學長臨離開前很不動聲色地在她試卷的某個位置點瞭點。點的動作和點的位置都很隨意的樣子,可有可無的,趕巧發生沒什麼意義不可追究似的。
可是寧檬看瞭眼那個位置,卻一下就瞭悟瞭。
學長點的那個位置是道大題,那道題,她做錯瞭。
她飛快地改,一邊改一邊體會到學長可以保研的實力。他光看一看,就知道她算錯瞭。
考試結束走到講臺前交卷時,她有點心虛有點慚愧,說瞭聲“謝謝老師”。
學長卻笑瞭,說:“你挺厲害的,那是道競賽級別的題,拉分用的,能做出來的人沒有幾個。”
這意外的肯定讓寧檬心裡炸開瞭一顆糖心炮彈。好像連查到考高分很不錯的時候她心裡也沒有現在這麼甜噠噠的。
因為這次考試,她對這位學長上瞭心,情竇初開地知道瞭什麼是暗戀。她以為學長讀瞭研究生之後,他們在學校裡的交集還有很長,於是她也不著急去表達心意。她想讓自己先變得優秀一點,足夠匹配上那個不凡的男子後再去攻克他。
聽說學長對數學感興趣,經常參加各種數學競賽,她於是也來瞭勁,開始鉆研各種競賽題。宿舍熄燈後她跑去走廊昏黃燈光下算題,高考都沒學近視的她,居然硬是在大學裡把自己搞出瞭近視眼。她後來想想自己也真是近視眼大軍裡的一朵奇葩瞭。
之後的一次數學競賽,她和學長一起報名參加。那次她的成績棒極瞭,連學長都誇瞭她,說她是個不一般的女孩子,讓人印象深刻。
她覺得自己這時或許可以夠得上學長瞭。
可也就是那時,她突然聽說學長有瞭女朋友,是他一直喜歡瞭很久的女孩。還有學長放棄瞭保研,畢業後他會陪女朋友一起出國留學。
那些喜歡的話,就此再也不能說出口。寧檬於是嘗到瞭暗戀一個人到發瘋的程度又不能說的滋味。
她以為會和他擁有很久的交集,到最後這交集卻可憐地隻維持瞭短短一年。
大二的時候,校園裡不再有蘇維然。
寧檬從此沉迷算題,眼鏡片戴得居然越來越厚。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瞭。
寧檬一直覺得自己已經從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成熟為一個女人,曾經那些叫她寢食不安的暗戀也隨著過往時光漸漸暗淡瞭。
可是直到這一刻,這燈紅酒綠五光十色的喧囂一刻,她才安靜的發現,她的那些記憶,都在呢。
時間在寧檬的世界從抻長中恢復到正常。靜謐從寧檬耳間散去,喧囂和酒氣重新把她淹沒包攏起來。
寧檬飛快而仔細地打量著蘇維然。對方補捉到瞭她的視線,和她進行短暫的對視。
寧檬從蘇維然的眼睛裡,看到的是一絲疑惑和許多無動於衷。
她有點想嘲諷地笑一笑,但不知道該對自己還是對蘇維然。
他曾親口說的那句“讓人印象深刻”,那幾個字原來也沒什麼分量。原來一直都是她憑自己的主觀感受給這幾個字強加瞭分量。現在她的主觀感受被打回瞭原形——看樣子蘇維然早已經不記得她。
意識到她的心不在焉,陸既明不耐煩地蹬腿。
寧檬收回視線和思路,一副鎮定的樣子,指著陸既明對大傢說:“他這麼大一攤,我一個人怎麼扛他回去?得有個人一起幫我。”
說完象模象樣地環視四周,最後視線往蘇維然身上一落,指著他說:“就你吧,過來幫幫忙。”
蘇維然從角落裡探出身來,指瞭指自己的鼻子。寧檬回以肯定的一點頭:“對,就你,看起來還算清醒。”
蘇維然微笑著聳一聳肩,也無不可地回答瞭聲:“ok。”
寧檬在蘇維然的幫助下,成功把陸既明塞進瞭邁巴赫的後座上。
本著被騷擾的鬧心和曉得喝瞭酒的陸既明不會發脾氣的篤定,她對待前任老板像對待七巧板一樣,不顧對方哼唧很不客氣地折折疊疊,終於把他肚臍眼以下全是腿的下半身給懟進車裡到不影響關門的程度。
然後砰一聲不客氣地關瞭門,刻意忽略陸既明哎呀一聲叫喚疑似被磕瞭膝蓋般的哼唧聲。
再然後用陌生人初相見的得體姿態邀請蘇維然坐上副駕。
大黑轎子在寧檬的一腳油門下轟地開瞭出去,駛向陸既明首府別墅區的老巢。
夜晚的靜謐讓車輪滾地的聲音成瞭全世界唯一的響動。這響動像個結界一樣各自兜住寧檬和蘇維然,仿佛誰開口,都回彈回一份尷尬。
直到車子壓過一道小坑,後座的陸既明被顛簸得哼唧聲響起,那份唯一的響動所構築的結界才被打破。
寧檬也趁機突破瞭張口的尷尬。
她先搭腔問蘇維然:“貴姓?”像從不認識、完全初識一樣。
蘇維然禮貌回答:“免貴,姓蘇,蘇維然。”
寧檬小頓一下,繼續:“您海歸吧?”
蘇維然微笑起來:“怎麼看出來的?”
寧檬也笑瞭笑:“您身上有洋氣勁兒。”
蘇維然從微笑變成淺笑,在和煦的笑容下,他回以一個犀利問題:“你是陸總的……女朋友,之一?”
寧檬一肚子的嫌棄破口噴瞭出來:“我看起來有這麼不自愛嗎?”
蘇維然的笑容紋路又加深瞭些。
車子駛到陸既明傢門口停下。蘇維然幫寧檬把大塊頭扶下車。好在他雖然看起來書生氣,但個頭隻是比陸既明矮瞭五公分而已,招架著陸既明並不太費力。
他本打算幫著寧檬把陸既明扛進屋去的。
寧檬卻在用陸既明的指紋刷開大門以後,臨時制止瞭他。然後她晃醒陸既明,指著蘇維然問:“讓他把你扶進你傢去,行不行?”
好說話的酒後陸既明這會卻變成瞭撥浪鼓陸既明。
他把頭搖得快飛瞭。
寧檬嘆口氣,對蘇維然說:“還是算瞭,這傢夥變態的,不讓人輕易踏進他的屬地。明天從監控錄像裡要是看見你進去瞭,說不定你們後續合作就終結瞭。要不你跟外面等我一下吧,我自己拖他進去。”
蘇維然又笑起來,笑得有點意味不明的,像在質疑寧檬不是女朋友之一的話。
畢竟她倒是可以輕易踏進他的屬地的。
寧檬扶額。
“蘇先生,您可能腦補瞭什麼,但這樣的腦補是不正確的。我能踏進他的屬地是因為在他心裡我是他的傭人和奴隸。”
寧檬說完面無表情連拖帶拽地把陸既明弄進瞭屋。
大塊頭今天一點都不配合,寧檬沒力氣把他搬到床上,隻好隨便搬瞭床被子打瞭個地鋪,踹著陸既明讓他滾動著滾到瞭地鋪上。
總算安頓好,寧檬覺得自己作為一個被前老板逼走的前員工已經仁至義盡打算就此別過。
臨走前她母愛發作怕陸既明從地鋪上滾下來著瞭涼,就抬腿又把他往裡踢瞭踢。陸既明順著她腿踢的方向像大蟲子似的往地鋪裡蠕瞭蠕。
然後他一把抱住寧檬的小腿,把寧檬扯得一個趔趄跪倒在他旁邊。
他懸空瞭腦袋看向寧檬。喝過酒後他的眼睛像被水洗過一樣,哪怕視線有些迷離,也黑亮得懾人。他的眼尾微揚著,帶著天生的挑逗與薄情。
他盯著寧檬的臉看,然後笑嘻嘻起來:“太晚瞭,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到樓下隨便找個房間睡吧。”
話說完,手撒開,人倒下,就此睡瞭過去。
寧檬跪在那,一瞬間竟有瞭種恍如昨日的感覺。
寧檬從陸既明的別墅裡出來時,看到蘇維然還等在門外。他正雙手插進褲子口袋仰頭看月亮。路燈和月光青黃交織的光把他映照得像幅筆調輕巧的油彩畫。寧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去的暗戀情愫無形中在給蘇維然加著印象分,她隻覺得夜色中月光下這樣仰頭看月光的蘇維然真是個清俊儒雅的妙人。
看月光的蘇維然聽到門口有響動後轉過頭來,微笑著問:“安頓好瞭?”
看著那笑容寧檬忽然有點發怔。她進去好一會兒瞭,有那麼幾個瞬間她幾乎是忘瞭自己還讓他等在門口這件事的。而他居然很老實,就這麼一直在等。
他有沒有反應過來她叫他來幫忙,其實他也沒幫上什麼忙這個事實?有沒有反應過來她就是找瞭個借口在制造一次機會與他做單方面的重逢。
寧檬收好電光火石間閃過的這些思緒,也微笑著回答:“嗯,安頓好瞭。”
對話到這裡忽然就停滯瞭,她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題來說,彼此無言的狀態有點幹巴巴的尷尬。
寧檬隻好問一句:“蘇先生打算怎麼走?”問完又覺得自己這一句向外冒得有點沒頭沒腦。按照循序漸進的邏輯,應該先問人傢住在哪裡的。
蘇維然淺笑依然:“我打車,你呢?”
寧檬跟風:“我也打車。”
蘇維然:“那我們打一輛吧,先送你。”
寧檬客套:“這怎麼好意思?”
蘇維然忽的嘴角輕輕一翹,笑得有點似笑非笑的:“自傢學妹,怎麼還這麼見外。”
寧檬像被悶雷轟中瞭腦門,呆立當場。
直到坐上瞭出租車,寧檬還有點懵懵的。
懵勁兒小些瞭、腦子清明些瞭,寧檬扭頭問同坐在後排的蘇維然:“我以為學長你已經不記得我。”
蘇維然還是那副儒雅的微笑:“那年的數學競賽,我就輸給那麼一個人,還是個女孩,這再記不住。”
寧檬也笑:“可你這一晚上都好像不認得我似的。”
蘇維然臉上的笑痕在擴大:“我總得確定,是不是你不記得我瞭,畢竟你點將點到我這的時候,也很像在對待一個陌生人!”
寧檬不好意思起來,有點靦腆地問瞭一個不算靦腆的問題:“那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蘇維然的答案讓她莫名心滿意足:“酒吧對視的時候。”
互相認親後,氣氛大好,兩個人開始互相謹慎探出觸角詢問對方近況。寧檬很想問問蘇維然結婚瞭沒有。當她的眼神不著痕跡地劃過他左手無名指,當看到那裡既沒有戒指又沒有戴過戒指留下的戒指印,她打退瞭一切關於感情方面的問題。
盡管她很想知道。
按照蘇維然當年對女神學姐的癡戀程度,假如他們已經結婚,他一定恨不得戒指長在手指頭上。沒有戴及戴過的痕跡,那就是說明他們還不是法定夫妻。
寧檬很想裝作不經意地問一下:學長,你和學姐還好嗎?
可醞釀瞭又醞釀,終究還是沒足夠勇氣把這問題從齒縫裡推出去。
她今晚心情像坐在過山車上,情緒忽高忽低地不穩定,她沒有足夠理性的控制力把想問的那個問題定位在“自然”的度上,所以還是不要問瞭吧。無論怎麼裝成一副自然的樣子,在別人那裡其實都是能一眼識破的刻意。
當年暗戀得那樣天崩地裂,她也沒在蘇維然面前露出過什麼馬腳,現在一別經年又何必拉那隻馬腳出來現眼。
蘇維然也拉拉雜雜地問瞭些寧檬的近況,從而得知寧檬不久前從陸既明那裡辭瞭職,跳到瞭另一傢新成立不久的投資公司去。蘇維然也告訴寧檬,自己和她是同行,之前在華爾街,最近被總部派到國內做中國區的業務負責人。
寧檬忍著把嘴張成o形的沖動,下車前和蘇維然恭敬客氣地道別。
到瞭傢她一頭栽在床上。身體是靜止的,思緒卻是沸騰跳躍的。可不管怎麼沸騰跳躍,最後也因為一個認知重歸平靜。
就像她和陸既明一樣,她和蘇維然,同樣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曾經上學時,她可以用一次數學競賽拉近她與蘇維然的差距;可現在這麼多年過去瞭,學校的衡量標準換到兩個已步入社會的人身上,再也不能做數瞭。
蘇維然在事業上突飛猛進,而她呢?對自己用上一事無成這個詞一點都不算過分。
他們的差距隨著一別經年的各自經歷,又拉大瞭,並且拉得那麼大那麼大,大到足以令人望而卻步。
臨睡前,寧檬給尤琪留言:我遇到蘇維然瞭。
迷迷糊糊地睡瞭一宿覺,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尤琪的視頻邀請吵醒的。
尤琪很興奮,直接問:“阿檬,你說你遇到蘇維然瞭?”
寧檬強睜開被困意焦灼著的眼睛,回答一聲“嗯”。
尤琪不滿意她的態度:“哎你怎麼反應這麼冷漠,都沒我激烈,難道當年暗戀他暗戀得要死要活的人不是你是我?”
寧檬嘆息一聲:“我昨天已經情緒激烈過瞭,在心裡。我也不能老那麼激烈啊,又不是當年的小毛孩子瞭。”
尤琪想想問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他還是單身嗎?”
寧檬回她:“應該是還沒結婚呢,但是不是單身就不知道瞭。”
尤琪想瞭想又問瞭個關鍵問題:“如果他還單著,你想和他再續前緣嗎?”
寧檬笑瞭,一種自嘲和認命的笑:“首先我們從來就沒有過緣分,談不上續,當年也隻是我一個人年少無知單方面的執著。其次以前他就和我不太像是一個世界的,雖然我們都在財大;而現在就更加不是瞭。所以真想有什麼可能性,也等我們變成同一個世界的人再說吧。”
尤琪在視頻另一端憋瞭好久,憋到最後臉都紅瞭,忍無可忍地教訓起寧檬:“你是哪個世紀的奴隸轉世嗎?動不動就不是一個世界的!全地球人都隻有一個世界,你那世界怎麼就那麼多呢?你就讓你的自卑感繼續作祟吧!你就讓你的自卑感繼續奴役你,讓你再失去一次好好的戀愛機會吧!”
寧檬被尤琪教訓得一聲都不敢出。她沒什麼能為自己辯解的,因為尤琪訓她的每一個字都是紮心的確切。
關瞭視頻匆匆洗漱過寧檬就去上瞭班。剛到公司沒多久,她就接到瞭楊小揚打來的電話。
楊小揚在電話裡的聲音有點不正常,像被老虎掐住瞭脖子的兔子似的,每個字都講得顫巍巍甕聲甕氣的。
寧檬問她有什麼事,嗓子怎麼瞭,吃蟑螂噎著瞭怎麼的,怎麼這樣說話。
楊小揚並不回答她的問題,隻是用受瞭驚的掐脖子聲音告訴寧檬說:“阿、阿檬啊,陸總和你講話哈……”
她話音還沒落幹凈,手機話筒裡的聲音就換瞭人。首先是那聲音在吩咐楊小揚:你先出去。
然後是那聲音要多沒好氣就多沒好氣地質問寧檬:“你是不是把我拉黑瞭?憑什麼她手機就能打通我一打就占線?”
寧檬沒用懸念折磨對方,很光明磊落地回答瞭聲:“是。”
陸既明聲音亢憤起來,寧檬甚至從話筒裡聽到瞭他磨後槽牙的聲音。
“寧檬你不要太過分吧,我不要面子的啊?!你居然拉黑我?!趕緊的,把我從黑名單裡撤出來!”
寧檬不為所動:“你再威脅我我要報警瞭。”
陸既明憤怒地大聲冷笑:“報警?跟警察叔叔說我讓你別拉黑我?別逗瞭,警察肯理你我把手機吃瞭!”頓瞭頓,他又說,“你趕緊的,別折騰瞭,快把我手機號放出來,把我微信也給我加回來。別以為我要怎麼著你似的,至於嗎?我就是要把昨天你去接我的打車錢還給你,而已!”最後的“而已”兩個字音被陸既明咬得極其重,重得都快牙根兒崩血瞭一樣。
寧檬想瞭想,覺得的確沒道理自己搭冤枉錢,打車費是得要過來。於是她把陸既明的手機號從黑名單裡放瞭出來,把他的微信也重新加瞭回來。
很快她在微信上收到一個陸既明發來的二百塊錢的紅包。
寧檬昨天打車就花瞭幾十塊,那多出來的一百多塊錢的便宜她可不敢占,她怕以後陸既明能拿這個說一輩子事兒。
於是她把多出的一百多塊錢又包成紅包打算退回給陸既明,結果卻意外發現紅包怎麼也發不出去……
她試探著給陸既明發條語音信息告訴他錢打多瞭。
結果信息前閃現出一個鮮亮刺眼血紅的感嘆號。
……她居然被陸既明拉黑瞭!!
寧檬心中一動,連忙翻到通訊錄去撥陸既明的電話號碼。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片忙音。
寧檬掛掉電話直捏額頭。
她簡直無話可說瞭。
萬萬沒想到陸既明會用這麼幼稚的方法打擊報復她拉黑他!真難為他還想到瞭紅包誘惑這招!
寧檬發誓以後陸既明哪怕喝死被扔大街上,她都再不會去管這口幼稚有病的大牲口的死活!
被陸既明惡意抱負拉黑的第二天,寧檬收到一條由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我是陸既明,由於工作需要新增手機號碼,請惠存。原號依然正常使用,謝謝。
寧檬看著短信發出豬哼般的嗤笑。
幼稚得快成精瞭,居然以換號碼的方式給自己搬梯子找臺階下,以此令舊號拉黑的事情強行翻篇。
寧檬對於陸既明強行下臺階強行翻篇黑歷史的手段簡直服氣到跪。別說投資圈,放眼全人類這樣的最大范圍,恐怕也再找不出他陸大老板這樣的奇葩瞭。
寧檬唏噓著,看瞭看發來短信的號碼,一時手懶也就沒再把它弄進黑名單。
這幾天寧檬一直在研究那個金制品企業上市前融資的項目。要想更好的瞭解這傢公司,她首先要系統瞭解一下公司所在的行業是怎樣的情況。然後通過企業在行業中所處的地位和市場占有率情況,以及它與同類型上市及非上市企業的對比情況,就可以很系統地瞭解目標企業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盈利水平,它未來的發展前景究竟怎樣。
這些東西說起來不難,但真的落實起來卻是千頭萬緒的。寧檬缺少項目實戰經驗,所有判斷力目前都來自於紙上談兵。所以她倍加刻苦努力,鉆研企業所提供的每一頁資料。
期間在忙碌的空當時她也曾經一閃而過地想過,蘇維然會不會聯系她。畢竟那晚分別的時候蘇維然說過“過幾天忙差不多瞭,我請你吃飯”這樣的話。
她知道這種話對名片上是“總”以上級別的人全屬於口頭客套的行為,不做數的。但她還是忍不住會想一想。
就像明知道每個月10號發工資,可還是會忍不住在9號的時候打開銀行app看一下。萬一呢,萬一老板覺得錢紮手瞭就是想提前發瞭呢。
甩甩頭寧檬意識到自己有點做夢瞭。於是她不再幻想蘇維然那頓承諾在嘴皮子上走口沒走心的約飯邀請。
寧檬研究著企業材料直到下班。下班後她又把材料帶回傢繼續研究。
到瞭傢當出瞭電梯門,寧檬嚇瞭一跳。她之前一直懷疑對面是不是被封印瞭的鄰居傢,此時此刻居然門庭大開。
不隻門庭大開,還從那一門背後的闊大空間裡傳出瞭鼎沸人聲。
透過那一門的空間,寧檬窺探到對面房子奢華的一角。聽著從裡面傳來的男男女女哼哼哈哈觥籌交錯的聲音,寧檬猜想對面是在開party。
或許是裡面也有人聽到瞭電梯響,以為是來玩的同伴又有趕到的瞭。於是有人在裡面點瞭個人名叫他出來打探。
“明明,你出去看看是誰到瞭?我這開酒呢走不開!”
“滾!再這麼叫我信不信我搞死你!”這聲埋在嘈雜的各種噪音裡的怒吼讓寧檬有種莫名熟悉又莫名抗拒的感覺。
下一秒,她熟悉和抗拒的感覺都應驗瞭她的五感是多麼敏銳與卓越。
陸既明從大開的門口走瞭出來。
四目相對的剎那,兩個人都是一愣。
陸既明:“你住這?”
寧檬:“……明明?”
這一秒後,陸既明臉上浮現出瞭很想殺人的表情。
寧檬怕真把陸既明刺激得惱羞成怒瞭,他真沖過來掐自己脖子,趕緊找話題打岔:“對面這套也是你的房子?”她省略瞭前半句話:除瞭首府的別墅以外。
陸既明臉黑得像包拯,沒好氣地回答:“誰稀罕在這買房子,小不拉幾的能住人?”
寧檬:“……”
她感受到瞭跟資產階級人士想進行正常對話是多麼的費勁,他們都不裝逼不會講話的。
這裡的房子都是復式,每傢每戶的面積都不下二百平,這樣居然還叫小不拉幾,寧檬隻想呵呵。
陸既明:“這我發小傢。”他解答得很不耐煩,很迫不及待擺脫著“小”房子與他的關系,仿佛慢一秒就會有損身價。
寧檬對陸既明的態度是很服氣的。她敷衍地“哦”瞭一聲,轉身翻包找鑰匙去開自己居所的門。
身後傳來陸既明疑惑的聲音:“你住這?什麼情況?”
寧檬知道這個問句下的潛臺詞是什麼。
他其實真正想問的是,她怎麼住得起這麼貴的房子。
寧檬一邊埋頭翻兜一邊大大方方地回答:“租的。”
為瞭方便背資料,她今天背瞭個超能裝的帆佈口袋兜,這個大兜在裝東西的時候是天使化身,但在找東西的時候就變成瞭人間災難。寧檬臉都快掉進包裡瞭,還是沒找著鑰匙。她敲瞭敲門,見鬼瞭,裡面一個租戶都沒回來。
身後還有個頂煩人的人一直不肯走,叫她心煩得不行。
一個躁氣攻心,她幹脆蹲在地上把大包一翻口朝下篩糠似的抖落起來。
包裡的東西全都稀裡嘩啦地淌出來。
最先淌出來的是那份金制品加工企業的資料。寧檬把它扒拉到一邊方便找鑰匙。
她沒註意到那個挺煩人的人彎瞭腰順手一抄把那疊資料撿瞭起來。
寧檬在雜物堆裡翻翻撿撿,沒看到鑰匙。
想瞭想,她又開始翻包。她對包進行地毯式掐捏,終於在包包裡子與帆佈的夾層找到瞭鑰匙。
她抹瞭把汗,把東西撿回來收好,站起身開瞭門。準備進屋的時候一拍兜,反應過來少瞭最重要的東西。
她轉頭尋找,發現那東西正捏在陸既明手裡。陸既明正微皺著眉一頁一頁翻看著,到寧檬發現時,他已經快翻到最後一頁瞭。
寧檬沒給他看最後一頁謝謝倆字的機會,一把把材料奪瞭回來。
盡管這人是她從前的老板,吊炸天,她還是忍不住對他勇敢埋怨:“你怎麼隨便看別人材料!”
陸既明倒沒跟她計較她這反瞭天的態度,隻是很篤定很吊地說:“寧檬,說真的,你不適合幹投資,別跟我鬧瞭,趕緊回來給我繼續當秘書,別人我用的費勁,非早氣死幾年。”
寧檬不想理他。他那語氣好像自己是他某個使小性子的女夥伴似的,給她點臉哄哄她她就喜笑顏開瞭。
他什麼時候能正視並尊重她的理想呢?
她轉身打算進屋瞭,不想理他。
陸既明卻在她身後不依不饒地吼叫:“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啊?你這是什麼態度啊?喂你真不是幹投資的料你連你手裡資料上這傢企業哪裡有問題你都沒看出來……”
“碰”的一聲。寧檬用大力的關門聲把陸既明的鬼吼擋在瞭門外。
她靠在門上喘氣。
門外又有瞭響動。有人喊著“明明,嘛呢,還不進來”。
寧檬轉頭趴在貓眼上看。
一個個頭比陸既明略矮兩公分身材壯碩的男人從對面門口走瞭出來,正問陸既明:“嘛呢明明,小恬來沒來啊?跟誰聊呢磨磨唧唧的沒完,怎麼的看上啦?”
陸既明立刻拐瞭那人一腳:“能不能不罵我瞎?!”
那人嘻嘻哈哈往屋裡躲:“行行行,我瞎我瞎行瞭吧……”
寧檬轉身,不在窺視對面那個世界。
呵呵,她也不瞎,所以打死她她也不會回頭去給那個大噴子混蛋做秘書。
對面的嬉鬧吵嚷一直持續到十一點,後來是物業上來敲瞭門,對面才消停瞭下來。
寧檬終於能靜心地看會資料瞭。
她不確定陸既明說企業有問題是不是跟她較勁想讓她回去做秘書所以在故弄玄虛。他就那麼三下兩下地翻瞭下資料,翻得還那麼飛快,他就能看出裡面的門道?
不過寧檬轉念一想,陸既明他倒也真不是吃白飯的。在他身邊三年期間,她瞭解到瞭他的發傢史。
嚴格來說,陸既明不是一個什麼都靠爹的富二代。當年他從國外回來,他從不對外界說是誰的他神秘的有錢爸爸就給瞭他一個億——算借給他的,讓他自由發展。他倒也膽子大看得準,連著做瞭幾單定增,沒想到每單都是翻翻兒的賺,從二級市場退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有瞭幾個億身傢。他把老爺子的本金退瞭回去,還得意忘形地加瞭點利息以彰顯自己的牛逼。之後他找瞭幾個LP組瞭基金,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到現在,他有瞭自己的投資王國既明資本。
雖然她不齒陸既明瞧不起人的態度,但冷靜地想一想,陸既明確實是有真本事的。
想到這,寧檬心裡的天平已經有點情不自禁地滑向陸既明的一部分結論——這個企業,是有點什麼問題存在的,隻是她還沒發現。
現在想想,資料是企業單方面提供的,企業一定會美化自己。所以她得有主觀判斷力,來判斷企業美化自己的程度到底有多少,是不是很誇張,財報上有沒有藏著水分。
什麼東西太完美瞭,其實都是不正常的,一定得有點瑕疵才對。
寧檬擼著袖子想,她得挖掘出這份被隱藏起來的瑕疵。
第二天,石英帶著寧檬,和金制品企業的高管們一起開瞭次會。會議上通過石英和對方負責人的交談,寧檬越發覺得對方有點不對勁。對方對自己企業未來充滿自信的言辭中似乎有那麼一點不為人察覺的外強中幹。
會議結束後,石英想投資的意向已經非常明顯。寧檬考慮再三後勸石英再等等。
石英問她:“怎麼瞭?你研究這個企業也有幾天瞭,不是沒發現什麼問題嗎?”
寧檬確實還沒找到具體問題,但她現在覺得企業一定是有問題。於是她請求石英多給她兩天時間再做最後決定。
石英說好,表情上是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的沒有表情。
寧檬知道人在沒有表情的時候,那其實就是在不高興瞭。所以她得趕緊找出問題所在。
為瞭快,她決定直接去詐一詐陸既明,看企業的問題到底出在瞭哪個部分。
寧檬先給楊小揚發微信,問她陸既明在幹什麼,是否在開會什麼的。
楊小揚回得很快:今天他沒會,剛在辦公室裡訓完任總,我給你發信息的時候任總正從我面前經過,宛如行屍走肉,嘴裡隱隱還念叨著你的名字,感情色彩是懷念和怨恨並存的。
寧檬關掉手機微信界面,很慶幸自己隻是發信息並沒有直接打電話過去,不然楊小揚這個話癆能把她90%的剩餘電量通通擊穿。
她把手機頁面調進短信列表裡,翻到陸既明用來下臺階的那條短信,順著號碼直接撥瞭過去。
她現在倒是覺得陸既明加用這個號碼是個有點價值的行為瞭——倒是讓她也能在必要的時候下個臺階。她還真拉不下臉來去撥那個她拉過黑名單也被人拉過黑名單的舊號找人。
手機裡響瞭好久提示音,久到寧檬有點懷疑陸既明是不是不打算接她的電話。
好在在她信心喪失殆盡前,嘟嘟的提示音終於戛然而止,陸既明公式化的嗓音在一個壓到很低的頻率上響起。
通常寧檬自己的聲音如果處在這個頻率上,那說明她的內心要麼是激動要麼是緊張的。
但放在陸既明身上……寧檬想他應該是在不耐煩吧。面對她,他總不會有什麼好激動和緊張的,要那樣才是見瞭鬼瞭。
隻是……這才接她的電話,還沒說有什麼事他就已經不耐煩瞭。
寧檬對自己無聲自嘲一笑。
沒關系,對方這隸屬於沒什麼好態度的反應也是在她的預料之內的。
陸既明低頻率的聲音從話筒裡嗡然傳來:“你哪位?”
寧檬:“……”
這三個字泄瞭寧檬的氣。
看來她還真是把自己看高瞭,以為他換號是在她面前找個臺階下。可現在看,人傢手機裡似乎沒再存她的號碼。
不過有什麼關系?她也沒存他的新號碼啊哈哈哈。
寧檬認為自己扳回瞭一局,她沒輸。
……卻沒意識到這樣的比較有多幼稚。
“我是寧檬,”寧檬自報傢門後,直奔主題,“你昨天說我手裡資料上這個企業有問題,我發現不瞭,我現在就是來告訴你一聲,我找到問題瞭。”說到這,寧檬頓瞭頓。前面都是鋪墊,後面一句就要展開智鬥高潮瞭,“是公司財務方面有問題。”
她話音一落,陸既明就把聲音頻率從低沉調到瞭張狂:“屁!財務有什麼問題!寧檬,咱倆相處三年,你摸透瞭我,我也不是一點不瞭解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詐我!”
雖然被陸既明一語道破動機,但寧檬的內心還是欣慰的。因為根據陸既明生性擰巴愛說反話原理,他的激烈態度已經出賣他的表演。所以按他的判斷,那公司就是財務方面有問題。
寧檬陣腳不亂,順著他的話,繼續反反正正地迷惑他。
“哦,財務要是沒問題,那就是稅也沒問題。”
陸既明繼續保持張狂的聲音頻率:“屁!誰說稅沒問題?你啊,就甭想能從我這詐出什麼瞭,你要真想知道哪裡有問題,簡單,你回來繼續做我的秘書,我就把正確答案告訴你。”
寧檬用哪怕是個傻子都能聽出來那是很敷衍的回答的語氣,告訴陸既明:“我考慮考慮咯。”然後掛瞭電話。
電話那頭陸既明看著手機上顯示的“犟種”的通話記錄,歪著嘴一臉得意地笑起來:“我還能讓你摸清我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切!”
電話這邊,寧檬收起手機把企業資料直接翻到財務情況介紹那裡。根據陸既明反著來的大擰巴脾性,她已經完全確定:就是財務有問題,就是稅有問題。
她倒不是憑空去詐陸既明的,她是有瞭自己的推斷以後,通過詐陸既明來加以論證自己推斷的正確性的。
這傢企業其他地方她都反復論證過,沒有問題。所以如果真的有什麼情況,用排除法,她覺得應該就是財務上的問題。而財務方面,首當其沖是稅務出問題的幾率最大。
為瞭找出稅務究竟在哪裡出瞭問題,寧檬開始更細致地重新研究行業情況,尤其是和行業有關的稅收法規情況。
她潛心研究,靜心分析,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在石英做出投資決策的最後期限前,有理有據地找到瞭問題所在。
她把問題詳細說給石英聽,石英越聽臉上神色越凝重,聽完她立刻打電話給法務部,叫他們停止訂立與該公司相關的一切投資合同。
然後她帶著寧檬和報表坐著高鐵直奔企業。
她沒提前告訴企業她的到來,因為殺就要殺個措手不及,一旦知會瞭對方,就是在給對方想對策的時間,那麼資方想觸摸到的真相恐怕就再也不是真相。
這是石英在高鐵途中給寧檬上的一課。
下瞭高鐵直奔企業。在企業董事長辦公室裡,石英帶著寧檬和對方企業高管們展開瞭一場對他們來說完全是措手不及的會議。
石英沒有咄咄逼人,她在車上已經告訴寧檬,越有理越不用咄咄逼人,我們就平平常常地說話,指出問題,對方解決不瞭問題,那就不合作好瞭,不要搞得像去專門打臉似的。商場上,不能樹敵,任何性質的敵,都不能樹。
所以她微笑著對企業董事長說,恰逢今天到當地來看個其他項目,結束得挺早,就過來坐坐。然後建議董事長把大傢都叫來,一起隨便聊聊公司目前情況。
等人齊瞭,聽企業的人寒暄瞭一陣子,石英又微笑地對寧檬問:“小寧,剛才各位總說的都記下瞭沒?”
寧檬很是會意石英這句話其實就是個沒有實際意義的過渡句,那些總們說的無意義的話哪還用得著記錄?於是她也立刻微笑著禮貌而得體地接過話茬並順利一轉:“石總,都記下瞭!然後石總,董事長,我最近一直在研究公司的這份材料,有個地方我覺得有點小疑問,我能在這說一下嗎?”
石英看著企業董事長,企業董事長立刻大方地表態:“當然!請說吧小寧經理!”
寧檬和石英飛快對瞭下眼色。石英在視線交匯的0.01秒給她傳遞過來一份隱秘的鼓勵。
她立刻在所有人的視線聚焦中定下心來,微笑著,娓娓道來。
“是這樣的,董事長。”
“我研究瞭《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稅暫行條例》的規定:金銀首飾、鉑金首飾和鉆石及鉆石制品對應的消費稅率是5%,而其他貴重首飾和珠寶玉石對應消費稅率是10%,同時對於委托加工的應稅消費品,【直接出售的,不再繳納消費稅】。意思是說【外協加工的產品直接出售的,就不用繳納消費稅瞭,但如果要進行再加工的話,還是要繳5%或10%的消費稅的】。
“然後我又仔細研究瞭一下貴公司的生產情況,瞭解到貴公司的生產方式主要有兩種,分別是本廠生產和外協加工。貴公司材料裡針對【'外協加工'】部分的解釋是'對於不達標的產品,公司將進行退貨處理,隻有【達到公司標準的產品,才能打上公司印記進行銷售'】。而這裡'打印記'的工序是區別公司品牌產品與其他雜牌產品的主要標志,也就是說公司的外協加工產品,不能直接出售,是要經過'打印記'的再加工程序的,因此這部分產品的消費稅,其實是不能按照零稅率來計算的,而公司目前卻把這部分外協加工產品都按照零稅率來計算瞭。”
寧檬的這番話說完,整個屋子裡鴉雀無聲。
她很客氣又很犀利地指出瞭一個事實:公司偷稅漏稅瞭。
在場的各位企業高管也都用沉默回復瞭另一個事實:他們對此全都心知肚明。他們在打僥幸牌,賭沒人能發現這個微小的問題,賭證監會發審委不會細摳這中間幾不可察的細節。
而他們打算在公司上市前拉進一個實力雄厚的戰略投資人,也是一步藏得很深的棋。
他們這樣通過走外協加工逃掉的稅,三年累計起來也是很大的一筆數目,如果萬一真的被查出問題要求補繳,是會影響企業利潤的,進而導致公司根本沒法在承諾的期限內上市。所以他們想在這個時候拉個投資者進來,說白瞭就是怕隱藏的問題在後面萬一被挖出來不得不補繳稅款的時候拉一個墊背的。
石英要真是做瞭這個戰略投資者,萬一企業的問題被挖出來要求補稅,那她就是那個做冤大頭的。
企業董事長辦公室裡持續無聲。氣氛安靜得讓空氣出現瞭無比凝重的重力,壓得每個人都出不瞭聲。
石英對寧檬微不可見地點瞭點頭。那輕輕的一點頭對寧檬來說分量很重。那是對她無聲的嘉獎與肯定。
關於稅務問題,企業被殺得措手不及,一時間給不瞭一個合理的解釋和解決方案。於是石英和企業董事長達成瞭一致——這單生意他們和和氣氣地好聚好散。
回到北京後的兩天,公司例會上,石英表揚瞭寧檬,她肯定瞭寧檬的能力,告訴大傢寧檬用實力為公司阻止瞭一筆大損失。
她還在會議上宣佈,寧檬從項目經理被提升為高級經理。
散會後,寧檬永遠地記住瞭這一天。這是她截至目前的職場生涯上,最閃亮的一天。
不過她告訴自己,這也隻是截至目前。未來的日子,她的職場生涯一定會更加光明更加前途無量的,她堅信。
陸既明在一個比較私密的四人飯局上很巧地遇到瞭石英的一個老朋友。酒過三巡後,那老朋友打開瞭話匣子,直呼石英從投行出來轉做投資的運氣還是那麼好。
“有個看起來前景無限美好的企業,很多投資人搶著想做它的戰略投資者,最後是石英把這塊蛋糕給啃下來瞭。但結果您猜怎麼著?簽合同前夕她一手下眼尖,一眼看出這企業有貓膩!石英仔細一研究,可不是麼,好大一個坑!說實話,就這企業,換個別的投資人,一準也就投瞭,石英能躲開這大坑,她這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大傢都跟著唏噓,打聽那個給石英帶來莫大好運氣的手下是誰。
陸既明旁觀者一樣,聽著其餘人熱切交談著那個能發現問題的吉祥物手下,獨自默默咬牙。
——那個死丫頭片子她怎麼就那麼賊呢?他一眼就知道那公司的問題在哪,是因為他從小周圍圈子裡的人就都玩金銀珠寶,他對這些金銀珠寶相關的企業市場和法規也就多多少少有瞭瞭解。可她那個小窮屌絲哪接觸得到這些,她連背的包都是個帆佈的。而她居然也能生查出問題來,真是見瞭鬼瞭。
陸既明第一次有點懷疑起來,自己單方面不想讓她被污濁的資本市場污染的想法和出發點,是不是有些片面瞭。
飯局期間,陸既明一口酒都沒喝。飯局結束後他駕著車開向鳥巢,直奔曾宇航傢。
曾宇航開瞭門把他讓進屋,問他怎麼這麼晚抽冷子串門來。
陸既明背對著大門,厚顏無恥信誓旦旦地對曾宇航說:“忽然想你瞭,就過來看看你!”
曾宇航差點要吐。
他雙臂抱緊自己警告陸既明:“你滾!我隻喜歡被女人想!”
兩人正這麼互相惡心著,走廊裡傳來一下跺腳聲,有人在靠著跺腳讓聲控燈點亮。
陸既明立刻轉身趴在貓眼上看。
貓眼裡變瞭形的寧檬正把半張臉都埋進她的帆佈口袋裡找鑰匙。
陸既明立刻回神沖去廚房,身影消失瞭一瞬後又立刻出現。再出現時他手上提著一袋垃圾。
他提著這袋垃圾沖到門口打開門。
門打開的瞬間,他的狀態從忙忙叨叨剎那無痕地切換成瞭另一種——
他一副拽拽地不情願去倒垃圾以及隻是要去倒垃圾因而才巧遇寧檬的樣子。
他身後,曾宇航扶著墻喘粗氣:“陸既明你特麼當我是傻逼嗎???這就是你說的你想我??!”
寧檬埋頭找鑰匙找得正歇斯底裡時,聽到身後響起開門聲。
理智是告訴她不要回頭看的,畢竟那屋子裡的主人和陸既明是同一個階級戰壕的友人。但在理智下達指令前,她的肢體已經擅自做出瞭應激反應。
她從帆佈包裡把臉浮瞭出來,扭頭看向對門一眼。
這一眼後,遲到的理智在她心頭對她響起審判。
——看看看,叫你亂看,看出來個辣眼睛來的吧!
寧檬有點疑惑為什麼從對門走出來的是陸既明,且他手裡還破天荒地提瞭袋垃圾——要知道以前筆掉在地上他都恨不得打通內線叫她進去辦公室撿的。
所以這是愛的力量嗎?還是“純愛”呢。
腦補著他和對面少東道主之間的不可描述,寧檬哆嗦瞭一下,扭回頭重新把臉沉回到帆佈包裡繼續找鑰匙。
她的從“看到瞭”到“就好像沒看到過一樣”的反應,給陸既明高傲的心靈帶來瞭平地炸起蘑菇雲般的創傷。
他居然可以被她無視成這樣!
陸既明的脾氣上來瞭,一聲吼叫住瞭終於找到鑰匙開瞭門且一隻腳已經踏進屋的寧檬。
“寧檬,你給我站那兒!我是空氣嗎,你看不見我?”
寧檬站住,轉身,卡在門裡那隻腳沒有拿出來,不想多說的姿態已經擺得很明顯。
“沒當你是空氣。”當你是硫化氫。
寧檬在心裡補齊後半句。
——你以為你能讓人仰仗你得到呼吸?不是的,你的臭雞蛋氣味讓人又憋又避之不及才是真的。
陸既明提著垃圾袋往前湊瞭半步。他腿長,這半步距離已經縮近得讓寧檬有瞭隱隱的被壓迫感。
“真是人走茶涼啊!”陸既明把嘲諷力都調動到瞭聲調裡,“你看你現在對我的這個態度,好像搭理我一下能累著你?”
寧檬沒接著他丟過來的嘲諷。他這個人嘴這麼毒,他說什麼她接什麼,她早中毒身亡八百回瞭。
她隻是很想告訴陸既明,人走茶涼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
陸既明看她一副消極對待自己的樣子,心情極度惡劣,恨不得抓個人過來把手裡的垃圾喂ta吃瞭泄憤。
他對寧檬說:“你有個和人說話的禮貌樣子行嗎?我以前就是這麼帶你的?”
寧檬不怎麼情願地把卡在門裡那隻腳抽瞭出來,並住腳站好,耐著性子問:“那請問陸老板您叫住我,到底是有什麼事?”
陸既明眼角一飛,邪佞的氣質一下鋪瞭滿臉。
“你手裡金制品和珠寶加工的那個企業,不管怎麼說我也算幫瞭你,沒我你也發現不瞭問題,不詐我你也不確定問題在哪。所以你不應該對我說聲謝謝嗎?”
寧檬翻瞭個白眼,不怎麼有心地敷衍瞭一句:“哦,謝謝陸老板。”
陸既明對她的表達方式很不滿意,挑出高音:“你就用這個態度謝人?”
寧檬被他磨得有點不耐煩瞭。這位有錢人是吃飽瞭撐的麼成天跟她較勁。
於是她摸到他挑出的高音的那個高度,抬著嗓子反問:“那怎麼謝,我給您以身相許?”
陸既明手裡的垃圾袋子“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他一臉受到莫大驚嚇的樣子。
寧檬嘴角噙著冷笑扭身進屋,砰地一聲關瞭門。
那聲關門聲震醒瞭陸既明。他彎腰撿起垃圾袋一轉身直接回瞭曾宇航傢。
曾宇航看到陸既明和還在他手裡的垃圾袋,氣得扶墻:“你就真隻把它當道具啊?你就不能把它扔掉再回來嗎?丟次垃圾你死不瞭啊陸大少爺!”
陸既明把垃圾袋往門口隨便一墩,聲音裡全沒好氣:“這垃圾愛誰扔誰扔,反正我不扔,老子的手是用來幹這個的?!”
曾宇航吞下一口內傷血,抵不住好奇地問:“那你告訴我你這隻手是幹哪個用的?”
陸既明舉著自己的手看著,神色一變,夢幻朦朧得簡直有點發騷:“是留著牽引我的夢用的!”
曾宇航沒忍住,捂著胸口幹嘔瞭出來。
“你醒醒吧你!你的夢早飄別人懷裡去瞭!”
陸既明臉色一變,跟要和十八代死敵撕架一樣,氣血湧得漲紅瞭他的臉:“滾!再逼逼一句我殺瞭你!”
他這副樣子換個人見瞭,早嚇得屁滾尿流跑開瞭。但曾宇航沒有跑,因為——
“你才滾!這特麼是我傢!!!”
陸既明:“……”
嗯,對哦。於是他的氣消瞭。
陸既明晚上死皮賴臉地把曾宇航在國外專門訂制的豪華大床給霸占瞭。
霸占瞭人傢的床不說,他還霸道地不許人傢去客房睡,他死纏爛打地磨曾宇航陪他在臥室裡打地鋪,理由是:“我們好久沒促膝長談瞭,來來來,你就躺我旁邊,的地上,我們倆今晚好好敘敘兄弟情!”
曾宇航躺在地鋪上的時候還有點稀裡糊塗的,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被陸既明給蠱惑成功瞭,就沖他對自己現在的剝削程度,他和他有個屁兄弟情義好敘。
“陸既明你他媽到底給我嚇什麼蠱瞭,老子怎麼就對你這麼百依百順呢!”
曾宇航躺在地鋪上發出悲愴的吼叫。
陸既明很不要臉,大言不慚:“沒辦法,這就是領袖氣質。”
曾宇航懶得理他,問瞭他另外一個問題:“我怎麼覺得我爸把房子過給我之後,你最近來我這的次數有點多呢?你可別是因為房子愛上我瞭吧?告訴你老子筆直,你沒機會的!”
陸既明冷哼一聲:“你想得美!我樂意來這聞鳥巢的味兒你管得著嗎。”
曾宇航:“……”
他很想說他為什麼管不著,這是他傢呀。
他轉念一想,有瞭更犀利的一懟:“哦我知道瞭!你是不是看上對面那小四眼兒瞭?”
陸既明的反應有點激烈起來。
陸既明:“你罵我瞎?”
陸既明:“我看上她?!”
陸既明:“你有病吧!”
最後——
陸既明:“別小四眼兒小四眼兒的,你有沒有點素質?人有名字好嗎!”
曾宇航躺在地鋪上抬腿踹瞭床墊子一腳,踹得上面的人跟著直震顫:“你倒又化身成正義使者瞭,你有臉說我?你沒看上人傢老跟人傢較什麼勁!”
陸既明隨著彈簧的漸漸穩定,身體的震顫逐步消失。他發現他的壞情緒好像被剛剛的震顫發散掉瞭。
他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幽幽一嘆:“你是不知道,她給我做秘書我多他媽舒服,用起來真是太順手瞭,我整個人能多活好幾年!”
曾宇航嗤笑:“我看你是老板病病重入骨瞭!我跟你打賭那小丫頭絕對不會回頭給你當秘書,哪怕你說你娶她送她半副身傢!”
陸既明騰地從床上坐起來,用力拍著床墊子,把自己拍得上下直顫:“我就跟你打這個賭,我一定能叫她回來再給我當秘書!咱倆誰輸瞭誰給對方半副身傢!”他踢著地上的曾宇航,“起來起來,點燈簽字畫押!”
曾宇航兩眼熱淚。他覺得自己應該去廟裡求大師幫他打打身邊小人。
陸既明從曾宇航那裡訛來瞭一把門鑰匙。
曾宇航很痛苦,表示這樣對他是很不公平的,會在鄰裡間給他造成錯誤的印象,影響筆直的他找對象。
陸既明想瞭想為瞭以示公平,把自己別墅的鑰匙也給瞭曾宇航一把。不過給鑰匙的時候他手裡耍著一把水果刀對曾宇航說:我有領土潔癖,鑰匙你拿著,但我傢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曾宇航表示:“……”
合著他成瞭給陸老板保管鑰匙的。
曾宇航問陸既明三天兩頭往自己這跑到底安的什麼心。
“你是想氣死我然後霸占我這套房子嗎?!”
陸既明回予他一臉嫌棄:“你房子這麼小,白給我都不要!老子是要贏跟你打的賭,那可是半副身傢啊,為瞭贏我當然要多制造能讓我秘書回頭的機會瞭!”
曾宇航內心是崩潰的,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一定選擇回到他們六歲那年,他一定在某一天郊遊的時候不穿帶拉鎖的褲子,一定不多喝水不跑去路邊噓噓,一定不帶著陸既明一起。
這樣他就不會被拉鎖夾到小嘰嘰瞭,也不會給陸既明機會幫自己把小嘰嘰從拉鎖裡解出來,更不用忍著屈辱聽六歲的陸既明對六歲的他說:“是我救瞭你,以後你就是我的奴隸瞭,你得聽我的!”以及那句,“你小嘰嘰怎麼這麼小?來給你看看我的,可大瞭!”
回想著過往歲月,曾宇航很想自己幹脆死在六歲那年算瞭。
兩天後發生瞭一件對寧檬來說有點詭異的事情。詭異的狀況發生在她晚上出去倒垃圾回來的時候。
石英的房子買在七樓,取意七上八下的上字。金融圈很多人都很迷信這些東西。
因為樓層不高,上上下下不算累又可以鍛煉身體,所以寧檬每晚吃完飯都會腿著下樓去丟趟垃圾。
這晚她丟完垃圾順著樓梯往回爬的時候,居然撞見陸既明靠在七層的樓梯間裡抽煙。
第一眼看到靠在墻上擺著pose嘴裡噴煙的那人,寧檬差點以為自己見瞭鬼。
就她待在陸既明身邊的三年所知,陸既明他明明是不抽煙的。
於是她仔細看瞭下,得出一個結論。陸既明並不會真正意義上的抽煙,因為那些白煙沒一次是從他鼻孔裡噴出來的。
寧檬覺得陸既明是在裝逼,嘴裡吸口吐口,那些白煙根本來不及過肺再從鼻孔噴出。
而陸既明裝逼的目的讓她非常不齒——他攔路打劫她,為的居然是非要聽她說一句發自肺腑的謝謝。
陸既明倚著墻,手指間夾著根冒煙的煙,裝逼兮兮地抽兩口吐兩口,腿長得隨便一伸就像根擋車桿一樣橫在樓梯上,擋住瞭寧檬上完最後一級臺階想要回傢的路。
他看著寧檬,主動打招呼:“巧啊,我出來抽根煙都能碰上你。”
寧檬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二百五。但她沒有戳破他假抽煙的事實,因為她現在就已經很替他尷尬瞭,真戳破瞭她怕要臉的自己會替他受不瞭這份尷尬跑去死。
寧檬淡淡地回瞭他:“巧。那麼陸總您能收收腿讓我過一下嗎?”
陸既明用實際行動表示瞭“不能”。
寧檬隻好好脾氣地問,陸總,請問您攔在此地有何貴幹。
陸既明吊兮兮地舉著煙,煙灰倒著燒很快落在他手上。為瞭面子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就那麼吊兮兮地舉著煙被煙灰燙。
寧檬都快起瞭憐憫之心瞭。這老板離瞭她之後怎麼退化得像個弱智兒童一樣。
陸既明吊兮兮地舉著煙,對寧檬說:“也沒什麼貴幹,就是想聽你對我好好說聲謝謝。這要求並不過分吧?”
寧檬從善如流,趕緊說:“謝謝。”
陸既明不滿意,從墻上把自己的肩胛骨撕下來,站直瞭湊近瞭,對寧檬說:“你能不能有點誠意?”
他說話時眼尾輕挑,他自己可能不知道,這時的他的眼睛多麼含春弄情。
寧檬身子微微後仰,推推眼鏡,說:“好吧,既然隻謝你一個謝不出誠意來,那就多謝幾個吧。要不我謝謝您全傢吧?”
陸既明把剩下的半截煙往地上一摔,又甩瞭甩手:“寧檬你現在跟我挺放肆啊!”
寧檬看著他那隻夾煙的手終於暗中松瞭口氣。
肯定燙疼瞭,就找機會摔煙頭呢,不疼也不會甩。
她很平靜地說:“是啊,反正也不用你給我發工資瞭。”
陸既明一時被噎愣在那。隨即他一手插腰,一手對著寧檬點點點:“我以前居然沒發現你這麼牙尖嘴利的!寧檬你倒是挺能隱藏啊,你這是欺騙和虛偽我告訴你!”
寧檬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這回她是真的很真誠地在回話:“為瞭生存,人都得虛偽點不是。”
陸既明立刻反駁:“屁!我就是我,我就從不虛偽!”
寧檬懟他懟得思路清晰:“那可能您不是人吧。”
陸既明這回真炸瞭。
“寧檬你太放肆瞭!”
他咆哮起來的樣子還和以前一樣那麼嚇人。可是寧檬隻淡定地悄悄翻瞭個白眼。
說實在的,她現在真的不是很怕他瞭。
因為又不必靠他發的工資來養自己。
在陸既明的憤怒咆哮聲裡,寧檬的手機鈴聲和諧悅耳地響瞭起來。響得好像很故意似的,要打斷陸既明的生氣,從而讓他更生氣。
寧檬看瞭眼來電,居然,是蘇維然。
她心跳快瞭一拍。
她把電話接通,鬼使神差喊瞭聲“蘇總”。
一串男性笑聲從話筒裡傳過來,聽得陸既明微微皺瞭下眉。
“你怎麼還叫上我蘇總瞭,這麼見外,喊我學長就好瞭啊。”
寧檬抿著嘴唇叫瞭聲學長。她那樣子那聲音怎麼看怎麼聽都有幾分害羞的意味。
陸既明搓瞭搓胳膊又皺瞭下眉。
寧檬想從他身邊越過去,回到傢安安靜靜打電話。可惜陸既明跟長在瞭樓梯口一樣,寸土不讓。
寧檬隻好背轉過身去,不看他不理他,這樣就仿佛他不存在瞭一樣。
她問蘇維然:“學長,你找我有什麼事?”
蘇維然低聲一笑,笑得像從未被資本和金錢浸染過的謙謙學子:“想問你件事情,之前有個金制品加工企業找你們投資,最後你們沒投是不是?方便告訴我你們為什麼沒投嗎?”
寧檬問蘇維然為什麼想知道這個,蘇維然告訴她,因為這傢企業現在找到他們公司那裡去瞭,公司內部投委會有瞭意見分歧,有人想投有人反對,偶然間他聽說這傢企業曾找到過寧檬現在的公司,還差點達成合作,於是他想來問問看,他們最後之所以沒投問題是出在瞭哪裡。
寧檬對著話筒說:“本來我們是和對方簽瞭保密協議的,不應該說太多,但誰讓你是我學長。這企業的稅務有些問題,具體是什麼問題,學長你這麼厲害仔細研究一下應該就能找到究竟是怎麼回事瞭。”
蘇維然連聲道謝,表示改天一定請她吃飯。
電話掛瞭。寧檬握著手機有點唏噓。她其實很想問一句,學長啊,改天是哪天啊?你可別總拿客套話忽悠我,我一直當真的。
收好手機一轉身,寧檬猝不及防對上陸既明探身過來毫不掩飾充滿打探的一雙眼:“跟誰打電話呢?”
寧檬:“……陸總,您看您是不是管得有點寬呢?”
我跟誰打電話都得告訴你麼。
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陸既明接下來回復給她的,竟是那麼一副無賴的樣子——
“我就管得寬瞭,不高興你報警抓我啊!”
寧檬二話不說重新掏出手機,撥瞭三下,放在耳邊,動作一氣呵成。
“歪——”
警察叔叔四個字還沒演出口,手機一把被沖過來的陸既明奪走。
“寧檬我說你這孩子是不是傻?讓你打你還真打!這會兒你怎麼不虛偽改聽話……瞭……”
陸既明的尾音消失在他看到手機屏幕上的號碼那一刻。
121。
天氣預報……
仔細聽,手機話筒裡正傳出女聲播報天氣的聲音:明天白天晴轉多雲,局部地區有雷陣雨……
陸既明的臉色也晴轉多雲起來,馬上就要打雷下雨瞭。
他居然被他一直認為乖巧可人的小秘書,給、耍、瞭!
陸既明繼讓曾宇航睡地鋪之後,又對他做瞭件更喪心病狂的事。
他逼曾宇航把房子賣給他,理由是——
“我天天往這跑,可這又不是我傢,感覺很名不正言不順,不開心。你不讓我開心起來的話,你就別想開心。”
曾宇航被他折磨得要死,沒辦法最終妥協瞭。但他有個附加條件:“你得答應我以後讓大夥能在這繼續開趴!不然房子我不賣!”
陸既明表示這不行,因為:“老子有領土潔癖你又不是不知道!”
曾宇航於是也強硬起來:“那你潔癖吧,鑰匙也不用還我瞭,我明天就換鎖。”
陸既明屈服瞭。
“我隻能把客廳讓出來給你轟趴,再多我要殺人瞭!”
曾宇航賊兮兮地笑著奚落他:“想不到你要鬥倒前任秘書的志向如此堅定高遠都能夠打敗你封閉自我的領土潔癖瞭!”
陸既明一臉正氣的樣子怎麼看怎麼不要臉:“你懂個屁,這叫與天鬥與地鬥加與人鬥等於其樂無窮乘3!”
其實兩人誰都不差錢,也都不差這麼一套房子,曾宇航之前從陸既明那裡搭順風車也沒少賺投資錢,所以他安慰自己,賣就賣瞭吧,就當是給這個王八犢子報當年幫他護住小嘰嘰的恩瞭。然後他按照市場價一分沒少地把房子賣給瞭陸既明。
曾宇航把自己鋪蓋從曾經的自己傢卷走之前問陸既明:“你跟我講實話,你這麼興師動眾地,是不是喜歡上對門瞭?”
陸既明哈的一聲仰天笑:“我心裡喜歡誰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買你一套小破房子也叫興師動眾?這跟你出去樓下買倆茶葉蛋有區別嗎?還有,不要再腦補我喜歡她什麼的,門不當戶不對她又不好看。我就是想看看對門那丫頭片子能跟我嘚瑟到什麼時候!”
曾宇航臨走前忍無可忍地潑瞭陸既明一臉涼水。
小破房子?!呵呵!小破房子你差點跪地上舔著我求我賣?!
周一上午是寧檬公司中層以上人員統一開例會的時間,大傢就上周事項進行總結,並對接下來一周的工作做統籌安排。
以往這種會議,寧檬是沒有機會參加的,她還不夠級別。但這次的例會,石英卻叫上瞭她一起。因為她已經升為高級經理,按照公司內部的規章制度,理論上來說,她也是可以獨立帶項目的瞭。
寧檬能感受到石英對她另眼相待的栽培,她對石英格外感恩。她進瞭會議室後,在會議開始前,秘書使命感復蘇,習慣性地起身要為大傢張羅茶水。
石英卻直接把她按住,並叫來瞭前臺文秘,接替下她手裡端茶倒水的活。
石英招手把她叫到身邊,小聲說:“寧檬,你不再是秘書瞭,以後不要再幹這些端茶倒水的活,尤其在其他同級同事面前,這樣對你不好。”
寧檬鄭重地謝過瞭石英,退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好。眼神無意間落到旁邊一個項目負責人身上,寧檬意外從她眼睛裡捕捉到一絲疑似鄙夷的神色。
她怔瞭怔,而腦子在這一怔間飛快開竅。
這人可能是覺得她一上來就給領導們端茶倒水的,太會耍殷勤太能拍馬屁瞭。
寧檬在心裡對自己搖頭。這都是她以前做秘書的習慣使然啊,她還真沒長一顆會拍馬屁的心。
寧檬座位對面,也是一個高級經理,他從進來就一直在急慌慌整理一大疊資料。那是他等下開會要做項目綜述的材料。那人忙得一頭汗,一抬頭間看到對面的寧檬,便直接對她說:“寧檬你去幫我倒杯茶。”語氣是吩咐的。
寧檬心裡多少是有一點不舒服的,猶豫要不要起身給他倒這杯茶。
現下這一刻,她深刻體悟到瞭石英剛剛對她說過的話——尤其在同級同事面前,不要做端茶倒水的事情。
因為除瞭會被人看成是愛拍馬屁之外,還會讓人看低自己,讓人覺得他可以像使喚端茶倒水的人那樣使喚你。
寧檬飛快看瞭眼石英。石英也在看著她有意無意地微笑著。
寧檬知道石英想看她怎麼解決這個有點騎虎難下的局面。
寧檬叫來瞭前臺,很和氣地告訴她:“再燒點熱水,給杜經理也泡杯茶吧。”
杜經理就是坐在她對面的那個人。
她就這樣化解瞭這道難題。她既沒得罪杜經理表示我不願意給你倒水——你看,是沒熱水瞭;但熱水到底有沒有,誰管它,這就是個說辭而已;同時她也給杜經理表明瞭姿態——我和你同級,你想喝茶的正確方式不是吆喝我,你得去找你的下屬或者前臺文秘。
寧檬抬頭向石英那邊輕瞥瞭一眼。石英幾不可見地微笑著對她點瞭下頭。
她是贊同她剛剛的處理方式的。寧檬暗暗地有點開心。
她覺得自己遇到瞭伯樂,而這位伯樂是座收錄著通天的人情世故處理方式的大寶庫,她隨便從寶庫裡摘出一兩樣來,都夠自己學以致用受益無窮。
寧檬之前聽說過,石英傢裡沒什麼背景,她是一拳一腳都靠著自己打開的如今的行業局面。寧檬有時想,或許像陸既明那種依靠傢裡少走彎路,起點就比普通人高出幾層天的情況,也許並不值得羨慕。
那種高起點的代價,往往是處理很多種人情世故方面能力的缺失。陸既明就一定教不會她今天這端茶倒水中的學問和門道。
寧檬第一次覺得,作為一個金字塔底的人其實很好,從底開始奮鬥到頂,比一開始就著陸在頂峰,多的是沿途風景和生存技能。
她不那麼羨慕有錢人階層瞭。她總覺得自己堅持努力下去,未來不會比他們差。
會議前的那點小開心對寧檬來說還隻是開胃小菜。等會議正式開始瞭,寧檬才意識到,真正的快樂大餐才剛剛端上來。
會議開到後半段,各個項目負責人把自己手頭的工作總結以及展望得差不多瞭,石英開始說話。
她先部署瞭幾項不大不小的工作,安排好這些後,她忽然拋出一個比較大的項目:“我們馬上要做一個上市公司定向增發的項目,項目金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個項目我們會和另外一傢投資公司一起成立基金去做。”頓瞭頓,石英把目光調向寧檬,“寧檬,就由你來負責對接這個項目吧!”
出會議室前的寧檬,心情是覺得喜從天降受寵若驚的。
出瞭會議室後被單獨叫到石英辦公室敲項目具體細節時,寧檬的心情卻是五味陳雜起伏不斷的。
人生的糖果裡總是裹著點玻璃渣。
石英坐在辦公桌前,告訴寧檬:“這個定增項目,我們將和你的老東傢一起做。讓你來負責這個項目,是因為你和陸總和既明資本的人都熟,熟人好辦事!”
寧檬從聽到“老東傢”幾個字開始,心就一直咯噔咯噔的。等石英這段話說完,她的心已經像從泰山山頂被人一腳踢下來一樣,咯噔咯噔,一路滾到山底。
石英見她表情發怔,輕問瞭聲:“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寧檬把自己那顆摔得狠磕得疼的心臟撿起來塞回胸膛,把自己武裝出一副不受情緒影響的公式化面孔:“沒問題的,石總。有什麼需要交代的,您接著說!”
石英笑一下,繼續:“項目的投資構架大致是這樣的,我們和既明資本一起做雙GP,成立一個有限合夥基金,這個有限合夥通過一個信托計劃,再嵌套一個資管產品去投企業將要非公開發行的股票。”
寧檬拿本子飛快地記錄,記完抬起頭。石英問她明白這個架構瞭嗎,寧檬點頭。她知道石英在考察她的業務能力,看她在業務水平上能不能完成從秘書到項目人員的稱職蛻變。
寧檬給石英吃定心丸:“明白的,石總。信托不能用自有資金以外的錢去投定向增發類項目,所以得再套一個資管計劃才行。”
石英笑起來:“挺好,我沒看錯人。”
寧檬看著她的笑容,其實很想問一下,石英挑自己負責對接這個定增項目,到底是真的看重她的潛力和能力,還是因為她和陸既明共事三年的淵源?
後來她把這個問題生吞進瞭肚子裡。
何必特意去問呢?金融街上又到哪裡去找絕對純粹的人和事。石英就算有出於後者的考量也沒什麼不對,而她如果真想證明自己,就把項目做好,用業績直接說話就可以瞭。
而石英像是看出瞭寧檬波瀾起伏的心路歷程的一點端倪,於是笑著說:“這個項目是我通過從前在投行時的資源找到的,但信托和資管方面都是陸總的資源,還有未來銀行做優先級的資金也得由陸總去協調。我跟陸總達成合作意向後,陸總點名要求由你來負責雙方工作上的對接。”她頓瞭頓,問寧檬,“我事先沒征求過你的意見,那我現在跟你問一聲,寧檬,我這麼安排,你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有的話就告訴我,我去和陸總溝通。”
石英的這番話讓寧檬心裡舒服瞭不少。她連忙說:“沒有什麼不方便,我沒問題的石總!況且我知道在定增項目裡其實我們要做的工作不多,基本也就是準備一些我們和LP的資料什麼的就可以瞭,很簡單的。要是做這些我都有問題做不好,那我還幹什麼投資呀!”
定增項目裡,真正忙起來的其實是銀行信托資管和券商,作為劣後方的他們也就是按照銀信資的要求提供些資料而已。所以這個項目在寧檬看來其實非常簡單。
石英對寧檬綻出鼓勵微笑:“雖然我們要做的事情沒那麼復雜,但你慢慢會發現每個環節都是馬虎不得的,因為每個環節都能突然產生你意想不到的問題出來,這很考驗你在項目上的應變能力的,加油!”
從石英辦公室裡出來,寧檬回到工位上醞釀瞭一下,然後給陸既明打電話。
是石英叮囑她的:“等下你親自給陸總回個信,就說你已經是鷹石這邊負責對接項目的人瞭,讓陸總他那邊放心。”
寧檬知道石英是想陸既明知道,他讓她委派自己做項目對接人的事她已經落實瞭。
寧檬按自己以往對陸既明的瞭解,她知道這個電話她不應該打,因為陸既明能以八百種不同的角度奚落她這通來電。但既然石英特意吩咐瞭,她也隻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瞭。
她撥瞭陸既明的號碼,簡潔而公式化地說明自己被石英認命為鷹石方面關於定增項目的對接負責人。
然後她在心裡數著1,2,3……
果然3個數還沒數完,陸既明已經噴起來:“你懂規矩嗎?就算你是石英那邊的項目負責人,有你這樣一上來就和對方一把手直接對接工作的嗎?!”他噴得得意洋洋的,就像好不容易抓住瞭什麼機會一樣,“項目上的問題找項目部說去!”
這句話說完,電話被嘎然切斷。
寧檬一點都沒意外,這就是她所理解的陸既明,他做人就是這個死德行。所以她一點都沒有被撅的沮喪,開心坦蕩地對石英匯報瞭項目新進展:已經和陸總聯系過瞭,具體事情我和既明資本的項目部直接對接就可以瞭。
她匯報完時,從石英臉上看到瞭一抹非常滿意的微笑。那微笑細品有點微妙,讓寧檬覺得是一個含辛茹苦的嫲嫲看到她手底下養著的花姑娘終於長大可以派上用場開苞換錢瞭。
寧檬趕緊甩甩頭甩掉這種錯覺。石英太看得起她瞭,她哪有那樣的姿色啊。
另一邊的既明資本總裁辦公室裡,陸既明剛裝逼兮兮地把電話掛掉,坐在他老板桌對面皮椅上的曾宇航就很不給面子地對他展開瞭嘲諷技能。
“擱這瞎擺什麼譜呢你說你?巴巴地逼我賣房子,巴巴地搬人對面去瞭,和人較勁較得這麼上趕著,人主動打電話來還擺這麼一副牛逼樣,天底下居然有能擰巴成你這樣的大牲口,我特麼也真是服氣!我看你丫就是有病!”
陸既明本來正在文件上簽字,聽到曾宇航這通奚落,把筆往桌子上一摔:“我樂意擰巴,你有藥你給我治啊,治不瞭就閉嘴別逼逼!”
曾宇航是人類裡鮮少不怕他發脾氣講酸話的幾個人之一,一點沒理會陸總裁讓他別逼逼的精神指示,繼續沒完地逼逼:“你說你,怎麼跟那小四眼兒身上就較那麼大的勁呢?”
陸既明瞪他一眼:“你管得著嗎你?再說一次,人不叫小四眼兒,好嗎?人有名字,寧檬!記住瞭嗎?”
頓瞭頓,他思索瞭一下曾宇航的那個問題。然後他皺起眉:“我發現寧檬那死丫頭片子從我這辭職之後變得和她給我當秘書的時候不太一樣,我特麼都快不認識她瞭!你知道那種發現自己被騙的感覺嗎?臥槽原來她是這樣的人!臥槽原來她一點都不溫柔不聽話渾身都是反骨!那你說她在我這當秘書的時候那副聽話乖巧勁兒是怎麼裝出來的呢?”
越說越上情緒,說到激憤處陸既明抬手一拍桌子,啪的一聲,音質脆而響亮,可以預見桌子給掌心的反作用力很大足以讓那掌心發紅發漲的疼。
陸既明甩甩手,疼得有點咬牙切齒:“這勁兒我還就較下去瞭,我就看她到底還能變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