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妙的感覺

蘇維然講瞭那麼撩人的一句話,寧檬卻意外發現自己並沒有面紅耳赤的害羞癥狀產生。

她用0.01秒飛快想瞭一下為什麼會這樣,然後她得出結論:因為她有自知之明。

“學長你快別逗我瞭,我長什麼樣我自己知道,把我和你放在一起,我明顯要拉低我們這組的顏值水平的!”

因為太有自知之明,因為知道自己到底幾斤幾兩重,於是不敢去承那拐著彎誇她好看的話,於是連害羞的餘地都沒有瞭。寧檬為自己的自知之明感到有點憂傷。

蘇維然還是笑得儒雅笑得風采怡人:“你不是靠顏值這麼膚淺的人。”

寧檬沖他嘆氣:“學長,你這等於是在間接說實話瞭。唉,其實我也頂想聽有人能罵我一句:你別仗著好看就為所欲為,好看瞭不起啊?這是我所聽過最動聽的罵聲瞭。其實我真想做一個膚淺的人啊哈哈!”

蘇維然被她說得跟著哈哈笑起來。

“寧檬,你這是自相矛盾,不想聽我誇你長得好看,反而想聽別人罵你好看!”

寧檬反駁:“因為現在罵比誇更真實啊!”

蘇維然搖搖頭,表示自己辯不過她。然後他突然問瞭寧檬一個問題:“你真知道你自己摘瞭眼鏡之後長什麼樣嗎?”

寧檬被他問得一愣,而後答:“知道啊。”

蘇維然略一沉吟,掏出手機:“時間還夠用,我們來做個小測驗。”

他用手機從網上找瞭兩張圖片,一張是八九十年代的人物掛歷,掛歷上的模特有典型的那個年代的審美特點:大圓臉盤,濃眉大眼,嘴唇飽滿。

另一張圖上是個巴掌臉小美女,瓜子臉,櫻桃嘴,眉眼水媚媚長睫毛茸茸,我見猶憐。

蘇維然滑動圖片問寧檬覺得哪張好看,寧檬毫不猶豫指瞭第一張。

蘇維然眼底有種果然不出所料的釋然。

他問寧檬:“為什麼選第一個?”

寧檬毫不遲疑:“我奶奶說的,這種長相最圓滿,有福氣,好看!”

蘇維然把圖片滑到巴掌臉那張:“那這個呢?”

寧檬臉上有瞭點嫌棄的樣子,那嫌棄中也包含著對她自己的那份:“瓜子臉太寡相瞭,不好看,沒福氣,不好看。”

蘇維然哦瞭一聲,收起手機。

蘇維然忽然想到瞭什麼,問寧檬:“你上學時候是不是有個好閨蜜?”

寧檬眼睛一亮:“是的,她叫尤琪!”

蘇維然:“你覺得她長得怎麼樣?”

寧檬斬釘截鐵:“她必須是仙女啊!”

蘇維然點點頭。他記得尤琪長什麼樣,圓臉大眼睛,挺漂亮的,但要說成是仙女其實還不至於。

他又問寧檬:“那你覺得許思恬長得怎麼樣?”

寧檬給足瞭肯定:“非常漂亮瞭!但可能她在減肥吧?臉都削下去瞭。要是她的臉再圓一點,應該能美得感天動地的。”

至此,蘇維然在心裡有瞭確切定論。

他明白寧檬為什麼總覺得自己長得醜瞭——她的審美全然被她奶奶帶跑偏瞭。

寧檬先給石英打瞭個電話請假,說一個熟人要帶她去看一個文化公司融資的項目。在說瞭這個熟人所在公司的名字以及熟人的職務後,石英欣然準瞭假,並告訴寧檬:好好和蘇總相處,多向蘇總學習,改天如果蘇總方便可以邀請到公司來坐一坐。

收線以後寧檬有點小感慨。小姑娘們所處的世界看臉,她這個老姑娘所處的世界看的都是頭銜。

蘇維然說的文化公司很巧也在東方廣場,從小南國走過去沒有幾步路,很快就到瞭。路上蘇維然把文化公司的BP(商業計劃書)發到寧檬微信上,寧檬一邊乘電梯一邊一目十行飛快地掃重點。

看得太認真,電梯叮的一聲到瞭她也沒察覺。是蘇維然輕輕捏住瞭她胳膊肘把她帶下的電梯。

蘇維然就這麼一路領著低頭看BP的寧檬走到文化公司門口。

等寧檬收起手機,一抬頭間,就看到蘇維然正側著頭看她,嘴角淡淡地上翹著。

寧檬被他看得忽然有點想要退後一步把自己縮起來。雖然她的宏圖大志之一是日後走到哪裡都要成為人們眼中閃光的焦點;可現在,她還很菜,菜菜的她沒有底氣沒有自信。

這會兒的她還很心虛自己成為瞭別人視線裡的全部內容,她覺得自己還沒有足夠底氣去承接這樣一份全然的關註。

蘇維然替她的心虛解瞭圍,找瞭個話題打破尷尬,問她計劃書看完瞭嗎。寧檬趕緊說:“大致過完一遍瞭。”

蘇維然微笑著說:“剛才好像看到你上學時候悶頭鉆研數學題的樣子。真好啊,那時候。”

蘇維然話尾裡突現的感慨滄桑讓寧檬一時語塞,內心原本平滑的表面上,也蕩漾起瞭幾縷多愁善感的小褶皺。

那時候。

充滿遺憾的那時候。

誰也回不去瞭的那時候。

誰都無法回頭重做選擇的那時候。

從文化公司裡出來,蘇維然直接請寧檬到W座外的星巴克喝咖啡。邊喝他邊問:“你覺得這傢公司怎麼樣?”

寧檬猶豫瞭一秒鐘,最後決定實話實說:“……不是特別理想。”

蘇維然問她原因。

寧檬組織瞭一下語言,說:“這傢公司最大的資本就是號稱自己手裡有很多大ip,未來主要收益也是根據這些ip的後續開發估算的。但問題是,這些ip有好幾部都是涉嫌抄襲的,且這些涉嫌抄襲的ip都被這傢公司列為瞭重點開發項目。他們可能看重的是網上被抄襲話題炒起來的熱度,但假如原作者準備好切實證據起訴抄襲者要求賠償,那這幾個ip其實都是有風險的。”

蘇維然沉吟瞭一下,問:“原作者索賠的話,不是隻針對抄襲的作者嗎?開發影視的公司一般不會受到牽連吧。”

寧檬說:“除非影視公司能保證電影電視劇中沒有用到被抄襲者的任何一句臺詞,否則一旦劇拍好瞭,被人爆出抄襲來,要麼別播,想播的話就得改配音,但這樣會造成說話和口型對不上的現象,觀眾會對此非常反感的,肯不肯買單還不一定。”

蘇維然手指搭在咖啡杯沿敲瞭敲:“但也說不定會因為這些反感而帶來天然的熱度,對不對?”

這問題讓寧檬有點噎。這噎住的感覺像小時候明知道老師講錯瞭答案卻不敢直接告訴他,怕他失瞭面子。老師在她心裡是神聖的,她不忍心看到老師失瞭面子。

寧檬在心裡組裝著合適的措詞,不想自己的回答頂觸到蘇維然的面子:“這樣說從邏輯上看倒也不算錯,但這種負面的熱度,還是不要瞭吧……有時候法律不審判的東西,道德會審判,用這種違背道德涉嫌抄襲的項目賺錢,是不是有點太,嗯……唯利是圖瞭呢?”

蘇維然點點頭:“你說得對,這種負面熱度炒得好還行,炒得不好確實會引火燒身。不過寧檬,有句話我想告訴你,在資本市場,大傢的最終目的都是賺錢,所以唯利是圖並不是錯。”

寧檬被蘇維然教育得語塞起來,她感覺有一肚子的話要反駁卻又無從說起。她感覺對陽光下優雅品著咖啡的學長有種淡淡的失落和傷懷。她感覺資本市場把當年的亮眼少年籠罩得有瞭灰暗的影子,讓他從謙謙學子蘇學長變成瞭認為唯利是圖是沒有錯的資本大鱷蘇總。

在這種淡淡的傷懷中,寧檬做瞭最後一搏:“反正學長,如果是我,這個公司我不會投。”

寧檬晚上回到傢的時候,又遇到瞭陸既明。

但這次好像不是恰巧,看起來倒像是他專門在等她。

因為她一出電梯陸既明就迎瞭上來。

寧檬被他沖過來的無形氣流沖得想往後仰。

“你跟蘇維然很熟嗎?”陸既明迎上來就問,一點鋪墊都沒有,也不管自己丟來的話題帶不帶尖兒紮不紮人。

針對如此突如其來的問題,寧檬隻好也不假思索地回復一句:“關你什麼事?”

她轉身打算走到自己傢門口開門,陸既明迅疾地一伸胳膊,手掌啪地撐在墻壁上,準確完美地擋住瞭寧檬去路。

寧檬有些錯愕,不知道自己遭遇的是否是傳說中的壁咚。

她一邊從陸既明胳膊底下無障礙地鉆過去一邊想,這應該不是壁咚,壁咚的必要組成部分還有一堵充滿男性荷爾蒙的隨時要擠壓過來的胸膛。不像陸既明這個傻缺,架條胳膊攔路都不知道根據被攔對象身高把胳膊放低點。

寧檬穿過一堵叫陸既明的不爭氣的墻後去開門。

那堵不爭氣的墻愣瞭愣後,憤然轉身,趁著未被成功攔截對象正埋頭找鑰匙,趕緊說:“我是妖魔鬼怪嗎你這麼躲著我?別忘瞭中午飯我請的,飯一吃完就翻臉不認人瞭!?”

寧檬差點一頭栽進自己包裡。

她真服瞭這一位瞭!

她轉身,耐心地,問:“那麼陸總,請問您打聽我和蘇維然的關系有什麼用意呢?問清之後您是想給他介紹對象還是給我介紹對象?”

陸既明嗤的一聲:“你想得美!”頓瞭頓,“你替他想得也挺美!”然後說,“你要是跟你這個學長一般熟,那也就無所謂瞭,你自己能有成年人該有的冷靜判斷。但你要是跟你這個學長非常熟,那你自己得多長個心眼。我跟他接觸過幾次,覺得他膽子挺大的,什麼都敢投,要是有什麼項目叫著你一起投的話,你先評估好瞭投資風險再說吧。”

陸既明說完這番話轉身就回瞭自己傢門口,啪啪啪啪按瞭幾下直接進瞭屋,一副覺得自己特別帥的樣子砰一下關瞭門。

寧檬一邊奇怪他這回居然沒有瞭開鎖障礙癥,一邊默默地想著,他給她講的這番話,算不算得上是番忠告。

沒多久後,寧檬就聽說蘇維然還是拍板投資瞭那傢文化公司。

這之後蘇維然就買瞭臺車,不是特別貴,但也不便宜,是臺獵豹。

寧檬可以想到的是,這車一定出自於文化公司給予蘇維然肯投資他們的回報的一部分。

寧檬現在已經能夠很淡定地接受返點給好處這個事實,不再大驚小怪瞭。她想通瞭。自己是否要這樣做,另說。但別人這樣做瞭,也不能就指著人傢鼻子說人有錯。現在到淘寶買個皮搋子老板都會在給評瞭五分好評後返點兩元現金呢。

隻是她隱隱覺得,資本市場讓她當年陽光燦爛的學長,真的變瞭好多。

她未來也會變成這樣嗎?

寧檬打瞭個哆嗦。她發現自己心裡是抗拒的。

晚上下班擠地鐵的時候,寧檬收到一條信息,她看完立刻忍不住驚喜地大叫瞭一聲,嚇得人擠人膀貼膀的地鐵裡立馬給她讓出一圈小空間以容納她很可能會發生的發瘋。

信息是尤琪發來的:阿檬,你明天就能看到我瞭呦!

寧檬開心得特別想哭。

她的小仙女回來瞭!

寧檬是在第二天半夜直接把尤琪從機場拐回傢的。

何嶽巒?那時這個人在寧檬眼裡是約等於不存在的。

寧檬幫尤琪拖著一箱隨身用的行李拉著她往出租車那邊跑,兩個人一邊跑一邊一起嘻嘻哈哈地回頭看何嶽巒,那樣子與其說告別不如說在氣人。

何嶽巒無奈又有點寵地笑一笑,對她們囑咐瞭一句:“看路!”然後他告訴尤琪,他今晚去住酒店。

一上瞭出租車寧檬就控制不住瞭,嘴巴像倒豆子一樣說個不停。她見到尤琪後的喜悅簡直溢於言表。尤琪也一樣,開心得話都說不溜,就知道附和寧檬的話哈哈傻笑,不管寧檬究竟在說什麼。

寧檬問尤琪回來後住哪,尤琪說她和何嶽巒已經在雙井富力城租好瞭房子。

寧檬問什麼時候租好的?誰給你租的?怎麼也沒找我幫忙啊?不開心!

尤琪立刻說因為你最近工作很忙啊,我想看你成才嘛,怎麼能拿瑣事煩你呢?老何一朋友就住雙井那片兒,所以就讓他朋友幫忙瞭。

寧檬還是有點不樂意:“下回這種事必須放著我來!你不拿瑣事煩我去煩瞭別人我會失落傷心的好不好啊?好像把我格在你的生活外變得格外見外啊!”

寧檬說到最後都有點委屈瞭。尤琪連忙道歉。有時候以自我主觀意識去為朋友考慮,的確是疏遠瞭友情的一種客氣。

兩人一路興奮地進瞭電梯,嘻嘻哈哈地小聲打鬧。

出電梯那一瞬,她們像上學時那樣一起鬧著往外擠,互相磕磕碰碰不讓對方順順溜溜地先出去。

後來是尤琪擠贏瞭,先出去瞭,回頭看著寧檬眼鏡都擠歪在臉上,忍不住哈哈直笑。聲控燈滅瞭又被她笑亮起來,完全不需要在暗滅之間額外補一個跺腳。

寧檬趕緊豎手指噓瞭一聲:“姑奶奶,半夜瞭,小聲點!”她指瞭指對門,“這屋住的這位可矯情著呢,吵醒瞭出來吼你!”

尤琪用她的濃眉大眼飛瞭個白眼,美女做這樣的動作,詼諧程度是普通人的十倍。這回輪到寧檬忍不住哈哈地樂出瞭聲。

兩個人的歡笑聲被對門一記開門加一記低吼戛然切斷:“幾點瞭,還讓不讓人睡覺?!”

寧檬和尤琪一起循聲往對門望。

寧檬從上到下打量瞭一下鑲嵌在對門門框裡一臉憤怒的陸既明,謹慎開口:“恕我直言啊陸總,您這身襯衫西褲怎麼看都不像已經躺下睡瞭……”

所以熬夜能手您這是蹭機會出來吼一聲耍個便宜脾氣吧?蹭吃蹭喝見得多瞭,這種蹭發脾氣的,寧檬覺得她這輩子也就得從陸既明這長見識瞭。

陸既明也低頭看瞭眼自己的一身裝束,再抬起頭來時,堅持生氣,絕對不慫:“睡覺非得穿睡衣嗎?誰規定的!”他瞄瞭眼尤琪,瞪瞭瞪,再瞄回寧檬,瞪得更兇一點,“小點聲兒!”

下完這個命令他縮瞭回去砰一聲關瞭門。

尤琪一臉莫名其妙,小聲而憤慨地說:“這人誰啊?有毛病吧!你跟這麼神經病的人住對面不得遭罪死!真白瞎那副好長相瞭。”

寧檬一臉已經習慣瞭的波瀾不驚:“別理他,跟他傢發大米似的,誰都吃他傢大米長大的,都欠他一樣!”

寧檬開瞭門領著尤琪進瞭屋。為瞭不吵醒其他租戶,兩個人一路貓著腰踮著腳進瞭寧檬房間。

一進去她們就撲倒在床上,在滾來滾去中拉起瞭徹夜長談的架勢。

寧檬先問尤琪,回國後打算幹什麼,不會甘心天天窩在傢相夫教子吧。

尤琪切一聲,表明自己兩隻手浸染的是藝術,不是洗碗水——她在國外進修瞭美術,現在不僅癡迷於自己畫畫,還癡迷於各種看別人的畫,她告訴寧檬,以後不管有什麼畫展,都要告訴她,她有展必去。

寧檬對此咂舌:“你這興趣是剛培養的吧?我之前怎麼不知道呢!唉,有男人寵著的大美女就是好,怎麼過日子都叫仙不叫作。”換她自己這麼過日子試試?沒兩天就得被爹媽揪著耳朵說作死。

寧檬問尤琪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尤琪一副不太經心的樣子:“萬一懷孕瞭就結,不懷孕我就繼續享受單身身份。”

寧檬不太理解尤琪搞瞭藝術之後變得有點藝術傢那種叫人捉摸不透的腦回路:“我以為你們倆回瞭國就能領證瞭呢!”

尤琪連連擺手說:“你這就不懂瞭,婚姻終究是道枷鎖,領瞭證就是上瞭鎖,暫時不上鎖這是我作為藝術人士最後的灑脫!”

寧檬說瞭聲“屁!”以表示不茍同這個說法。

其實他們領不領證的,都沒什麼區別瞭。還灑脫……

“何嶽巒也由著你?”寧檬不可思議地發問,“太慣著你瞭吧!”

尤琪笑成一朵花:“他以前是管不瞭我,現在是管不瞭我加顧不上管我。哎呀他最近那個忙啊,忙得都快不知道自己是男的女的瞭。我開心死瞭,他忙起來簡直太好,我簡直重獲自由!”

寧檬:“………………”

寧檬覺得她的小仙女閨蜜被何嶽巒寵得不食人間疾苦,仿佛還是那個剛出校園的小姑娘一樣,任性得鮮活,叫人不知道該羨慕還是該擔心。

聊瞭一會,尤琪話鋒一轉,有點神秘兮兮的樣子,告訴寧檬:“關於蘇學長,我托老何打聽瞭,說起來真是一把辛酸淚啊!”

尤琪跟說書似的賣關子等著寧檬問她怎麼辛酸淚瞭。可是寧檬就不問。

尤琪:“不問不憋得慌嗎?”

寧檬:“我不問,你憋得慌。”

尤琪:“……”

看著尤琪憋得眼珠都瞪大瞭,寧檬哈哈笑起來。

她決定行個善先不憋死這剛從海外歸來的友人,說:“你是不是想告訴我,蘇維然可沒有何嶽巒那麼好的運氣,漂亮女友能一直陪在身邊?”

尤琪一下瞪大瞭眼睛:“你怎麼還那麼雞賊?這你都能猜到!你等等,不是蘇維然已經都告訴你瞭吧?”

寧檬晃著頭笑,笑容假到她自己都難受:“他怎麼會跟我講這個呢?是我猜到的。一個人如果還擁有一份他所享受的愛情,怎麼可能隻字不提?不提就是說,已經沒有瞭。他不會主動去沒有這段感情,他那麼愛學姐,所以真相隻有一個——就是學姐甩瞭他。”

尤琪接下來的話印證瞭寧檬的猜測。

蘇維然和他的女神一起出國沒多久,就被女神甩掉瞭。女神抵擋不住一個已經移民當地的國內某省首富傢二兒子的追求,給蘇維然留下一句和著淚說的“我愛你但我不忍心看你為瞭我吃苦”之後,就淚奔著和二兒子跑瞭。

尤琪說:“這件事對蘇學長打擊非常非常大,他頹廢瞭一陣後忽然跟變瞭個人似的,卯著勁地幹,用五年時間奮鬥出瞭別人得用十年才能達到的成績和地位。”

雖然已經大約猜到幾分,但聽到尤琪的具體描述時,寧檬還是覺得無限唏噓:“他當年多愛他女朋友啊,連保研都放棄瞭,他可怎麼受得瞭。”

尤琪在一旁噗嗤一聲樂瞭:“瞧把你給心疼的!那你當年又是多麼愛他啊,現在不也冷靜地用第三視角旁觀著呢麼。”

寧檬沒搭這句的腔,她的思路已經掉進別的頻道上。

“你剛剛說學長他像換瞭一個人是嗎?”寧檬嘆著氣,“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是呢。”

寧檬告訴尤琪,單蘇維然手上戴的那塊表,就有八十多萬。

“那天一起吃飯看表的時候我發現的,震懾死我瞭,他以前上學的時候多樸素啊,現在把六環一套房子首付天天戴胳膊上呢。我在我原來那極品老板身邊待久瞭,也見過些好東西,我看學長那一身行頭從頭到腳也都差不瞭。還有,”寧檬頓瞭頓,咬咬嘴唇措瞭下詞,接著說,“學長投瞭一傢我建議他不要投的文化公司,並且對我說,在資本市場賺錢不是錯。”

其實寧檬後來找到瞭這句聽起來對得冠冕堂皇對得正義大氣的話的漏洞。在資本市場想賺錢是沒有錯,但賺錢的方法如果有問題,那就是錯瞭。

而意識不到自己賺錢方法是錯的,那簡直就是大錯特錯。

寧檬很想知道蘇維然是否意識得到他賺錢的方法,其實是錯的。

尤琪聽到這也跟著唏噓起來:“可憐的學長,被女人所傷之後給刺激到瞭。”

寧檬想瞭想,覺得蘇維然嚴格來說不是被女人所傷——他是被錢所傷。

而他被錢所傷之後,開始報復錢。他大把地賺錢,然後大把地花錢。他以為他在玩錢,可在寧檬看來,他再這樣下去很危險,他會被錢玩。

她正想得有點出神時,被尤琪突來的一句話勾回瞭魂。

“怎麼樣,現在他單身你也單身,有沒有想去撫平他內心傷痛的沖動?”尤琪擠眉弄眼地問。

寧檬往床上四仰八叉一躺:“算瞭吧,他顏控,專挑女神級別的愛。我不行,我長得又不好看。”

尤琪生拉硬拽把寧檬從床上扯起來,像在拉扯一截有彈性的肉蟲子一樣,把充滿抵抗情緒的人一路拉扯到鏡子前,再把她的眼鏡一摘劉海一捋:“我說你對自己的長相,是不是有什麼錯誤認知啊?你特碼還不好看?你是我最羨慕的巴掌小臉啊!!”

寧檬從鏡子和尤琪之間掙脫,把眼鏡搶回來戴上:“得瞭吧,別安慰我瞭,我這副寡相臉,好看個屁,沒福氣的。”

尤琪:“……………………”她不想跟她說話瞭。

這酸爽感覺就跟每天聽一個八十斤的人叨逼叨我又胖瞭一樣,簡直是尤琪聽瞭想砍人!

寧檬和尤琪聊天聊瞭大半宿,天快亮瞭她才抓緊時間睡瞭兩小時。

兩小時後,寧檬被鬧鐘吵醒,她咬著牙堅強地爬起來準備上班。看到一旁尤琪抱著她的胳膊什麼仙氣都沒有瞭睡得像豬一樣香甜,她覺得很不憤,生生把她晃醒瞭告訴她一句:你接著睡,我去上班瞭哈!

尤琪直接吼著把一個枕頭摔在她臉上。

出瞭門,好巧不巧的——或者寧檬覺得該說成是好死不死的,她又雙叒叕遇到瞭陸既明。

他簡直比眼下北京冬日的霧霾還無處不在陰魂不散。

一起等電梯的時候,陸既明又欠嗖嗖地過來沒話找話。

“昨晚跟你一起瘋瘋癲癲那女的,誰啊?”

寧檬以一個“關您什麼事”的眼神回饋瞭問話者,又以假惺惺的禮貌真實實的不耐煩回答:“我朋友。”

陸既明想瞭想,一敲拳:“你以前提過的那個天仙閨蜜?哈,長得也沒你說的那麼誇張啊,你什麼審美?”

寧檬生氣瞭,特別特別生氣。說她長得不好看可以,說尤琪就絕對不行。她不想和這個人一起等電梯瞭,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暴力傾向等下崩無辜的電梯一身血。

她轉身就往樓梯間走。她轉身的動作因為生氣決絕有力,幾乎帶起一陣風。

陸既明在她留下的這陣風裡愣瞭一下,罔顧到達的電梯已經開瞭門,也轉身往樓梯間追瞭過去。

寧檬下樓的腳步飛快。可惜再快也架不住腿沒人傢長,三兩下就被那個討人嫌的傢夥追上瞭。

陸既明穩定地保持著和寧檬相差兩級臺階的狀態,配和她鞋跟咚咚咚的聲音發出悶悶的鐺鐺鐺的下樓聲。咚咚鐺鐺,像一首和諧的下樓協奏曲一樣。然而咚咚咚的聲音制造者,內心一點都不和諧,她隻想一板磚拍死陰魂不散的前任老板。

陸既明鐺鐺鐺地邊下樓邊問:“哎,你等會,我有話問你呢!你這孩子怎麼從我這走瞭之後變得脾氣那麼大呢?!你給我等會!我問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學長投瞭一挺不靠譜的文化企業?是你給支的招嗎?”

寧檬腳步不停:“是我不是我又怎麼樣,好像和您都沒關系吧陸總?”

陸既明長腿一垮,一步四個臺階越下去,襠都沒扯到的輕松。他變成走在寧檬前面,擋住她下樓的節奏:“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和蘇維然關系到底怎麼樣?有沒有一起綁定投資?”

寧檬被他堵得來瞭氣,幹脆就賭上瞭氣,說:“關系好啊,好得不得瞭呢!我上學時候暗戀他,戀得要死要活的呢!怎麼瞭陸總?這樣違法嗎?”

聽瞭這話的陸既明眼珠頓時一凸。

他的左右腿互相絆在一起,他差點卡倒在樓梯上,摔成個一米八五的智障。

“你這什麼眼光,能喜歡點靠譜的人嗎?!”

陸既明還沒等站穩就急三火四地吼出瞭這句話。

陸既明對寧檬吼:“你這什麼眼光,能喜歡點靠譜的人嗎?!”

這句話讓寧檬徹底炸開瞭毛。

面對陸既明幾乎沒什麼道理的狂噴,她的怒氣再也壓制不住,她反噴瞭陸既明:“我成人形這二十幾年裡,遇到的最不靠譜的人就是陸大老板您瞭,就您這樣的我都忍瞭三年,有您這三年打底,別人的不靠譜還能叫不靠譜嗎?”

她說完用力推開陸既明,咚咚咚下完最後幾級臺階,一鼓作氣沖出樓外。

以為從悶暗無光的樓梯間沖出來,可以享受四方大明的天光換換心情。

偏偏連老天都不叫寧檬如意。又是一個灰沉沉的霧霾冬日,陽光像被殺死在瞭天空中懸浮的灰渣層裡,pm2.5無孔不入地破壞著本就已經很壞瞭的心情。

而身後那人像陰魂不散的鬼一樣又追上來,不依不饒地較勁。寧檬真想自己具有特異功能,可以一拳把陸既明打成pm2.5粒子,讓叫人心情發灰的他和同樣叫人心情發灰的霧霾融為和諧的一體。

陸既明沖上來,腿長的優勢又開始密不透風地起作用,寧檬怎麼繞,都繞不開他的阻擋,怎麼邁大步都能被他更大的步子包攏。

盡管兩人還是在向前方移動著,但寧檬面前始終有個礙眼的混蛋擋著。

陸既明就這麼陰魂不散地纏纏繞繞地擋在寧檬面前,邊走邊炸毛:“寧檬你等會!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忍我三年?怎麼就成瞭忍我瞭?我虐待你瞭還是給你氣受瞭?!”

寧檬懶得理他,直接小跑著往斜對角的地鐵方向沖。

陸既明握著車鑰匙嘶吼:“寧檬你給我站住!今兒你非得給我說清楚我怎麼就叫你忍瞭!站那,別動,回來!上我車你給我說明白,不許坐地鐵!”

寧檬頭也不回,聲音從前向後傳:“可別瞭,您東方廣場我金融街,咱倆不順路,再見瞭陸總您吶。”

陸既明瞄瞄車再瞄瞄寧檬的背影,一咬牙按瞭車鑰匙上的小鎖頭把車又上瞭鎖。

隨後他又開始倒動他那雙大長腿,把自己變成一張煩人的網朝寧檬捕瞭過去。

他三兩步又跑到瞭寧檬面前,兩腿一叉,攔得寧檬剎步不及時差點磕進他懷裡。

陸既明:“你說清楚,什麼叫你忍我!”

寧檬覺得自己簡直要瘋。

筆直的路她走不通,隻好轉個彎繞個遠繞過那個人高腿長的神經病。

可是前方無障礙狀態隻維持瞭幾秒鐘,人高腿長的神經病就很快又攔瞭上來。

寧檬覺得陸既明簡直比大風天繞著人飛的破塑料袋還煩人。

她被懊糟得不行,隻好站定腳步,仰頭深吸口霧霾冷靜瞭一下,對陸既明說:“陸總,陸老板,就您那臭脾氣,擱誰跟您相處誰不是忍受?”

她這話似乎給瞭陸既明會心一擊。寧檬看著他有點想冷笑。

這樣就被擊中,說明他陸既明做人缺少瞭一份自知之明。在他自己的那份自知之明裡,可能全銀河系各種中外星生物都喜歡他,愛他,覺得他帥身材好腿又長,沒有任何例外。

趁著會心一擊給陸既明帶去的短暫發愣,寧檬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可惜距離剛拉開瞭兩米不到,陸既明就回瞭神。

他跟特大號狗皮膏藥一樣又朝著寧檬貼瞭過去。

寧檬幹脆跑起來,希望能夠甩掉他。她跑進瞭地鐵,以為自己安全瞭。結果耳邊剎那間又響起瞭陰魂不散的磨叨聲。

“我脾氣怎麼瞭?怎麼瞭?怎麼瞭怎麼瞭?”陸既明大聲的激光槍般的問。

寧檬覺得自己心態要崩。她真服氣,他居然跟著追進瞭地鐵。

旁邊排隊的人都看過來,視線帶著熱度,寧檬覺得自己正被架在無數道熱射線上蒸煮。

她覺得有點丟人,她想她得趕緊制止不知道丟人的陸既明繼續發瘋。

她站定,轉身,對陸既明幾乎懇求地說:“陸總,您看,您這麼大身份,跟我較勁至於的嗎?好瞭我現在要進地鐵瞭,陸總您……就請自便吧。”

寧檬說完對陸既明晃晃手裡的公交卡,閃身進瞭排隊隊伍,以不快不慢但足夠刺激陸既明發癲的速度往進站刷卡機前挪。

陸既明眼前全是寧檬晃著公交卡的樣子,他覺得她在對自己挑釁。他渾身每一個較勁兒因子全都飽漲瞭起來,鼓噪他一定得把這個勁兒較下去!

陸既明指著隊伍裡的寧檬,叫喚:“你給我站那!什麼叫我至於嗎?你站住給我說清楚再走!”

寧檬再一次被四面八方射過來的熱旺旺的視線蒸煮。她覺得很丟人,於是在人群中別過瞭臉。

進去地鐵就好瞭,就擺脫這個神經病瞭。寧檬這樣安慰自己。

陸既明看不到寧檬的臉,叫囂就失去瞭對象從而變成瞭情緒的浪費。他氣得直運氣,突然一轉身,沖去瞭買卡窗口。

然後他被上班早高峰排隊買卡的隊伍長度震懾瞭一下。再然後他當即決定放棄排隊,直接走到購票窗口前。

寧檬悄悄把臉轉回來看瞭下,當看到陸既明正在幹什麼和打算要幹什麼,她立刻驚呆。

陸既明正在笑模笑樣地賣弄男色,對排在窗口買票的一個年輕女孩說:“姑娘,能幫我帶一張地鐵卡嗎?我這壞肚子瞭,等不瞭,著急想進去上廁所!”

寧檬聽到這番說辭差點卡倒在刷卡門閘前。還“姑娘”………………

那姑娘臉紅紅地給他帶瞭張卡。

寧檬趕緊刷卡進地鐵,想借著擁擠人流沖散陸既明的視線,讓他找不到自己。

但她又一次低估瞭陸既明厚臉皮的程度。她從來不知道一個掛著總裁頭銜的人可以如此置臉皮於不顧。

陸既明舉著地鐵卡長腿一垮,就奔到瞭寧檬剛剛刷卡進去的閘口,他對排在後面的女孩一笑,朝裡指瞭指寧檬,說:“我跟她一起的!”然後就被那女孩寬容地放瞭行插瞭隊刷進瞭地鐵閘口……

寧檬真的瘋瞭。憑什麼他頂著張人面獸心的笑臉就可以這樣暢通無阻?這叫她們這些遵紀守法天天排隊的人怎麼心裡平衡!!

她飛快地走,走到最堵頭的位置等地鐵。陸既明嘰嘰歪歪地跟上來,嘰歪中表達著強烈的後悔:“我靠!人這麼多!我靠!早知道打死你我都不進來!”

寧檬:“……”我去你大爺的!打死你自己不行嗎非打死我?!

地鐵到瞭。車門一開的瞬間,像整個世界都失控瞭一樣。車上的人像被地鐵車廂嘔吐出來似的蜂蛹往外擠,排隊等著上車的人又像趕著尋仇似的一腔怒氣的往上沖。來往對抗的人流中,夾雜著嗷嗷尖叫哀嚎不斷的陸既明。

“哎哎哎您擠什麼擠啊!”

“我去我鞋我鞋我鞋!要踩掉瞭嘿!”

“我靠我衣服!別刮我瞭行嗎!扣兒都要掉瞭!”

寧檬實在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瞭。這個一點擠地鐵經驗都沒有的前任老板再被擠下去,可能得身腦雙殘進醫院瞭。

她從上下車交匯的人流中擠過來,一把扯住陸既明的領帶,帶著他沖鋒陷陣地擠上瞭地鐵。

地鐵門刮蹭著陸既明的身體不情不願地關上瞭。陸既明張大瞭眼看著寧檬,像看著一個把他從屠刀下救出的英雄。

門關上後封閉空間裡的人開始各種蛹動,期望在被擠到互相變形的狀態下,找到一個能令自己稍微舒服些的姿勢。

陸既明在這些蛹動中不斷哀嚎。

“哎我的腳!”

“哎我的鞋,要掉瞭要掉瞭!”

“哎我去我衣服,皺瞭皺瞭!!”

“……”

寧檬實在受不瞭瞭,她覺得自己是大話西遊裡站在逼逼叨的唐僧旁邊那個無辜的黑牛小妖精。如果她身上有把刀,她此時此刻一定毫不猶豫捅瞭自己算瞭。

寧檬深吸一口氣,手上發著力,扯著陸既明的領帶根,把他狠狠一帶,他一米八五的身板像挪門板一樣被她強塞進瞭車門旁邊的墻角處。

她彪悍地擋在他面前,擋開人群,細瘦的身形爆發出無限氣場。沒有人再能夠踩到他的腳擠掉他的鞋揉皺他的西裝。

陸既明靠在墻角,低著頭直勾勾地看著寧檬,傻瞭。

很快到瞭下一站,更多的人湧瞭進來,寧檬被擠進的人流從立體擠成瞭平面。平面的她依然擋在陸既明面前。

陸既明看著擠變形瞭的寧檬,終於回瞭神。

下一瞬,他攬住寧檬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用力一貼,然後他帶著她合為一體的一轉,他們的位置變瞭。

她細弱的身形恢復瞭立體,靠在墻壁上。換他擋在她面前,穩如泰山般。後面的人擠著他踩著他蹭皺瞭他昂貴的西裝,他也全然不在意瞭,他的思想在剛剛被一個女孩子的保護中得到瞭無畏的升華。

寧檬仰起頭,呆呆地看著陸既明。她的呆不比剛才他的呆少半分。

陸既明扛著身後有人要擠進他後背腔膛裡面的壓力,低頭沖著寧檬邪裡邪氣地歪嘴噴:“你怎麼跟老爺們比爺們?有毛病啊你!”

寧檬低下瞭頭,嘴角有點松動地想笑。

從15號線倒到5號線,陸既明一路持續性陰魂不散。他的詰問像時間那樣執著,不遇到黑洞奇點不肯停滯。他一路較勁著磨叨著讓寧檬務必給他個說法,他怎麼就不靠譜,怎麼就得叫人忍著,怎麼就脾氣不好瞭。

寧檬一路都腦子放空,心理暗示自己身邊隻是有隻蒼蠅在飛,別動氣,別崩潰,別瘋。

終於地鐵到瞭東單站,寧檬使勁一推陸既明:“別磨叨瞭,大老板您到站瞭!”

陸既明就著這一推的力道被擠瞭下去。被擠下去的他腳掌扒在地上說什麼都不肯被人流擁著擠走。在地鐵門合上之前,他沖著地鐵裡的寧檬大聲吼:“喂你還沒給我說清楚呢,怎麼就叫得忍著我瞭……”

門終於合上瞭,把陸既明格在車廂外。這是寧檬有生以來覺得地鐵門關上得最慢的一次,好像得有一年那麼久。

她在被投射過來的滿滿一車廂的視線中,默默地摸出瞭口罩戴上遮起瞭臉。

霧霾都沒能打動她戴上口罩,陸既明卻做到瞭。她很服氣瞭。那位有錢人他怎麼就那麼不知道自己丟人呢?!

下班前,寧檬收到尤琪發來的信息。信息裡尤琪告訴寧檬,晚上何嶽巒要請她吃飯。

寧檬趕緊表態:哪能讓他請?你們倆大老遠剛回來,應該是我給你們接風才對。

尤琪很胳膊肘往她這邊拐,說:你有老何掙得多嗎?沒有吧,掙得少的人沒有發言權,你可以閉嘴瞭,就讓老何請。

寧檬覺得尤琪往她這拐的這一記胳膊肘有點拐偏瞭,拐得她多少有點紮心。

但一聽說何嶽巒把請客的飯店選在瞭酒仙橋附近的梧桐,寧檬想到那人均快四百的消費標準,頓時又覺得尤琪的胳膊肘往她這邊拐得很溫柔多情瞭。

下瞭班寧檬就打車直奔向梧桐。路上有點堵,於是她毫無疑問成為最晚到的那一個。

坐下後,寧檬一臉期待地問尤琪:“我來晚瞭,不用罰酒三杯嗎?”

尤琪直接拆穿她:“你是沖這兒酒貴故意來晚的吧?”

寧檬聽瞭直搖頭:“搞藝術的人這麼市儈可不成,得不食人間疾苦不知梧桐酒貴才能有造化!”

尤琪拿白眼飛她。何嶽巒就在一旁甘當她們的配角,一邊笑著看熱鬧一邊在她們的抬杠中時不時插入一句:

“烤鴨得來一套吧?”

“牛仔骨也嘗嘗吧?”

“南瓜鱈魚湯也都來一份吧?”

“蝦你愛吃的,也來一份好瞭……”

……

等寧檬把她和尤琪的抬杠之聲告一段落,她才猛然發現何嶽巒已經很力爭存在感卻還是很沒存在感地把菜都點好瞭。

她頓時覺得有點抱歉,感覺自己就是沒有小弟弟,有的話絕對是在扮演刨何嶽巒墻角的角色。

好在何嶽巒性格好,也沒計較什麼,一直笑瞇瞇地看著她們的互掐表演。

寧檬多少有點過意不去,於是決定從何嶽巒身上摘個點出來贊美他一下,以示尊重。

“老何多年不見,你歡神(fashion)瞭許多啊!”找來找去,也隻能找到這個點瞭,誰讓他……的長相真的是樸實那掛的,跟帥不怎麼挨著。

跟當年的窮小子相比,現在的何嶽巒是真的鳥槍換炮瞭。從手表到西裝到襯衫再到鞋子,無一不是奢侈品大牌子。

以前他走在路上渾身上下最值錢的是能換倆iPhone的腎;現在他渾身上下的裝扮哪都比腎值錢。

何嶽巒大方接受瞭寧檬的口頭贊美,拍拍尤琪的頭,寵兮兮地說:“是這位藝術傢的功勞!”

尤琪一臉驕傲。

寧檬連翻白眼:“你們夠瞭!還沒上菜狗糧就端我嘴邊來瞭!”

菜品很快都端瞭上來,三個人一邊動筷一邊聊天。

何嶽巒先開瞭話題:“寧檬,聽琪琪說你開始做項目瞭?做得怎麼樣,覺得扛得住嗎?”

寧檬喝瞭口湯,回答得謙虛謹慎:“還在努力學習的過程當中,一定戒驕戒躁地死扛下去!”

何嶽巒笑:“怎麼回答得跟入黨宣誓似的!”

寧檬也問瞭何嶽巒一個問題:“老何,不,應該叫何總,請問何總你這次回來在哪裡高就啊?”

何嶽巒笑:“別挖苦我!現在有兩個地方可供選擇,但我還沒最後決定要去哪一個。”

尤琪在一旁嘴快地說:“你不是說想去那傢要收個上市公司殼子的公司嗎?”

何嶽巒有點無奈有點尷尬又有點寵地拍拍她的頭:“還沒定呢,和寧檬說瞭就算瞭,自己人,出去之後就不要這麼嘴快瞭。”

尤琪吐瞭吐舌頭,被寵愛的小女人姿態畢露。

一頓飯吃下來,何嶽巒給尤琪又是剝蝦又是夾菜又是倒水,就差把菜都嚼碎瞭喂到尤琪嘴裡瞭。

寧檬覺得有冷冷的狗糧在往自己臉上狠狠地拍不住地拍往死裡拍。

飯快吃完的時候,她實在受不瞭瞭:“你們倆夠瞭!想惡心死我啊?”

正餐吃完,何嶽巒又叫瞭幾份飯後甜點:“這裡的甜品聽說非常棒。”

寧檬每道甜品嘗瞭一點,確實非常美味。然後她端瞭最愛的提拉米蘇蛋糕到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表演吃獨食。

寧檬一邊吃著蛋糕一邊聽何嶽巒問瞭自己一個問題。

“寧檬,如果是你,你會選擇薪水一般其他收入多的公司,還是薪水多其他收入少的公司?”

寧檬想想,問:“其他收入是指?”

何嶽巒笑笑:“獎金,以及'你懂的'那類收入。”

寧檬很直接:“那些灰色收入?”

何嶽巒聳聳肩,表示是的。他的聳肩動作中有點點尷尬的意味,好像在說這種心照不宣的東西你為什麼一定非要把它點破瞭說呢。

這些心照不宣不點破時非常和諧美好,可一旦點破就變得尷尬羞恥瞭。

寧檬在何嶽巒有點尷尬的聳肩後,這樣回答:“我會在兩個工作中,選擇更合規合法的那個。”

何嶽巒搖搖頭,笑著說:“寧檬啊,你太死板瞭,資本運作講究的是靈活。其實不是除瞭合規合法之外就是違規違法的,在合規合法之外違規違法之內還是有一片空隙的,這片空隙裡可以靈活地做很多事,雖然這個地帶風險最大,但也往往賺得最多。投資嘛,風險和收益本來就是成正比的。”

寧檬表示接受他的這種說法,但——

“我自己扛風險能力太差瞭,我寧可少賺點過個舒心日子!”

說完想瞭想,猶豫瞭一下,她還是決定對何嶽巒也再囑咐一句:“老何,我知道你們華爾街回來的都喜歡追求高風險高收益,但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啊,你還有個女人要養呢,你可悠著點!”

何嶽巒抓住瞭一個關鍵字眼:“都?”

寧檬:“……”

多麼敏銳的老何,從一個一閃而過的副詞就洞悉到瞭另一個人的存在。

寧檬幹笑:“我學長也剛從華爾街回來不久。”

何嶽巒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想起來瞭,琪琪讓我打聽的那人,你的心上人。”

寧檬一口蛋糕噎在瞭嗓子眼。她死瞪著尤琪,尤琪回以她一臉沒事人的無辜樣,那樣子特別欠揍。

何嶽巒給寧檬倒瞭杯檸檬水:“來,喝口你自己壓壓驚!”一本正經地講瞭個誰都沒笑的冷笑話之後,何嶽巒接著說,“其實我還有個建議想給你。寧檬,你做項目太保守的話,未來的發展恐怕會很緩慢的。在資本市場想要有發展,你得敢搏!”

寧檬接受瞭這句教導,但在心裡依然保留瞭一份自己的小小堅持。

就算發展得慢一點也好,終究穩當。太高的風險,尤其是那種灰色夾縫中的高風險,她的良心和魄力暫時還都駕馭不瞭。

上班下班,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寧檬蟄伏在沒有項目的日子裡,悉心學習,有時間就會去幫下其他同事的忙,蹭點其他項目的實戰經驗。

快年底的時候,她終於得以結束蟄伏的日子。

石英又找到瞭一個項目,也是通過她以前做投行時積攢下來的資源找到的。

這回是個節能企業,業務模式是依靠合同能源管理(EMC)模式為客戶設計節能方案,並依照所設計的方案進行施工和運行維護,以達到為客戶最大幅度減少生產能耗的目的。

節能企業的位置在北方某個空氣質量比北京還霾的工業大省。公司業績不錯,未來是奔著上創業板去的。目前公司打算融一輪資,擴大一下經營規模,然後就著手聯系券商改制輔導啟動上市事宜瞭。

石英看過企業的財務報表,覺得業績不錯,又讓寧檬研究瞭一下合同能源管理這個行業的基本情況,發現對比行業內其他上市以及非上市公司,該企業的業績都可以排到中上遊位置。

寧檬經過調研後還告訴石英,合同能源管理屬於環保節能領域,國傢大力支持,有很多稅收優惠政策和獎金扶持。而企業所在的省又是個工業大省,污染相對其他省市比較嚴重,節能環保對那裡來說是當務之急,所以企業未來很多年,都不怕市場會飽和。

石英聽完寧檬的初步調研匯報,覺得企業未來大有可為;如果他們投瞭這一輪的話,未來收益也同樣大有可為——如果他們投瞭這一輪,企業未來在創業板上市後,套現後的贏利將非常可觀。

石英決定啟動這個項目。這個主意並不出乎寧檬的意料之外。但石英把這個主意拿定後的下一個決定,卻結結實實地超出瞭寧檬的預想。

“聯系一下陸總,問他有沒有興趣一起做這個項目。”石英微笑著雲淡風輕地對寧檬說。

寧檬一下就有點愣。

又要和陸既明……一起做?

看她有點發怔的表情,石英的笑容從雲淡風輕漸漸變得狡黠起來:“寧檬啊,你跟著陸總幹瞭三年你應該很清楚,他那邊資金渠道多。而我們公司剛成立大半年,正好反過來,是項目多資金不多,所以有好項目不想錯過,最優的辦法就是拉著陸總一起做。”

寧檬接受瞭石英的這個說法,不再發愣。她想瞭想後,問:“那石總您看我這個級別直接聯系陸總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您先親自和他說聲?”

石英的笑容從狡黠變向瞭一種瞭悟一切的通透:“就你去說吧,你去說更好。”停瞭很短暫地一拍,石英補充解釋瞭一句,“你們更熟。”

這番話聽完的一瞬間,寧檬心裡翻騰過很多想法。但她臉上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嘴巴上也隻是應瞭句:“好的,我等下就去聯系陸總。”

但她心裡其實是有種被現任老公推出去問前任老公要錢的被利用感的。

要錢這事畢竟不光榮,現任老公要面子,不好自己去開口,於是就把她推瞭出去。

可是她不要面子的啊?

然而小人物在大人物面前,又哪有要面子的權利。

她把這些怪怪的感覺壓瞭下去,把由此產生的隱秘的不舒適感也深藏瞭起來。

她想也許是她太敏感想多瞭,也許她把自己看得過重瞭,也許就算沒有她,石英也還是會拉著陸既明一起做項目。她可能隻是正好處在新舊老板之間,因而造成瞭仿佛新老板是在通過她拉著資金渠道多多的舊老板入夥。

她可能太高估自己瞭,陸既明憑什麼因為她這條紐帶就和石英緊緊聯系在一起?這不可能的。假如他們能綁定在一起,一定是和她沒關系的,一定是因為恰好陸既明有資金渠道,恰好石英有項目資源,恰好她可以做資金渠道和項目資源中間微不足道的聯系人。

寧檬把一瞬間這些千折百轉的心思很深很好地隱藏起來,沒有讓石英透過她的神態表情觸摸到這些彎彎繞繞的九曲回路。她發現自己可能又有所成長瞭,她離那些喜怒不形於色的行業大佬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又拉近瞭一步。

從石英的辦公室出來,寧檬就聯系瞭陸既明。她以為陸既明會屌兮兮端個架子說我考慮考慮,結果沒想到他居然很痛快地一口答應下來:“好啊,那就一起做唄,正好年底前我手裡還有一大把錢花不出去呢,嘖,真愁!”

寧檬:“……”

她覺得前任老板除瞭擰巴能噴外又多瞭個醉人的品質——越來越賤格。

寧檬把陸既明有意願合作的想法匯報給瞭石英。石英立刻打電話給陸既明,直說怠慢怠慢,這事應該由她第一時間親自和陸總說的,那陸總既然有合作意向不如我們當面碰一下後續的具體安排吧?……

在石英熱情的通話聲裡,那種不適感又隱隱從寧檬的心縫裡鉆出來,沿著她的胸腔到處頂撞遊走。

怎麼辦,她還是覺得自己像被現任出賣給前任換錢花的花姑娘……雖然她長得不咋好看。

石英帶著寧檬到既明資本一起開瞭次會。

寧檬有點感慨,上次在同樣的會議室開會,石英是外來的客,她卻隻是陸既明的秘書;現在還是熟悉的會議室,熟悉的人馬,卻已是不同的身份和陣營。她也變成瞭客,一個終於能做項目的客。

石英和陸既明敲定瞭一些具體事項。從下周開始,他們將聯合派人去那傢企業做現場盡調(到企業現場做盡職調查)。

石英笑著說:“我這邊打算派寧檬過去,但她缺乏系統的現場盡調經驗,得有個人帶帶她,但這人我暫時還沒想好。陸總您這邊呢?”

陸既明搓搓下巴,好一副用心思索的樣子,然後他放下手,手指一敲會議桌,說:“正好,我發小傢在x市也有傢公司,最近一直讓我過去瞧瞧呢,要不然我這邊就我親自去吧,當是順道瞭!”

寧檬一下驚凸瞭眼珠,差點把舌頭都吐出來。

現場盡調他大老板要親自去做?有病吧!!!

和寧檬驚到要吐的反應不一樣,對於陸既明說他要親自去坐鎮盡調,石英很開懷,說:“有陸總在我可真不用再找其他人瞭,陸總經驗豐富,您隻要分出四分之一的分身指導寧檬現場盡調就足夠用瞭!”

被點名的寧檬渾身打瞭個冷戰。

被恭維瞭的陸既明直說石總您看您說的我有那麼厲害麼。

打瞭冷戰的寧檬抬起頭看向被恭維瞭的陸既明。

巧瞭,他也正好看向她這邊,一嘴巴子的你給我等著瞧的皮笑肉不笑。

寧檬又打瞭個冷戰。她覺得那天早上她說他不靠譜難以忍受那些話,他都當仇一樣牢牢記著呢。

他用四分之一的分身指導她?不存在的。

他應該會用四分之四的整身打壓抱負她才是真的……

寧檬忽然覺得即將到來的盡調之旅將比這冬日霧霾還叫人嗆嗓子嗆心。

過完周末,寧檬就動身去瞭節能企業。第一批動身人員除瞭她還有陸既明,不過他們是分開走的。她坐的高鐵,一早就出發瞭;陸既明很浪,拖著他那個叫曾宇航的發小,一大早開著輛路虎在高速上轟著油走瞭一個上午才到地方。

出發前陸既明還很有恩德般地敲開瞭對面的門,俯瞰著寧檬,施恩般地說:“我那車裡地方挺大的,倒是可以帶著你一起走。不過得你開車。”

寧檬很不識好歹地推拒瞭前任老板的施恩送德,給的理由很荒謬,一聽就是為瞭拒絕而強詞奪理:“不瞭,謝謝陸總,我暈車。”

陸既明立刻拔瞭高音:“屁!過去三年你跟我一起少坐車瞭?哪次你吐瞭?”

寧檬面無表情的一懟:“我都咽回去瞭。”

陸既明:“……………………”

陸既明轉身回傢去瞭,直到出發前再也沒惜的搭理“原來她這麼惡心”的寧檬。

陸既明趕到企業的時候,企業董事長親自迎接。說瞭一麻袋那麼多“年輕有為”“一表人才”“蓬蓽生輝”的肺腑之言後,董事長把陸既明曾宇航捎帶著還有寧檬領去瞭酒樓吃午飯。

飯間董事長接到瞭石英的電話,石英說她下午也會到,會和陸總一起訪談完董事長再走。

董事長放下電話直叨咕自己這回真是得到瞭無上榮光,居然是兩傢投資公司的大老板本人親自坐鎮來做盡職調查,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有面子瞭。

寧檬也驚得差點把筷子扔瞭。

一個非上市節能企業,居然動用瞭一個保代一個投資集團的老板親自做盡調,這也真是挺出奇的瞭。

轉念寧檬就明白瞭石英為什麼要來。因為陸既明在這,她不過來待一下,怕是會下瞭陸既明的面子。

因為這個神經病老板,這企業還真是燒瞭高香的光榮,兩個業內大咖來給它拉開融資上市的序幕。

蹭瞭一頓午飯後,曾宇航去瞭他傢在當地開的公司視察。

他走後不久,石英到瞭。她拉著陸既明到企業董事長辦公室和董事長相談甚歡瞭一下午。

本來說是通過對董事長的訪談初步瞭解一下企業的基本情況的,但最後他們其實聊瞭一下午的玉石翡翠珠寶手串文玩核桃。

寧檬本來拿瞭個本子要做訪談記錄的,結果一下午過去,本子上就寫瞭時間地點訪談對象這麼一排字。

她算是見識到瞭,有錢人遇到有錢人,話題真的永遠不會空。衣服上的一粒扣子材質都能聊上八小時。

晚上董事長又親自招待瞭陸既明石英吃晚飯,曾宇航又被陸既明叫來蹭瞭頓飯。寧檬算是一桌大咖的不起眼小坐陪。

吃完飯石英連夜回瞭北京,董事長吩咐人事秘書給陸既明和寧檬安排住處。董事長臨走前還很懂事地還叮囑瞭一下人事秘書:“把陸總這位朋友也務必一起招待好!”

人事秘書很好地領會到瞭董事長所傳達的精神,也很精確地掌握瞭人物等級關系,並對不同的人物等級關系給予瞭不同的住宿安排。

人事秘書為陸既明和曾宇航定的是傢四星級酒店,給寧檬定的……就是一傢快捷酒店。

她公佈完這個根據階級地位不同而住宿條件不同的結果後,寧檬很平靜,陸既明卻倏地皺起瞭眉。

他想炸,被曾宇航及時按住瞭。

曾宇航小聲而快地對他說:“你要幹嘛?為別的公司基層女員工出頭?你倆啥關系?你讓寧檬還怎麼在企業盡調?”

陸既明把已經炸到嗓子眼的毛生吞瞭回去。

人事秘書很熱情地對寧檬說:“寧經理,這是全市最高端的快捷酒店,您就放心住吧,哪裡不舒服你跟我說,我去找他們老板談!”

寧檬不失禮貌而得體地回笑:“謝謝,有心。”

和陸既明的皺眉不悅不同,寧檬沒有質疑這樣的安排。級別決定待遇,挺正常的。等有一天她從寧經理變成瞭寧總,她的住宿待遇自然而然也會帶上四顆星五顆星。

四星級酒店和快捷酒店隔瞭兩條街,把分屬不同階級的兩夥人安頓好,人事秘書留下甜美的“明天見”就撤瞭。

陸既明在四星酒店的房間裡來回踱瞭一圈,之前那口要炸卻被他生吞下去的毛一下就反芻瞭,從嗓子眼呼嚕呼嚕地冒瞭出來:“這企業也太特麼奇葩瞭,給我這個金主爸爸就住四星?隻有四星!!你能相信嗎?!”扭頭看瞭看曾宇航,他調轉矛頭開始噴曾,“你說他們是怎麼出的訂房標準?你一個混飯的居然也給你定瞭四星,給寧檬那種真來幹活的倒安排個快捷酒店,真特麼的服瞭!你說這企業這麼奇葩還能投嗎?!”

曾宇航強烈感覺自己躺瞭無辜一槍:“滾犢子,說得好像因為我住四星才委屈瞭你前任四眼兒小秘書住快捷似的!曾大少我難道不是走到哪也都該和你一樣住五星的嗎?”

說著說著他忽然也來瞭氣:“不對啊!是你硬拉著我過來陪你的,現在我受你連累隻住個四星你特麼還嫌我住得好?!明明我說你丫是不是有病?是不是覺得你不管怎麼傷害我我都不會離開你?你做夢!我告訴你我今天還就不受這份委屈瞭!你要不給我換五星住咱倆現在就分手,我立刻開車回北京!”

陸既明:“…………”要不是六歲那年他驗過曾宇航的小嘰嘰是真貨,他簡直要懷疑現在面前這位叉腰跺腳訴說委屈的人是個女扮男裝的傢夥。

陸既明被曾宇航反噴成功瞭,他拖著他騷氣兮兮的LV皮箱騷氣兮兮地帶著曾宇航開車投向瞭五星酒店。

陸既明在五星酒店定瞭三個房間。

曾宇航故意損他:“你不識數?我們就倆人,你定三間房?有錢,豆漿喝一杯倒一杯?房間住一間空一間?”

陸既明噴他:“滾!我特麼是要把寧檬整過來!”

曾宇航哦瞭一聲,尾音拖得像老太太裹腳佈那麼長,欠揍得要死。

陸既明懶得理他,掏手機直接撥號。電話一通他立刻像個施恩的主子一樣,對寧檬說:“我給你說個地址,你趕緊拎著你那點破行李打車過來。”

陸既明把五星酒店的地址告訴瞭寧檬。

寧檬問他:“這是企業的安排?”

陸既明不耐煩:“這是既明資本的安排!”

寧檬於是表達瞭拒絕搬到五星酒店的個人想法,因為:“可我又不是既明資本的人瞭。”

陸既明開始運氣:“不是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軸呢?既明資本給你買單你還矯情什麼呢?有人主動花錢讓你享受格調,趕緊過來得瞭!瞎矯情什麼呢!趕緊的!”

他這番話從講第一句開始,曾宇航就受不瞭地開始翻白眼敲額頭嘆氣攤手。

他想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像陸既明這樣的人,能把一件明明是好心的事辦得如此之遭人恨。

果然電話那邊的寧檬不樂意瞭,像被攻擊瞭的小獸一樣豎起瞭渾身的毛,開始反擊:“陸總,陸老板,本來我是下級,你是上級,我沒資格對你指指點點說點什麼。可是現在是私人時間,那我也就以私人關系有什麼說什麼瞭吧。您呢,可能覺得您比我厲害得多,四星換五星眼都不用眨,所以能這麼盛氣凌人的施恩施典的一副樣子對我。但其實你真的比我厲害嗎?你連四星酒店都住不瞭,非得住五星的,我可是連快捷酒店都能住哦。晚安吧,豌豆王子!”

陸既明被懟得目瞪口呆,連手機被掛斷都沒來得及給出反應。等他回神,他看到曾宇航已經在一旁笑得直打滾。

“該!被懟瞭吧?豌豆王子!哈哈哈哈哈這姑娘好,給勁兒,我喜歡!”

陸既明三把兩把很粗魯地把曾宇航推出瞭房間:“滾滾滾!一邊去!她算老幾你喜歡?你敢!”

寧檬掛瞭電話,和尤琪繼續剛被陸既明打斷掉的視頻連線。

尤琪問她:“誰大半夜騷擾你啊?”

寧檬一翻白眼:“一個吃鋁長大的大傻子,老年癡呆有點提前。”

尤琪問寧檬多久能回來,寧檬說,快則一星期,慢則一個多星期。

“你傢裡很靜啊?老何呢?”寧檬透過視頻中尤琪的身影向她身後的空曠空間望,但沒看到有另一個人的身影。

尤琪笑:“可別找瞭,再把脖子抻著,老何不在傢,出去和新同事應酬去瞭!”

寧檬咦瞭一聲:“他去哪傢公司瞭啊?”

尤琪一臉驕傲:“一傢保險機構,做北京部的負責人哦!”

寧檬嘖嘖兩聲,告訴尤琪記得何嶽巒回傢之後看看他脖領子上有沒有口紅印什麼的,這世道優秀男人太少到處亂撲的小妖精太多。

尤琪哈哈笑:“我們傢老何才不是那樣的人!”然後問寧檬,“盡調辛苦嗎?”

寧檬小嘆一口氣:“盡調工作還沒正式拉開帷幕呢,今天下午聽著那幾個大佬以訪談開會名義聊瞭一下午的金銀珠寶手串和表。”

尤琪一拍腦門:“啊!說到表,我也看到蘇學長戴的那塊百達翡麗瞭!哇塞,他真的好像變瞭一個人,鋒芒好凌厲,和人講話都不笑的!”

寧檬:???

他們看到的是同一個蘇學長嗎?怎麼她見到的蘇學長一直笑瞇瞇的。

“你在哪裡看到他的啊?”寧檬問。

“我去富力城上面的港麗吃飯,恰好他也約瞭人在那裡。我認出他,就過去和他打招呼。但他從頭到尾都不笑的,嚴肅得一嗶,”尤琪吞瞭口唾沫,繼續,“後來我提到你,他一下想起瞭我,這才給賞瞭個笑臉說我又變好看瞭都沒認出來。”

寧檬看著尤琪的吃癟樣忍不住哈哈笑起來。大美女也有吃不開的時候,這個看臉的世界可能還有點救。

第二天白天,曾宇航先開車把陸既明送到節能企業,然後他又去瞭自己傢的公司視察。

寧檬到得比陸既明早,人事秘書已經把她安排到一個不常用的會議室做盡調。

陸既明一到企業就被人事秘書迎聖駕親臨那樣迎進瞭一間豪華辦公室。

人事秘書說:“怠慢瞭,陸總,本來董事長說把他那間辦公室先騰出來給您看資料用的,但最近訂單有點多,都等著他簽字批示呢,所以他那屋一時實在騰不出來!不過這間也不差的,這間通常都是我們迎接市裡各局領導檢查工作給備的辦公室!”

陸既明從心裡反感人事秘書一聽就假的虛偽社交手段。市裡領導來瞭都用這屋,他就不信董事長說過要把自己那屋讓出來給他用,他比市裡領導們還重要瞭?扯什麼花樣犢子。

他不耐煩地打斷人事秘書的各種示好和討好,問:“寧檬呢?”

人事秘書說:“寧經理在後備會議室。”

陸既明:“帶我去看看。”

人事秘書:“……”

猶豫過後,抵不住陸既明近乎凜冽的眼神,她把陸既明帶去瞭那間由於長久不用墻角都有些發瞭黴的會議室。

陸既明一踏進門口就皺起瞭眉。他回頭瞪瞭人事秘書一眼,人事秘書被他瞪得渾身一哆嗦,卻不能領會這滿滿的不樂意勁兒是為瞭什麼。

幹活的人和指揮幹活的人待遇不一樣,這不是天經地義的麼……

陸既明走到寧檬旁邊,拉開椅子坐下,往椅背上一靠,側身仰頭對站在身後的人事秘書說:“行瞭,你先去忙吧,後續還需要什麼資料我再告訴你。”

人事秘書有點奇怪地囁嚅:“陸總您……是要在這裡辦公??”

陸既明用鼻子擠出一聲“嗯”,就不再理她。人事秘書一臉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勸陸既明回去富麗堂皇的辦公室還是自己這就走人。

最後是陸既明不耐煩地幫她做瞭選擇:“別跟這站著瞭,我們要開始看材料瞭,你也忙你的去吧。”

人事秘書懵懵怔怔一副不怎麼安心的樣子走瞭。

出去後她直奔董事長那裡匯報瞭金主爸爸陸大總裁的反常狀態,請示眼下該怎麼辦。

董事長大罵他這個大力栽培的人事秘書是不是腦子被門擠瞭,那就把那個經理一起安排到那間辦公室去辦公吧,這還有什麼好問的。

人事秘書立刻回頭去後備會議室向陸既明和寧檬說這事。結果她到門口時無意間耳聞目睹瞭這樣一幕。

寧檬:“你受得瞭這屋的味兒嗎?受不瞭別硬撐著,去辦公室吧。”

陸既明:“我就是要讓你看看,你能待的地方我也能待,這沒什麼瞭不起的!”

門口的人事秘書有點感動。這是多麼平易近人深入基層的金主老板啊。

被感動瞭的人事秘書敲瞭敲大敞的門,請示:“陸總,要不您和寧經理都到辦公室去看資料吧?”

陸既明擰著上半身回頭看瞭她一眼,直接回絕:“不用,我們倆就跟這看瞭!行瞭你去忙你的吧,有事我們叫你,沒事不用再過來瞭。”

人事秘書在對勇於踏入泥巴裡開出金花花來的金主爸爸的感動中,戀戀不舍地離開瞭。

留下一臉懵逼的寧檬和靠在椅子上斜眼瞪著前任秘書的社會人明哥。

寧檬推推眼鏡:“陸總,沒受什麼刺激吧?這兒可一摸一手指頭灰!”寧檬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劃過桌面示范瞭一下,果然指肚變灰瞭。

陸既明胳膊往椅背上一搭,強撐著做出一副淡定自在的樣子:“老子在北京吃的霾還少麼?還怕這點灰?!哎你看什麼呢,你怎麼先看起商標專利來瞭,來我告訴你你這麼沒頭沒腦的看可不對,你得先看企業歷史沿革再看……”

聽著陸既明嫌棄吧啦地教著自己怎麼做盡調,寧檬忽然有點走神。

這個一直嫌棄她、質疑她做項目能力的前任老板,此刻正在很平等地、沒有居高臨下地,親自教著她怎麼做項目盡調。

她忽然有種錯覺,覺得離開北京後的異地空間仿佛能剝除人的身份,讓一個平時和她有著十萬八千個臺階距離的大老板,現在好像和她待在同一地平面上。他和她似乎從未如此平等和親近過。

這感覺可真是有點奇妙。

寧檬現場盡調經驗太少,沒人指導的話,她還真拿捏不太好盡調的程度和步驟。盡管看瞭很多書,但理論終究是理論,理論作為理論時條縷清晰,但理論拿到實踐中時就變得手忙腳亂。她手頭有盡調清單,清單上需要什麼也都顯示得很清楚,但真摸到一堆一堆材料的時候她仍會忍不住思緒作亂。

好在這回來瞭陸既明。他湊在寧檬旁邊,教她,告訴她,盡調就按照清單上的順序依次進行好瞭,這樣比較不會亂。等這些工作做多瞭都爛熟在胸裡瞭,那時再盡管隨便看,那會不管倒著看插著看怎麼看都是大寫的“心裡有數”四個字。

但現在他告訴寧檬,還是按照清單順序,先從歷史沿革開始整理,看看公司每次工商登記變更的情況,看看每次變更背後股份變動的情況,分析一下為什麼變動,從變動中能否分析出背後的一些事情。比如代持,比如原股東之間是否因為撕逼拆夥,比如以非實物出資的股權作價是否公允出資是否有瑕疵……

然後一邊看資料,一邊在電腦上形成記錄。有問題的地方要標註出來,針對問題能想到解決辦法的給出建議,想不到解決辦法的留白,等待和律師會計師開會時一起討論解決方案。

這樣按部就班,所有資料查閱完,一份初步的盡調報告也就完成瞭。

陸既明斜靠在椅子上,一手伸長搭在旁邊椅背上,一手搭在會議桌上,時不時敲一敲,他這樣子怎麼看都像個穿著西裝的大痞子。

他就用這副不耐煩的痞子樣,其實很有耐煩地教著寧檬。

每教完一項還不忘堅持嘴損一下:“你這都不會,還做什麼項目啊,幹脆別做瞭趕緊回來繼續給我當秘書!”說到最後還不忘神經病地唱一句:“我司大門常打開,歡迎你回來~”

寧檬聽著這尿嘰嘰的催人血下的歌聲,幾次都動瞭殺心。

一上午,陸既明就這麼陪著寧檬一起看材料。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情況,寧檬覺得很新奇,又隱隱覺得有點惶惑。

過慣瞭被人一棒子打死的日子,棒子冷丁不落下來瞭,反而讓人在死裡逃生之餘又有點惶惑的怕,怕棒子不落下來背後的那一片未知。

寧檬很想知道一直瞧不起她做項目的陸既明,這會怎麼又肯手把手教導她瞭呢。

她實在捺不住這股疑惑,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死於不明不白,於是找瞭個機會很巧妙地逗瞭個話。

她知道直接去問,依著陸既明那副拐拐腸子他一定不肯直接說。於是她選擇瞭一條迂回路線。

寧檬:“您這又說我不適合做項目又教我怎麼做盡調的,不矛盾麼?我都仿佛聽到誰的打臉聲瞭。”

陸既明一拍桌,一臉表演成分高於實際的急眼表情:“你還知好歹嗎?我這樣難道不是為瞭讓你在你暫時領導那少丟點人少挨點說少讓她覺得我帶出來的人怎麼這麼差?”

唔,是這樣啊。

寧檬心裡那點惶惑散瞭。

緊跟著填坑補位的情緒是,無語。

“暫時的領導”……他的搶回秘書夢居然還在做。

他心中還真是有股勁,較不贏就不肯泯滅。

一上午很快過去,到瞭午飯時間。

企業的人事秘書過來顫顫巍巍地敲瞭敲那扇敞著關不上的門,很怕使大瞭勁會震下門頂灰來,謙恭地開口:“陸總,董事長臨時被市裡領導叫去瞭,不能陪您一起吃午飯瞭,讓我跟您說聲萬分抱歉!還有就是,您中午想吃點什麼?”

陸既明:“一般都是吃什麼?”

人事秘書看看寧檬,謹慎地說:“……食堂。”

陸既明皺眉。

人事秘書趕緊說:“一般項目人員來瞭吃食堂,但您不用,董事長囑咐我帶您出去外邊吃,務必吃好!”

陸既明簡直快被這個蠢透瞭的人事秘書氣死瞭。帶他出去吃飯捎帶著也把寧檬帶出去,也就是多一個人多一雙筷子的事,難道多的寧檬這張嘴還能吃破產這個公司嗎?

一共就兩個人,還要把階級分化得如此明顯,他很服氣這個企業。節能節得連價值觀都變得狹窄瞭。

他不想搭理人事秘書,轉回頭問寧檬:“你中午想吃什麼?”

寧檬推推眼鏡,一副事不關己的淡定:“那就吃食堂好瞭,快點吃完也能快點回來看資料。”

陸既明最後選擇跟寧檬一起吃企業食堂。

但他剛進食堂就後悔瞭,隨後從拿托盤到盛飯菜到找地方打算坐下前,他一路越來越後悔。

把托盤端到空位後,他怎麼都不肯坐。

他人高馬大地杵在那,長得好身材棒穿得也板正,很必然地吸引瞭前來吃飯的所有女員工的燥熱視線。

寧檬是真的佩服陸既明,對別人的打量能如此視而不見。他的這份“你們愛看就看,關老子屁事”的勁兒很有幾分放蕩也很有幾分瞎浪。這得是個多自信自戀的人啊。

她就做不到。別人看她她就想問句你瞅啥。然後她也會跟著低頭瞅瞅自己,從上到下的審視,是不是扣子掉瞭,是不是拉鏈沒拉,是不是裙子穿擰瞭本該在中間的拉鎖跑到左邊或右邊去瞭。

她有時真想從陸既明那打劫點自信。

寧檬知道陸既明為什麼不肯坐。在他身邊那三年讓她清楚知道這位前老板有多矯情能作。

他是打從心眼裡覺得椅子上不配個真皮套,坐下去那就是在污損以及侮辱他高貴的腚。

寧檬二話沒說,像從前老媽子秘書那樣,輕車熟路地掏出面巾紙,一連抽瞭四張,起身到對面,上下左右地把紙鋪在塑料座位上,然後坐回去,對陸既明說:“好瞭,您可趕緊坐下吧。”

她的動作純熟而一氣呵成,讓陸既明無限懷念從前有個萬能秘書的美好時光。

他帶著懷念和一點由懷念衍生出來的幽怨,一屁股坐在四張面巾紙鋪開的座位上,開始從杵在地上發愣,變成坐下以後憤怒地瞪著餐盤發愣。

陸既明臉上有毫不掩飾的嫌棄:“這是人吃的飯菜?這能吃?這是豬食吧!”

寧檬很想抽他。豬得罪你瞭?豬很可愛好嗎。

她覺得她要是不做點什麼,陸既明能把那盤飯菜瞪餿瞭然後把自己活活餓死。

於是她噗的一聲笑瞭。

笑聲果然吸引陸既明抬頭:“你笑什麼呢?”他音調很不好地問,那是一個起高音開噴前的節奏。

寧檬一點不怵他“我可就要生氣開噴瞭”的模樣,說:“沒什麼,就是看你一副不動筷子還等著點什麼的樣子,想起一個笑話。”

陸既明擠著眉毛沒好氣地問:“什麼笑話?”

寧檬講給他聽。

“有那麼爺倆,都是酒鬼。有一天醉醺醺的爹帶著同樣醉醺醺的兒子去買酒,兩個人一起擔著一桶酒回傢。路上爹不小心絆瞭一下,卡倒瞭,酒桶裡的酒灑瞭一地。摔倒在地的爹反應特快,也不起來瞭,就勢趴在地上就開始嘬淌瞭一地的酒。兒子有點傻反應慢,站那不動,就一直看著。爹很生氣,百忙中抽出嘴吼他兒子:你個傻貨跟那傻等什麼呢還不過來趴著一起嘬?怎麼的,還等著你媽來給你炒倆菜下酒啊?”

寧檬一講完陸既明就哈哈笑出瞭驢叫聲。

笑完他抄起筷子隔空點著寧檬:“你別以為我沒聽出來你占我便宜,說瞪眼等的是兒子傻貨!”

寧檬小翻一個白眼。他倒也不傻,還聽出來瞭。她拿起筷子吃飯,吃得噴香噴香的。

陸既明縮回用來隔空對人指指點點的道具筷子,沒放回餐盤,下意識地握在手裡,下意識地做和寧檬一樣的事開始吃他說的豬食,然後嚼著菜抬頭問:“還有嗎?”

寧檬受到他驢叫一樣的笑聲的啟發,又想起一個笑話,於是又給陸既明講瞭。

“有個人,非常愛唱歌,也認為自己唱歌非常好聽。因為他隻要一唱歌,他鄰居就會哭,他覺得是自己的歌聲打動瞭鄰居。有天他唱完鄰居又哭瞭,哭得特傷心,他忍不住有點得意,就過去聊騷,問是不是我唱得太感人瞭不然咋給你哭成這樣?鄰居一邊抹眼淚一邊傷心地告訴他:大哥是這樣的,我原來養瞭一頭大叫驢,我和它感情賊好,後來它自己走丟瞭。現在你一唱歌我就想起我那頭大叫驢,你倆聲簡直太像瞭!”

陸既明又哈哈哈地笑出瞭驢叫聲,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笑聲吸引瞭多少圍觀眼神,更沒發現自己笑著笑著已經被寧檬吃飯的動作帶得噎進去半盤子的飯菜瞭。

他嚼飯嚼得很愉悅,問寧檬:“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還這麼會講笑話呢?”

寧檬半低著頭,伸出食指推推鼻梁上眼鏡正中,那動作和微博上的表情“真相沒那麼簡單”一模一樣。

她推著眼鏡,說:“我的事你不知道的多著呢。”

陸既明愣瞭下,再一低頭,變得更愣瞭:餐盤子居然已經光瞭。

他在他笑出的驢叫聲裡,跟隨著寧檬的動作居然不知不覺把整盤飯菜都打掃幹凈瞭……

陸既明放下筷子,問寧檬要瞭張面巾紙,很裝逼地像在用高級綢緞帕子似的,印瞭印吃油瞭的嘴角,然後說:“嗯,想不到你的笑話還挺下飯,讓我連這麼糟糠的東西都吃進去瞭。”

寧檬又半低著頭推推眼鏡。

——呵呵,我下飯的本事多瞭,還不信治不瞭你不吃食堂的臭毛病瞭。

晚上結束一天的盡調,從節能企業走出來後寧檬和陸既明分道揚鑣。她回瞭快捷賓館,曾宇航開車把陸既明接回瞭五星酒店。

陸既明覺得白天過得很快很充實,可是晚上卻變得讓他無聊得想打人。

他問曾宇航白天都幹嘛瞭,在當地采風瞭嗎,有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曾宇航眼睛一亮,眼珠子裡都快冒出心形泡泡瞭:“我真打聽到一個好玩的地方!”

陸既明趕緊問:“哪?”

曾宇航擠眉弄眼,簡直像有個流氓要從他身體軀殼裡跳出來:“洗澡堂子!能泡澡!有人給搓!還能奶浴!!最重要是奶浴完還有二人轉看!可葷瞭!”

陸既明一口水噴出來:“艸!”

曾宇航看他的反應,有點失望:“以為你會驚喜以及意外呢,切。”

陸既明擦幹凈被自己噴濕的嘴巴子,用腳踹旁邊沙發上攤著的曾宇航:“起來!”

葛大爺癱的曾宇航被踹得很嘰歪:“幹嘛?!”

陸既明:“還跟這躺屍?不蹉跎光陰嗎?趕緊起來!搓澡聽二人轉去!”

曾宇航:“………………”你特碼剛才明明很嫌棄的樣子啊!

搓完一個香噴噴的澡回到酒店,時間依然還早,八點還不到。陸既明還是覺得抓心撓肝地無聊。

於是曾宇航陪他到樓下的夜總會去喝酒唱歌。唱瞭十幾分鐘,陸既明就覺得夠瞭。一點樂趣都沒有,還是覺得無聊得要死。

他拖著曾宇航回瞭房間,在房間床上沙發上甚至地上無聊得直打滾。

他怎麼都覺得無聊。

曾宇航受不瞭瞭,對著在沙發上攤成葛大爺的陸既明翻著白眼說:“瞧瞧你這無聊樣,快愁死我瞭,要不咱回北京得瞭!”

陸既明挺起上半身,用力說不:“我不!我白天不無聊,一點都不!寧檬好玩著呢!我就晚上無聊!”

他突然騰地從沙發前站起來:“要不我把她叫過來咱仨鬥地主吧!”

曾宇航差點從老板椅上摔下來:“艸!明明你丫就是個吃飽瞭撐的大傻逼!”

陸既明真給寧檬打瞭電話,很筆直地一點彎都沒打地告訴寧檬讓她趕緊搬過來一起鬥地主大傢好度過這無聊的漫漫長夜。

寧檬回給他的答案就一個字兒:不。

放下手機陸既明就急眼瞭,開始摔摔打打地把東西往行李箱裡扔。

扔差不多瞭,他扭頭對曾宇航憤怒地一吼:“走!”

曾宇航瞬間一臉開心:“回北京嗎?”終於要解放瞭!

陸既明拉出行李箱拉桿,咬牙切齒:“走!去快捷酒店!”

曾宇航:“………………”

他真的忍不住要罵人瞭!!

“艸!陸既明你丫就是有病!”

曾宇航嘴不住聲不歇地嚷瞭一路自己怎麼這麼命苦上瞭賊船下不來瞭,被陸既明開著路虎轟著油拉到瞭寧檬下榻的快捷酒店。

把車子熄瞭火,陸既明轉頭對曾宇航開噴:“閉嘴!再逼逼沒完你回北京吧,看我告不告訴你爸你已經回去瞭,看他折不折騰你去和他戰友閨女處對象!”

曾宇航吵吵沒完的氣焰立馬熄瞭,換成委屈不甘地嘟囔:“都是天涯淪落人,你也被你爹逼著相親,你特麼還害我,你也不怕老天爺罰你一輩子冰清玉潔處男身!”

陸既明一腳把曾宇航踹下瞭車。

“再咒我不能失身我直接爆你菊花!”

曾宇航被這大牲口嚇得直到走進快捷酒店都一路若有似無地兩手朝後做著護住自己美臀的動作。

陸既明問快捷酒店前臺,這裡最貴的套間什麼樣。前臺驕傲地回答說:“那可豪華瞭!裡面給配個麻將桌還有撲克牌呢!”

陸既明當即拍板:“就要這樣的,兩間!”

等領瞭門卡進瞭房間,陸既明有點腦袋疼。

床單上飄著一股消毒水的味兒,地上不是地毯,是看上去永遠擦不幹凈的劣質地板,每走一步都好像有塊口香糖在粘著鞋底。

辦公桌,皮椅子?不存在的,隻有墻邊架起的一排木板以及在木板前配瞭兩把折疊椅。

在屋子最角落,倒是真的有個麻將桌。

但那麻將桌的“豪華”程度有點催人淚下,陸既明呆呆地看瞭它半晌,心情越來越沉重。他發現他想錯瞭它,它根本不是自動的。

陸既明有點後悔瞭。

他站在屋子正中央,扭頭問曾宇航:“你覺得這裡是人住的地方嗎?”

曾宇航斬釘截鐵:“當然不是!但正好你不是人,你就一大牲口!”

陸既明來氣瞭,為瞭讓曾宇航也不好過,他當即拍板決定就住這瞭。

曾宇航一臉苦嘰嘰地回瞭隔壁自己房間放東西。

放瞭東西本來他以為可以玩會手機就睡覺的,萬萬沒想到隔壁折騰瞭一晚上的大牲口還不打算放過他。

陸既明直接沖進他的房間下命令:“把你屋這長城砌好等著,我叫寧檬去。”

曾宇航:“憑啥在我屋?”

陸既明:“因為我不喜歡在我屋。”

曾宇航:“……”他心裡有句媽賣批已經講瞭。

他坐到麻將桌前不情不願地開始碼牌,邊碼邊嫌棄表態:“幹嘛還跑一趟啊,你打電話叫她過來不就得瞭,蠢,不嫌費勁!”

陸既明一下就炸瞭:“那特麼也得我能用電話叫得動吧?!!”

吼完他晃著憤怒的膀子就出瞭門。曾宇航笑得像頭被喂瞭興奮劑的大叫驢。

“哈哈哈哈哈哈該!”

寧檬在房間裡看企業資料的時候,門上傳來瞭被人敲打的聲音。

那聲音的急促莽撞和無規律顯示著敲門人一定不是什麼好人。根據那聲音寧檬第一時間想到瞭陸既明。隨即她連忙甩跑這個念頭。陸既明那矯情又挑揀大的廝是絕對不會來住這既不富麗也不堂皇的快捷酒店的。

可她剛排除瞭這個可能性,上帝就伸出一隻無聊的手啪啪打在瞭她臉上。

——門口處清清楚楚地傳來瞭陸既明的叫門聲:“寧檬,開門,你開門開門啊,我知道你在屋,快點開門啊!”

寧檬:“……”

她幾乎情不自禁地為陸既明的叫門聲在耳朵裡配上瞭一副雪姨找傅文佩的鼓點。

然後她忍不住噴瞭,連陸既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的驚訝都顧不上醞釀瞭。

她起身開門,問陸總有何貴幹。

陸既明對她的淡定非常不滿,說你都不驚訝我為什麼出現在這?

寧檬於是做著一副你讓我驚訝那我就驚訝一下好瞭的樣子問,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呀?

陸既明特來氣她這不走心的反應,覺得自己賦有勇氣、犧牲享受、奔向草芥、體驗民生的苦心被輕視瞭。

於是他隻能自己給自己助威,自己給自己叫好,自己確認自己是條棄富奔窮的好漢。他沒好氣地叫陣寧檬:“我搬這住瞭,你服不服?!”

寧檬表示:“……………………”

——您住哪說到底跟我有一毛錢關系嗎?!

但為瞭讓陸既明停歇他在走廊裡的咆哮,停止他對其他房客造成噪音幹擾,寧檬隻好上道地給出陸既明想要的表演:“哦?陸總厲害瞭!來住快捷酒店喔!”

陸既明收下瞭這贊美,但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不過夜晚已經所剩無多,他沒什麼時間繼續掰扯寧檬給予他的贊美中,含金量到底是24k的還是18k的。他得抓緊時間把夜晚的項目往下推進。

“拿上房卡,跟我走。”陸既明對寧檬交代著。

寧檬問:“去哪?”瞄瞄表,都快十點瞭。

陸既明:“我們倆的房間。”他指的是曾宇航。

寧檬:“……”默默往後退一步,攏瞭攏肩膀,把胸脯攏得沒有那麼高聳,這樣比較有安全感。

陸既明:“……”

他臉色一變:“你想什麼美事兒呢?!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然後他沒好氣地說,“屋裡還有別人呢,別竟想那些沒有用的,趕緊跟我去二樓,我們有事找你商量!”

寧檬謹慎地問:“……如果不上去呢?”

陸既明斬釘截鐵:“這項目我不投瞭!”

你大爺!

寧檬在心裡問候瞭一下陸既明的堂伯伯,取瞭門卡跟隨他腳步上瞭樓。

寧檬一進二樓的房間就有點驚。這房間沒比她住那間高檔多少,她懷疑含著金湯匙出生吃著金飯碗裝的飯長大的陸既明可怎麼住得下去。

他要是真能在這住瞭,不僅他自己能得到升華,她都要把她安置在他身上的固有觀念改觀升華一下瞭。

寧檬又往裡走瞭兩步,看到瞭放在裡面的麻將桌,以及麻將桌前坐著的曾宇航。她想這麻將桌應該是這傢快捷酒店給予陸既明區別於其他房客的最豪華證明瞭吧。

曾宇航手裡正耍著一副撲克牌,迎著寧檬的打量別有興味地say嗨。

陸既明走到麻將桌前一屁股坐下:“招呼別打得那麼騷,跟個不正經的人似的!”然後仰頭對寧檬說,“愣著幹嘛呢?坐下!”他從曾宇航手裡搶過撲克牌,往桌面上一墩,指指撲克牌又指指碼好成四排的麻將,下達指示,“選一樣吧,鬥地主還是打麻將?”

寧檬:“………………”

他費勁地搬過來,無賴地揪她上來,原來就是為瞭,鬥地主或打麻將?!

寧檬覺得自己永遠低估有錢人的無聊程度。

她瞄瞭瞄陸既明一張不容拒絕的臉,那臉上滿滿地寫著“今天你要是不選一樣陪老子玩這項目老子就不投瞭”。

她在心裡嘆口氣,又問候瞭一遍他的堂伯伯,然後在陸既明上傢的位子坐瞭下來,瞄瞭瞄撲克牌和麻將,略一思考,選瞭後者。

三個人,鬥地主正好,打麻將卻缺瞭一個人,這怎麼玩?選當然要選那個玩不起來的呀。

結果她剛選完,陸既明就扭頭瞪著曾宇航發指令:“咱是三傢拐還是你再去找個人上來?”

曾宇航一臉懵逼:“憑什麼我去找人啊?我特麼找誰啊?”

陸既明:“那三傢拐吧。”

曾宇航:“三傢拐怎麼算牌啊??得,我上輩子欠你的,我去下頭找個人來吧!”

陸既明一臉得逞後的得意:“你不是上輩子欠我的,你是六歲那年欠我的!”

寧檬聽得好奇起來,原以為陸既明和許思恬是青梅竹馬,沒想到他和曾宇航也能這麼形容一下,並且他與他的青梅竹馬似乎情趣含量更高一點,不攔著恐怕要直奔“純愛”方向去瞭。

陸既明眼神一歪就看到瞭表情異樣的寧檬。

他立馬問:“你那是什麼表情?”然後一副吊兮兮的樣子,又問,“是不是想知道六歲那年我們發生瞭什麼,他是怎麼欠我的?”

寧檬含蓄地笑一笑點一點頭。那含蓄怎麼看怎麼有點內容豐富且做作。

陸既明拉開準備開說的架勢,寧檬也給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曾宇航情急之下急眼瞭,兩手搭在麻將桌下邊緣往上抬要掀桌:“你倆兩傢拐吧!我特麼回北京瞭!”

寧檬眼疾手快按住瞭桌子。曾宇航掀桌大計就此失敗。

陸既明捶桌大笑:“傻逼,掀個桌子都掀不明白,哈哈哈哈!”

曾宇航快給寧檬跪下瞭,苦楚地問:“寧檬,你練過啊?”

寧檬歪頭一指陸既明,告訴曾宇航:“這都是他培訓出來的,以前我見天接他發脾氣撇出來的簽字筆水杯手機什麼的。”

她話音一落,陸既明的笑聲卡瞭碟似的斷掉瞭,換成曾宇航張著嘴亮著小舌頭哈哈大笑個不停。

好容易收瞭收笑聲,他拉起寧檬的一隻手,滿臉誠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小檸檬,咱倆成為好朋友吧!”

寧檬對他點頭:“好啊。”

陸既明沖上來拍開他們握在一起代表嶄新情誼的手,吼:“你們倆當我死瞭嗎?!”

在與惡勢力鬥爭中永遠處於下風的曾宇航被逼下樓去找人瞭。他下樓的十來分鐘裡,寧檬抓緊時間問瞭陸既明一個出資方面的問題。

寧檬:“這企業的一股東以土地出資,但這塊土地是國有機構A早年轉給他的,有轉讓合同,轉讓款股東也已經支付,有支付憑證。但由於種種原因沒來得及辦理新的土地權屬證明。後來股東以這塊地出資,為瞭簡化辦證過程,土地權屬直接從國有企業A那裡變到瞭節能公司名下,跨過瞭股東這個步驟。那麼這裡的跨過股東步驟,算不算出資瑕疵?”

陸既明聽完問題眉毛一擰:“你等會,你是上進到中邪瞭嗎?我大半夜搬過來是為瞭聽你跟我談土地出資的??我來打麻將的好吧!我說你就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也用不著大半夜都不放學吧!”

寧檬:“……陸總您看要不您讓曾先生一起找倆人上來,我這就先回去繼續研究這個問題?”

寧檬說著做勢要起身。陸既明猛地一拍桌:“給我坐那!反瞭你瞭!動不動還會威脅走人瞭!”他臉色一橫,活像個拔瞭刀準備要砍人的土匪,“這有什麼好瑕疵的?有轉讓合同有轉讓款支付憑證,再讓國有機構A出個證明、再去國土局開個說明文件,說明土地雖然是從A直接轉到節能公司名下,但其實土地是股東的,跟A沒關系,這不就行瞭。”

不管陸既明平時脾氣怎麼壞,性格怎麼不著調,但對於專業上的問題,他總能很自信地張嘴就給出判斷以及問題的解決方案,對於他這份三言兩語就解決問題的能力,寧檬還是真心佩服的。

門口傳來腳步交疊聲,曾宇航應該是領著一個人回來瞭。

“哎我去,我說您二位沒毛病吧?大半夜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居然不談風月談工作?無聊等級簡直都到瞭十瞭!”

曾宇航走過來坐下,他身後跟著笑瞇瞇的賓館老板娘。

四個人都坐好,開始抓牌。寧檬坐在陸既明上傢,曾宇航下傢,和老板娘面對面。

曾宇航抽空環顧瞭一下每個人的狀態。陸既明一看就是大爺做派,別管玩得好不好,抓牌的動作就是屌。老板娘從抓牌碼牌的手勢動作上一看也是個老手。隻有寧檬,動作最不熟練,抓牌不快碼牌也不麻利。

曾宇航有點好奇地問瞭倆問題,都是針對寧檬的,但都被陸既明搶答瞭。

曾宇航:“寧檬,會玩麻將嗎?”

陸既明搶答:“這話問的,就是廢話!”

下一個問題。

曾宇航:“寧檬,玩得好嗎?”

陸既明再次以光速搶答:“好個屁,打得特臭!你放心,有她給你墊底,你輸不沒褲頭。以前陪我跟客戶玩,她回回都給人輸得特高興!”

曾宇航看著寧檬把抓過去的十三張牌擺得三張一坨兩張一堆的,有點相信陸既明的話瞭,他今晚輸不沒褲衩。

結果就在他的放松警惕中,寧檬卻用擺得亂七八糟的牌一連胡瞭大傢兩把。

曾宇航問陸既明:“你不說她不會玩?”

陸既明也挺納悶地挑高瞭眉:“嘿?你今天這手氣夠好的,邪瞭門瞭!”

老板娘一看就是沒事就打麻將的主,也不由感嘆寧檬的好運氣:“我看這兩位小帥哥都挺會算牌的,我們仨這麼能算牌的都沒算過你的好運氣,小姑娘你的手氣可真壯!”

寧檬靦腆地笑笑,說:“我以前跟陸總搭臺子陪客戶打麻將從來都沒贏過,今天也真的是運氣太好瞭呢!”她頓瞭頓,側著臉看瞭下陸既明,“陸總,這好運氣搞得我手癢,要不咱玩點大的?”

寧檬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陸既明一臉的被挑釁的表情,他用他一高一低的眉毛表達著你還來勁瞭,贏兩把就敢叫囂瞭,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這是要上天啊。

於是他說:“那就玩啊,不過你說的大註可千萬夠大,說小瞭講出來我可諷刺你。”

曾宇航瞪著眼珠子在一邊看他們倆較勁看得津津有味。

寧檬先給老板娘吃定心丸:“這個大註我們仨賭就成瞭,您算給我們幫個忙,您要是胡瞭我們給錢,您要是輸瞭也不用履行賭註。”

曾宇航憋瞭半天終於找到個機會說話:“對對,別整的好像我們幾個認識的人合夥給您下套似的!”

寧檬:“……”

她覺得陸既明的這位朋友真的很好地印證瞭一個詞,人以群分——二百五的好朋友和二百五本人總能很圓滿的湊成一個五百。

陸既明又問一次寧檬,打算怎麼玩,贏點什麼。他問問題時用一臉的五官集體表達著,你盡管起幺蛾子好瞭,反正不管你怎麼撲騰你也贏不瞭。

寧檬溫吞吞一笑:“陸總,曾總——”

話被曾宇航打斷:“別喊曾總,太客氣瞭,叫我曾哥就行,要不然直接喊宇航也成!”

陸既明拿眼神剜他。

寧檬大大方方一改口:“那就曾哥。”

陸既明改拿眼神剜寧檬。

寧檬不理會他的眼刀子,繼續:“我們三個人,不算老板娘,我們點炮的算輸,輸瞭的要從自己身上摸一樣東西出來給胡瞭的人。身上東西掏光瞭要還是輸,那就脫衣服吧。”

寧檬把規則一說完,陸既明又把眉毛擠成一高一低。曾宇航有點興奮:“這有意思!來來來,就按這個玩!”

陸既明斜眼看寧檬:“你行不行?別到最後裸奔回去!”

寧檬一臉隨遇而安:“回陸總的話,我身上衣服穿得多,能挺一陣兒。”

第三局“玩點大的”就這樣開始。

“玩點大的”第一局,曾宇航打什麼牌,寧檬都吃不進。曾宇航很得意,自己把寧檬看得死死的。而寧檬打什麼牌陸既明都吃瞭,陸既明很嫌棄,他的前任秘書打牌還是那麼臭,別人要什麼她就打什麼,真是想自己坐火箭去輸。

這局打到最後,寧檬手忙腳亂從自己擺得三張一堆兩張一坨的牌裡抽出一張五條打瞭出去,陸既明一聲“吃!”把那張牌撿走,組成四五六條,然後他掛著一臉“老子馬上贏”的囂張,喊瞭聲:“聽!”(tìng,離胡牌就差一張瞭)

喊完他從自己的牌裡摘出一張四條打出去,老板娘看瞭說:“呦,這是拆瞭一對四條吃的牌呀!”

這張四條一落地,曾宇航立馬把牌一推:“爺我胡嘞!”

陸既明凸瞭眼珠,站起來使勁瞅曾宇航的牌想挑出炸胡的可能性,可惜什麼也沒挑出來,他點炮點得很紮實。

陸既明一屁股坐回去,發牢騷:“什麼鬼!這牌打得怎麼這麼邪氣?明明順得要死就差一步胡卻特嗎點瞭炮!”他瞪瞭一眼寧檬,開始遷怒,“你倒是給點力啊!想氣死我啊?!”

寧檬低頭推推眼鏡,哦瞭一聲。

曾宇航對陸既明提要求:“把你錢包給我。”

陸既明沒好氣:“幹嘛?”

曾宇航:“我就看看你裡面記的你密碼鎖密碼那卡片,看完瞭錢包就還你,我保證!”

陸既明眼珠一轉:“密碼是你生日。”

他說得跟真事兒一樣。

曾宇航:“那我生日哪天?”

陸既明:“四月二號。”

曾宇航美得夠嗆:“沒錯信你瞭!”

寧檬低頭冷笑。按她對陸既明這大尾巴狼的瞭解,憑他剛才眼珠子那麼一轉,他就絕對不會把門密碼設成曾宇航的生日。

看著曾宇航傻樂的那個美樣,寧檬隱隱覺得騙子和被騙的人都有點傻叉。

“玩點大的”第二局,變成瞭曾宇航給陸既明點炮。

陸既明推牌喊胡瞭之後哈哈哈的狂笑,然後笑聲戛然一收:“把你剛淘那倆核桃給我,我看見瞭就擱你褲兜裡呢,別裝沒帶在身上!”

曾宇航捂著褲兜掙紮:“明明咱換一個要,行不?”

陸既明:“滾一邊去!叫陸總!不給我我可換密碼瞭!”

曾宇航不情不願地從兜裡掏出瞭倆核桃給瞭陸既明,附帶著送瞭一句感人肺腑的吶喊:“陸既明你大爺!”

陸既明一臉得意,絲毫沒有被問候瞭堂伯伯的不高興。寧檬覺得他把核桃揣自己兜時候的樣子像個很無恥的大強盜。

看看他再看看曾宇航,她忽然感覺這個夜晚真特麼神奇,兩個身傢百千萬億的有錢大爺居然和她一起,在這最平民最廉價的快捷酒店裡,搓、麻、將!還搓得嘰嘰歪歪的全不顧形象。

簡直瞭。

接下來的幾局,基本是陸既明、曾宇航和老板娘互相點炮互相贏;老板娘隻算錢不輸東西刨出去不算,剩下就是陸既明和曾宇航在互相傷害。寧檬最神奇,她沒胡也沒點炮。

陸既明歪著頭剜瞭她一眼,終於發現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今天真奇瞭怪瞭,你這個出色炮手居然一回炮都沒點?”

寧檬沖他笑:“我今天運氣好。”

陸既明搓著下巴,死死地盯著寧檬看,盯得寧檬覺得自己的鏡片都要炸裂瞭,陸既明才高亢地說瞭倆字:“不對!”他狠狠一拍桌子,麻將牌都震跳瞭,“你有問題!”

他這樣一說,寧檬沖他一笑。那一笑的內容有點炫目。仿佛表達著你既然都這樣說瞭,那我就表現出點問題給你看好咯。

寧檬瞬間像換瞭一個人,再抓牌擺牌時,動作純熟利落得像個賭王。她手起牌落,十三章牌抓完即已擺完,整整齊齊一趟,手指從頭到尾順過,鋥一聲響,可以治愈強迫癥。

“既然被陸總你看出來我有問題瞭,那我現原形唄。”

她淡定地坐在那,很細瘦的身軀後卻湧現出氣吞山河的架勢來。

桌上的陸既明和曾宇航兩個人,早已經看得目瞪口呆。

接下來寧檬做瞭件讓兩個人更加目瞪口呆的事。

她把牌從左到右看瞭一遍,兩手一擋,直接把一副牌壓扣在桌面上,動作幹脆利落,帶著讓人賞心悅目的觀賞性。

緊接著她摸瞭張牌回來,也不看,指肚摸一摸決定留下它,把十三張一副牌從第四張處分開,把新摸的扣著放進去,把挨著它的那張打出來,嘴裡說瞭聲:“五萬。”

從頭到尾她都沒看過一眼牌面。

陸既明和曾宇航都抻著脖子去看,果然是五萬沒錯。

陸既明再看寧檬的眼神像看鬼一樣。

他驚到五官全都在變圓,眼睛瞪得發圓,鼻孔擴得溜圓,嘴巴呈現O形的圓。

“少來這套啊!故弄玄虛嚇唬誰呢?你手裡那副牌不定碎成什麼樣呢你就擱這靠表演嚇唬人!”陸既明收縮瞭一下各個呈圓形的五官,指著寧檬氣勢磅礴地噴,好像自己是個打假英雄一樣。

寧檬並不反駁他,隻是淡淡一笑。她就這麼看都不看,靠著盲摸和盲記打著牌,打出的牌倒是一張都沒叫錯過。

幾圈過後,陸既明打瞭一張牌出來,寧檬輕聲地說瞭句:“胡瞭。”

她撿回陸既明打的那張牌,找瞭個位置塞進自己一副牌裡,然後掀開整副牌。

真的胡瞭。

陸既明這回是真的驚瞭。曾宇航也滿臉見到鬼的無法置信。寧檬對傢的老板娘直咂舌說著厲害厲害。

陸既明驚呆瞭足足半分鐘才回過神。回神後他猛地一拍桌:“靠!你到底什麼人?你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寧檬推推眼鏡,笑瞭:“我傢人都酷愛打麻將,我四歲半那年,站在大人身邊看他們打麻將,居然無師自通就看會瞭。我算數好,記性也好,算牌記牌都不大會錯,十二歲那年在我老傢就基本已經沒什麼對手瞭。”

她看著陸既明,平靜得像個隱世高手重出江湖一樣:“以前每次和你出去打牌,為瞭讓客戶贏得高興,我都得算計著讓自己輸的同時把對方供胡。真的,對於我來說打麻將故意想輸比故意想贏難多瞭。”

陸既明陷入瞭震驚,一時瞪著眼張著嘴說不出話。

曾宇航插入驚呼:“小檸檬原來你都是為瞭明明故意輸的?”他轉頭沖陸既明叫喚,“明明,你瞅瞅,瞅瞅!小寧檬為瞭幫你保客戶,不惜犧牲個人利益,費心輸牌,她對你恩重如山啊!”

曾宇航有點傻缺的點評差點讓寧檬隱世高手重現江湖的裝逼面具破功。

陸既明的臉色晦暗不明。

半晌後,他瞪著寧檬一臉不肯相信地問:“所以我剛才給曾宇航點炮,都是你算好瞭故意喂我吃牌,喂得我把四條拆瞭,讓它變成不得不打的廢牌從而點瞭炮?”

寧檬淡定地看著他,回應:“你們手裡有什麼缺什麼,我大致都還猜得到。”

陸既明看著她,驚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寧檬推推眼鏡,又笑瞭:“覺得不認識我瞭是嗎?其實你從來也不算真的認識我。”

陸既明一臉被震到的表情。那種從內心深處一路向外的被震。

曾宇航坐在他對面,看看寧檬,看看陸既明。當看到陸既明從身到心地被震撼的樣子時,他的神色從驚奇變成瞭饒有興味。

《請叫我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