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六章 悼念瞭青春

陳曉依對寧檬說:“就是這個時候,何嶽巒吃膩瞭我,也開始嚼不動清純過瞭期的尤琪,他認識瞭權茹茹。權茹茹,是有人摸透瞭他的喜好特意給他介紹的,為瞭拉攏他。

“至於這個送權茹茹到何嶽巒面前的人是誰,我等下再告訴你。”

寧檬把手挪到桌子下面,狠狠握成瞭拳,她把憤怒與吃驚都攥緊在掌心裡,不讓它們在身體裡失控地亂跑。她需要維持理智和鎮定,聽接下去陳曉依還會說什麼。

“這個權茹茹她到底長什麼樣呢?呵!毫不誇張地說,她就是高配版的尤琪。她既青春,也清純,嫩得滴水。客觀地說,她比尤琪年輕漂亮,也比尤琪知冷知熱,更比尤琪懂得崇拜她的男人。曉得嗎,何嶽巒啊,他是頂喜歡女人崇拜他的。他為什麼能跟我好那麼多次?”陳曉依的聲音蒼涼起來,“因為我也崇拜他,他喜歡我對他的崇拜。”

寧檬一點不被陳曉依的蒼涼所感染。她像在看一個不入流的笑話,看著陳曉依自己把自己酸楚得不行。

寧檬想起那個給大老板做瞭小三的女投資人說過的話:男人除瞭新鮮感,還需要被崇拜。沒想到她說的話還真成瞭個真命題。

陳曉依的面目驀地從蒼涼又變得猙獰起來,猙獰讓她的措辭不再擁有高知白領的文雅,她接下來的話低俗得像個市井潑皮而不自知。

“權茹茹就是為何嶽巒量口味定制的菜,一見瞭她,何嶽巒一頭就栽進權茹茹嫩得滴水的身體上瞭。其實在尤琪和權茹茹之間他也是小小掙紮過的,但你想一邊是不把他當回事隻知道自己就該被寵的失瞭鮮的尤琪,一邊是把他當天神一樣崇拜又知冷又知熱肉體新鮮的少女,你說何嶽巒會往哪邊偏?”

寧檬靜默不語,皺著眉,眉心裡嵌著“你要說就說你自己的,別捎帶著別人拉認同感”的反感與不耐煩。她坐在這隻是為瞭聽到她所不知道的一些真相,這絲毫不意味著她肯聆聽是願意和講述人成為同一戰線。

陳曉依碰上瞭軟釘子。她不在乎地笑一笑,自顧自往下接著說。

“對瞭,有一次何嶽巒和尤琪吃飯,不是因為尤琪還把手燙瞭一手的泡嗎?”

寧檬記得那一回。那次是她請尤琪和何嶽巒吃飯,她想借著這頓飯觀察推敲一下何嶽巒對尤琪到底有沒有二心。當初正是何嶽巒那一手奮不顧身的水泡打退瞭她的懷疑。

陳曉依依然得不到寧檬給予一唱一和的回應。她又無所謂地一笑,講話時的語氣卻更加發酸尖刻起來:“何嶽巒啊,他在尤琪那總是單方面受傷、單方面付出、單方面擔當一切的那一個,而尤琪呢?按何嶽巒的說法是,她覺得這一切都是應該的。可你知道權茹茹人傢是怎麼做的嗎?人傢哭得梨花帶雨地捧著何嶽巒的那隻手,簡直痛徹心扉,說:我不恨你有女朋友,我隻恨你女朋友平白擁有你又不珍惜你,要是我在,我寧可傷的是我,我一定要推開你!你的手不能傷,你的手是做大事的,你的手傷瞭天都要塌的,要傷就由我來傷!

“看到瞭嗎,寧檬,這就是尤琪和權茹茹的差別。當然,這也是我和權茹茹的差別,權茹茹才叫女人,我們和她比都算什麼?尤琪是下堂妻,而我,哈,我根本就是顆癡心錯付的煙霧彈!”

寧檬力求自己神情鎮定如常,心裡卻已經澎湃難平。

三天前何嶽巒摔門而出前講的那段話又響起在她耳朵裡。

——這麼多年瞭,你尤琪給我扒過一隻蝦,剪過一條蟹腿嗎?沒有,從來沒有!我就該伺候你寵你的,我就該做你的奴才!

所以何嶽巒是真的有怨氣的,而他在尤琪這邊受的怨氣,都在那個傳說中的權茹茹那裡被撫平瞭。那個權茹茹她崇拜他、呵護他、伺候他。尤琪真可憐,她輸瞭,還輸得無知無覺。她輸在她一成不變的姿態上,以為當初那人追自己追得慘烈,就憑著這份慘烈他也會一輩子死心塌地愛自己。

然而追求時所付出的慘烈又怎麼能和未來的恩愛劃等號呢?那明明是個消耗項。如同當年國際巨星C男慘烈追求M女一樣,C男追M女追得那麼慘烈,可等終於追到,也不過隻維持瞭半年戀情C男就提出分手瞭。C男把所有熱情與愛都消耗在瞭追求的過程中,當他真的把M女追求到手後,算一算被消耗掉的感情餘額,呵,原來隻夠維持半年。

所以現在看來,何嶽巒對尤琪的愛情餘額,其實也早就消耗得沒什麼瞭吧。

寧檬心頭發寒。一瞬間裡她對男女之間的情與愛,失望透頂。

“我是告訴過權茹茹我跟何嶽巒有一腿的,可這女孩,呵!還真他媽神奇!她說她不在乎,何嶽巒不和尤琪分手她不在乎,何嶽巒哪怕再跟我保持炮友關系她還是不在乎,隻要何嶽巒能分點愛給她就可以瞭。”

寧檬聽到這,終於真真正正意識到瞭這個叫權茹茹的女孩的厲害。

不爭才是大爭。往往說不在乎的,就是野心最大的那個。表現得不爭,那是時機還沒到,爭也沒用,等時機到瞭,且瞧著,她會爭得連根針都不會放過。恐怕現在她就要開始和尤琪爭瞭。

陳曉依繼續一個人不斷的續話頭,絲毫沒有自說自話的尷尬。似乎她很篤定,就算寧檬表情上看不出來什麼,但心裡一定是翻騰不休的。表面的反應她不在乎,隻要內裡起瞭變化她的目的就達到瞭。

陳曉依繼續說:“還有你說對瞭,何嶽巒壓根就沒打算幫欽和。何嶽巒答應考慮和陸天行他們形成一致行動人,的確是為瞭麻痹他們以拖延時間。

“哦,還有,此外他們還找瞭莊傢合作,私下操縱股價。這傢私下做股價的機構叫彩凰資本。

“然後呢,權茹茹就是彩凰資本的老板靳海洋送給何嶽巒的。

“哦記得嗎,尤琪那次去KTV砸場子,那天在場的就有彩凰資本的老板靳海洋和權茹茹。”

寧檬眼皮猛地一跳。她想起瞭那天的情形。

然後她的思緒一下飄得更遠,她又回想起她更早一次見到那幾個人的情形。那是她和柳敏薈以及遊戲公司翟老板談事情的那天。

她記得那天的情形是:

何嶽巒最先從包間裡出來,他應該是喝多瞭,臉很紅,人也有點晃,陳曉依貼在他身邊扶著他。

跟在他們後面出來的也是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是個派頭很大的老板級人物——現在看這人應該就是靳海洋瞭;而女的是個年輕漂亮的長發女孩。靳海洋也有點晃,不過他還是很小心呵護地扶著比他更晃的女孩。

寧檬的思緒又回到那天的KTV裡。那時包間裡的女人隻有兩個,除瞭陳曉依,就是那個長發女孩。

寧檬的心空通空通地跳,幾乎在她胸腔裡跳出回聲。

她似乎又在親歷過的事情中,漏掉瞭點什麼,就像在兩年前的那頓飯裡漏掉瞭何嶽巒的真實陰謀那樣。

寧檬問陳曉依:“KTV裡除瞭你之外的那個女孩是誰?”

陳曉依怔瞭怔,說:“我剛才說瞭啊,權茹茹那天也在,女的一共就我們倆,那個女孩當然是權茹茹啊!”

寧檬的心空通一聲落下去,彈不回來。

那個她第一次暗中圍觀他們時,靳海洋扶著的女孩。

她一直以為,那女孩是靳海洋的女人;她把所有懷疑和針對都毫無保留地射向瞭陳曉依。

難怪陳曉依說,她隻是權茹茹的擋箭牌和煙霧彈。原來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寧檬掩住心裡的驚異,臉上不動聲色地向陳曉依確認:“你們這班人在更早時還有一次聚會吧?”

陳曉依笑得邪氣:“我們更早時有很多次聚會,每次都是商討怎麼收購欽和的。你說的是哪一次呢?”

寧檬說瞭飯店名字,那傢她和柳敏薈翟老板吃飯的飯店。

陳曉依想瞭想,有瞭反應:“哦,那一次啊。那一次怎麼瞭呢?”

寧檬說:“那次我看到你們瞭。我還看到,那個彩凰資本的老板扶著個女人,而你扶著何嶽巒。我的問題是,彩凰資本的老板當時扶著的女人是誰?”

陳曉依挑著眉梢答:“權茹茹啊!”她反應瞭兩秒鐘後,仰頭大笑起來。

“靳海洋扶著權茹茹,所以你以為她是靳海洋的女人瞭對不對?哈!那隻是何嶽巒和權茹茹交杯酒喝多瞭,兩人都暈,我和靳海洋就一人扶他們一個而已!我是絕對不會扶權茹茹的,當然就由靳海洋去扶她瞭。所以你們不知道真正的敵人是她,你們都把矛頭對準瞭我!太可笑瞭!我們全都太可笑瞭!”

寧檬終於理解瞭當時陳曉依看著何嶽巒時,臉上的嫉妒欲望和不甘為什麼那麼濃烈瞭,她在嫉妒何嶽巒與權茹茹。

寧檬明白自己果然又犯瞭一個錯誤,讓事實從眼皮子底下掠過的錯誤。而一再讓她犯這個錯誤的,都是他何嶽巒。

寧檬壓著心裡的翻江倒海,極力理清思路,問陳曉依:“你們那天在KTV具體談的什麼?”

陳曉依笑,笑得如願以償一樣。

——端著高冷范兒,有什麼用?看,還不是要開口問我。

陳曉依說:“那天呢,何嶽巒他們正在部署,萬一雙勛用資管計劃收購欽和股份的中途,股價跌瞭導致資管計劃爆倉怎麼辦。靳海洋和Jason王就說,萬一股價跌瞭,他們會把股價拉起來。”

寧檬又聽到一個新名字。她在腦子裡默想著那天的情形。她想起那天的KTV裡,暗角還有一個人。

“Jason王是什麼來頭?”寧檬問陳曉依。

陳曉依說:“我隻知道他是介紹莊傢給何嶽巒認識的人,英文名叫Jason王,中文名字叫王宇,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太多。何嶽巒自從有瞭權茹茹就在防著我瞭。而他能防我到什麼程度呢?我回頭想瞭想,他還真他媽高明,他讓我什麼事都知道一點,以此穩住我,讓我別起二心瞎鬧騰,但又什麼事都讓我觸碰不到證據那一層。”

寧檬把自己的外表架得強硬和不為所動,但她的內裡卻在不寒而栗。這些人所做的種種事,遠比她猜到的謀劃得更加深遠殘酷,更加黑暗可怕。

陳曉依的揭秘告一段落,她笑得奸詐而邪佞,似乎再講不出其他什麼東西瞭,又似乎還留著什麼重要的底沒交,打算在某個緊要時刻用以做最致命的出擊手段。

寧檬從容一笑,問她:“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她問得平鋪直敘,毫無波瀾。陳曉依越想看到她被真相刺穿得憤怒、懷恨、失去理智,她偏不,她就偏冷靜地給她看。

如意算盤沒被撥響,陳曉依果然訕訕的,她挑挑眉,說:“哦,不為什麼,你和尤琪總是敵對我,我就是告訴你一聲,你們的方向錯瞭,其實我隻是煙霧彈,我也恨何嶽巒,我恨他就是睡我一下,說扔就毫不留戀地扔瞭。但我又扳不倒他,我沒證據,而且呢一日夫妻百日恩,說到底就算他對我無情但沖著那些做夫妻的日夜,我卻依然對他下不去手。但你不一樣,寧檬,聽瞭這些,你不恨他嗎?隻要你和你閨蜜恨他就好,你們恨他就不會放過他,這我也就放心瞭。”

寧檬忍著作嘔和想用咖啡潑陳曉依的沖動。

她總算見識到瞭一個人能把不要臉演繹到何等極致的程度。她知道陳曉依是故意說那些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話在膈應她,以增加她對何嶽巒的仇視。

陳曉依成功瞭。她那句我對他下不去手成功惡心到瞭寧檬。又當又立,不過如此。

寧檬從來沒說過臟話,但她現在真的想對陳曉依罵一聲“婊子”,她陳曉依絕對當得起“婊子”這兩個字。

寧檬冷笑兩聲:“陳曉依,你想得可太美瞭。你打電話沒安好心地刺激完尤琪,居然還癡心妄想我能憑恨幫你報復何嶽巒?你多大的臉?你還真是打瞭一手好算盤,你是真的顧念情分不忍心親自扳倒何嶽巒,還是何嶽巒握著你做項目時太多不合規的把柄讓你沒膽子去扳倒他?”

寧檬不再是以前白紙一張的小秘書,幾年裡在資本市場沉沉浮浮,她太容易想明白這冠冕堂皇下的齷齪真相瞭。

她在陳曉依驚異挑高的眉梢間,繼續說:“你自己投鼠忌器,於是你就來挑撥我和尤琪,挑撥得我們憤恨不已,最好恨不得去殺瞭何嶽巒,而我們和何嶽巒兩邊互相咬,你就能在一旁坐收漁人之利,邊看熱鬧邊解氣瞭,對嗎?陳曉依,我告訴你,你沒那麼聰明,我們也沒那麼笨,你事情已經辦得很醜瞭,就把別什麼都想得那麼美瞭。”

陳曉依先是驚訝,隨後又笑瞭起來:“想罵我你就使勁罵好瞭,隨你,我也不會缺塊肉。反正我不信你們會放過何嶽巒!”

寧檬也笑瞭,她不能著瞭陳曉依的道。陳曉依越盼著他們沖過去拿刀對著何嶽巒砍,她越要反著她的期盼去說:“陳曉依,我都跟你說瞭,事情辦的醜,就不要想得美。尤琪和你不一樣,你是下水道裡的臭蟲上不瞭街面,可尤琪是太陽底下正大光明的人。難說何嶽巒之後也膩歪瞭權茹茹,就迷途知返和尤琪重修舊好瞭,如果是這樣我幹嘛還要不放過他而讓你看熱鬧呢?”

陳曉依感慨地發出一聲長嘆:“寧檬,我真服氣你,為瞭逞口舌之快連自己根本不屑的可能都拿來說瞭。你這種眼裡融不瞭沙子的人,會接受迷途知返的懺悔嗎?”陳曉依搖搖頭,嘖嘖感嘆兩聲。她那種奸詐和邪佞的笑容又爬到瞭臉上來。她果然還留有一個殺手鐧。寧檬心頭有股不太好的感覺慢慢地往上拱。

“嘖嘖!”陳曉依嘖嘖感嘆兩聲,笑著,說,“寧檬啊,你閨蜜都已經落魄成什麼樣子瞭,下堂妻哎,而你居然還能替她牛氣得起來!行,那我也不用口下留情瞭,我就再給你交個底吧!”陳曉依收瞭笑,變得咬牙切齒起來,“尤琪和何嶽巒住的房子是租的對吧?何嶽巒可是給權茹茹買瞭套花園洋房哦,房產證上清清楚楚寫的是權茹茹的名字。何嶽巒他為什麼願意花這麼大的手筆呢?很簡單,權茹茹懷孕瞭,現在都他媽顯懷瞭!所以你閨蜜就死瞭那份重修舊好的心吧!”

不好的感覺從心頭直拱到寧檬的眼前,遮得她視線裡血紅一片。

她握緊瞭拳。此刻如果有刀,此刻如果何嶽巒在,她一定會提刀砍瞭他,一定。

寧檬被何嶽巒的無恥陰暗和沒下限深深地震撼瞭。她陷入這種震撼中,一瞬裡甚至有想要犯罪的沖動——哪怕犯罪,也想要懲罰他!

她是被自己的電話鈴聲從這種憤怒的震撼中拽回理智的。

電話是尤琪打來的。

寧檬趕緊接聽。

電話一通,尤琪慘烈的嗚咽和啜泣聲就透過話筒直剜寧檬的心。

有一瞬間她在想,她都心疼一個女孩哭成這樣,何況一個男人呢?可是下一秒當尤琪張瞭口說話,她就知道瞭那個男人的心有多麼狠,他居然真的可以做到不心疼。

“檬檬!”尤琪嗚咽著叫瞭寧檬一聲,鼻涕和眼淚造就的悲痛模糊著她的發音,“我給何嶽巒打電話,他接瞭,可是他說他真的要跟我分手,我都求他瞭也不行!不管我怎麼求他都不答應!他說他用瞭三天已經徹底想好瞭,他就是要跟我分手,他告訴我他不想再騙我,他喜歡上別的女人瞭!我都說瞭之前的事我通通不介意,我們之後好好在一起,我再也不做女王瞭,不做公主瞭,我願意做傢務願意結婚努力生孩子,可他還是說不行,他就是要跟我分手!我不同意我真的不能答應他分手!我跟瞭他這麼多年他已經變成我的命,我沒他會沒命的!檬檬我該怎麼辦啊,我該怎麼辦!”

尤琪嗚嗚地邊哭邊說。寧檬的心緊緊地揪在一起。

她又無奈又生氣又著急。

她臨出門那些叮囑尤琪全都當成瞭耳邊風。她那麼叮囑她哪也別去,誰也別找,也別一個人沖動做什麼決定,一切等她回來再說,可尤琪答應得倒是好,就是偏不那麼做。

寧檬安撫住尤琪,告訴她別慌,她這就回去。

掛瞭電話寧檬問陳曉依:“權茹茹的花園洋房在哪裡?”

陳曉依笑得一臉幸災樂禍。正宮多麼慘啊,而慘慘的正宮的閨蜜要去找真小三兒復仇瞭呢。陳曉依毫不掩飾自己的挑事兒態度:“嘖!燈下黑瞭吧?那花園洋房啊,何嶽巒就買在尤琪現在住的位置附近,這樣何嶽巒好方便在兩個傢之間跑來跑去照顧權茹茹呢。不過這兩個傢是有很大區別的,尤琪住的傢呢,是租的,而權茹茹的傢呢,房本上大黑字印著她自己的名字!”挑完事兒,陳曉依說瞭花園洋房的位置和門牌號。

寧檬記下位置,拎包起身。

陳曉依在她身後笑,笑得和那天在衛生間時一樣詭異猙獰:“寧檬,我說過的,你和你閨蜜也別太得意,你閨蜜和我,大傢誰都不比誰好到哪裡去!”

寧檬的腳步被陳曉依話語中的惡意絆得一頓。

原來她那天說的話,真正的意思是這樣的。

寧檬原以為那是一個黔驢技窮走投無路的人在用狠話去嚇人,以為那是一句沒有底氣的叫囂。沒想到那是人傢明瞭瞭真正的第三者後準備看未來一場好戲的惡意宣言。

寧檬轉過身,居高臨下,俯視陳曉依,微笑著說:“陳曉依,”她叫陳曉依的名字叫得輕柔動聽,像在叫一個朋友一樣,但她接下來的話卻在這輕柔動聽中讓陳曉依毛骨悚然,“你跟著何嶽巒辦事做項目,那麼手法一定會處處學他,黑且不擇手段。你從今天開始一定要好好祈禱別被我有機會挖出你這些黑,不然你會被我很徹底地搞死!放心,依我和你的這種‘交情’,我到時一定不會手軟的!”

在陳曉依浮現出驚恐和憤怒的神色中,寧檬轉身就走。

她還真不是說說的。陳曉依是該怕一怕。

寧檬回傢時,尤琪已經哭到快崩潰瞭。寧檬把她從床上扶起來,認認真真地告訴她:“尤琪,你聽我說,何嶽巒他不是好人,和他分手吧!”

這個提議像是一根可以壓斷尤琪脊梁的稻草。尤琪和著淚,長長地低嘯出一個字:“不!”

這一聲低嘯裡,震顫著她所有的傷心。寧檬聽得眼眶微濕。

她狠狠心。

長痛不如短痛。

現實是很殘酷,把尤琪從象牙塔裡拖出來面對現實的過程是很殘忍,可為瞭避免終有一日塔塌下來壓死她,寧檬必須殘酷和殘忍。

“尤琪,你冷靜點,堅強一點!”寧檬握住尤琪雙肩,短暫地制止住她阻斷外界的專註痛哭,“你聽我說!我知道何嶽巒在哪裡,我帶你去找他!假如等下你看到真實的他以後,還是決定不跟他分手,那我無話可說,也隻有隨你瞭。”

尤琪不哭瞭。似乎去見瞭何嶽巒,一切就依然有希望。而隻這一絲渺茫至極的希望就止住瞭她的淚。寧檬滿腹心酸,她覺得尤琪真是可憐。

寧檬給尤琪擦幹瞭臉,找瞭外套穿上,領著她出瞭門。

一路上尤琪都不說話,大悲之後的人總是有點麻木和遲鈍。

寧檬帶著尤琪按照陳曉依提供的門牌號,找到那棟金屋藏嬌復式小樓。兩千萬的房子,跟瞭何嶽巒快十年的尤琪沒住到,另外一個後來者卻住到瞭。

寧檬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對尤琪來說會有些殘忍。可是現在就得有個人對她下猛藥才能讓她下定決心離開何嶽巒那個人渣。

寧檬指著復式小樓對尤琪說:“這房子,五居復式,花園洋房,總價兩千萬,是何嶽巒全款買給他嘴裡說的他愛的那個女人的!而你呢?你住的房子,是租的!”

尤琪腳軟站不穩,寧檬扶住她。她眼睛瞪得空洞洞的大,空洞洞的盛著麻木和悲傷,顛覆與疼痛。

寧檬不忍心瞭,問她:“還要敲門嗎?”

尤琪像癡傻瞭一樣,好半天都呆滯著。然後她慢慢地,點點頭。

寧檬扶著尤琪上前按瞭門鈴。

大門打開的時候,寧檬仿佛看到一條通往邪惡地獄的路。門被掀開得越來越大,何嶽巒出現在門口,知道瞭那麼多前因後果,寧檬此刻再看他,隻覺得他就像從邪惡地獄裡放出來的惡鬼一樣。

尤琪欲言又止想過去拉何嶽巒的手,被寧檬殘忍地拉住胳膊,定回原地。

何嶽巒身後傳來一道女聲。年輕的,清甜的,親昵的,柔情的。

“阿巒,是誰啊?”

那道女聲把聲音的主人徐徐帶到門前來。

寧檬於是第一次真切地看清瞭權茹茹的樣子。果然青春,而且清純。果然是青春和清純都已經過瞭期的尤琪的高配版。

寧檬的視線往下,定在瞭權茹茹顯懷的肚子上。

她連忙轉頭看尤琪的反應。

尤琪像失瞭魂一樣,死死盯著權茹茹的肚子,一眨不眨。

何嶽巒一跨步,擋在瞭一派懼怕荏弱的權茹茹身前,截斷瞭尤琪的視線。

他就以那麼一副保護者的姿態,站到瞭權茹茹面前,把尤琪站成一個驚嚇瞭小白花的充滿敵意的壞女人。

他說:尤琪,分手是我跟你的事,和她沒關系,你別這樣,會嚇到孩子。

尤琪笑瞭,面如死灰地笑瞭。她制止瞭寧檬想要發聲幫她聲討公道的打算。她笑著看向何嶽巒,笑容越發地燦爛,仿佛大學時他們初見那一次,她就是這樣燦爛地笑著,用青春的朝氣和甜美的面容,牢牢吸引瞭那位不起眼學長的目光。

尤琪笑著說:“何嶽巒,還記得你當時求我做你女朋友時說的話嗎?你說你要是有一天背叛我,你就五雷轟頂不得好死。”尤琪看著他,像是祝福的囈語般地,輕輕說,“你要說到做到啊。”

見瞭權茹茹的三天後,何嶽巒約寧檬在富力廣場星巴克見面。他說有些關於尤琪的事情,需要寧檬出面處理一下。

寧檬幾乎把自己一生的教養都拿出來瞭,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在見到何嶽巒的第一眼就找刀砍死他。

寧檬首先問瞭下何嶽巒,為什麼背棄瞭與欽和的約定。她預計到何嶽巒一定會給她一個很無恥的答案。她想看看他能無恥到什麼程度。

何嶽巒一副身不由己的樣子,揮灑著他總裁的氣派說:“仁寧不是我一個人的公司,決策有變,是所有高管和董事們的決定,我也沒辦法。”

寧檬點點頭,毫不意外他會把事情推得這麼幹幹凈凈。她再一次確認何嶽巒就是個披著人皮的無賴。跟一個無賴是沒辦法講做人的道理的。

寧檬冷笑一聲,問何嶽巒:“說吧,找我來想談什麼。”

何嶽巒掏出一份續租協議,遞給寧檬:“尤琪現在住的那套房子,我又續瞭三年,你告訴她,她可以繼續安心住在那裡。她要是想賺錢,我可以幫她介紹工作。我和她好瞭一場,我不會眼睜睜看她沒地方住,沒錢花。”

寧檬嗤的一聲就笑出來瞭。她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竟可以發出如此嘲諷的一聲笑:“何嶽巒,你真夠可笑的!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挺有情有義的?你要還是個男人,你既然給權茹茹買瞭洋房、和她有瞭孩子,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尤琪實情?你不能安點好心早點分手放過她嗎?你當年要死要活追她的時候那些承諾都是屁話嗎?”

當何嶽巒聽到“當年追她的時候”這幾個字,他一下就炸瞭。這幾個字眼像能夠戳破他自尊上結的痂一樣,不容人碰:“你們以後,少給我提我過去追她時什麼樣!你們拿著這個壓瞭我多少年?你們就記得我當年追她時怎麼奴才,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現在已經是個總裁?!我告訴你寧檬,我對尤琪仁至義盡!隻要她不鬧,我願意一直養著她,可是她非要鬧,還鬧得這麼難看,鬧到我公司去,我的面子不是紙,不能一次次給她這麼糟踐,明白瞭嗎?!我能一直不和她分手,那是我可憐她,是我在發善心,明白嗎?!”

寧檬揚手把一杯水潑到何嶽巒臉上。

“所以這就是你找炮友養小三兒的理由瞭?你就不能直接告訴她你的不滿意,或者讓她改,或者你們先分手你再去胡搞亂搞嗎?”寧檬喘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她像宣誓一樣,告訴何嶽巒,“何嶽巒,你放心吧,以後我不會放過你的!你做瞭那麼多不合法也不合規的事,你早晚會露出把柄。我會抓到你這些把柄的,我抓到瞭就不會松手!”

何嶽巒用手帕擦幹臉,陰冷地看著寧檬。他發出冷笑:“寧檬,威脅人之前要先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想抓我的把柄,就憑你嗎?一個小公司的投資總監?呵!等你足夠有能力的時候再來威脅我吧,現在別把笑話講得這麼有氣勢,很可笑的!”

寧檬冷冷看瞭何嶽巒一眼,起身就走。

她不信人壞到這個地步還不被天打雷劈。如果老天爺太忙,她願意做那道天雷。

尤琪從親眼看到權茹茹肚子的那一刻,心就死瞭。

死瞭心對一個女人的好處是,她不會再幻想還會和渣男復合。

而壞處是,她似乎也不再幻想其他事情。

痛哭瞭三天後,尤琪居然很快調整好瞭她的狀態。她告訴寧檬,別擔心我,我浴火重生瞭。之前我是寄生蟲,之後我要活成我自己。

而後尤琪並不肯搬傢。

她嘻嘻哈哈地對寧檬說:“既然何嶽巒已經付瞭三年房租,那幹嘛不住?不住白不住!”

最後尤琪把寧檬攆走瞭。

“都一個多星期瞭,你班也沒上好,蘇學長也沒法陪,好瞭好瞭,我可以瞭,置之死地而後生你懂吧?我都到過死地瞭,現在要開始絕地反彈好好地活。你看,我都已經走出死地瞭,你也快走吧,別再為我耽誤時間瞭。你趕緊幹你自己的事去,我也要幹我自己的事瞭!我這個天才攝影傢要正式出道瞭!”

寧檬被尤琪硬推出瞭傢門。

回傢路上寧檬的一顆心不上不下的懸著。她不放心就這麼走,轉回去又被尤琪拒絕。尤琪不要再拖著她。

寧檬想瞭半天該怎麼辦,終於想到一個合適的可以陪陪尤琪的人選。她掏出手機給安中打電話,問他最近有影視項目要跟嗎。安中說沒有。寧檬於是懇請他最近有空的話多去陪陪尤琪,陪她聊聊天講講話。他說話那麼逗趣,尤琪聽瞭一定會開心一點的。

安中立刻拍著胸脯說沒問題,說尤琪在他最難過的日子裡,把他從抑鬱癥裡拖瞭出來,讓他重見天日。現在輪到尤琪遇到難事,他一定也會義不容辭地幫她走出陰霾。

寧檬對安中說:“如果尤琪有什麼情緒變化,一定要立刻打給我!”

安中給她吃定心丸:“好的,放心吧,尤琪是我好姐妹,我一定會讓她開心好轉起來的。”

第二天寧檬按點上班。這個三月她過得跌宕起伏心力交瘁。

最近她隻顧著尤琪,掰著手指算一算,她才發現自己和蘇維然已經好多天沒見瞭。她為自己冷落瞭男朋友有點心生愧意。於是她主動給蘇維然打電話,約他中午過來東方廣場一起吃午飯。

到瞭中午下班時間,寧檬乘電梯下樓,在一樓出電梯時她竟遇到瞭陸既明。

寧檬抬頭看到陸既明的第一眼,幾乎沒敢認他。他簡直變瞭個人。仔細看,他的外貌還是他的外貌,可他的精氣神已經不在瞭。他臉色灰白,眼底無光,像被人拔瞭刺的仙人掌,沒瞭盛氣凌人的同時也沒瞭生氣活力。

寧檬忽然有點心酸,心酸讓她不忍心和他打招呼,她想就這樣和他悄悄擦肩而過好瞭。

陸既明卻抬起眼看到瞭她。於是他沒上電梯,面對面截住她,對她說:“好多天沒見你瞭,一直想跟你道個歉來著,那天是我不講道理瞭。欽和和仁寧的事,不管是誰的錯也不該是你的錯。”

陸既明的聲音也一樣失去瞭從前跋扈的生氣。他整個人都是一副喪失瞭人生熱情的樣子。

他父親的不省人事,對他的打擊竟這樣的大。

寧檬先說著沒關系沒關系,又說著其實是怪我的。

她發自內心的在責怪自己。雖然她也不確定該怪自己點什麼。或許她拒絕幫忙陸既明聯系何嶽巒,讓他們去找其他人想其他辦法,說不定何嶽巒那條養瞭兩年的陰謀鏈也就斷瞭。最起碼,欽和可以找個重大事項的名目停牌一陣子以自救的。可是一切自救時機都因為搭上瞭何嶽巒而錯過瞭。

她一下知道得怪自己什麼瞭。怪她知人知面不知心。

陸既明說著真不怪你時,忽然晃瞭一下,兩眼一翻人就要向前倒。寧檬趕緊扶住他。

“陸既明,你怎麼瞭?”寧檬幾乎有些驚慌地問。

陸既明靠在她身上,頭搭在她肩膀,像是笑瞭:“我怎麼虛得跟個大姑娘似的瞭?”喘瞭下,他說,“我好幾頓沒吃飯瞭,很暈。你讓我緩一下,我沒想存心占你便宜,我是真的眼前發黑。”

寧檬心裡湧起說不出的難受勁兒。可是他們正站在從六部電梯裡出來進去穿梭的人流中,人來人往間寧檬覺得陸既明這樣掛在自己身上不是很好。於是她想瞭想後,費力地把陸既明帶到墻壁前,再把他往墻面上一推,讓他從自己身上分離,後背抵住瞭墻。

她喘口氣,一手按住陸既明肩膀,把他釘穩在墻壁上,省得他向前撲倒。

她的另一隻手利落地給手機解鎖,翻到楊小揚的號碼把電話打過去。

電話一通,她立刻幹脆果斷有條不紊地安排起來:“小揚,趕緊叫倆壯一點的男同事下來,陸總暈瞭,讓他們把陸總架上去。茶水間還有葡萄糖吧?”

楊小揚有點慌慌地回:“啊啊!有的!你之前在的時候不是建議過後勤隨時備著點葡萄糖,以隨時作為給加班人員的體力補給嗎,你走瞭之後,陸總吩咐你交代過的事一律照舊執行!”

寧檬說:“好瞭,你告訴我有就行瞭,那你趕緊沖一杯葡萄糖帶下來!”

幾分鐘後楊小揚帶著一杯葡糖糖水和兩個相對健碩的男同事下樓來。

寧檬在其他三個人的幫助下給陸既明灌瞭葡萄糖水。然後她讓兩個男同事把陸既明駕到樓上去。她留下楊小揚,叮囑她:“等一會他如果緩過來瞭,你就給他叫個粥。如果還緩不過來,直接送醫院!他要是不肯配合你就直接打120,綁也要把他綁上車!”

楊小揚連連點頭:“好的好的,我都記下瞭阿檬!”

說著說著她一副快哭瞭的樣子。

寧檬知道陸既明最近的狀態一定也給公司其他人帶去瞭陰翳的影響。

她安慰楊小揚:“怎麼瞭?這才多大事,怎麼就要哭瞭?”

楊小揚抽著鼻子,對寧檬說:“阿檬,我剛才有一種好像又回到瞭以前的感覺,那時候什麼事隻要有你指揮有你坐鎮,大傢就都不會慌!”

寧檬拍拍楊小揚的臉:“快上去吧,照顧好陸總!”

看著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寧檬心裡也一酸、也不由有點唏噓起來。

一晃她脫離既明資本那個秘書身份,都已經三年多瞭。時間過得真快,不著痕跡地就讓他們每個人都變得和以前似是而非起來。

寧檬唏噓瞭一下子,立刻又想起現在不是抒發感慨的時刻,現在應該是吃午飯的時刻。

她轉身走到寫字樓門口處,徘徊觀望蘇維然的身影。環視一周,視野裡並沒有撞進熟悉的人來。低頭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寧檬心裡有點納悶,按說他早該到瞭。

寧檬撥電話給蘇維然,問他在哪裡,是不是路上堵車耽擱瞭。

蘇維然說沒耽擱,恰恰相反,他到得早瞭,於是在地下一層的太平洋咖啡裡等她。

寧檬掛瞭電話趕緊下樓,奔著咖啡廳趕。

午休時間,整個太平洋咖啡廳裡滿滿的全是人。寧檬穿梭在人與人的臂膀中,找到瞭坐在二人小桌前的蘇維然。

她趕緊走過去,叫瞭聲:“學長。”

蘇維然抬起頭,沖她微笑:“來瞭。”

寧檬表示抱歉:“有點事情耽擱瞭,我們這就去吃飯吧?”

蘇維然卻示意她坐下:“不著急,我點的咖啡還沒喝完,先坐會。”

寧檬在他旁邊位子坐瞭下來。

蘇維然一邊端起咖啡杯準備喝,一邊微笑著溫柔地問:“是什麼事把你耽擱瞭?”

他漫不經心般地問著,又漫不經心般地喝瞭口咖啡。

寧檬想瞭想,是說遇到瞭以前的同事身體出現瞭點問題因為照顧他所以耽擱瞭一下,還是直接說這個以前的同事就是陸既明。前者可以讓蘇維然開心,後者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咬咬牙,寧檬決定做個誠實的人。撒謊的本質說明心虛,她不心虛,所以她說:“我剛才在樓下遇到瞭陸既明,他……”

他身體出現瞭狀況,差點暈倒。但這句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蘇維然戛然截斷瞭。

蘇維然:“夠瞭!”他把咖啡杯猛地往桌上一墩。

他是陡然發的聲,於是“夠瞭”這兩個字像聲驚雷一樣,嚇到瞭寧檬。

周圍有人在往這邊看,寧檬覺得很窘迫。

她看著蘇維然一瞬就變得凌厲起來的表情,疑惑地問:“學長,你怎麼瞭?”

——所以現在,她是連陸既明的名字都不能提瞭嗎?那他之前很願意地讓她去幫陸既明又是怎麼回事呢?

——所以男人善變起來,真的就沒女人什麼事瞭。

寧檬說:“好吧學長,你不想聽到他,我就不說瞭。”

蘇維然嗤的一聲笑。

寧檬被他這聲笑刺中瞭,這聲帶著嘲諷鄙夷的笑太讓人受傷。她父母之間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笑。這種鄙夷至極的嗤笑聲簡直比人戳著她鼻尖叫她滾還令人不堪。

寧檬壓下心裡的不舒服,好脾氣地問:“學長,你到底怎麼瞭?”

蘇維然又笑起來,溫柔極瞭。他又把他溫柔微笑的面具武裝到臉上瞭。

他拿出手機,調試瞭一下頁面,把手機推到寧檬面前,讓她自己看。

手機屏幕上呈現的是一張照片。從靜態的狀態看,是陸既明整個人面對面搭抱在她身上,兩人的頭交錯搭在對方肩膀上,仿佛在合力完成一個情人間難分難舍的擁抱。

可動態的事實不是這樣的,動態的狀態是陸既明暈瞭,向前栽,栽在她身上瞭。

所以蘇維然確實是早就到瞭的,早到的他好巧不巧撞見瞭那靜態狀態的一瞬。他拍下瞭那一瞬,再也不想繼續觀摩那擁抱會以怎樣的方式結局,直接跑到瞭咖啡廳積攢質問的怒氣。

寧檬嘆口氣,好言好語地企圖解釋:“學長,你真的誤會瞭,我和他不是你拍到的這個樣子的!”

蘇維然又是一聲能夠殺人的嗤笑。他搭在桌面上的手抖起來,他把它握成瞭拳。可是握成拳以後還是抖。他隻好握緊,張開,握緊,張開,以此來紓解發抖的強度。

他溫柔地微笑,溫柔地出聲,他的溫柔像陰綿的真空,兜頭罩來,令人窒息。

“哦?不是拍到的這樣?原來是手機軟件把你們p成這樣的。”

寧檬被蘇維然的嗤笑與溫柔折磨得快沒力氣瞭。

“學長,你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蘇維然再次打斷她:“我沒想成哪樣,我隻是親眼看到瞭你們那樣!”

他這句話幾乎和寧檬的下一句交疊在一起——

寧檬:“……我和他根本就是偶然遇到的!”

蘇維然再次在寧檬連續的解釋中插入自己憤怒的質疑:“那你們可真是夠容易偶然的!”

此後寧檬說上一小句,蘇維然就跟上一小句,他們兩人一句頂著一句,一句快過一句,最後聲音幾乎快要疊在一起,像兩個人在面紅耳赤地吵架。

寧檬:“……他最近遭受打擊身體垮瞭……”

蘇維然:“呵!原來你連他身體是怎麼樣都很瞭解。”

寧檬:“……他剛剛是快暈瞭,往前栽,才倒在我身上的!……”

蘇維然的手越來越抖:“他早不暈晚不暈,看到你就暈瞭?!”

寧檬急瞭:“……他真的是恰好那時就暈瞭!!就往前栽!就靠在我身上的!我們那不是抱在一起!!”

蘇維然的手抖到連用力握拳也緩解不瞭抖動的幅度瞭:“這解答真是完美得無懈可擊!當年她要是有你這樣的詭辯才能說不定我們還會接著在一起!”

寧檬也生氣瞭,生氣的她全然忘瞭學姐曾經的叮囑,她對變得不可理喻的蘇維然也提高瞭聲音:“學長,你不要不講理好嗎?!”

蘇維然手抖到碰翻桌上的咖啡杯。咖啡杯一倒,仿佛牽引他理智的那根弦也被拽斷瞭。

他抬起那隻顫抖的手,毫無征兆地,在寧檬臉頰上掄下瞭一耳光。

“閉嘴!你們女人怎麼都一個樣?!為什麼一定要腳踏兩船這麼賤!”

咖啡廳裡的人全都看過來。寧檬在這些打探過來的視線裡,被抽偏瞭臉。

寧檬偏著臉。她耳朵裡在嗡嗡的鳴叫。她眼前和腦中是全然的一片空白。臉頰火辣辣地又熱又疼。屈辱化成淚拱進她眼睛裡。這是她整個人生裡唯一一個耳光。她在咖啡廳裡,在眾目睽睽下,被蘇維然抽瞭這個耳光。

她深呼吸,壓下淚意。已經很丟人瞭,不能更丟人下去。她不能哭,一哭就好像坐實瞭誰給她安的浪蕩罪名一樣,在心虛流淚似的。

她轉過頭,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那樣,鎮定地拿起包,起身準備走。

蘇維然像是剛剛清醒過來的醉漢,意識到瞭自己幾秒鐘前到底幹瞭什麼。他一下慌張起來。

寧檬拎著包,往咖啡廳門口走。

蘇維然騰地站起來,追上她,扯住她胳膊:“寧檬,寧檬!對不起我、我剛才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寧檬你別走你跟我說說話你讓我看看你的臉!”

寧檬定住腳步。

人潮湧動的咖啡廳裡,每道視線都像條河一樣朝寧檬淹過來。

探視,猜測,八卦,看熱鬧。這些視線的河能把人身上的衣服沖走,讓人在它們的探視裡覺得自己仿佛在變得赤裸。

寧檬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羞恥過。

她輕聲卻堅定地說:“如果你還想給我們彼此留點臉面,”寧檬一字一頓,“蘇維然,請你放手。”

這是她第一次,指名道姓地叫他。

寧檬的半邊臉腫瞭。她沒辦法帶著這樣羞恥的標識在人前若無其事的工作。下午她請瞭假。

回到傢,寧檬坐在鏡子前看自己的臉。真是很兇狠的一巴掌瞭,手指頭印都清晰可見。寧檬想著蘇維然抽出這一巴掌的時候,得是心裡把她想得多麼不堪,才會有這麼大的氣,才會使瞭這麼大的力。

她回想起在機場遇到學姐時,學姐對她說過的話。

學姐說:以後如果他生氣,氣到發抖,你就走到一邊去,一句話都不要多說,給他留點空間,別跟他頂著幹,等他氣消不抖瞭再和他溝通。

她當時以為學姐這段話的意思是,讓她呵護一下蘇維然,別跟他頂著火幹,會把他氣壞的。因為學姐說瞭,“他這個毛病是我逼出來的,我很內疚”。

可現在想,學姐真正想告訴她的應該是這樣的意思吧:假如他生氣,氣到發抖,你就躲開,不然他是會失去理智對你施加暴力的,他會動手打你的。

寧檬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該痛惜。蘇維然真的變瞭,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謙謙少年,他被他的經歷折磨成瞭另一個人。一個表面依然儒雅內心卻被嫉妒侵蝕得病態的人。

寧檬用濕毛巾敷著臉。最近一件一件的事向她壓過來,她被抽完有一瞬間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一片耳鳴中做著有絲分裂。她正把一個崩潰的歇斯底裡的自己從身體裡分裂出去。但是在分裂完成的最後一刻,她冷靜下來瞭。

她不想變成和蘇維然一樣的人,被憤怒蒙蔽理智的人。

現在她徹底冷靜下來瞭。她可以很安靜地回顧與蘇維然在一起的這一年裡的點點滴滴。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吧。

去年這個時候,她對蘇維然說,自己陷入怪圈,想放掉一個人又放不掉。他說願意拉她逃出怪圈。

結果呢?她其實已經從怪圈裡出來瞭,她已經很有決心地把陸既明隔開在怪圈之外瞭。可蘇維然卻覺得她依然呆在怪圈裡,他沒有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願意拉她出來,他隻是讓他的嫉妒醞釀升級,最終演化成瞭暴力。

她是真的願意把自己的選擇堅持下去的。她願意和他奔著結婚去發展去努力。可是當這巴掌在眾目睽睽的咖啡廳揮到她臉上,她真的忍不住要退縮瞭。

她從沒有挨過打。父母一個手指頭都沒碰過她。這是她人生唯一一個耳光,她覺得委屈和恥辱。他的巴掌打散瞭她執行自己所做選擇的決心。

她想她應該和蘇維然兩個人理智地聊一聊,重新審視一下彼此的關系,是不是真的合適。

當天晚上蘇維然打電話給寧檬。他自責,懺悔,無比自棄。他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對寧檬失控。

聽著蘇維然的賭咒,寧檬心裡很悲涼地發現,他現在的樣子和從前財務姐姐傢暴成性的前夫沒什麼兩樣。憤怒就動手,事後就痛悔,什麼樣可怕的誓言都敢安在自己頭上,隻求你相信,他再也不會這樣瞭。

寧檬累瞭。她告訴蘇維然:“學長,請給我三天時間,讓我安靜一下,休息一下。三天後我會聯系你的。”

三天後,寧檬的臉徹底好瞭,她打電話約瞭蘇維然。

她本來想把蘇維然約到咖啡店或者餐館去談。

可是蘇維然堅持要她到自己傢裡,他要親自洗菜做飯,以示賠罪的誠意。

寧檬想或許和他見面以後聊到的事情又會刺激到他,萬一他又失控,公眾場合會很丟臉。她這輩子隻丟那麼一次臉就很夠瞭,不需要再多。

於是她答應瞭蘇維然的提議。

晚上寧檬到瞭蘇維然傢。

她對忙前忙後的蘇維然說:“學長,還是先別忙瞭,我們聊聊天吧。”

蘇維然卻說:“先好好吃完這頓飯,好嗎?吃完我們再聊。”

寧檬猶豫瞭一下,答應瞭。她總是硬不起心。

蘇維然去洗菜,寧檬被留在客廳裡。蘇維然並不需要她幫忙,告訴她:“這個傢你還沒有到處仔細看過,我來做飯,你到處逛逛、看看,熟悉一下吧!”

寧檬心裡一酸。他還對他們的未來飽含期待,可是她卻已經想要退縮瞭。

寧檬退出廚房區,漫無目的地走到偏廳。她的目光被一面墻的開放式水晶櫃吸引。櫃子裡每一格都擺著價值不菲的物品。

寧檬第一眼看到的是蘇維然那塊限量版百達翡麗手表。她越過它,第二眼看到的是一件她很眼熟的物品——那個LV包,那個VR公司為瞭答謝蘇維然心中的紅顏所送的禮物。

那時蘇維然說,她就是他心中那個紅顏,這個包應該是她的。

可是那時她覺得自己當不起這份承載著奢侈品的情意,拒絕瞭。

後來和蘇維然在一起之後,他也提瞭兩次,想要把包送給她,也都被她婉言謝絕瞭。蘇維然以為她清高,隨她去瞭。可其實她拒絕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內心的一種儀式感——她希望她的第一件奢侈品,是用她自己賺到的錢買的,而不是以這種不清不楚的“送禮”方式得到的。

寧檬眼神往下掃,掃過那個包。

然後她看到瞭那串價值不菲的手串,那串蘇維然傢鄉企業的大老板送給他的禮物。

當時蘇維然要把這手串送給她,她擔心這是那老板想讓蘇維然幫忙運作一些不合法的事情所做的饋贈。她拒絕收下這禮物,也讓蘇維然別收。蘇維然見她不高興,於是告訴她,他為瞭讓她高興,已經聽她的話把手串還回去瞭。

後來蘇維然還是被那老板違規發債被告詐騙的事牽扯瞭,被相關部門叫去配合調查。她當時很擔心,而他還寬她的心,表示自己隻是介紹企業老板和發債券商認識而已,什麼事也賴不到他頭上來的。

她信瞭他的話。因為畢竟如果他除瞭牽線搭橋之外,要是真的還參與瞭其他什麼事情,他不會隻配合調查一次之後就完全沒事瞭。

隻是後來他搬傢前,她去他原來租住的傢裡幫他打包行李,無意間又看到瞭這副手串。

結合之前的調查,當時她的心往下一沉。

她手心裡躺著這副手串,她抬頭看向蘇維然,她怕說破太窘,於是用眼神向他詢問:你不是說已經還回去瞭嗎?

——可它怎麼還在呢?是舍不得它的貴重嗎?

面對她的質詢,蘇維然一點窘迫都沒有,他淡定如常的樣子倒把她弄得不知所措瞭。沒想到隻有她一個人在窘。而她是在替他的謊言穿幫而窘。

關於手串,當時蘇維然給她的解釋是:“手串既然收瞭,就真的沒辦法再還回去瞭。可我又想你能開心一點,就告訴你已經還瞭。我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太多辯解什麼,如果你信我,這件事我們就翻篇過去,這手串就讓它永遠壓在箱底。如果你不信我,那我隻能從這22樓跳下去明志瞭。”

那時他們剛剛因為陸既明的事情鬧瞭一場很嚴重的別扭,兩個人說好瞭,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定開誠佈公好好溝通,不再賭氣。

蘇維然對她很誠懇地說:“你說的,我們要開誠佈公,所以我現在對你說的都是實話。我沒有舍不得它的昂貴,隻是現在送它給我的老板正在接受財務調查,我要是趁這節骨眼還回去那就真是說不清瞭,恐怕還得跟著他一起接受調查。”

寧檬當時覺得兩個人剛鬧完別扭,好不容易和好,也就別揪著一件事沒完沒瞭瞭。於是她對還手串的事松瞭口。

可是此後隻要她看見這副手串,嗓子眼就像卡瞭根軟刺一樣,不疼不癢地無比難受。

她把手串放瞭回去,沒瞭興致往下看。她轉身向廚房走,想和蘇維然說,不然就別麻煩瞭,我們還是別等吃完飯瞭直接有什麼說什麼吧。

寧檬快到廚房的時候,聽到蘇維然正在裡面講電話。

她的第一反應是轉身離開,別做偷聽者。腳跟都已經摩擦在地上使著旋轉力瞭,耳朵卻無意中接收到蘇維然正在說的一句話。那句話讓她停瞭下來。

墨菲定律再一次應驗在她的生命裡。

——越是覺得不好的事情,越是會發生。

她剛剛又看到那條手串、剛剛在心頭又湧起不舒服的感覺,這會蘇維然就用他在講的這通電話把讓她不舒服的感覺全都坐實瞭。

蘇維然講的那句使她決定停下不避開的話是這樣的:

——我幫你想辦法把調查搪塞過去瞭,你怎麼也應該有點表示吧?手串?手串作為禮物是挺貴重的,但作為回報就顯得有點寒酸瞭吧?跟你要五個點還多嗎?不多瞭,去掉上下打點的,也沒多少瞭OK?行,反正你看著辦吧,就你那一腦門子官司,不怕後面不接著出事,你要是這麼小氣,再有事也別找我幫忙瞭,我的忙幫起來沒那麼不值錢。

寧檬被這番話釘在原地不能動。

蘇維然跟她說,他一定會做回以前的陽光學長的。他在她面前也似乎一直有心在那麼做著。

可原來,他隻是在她面前在不辭辛苦地假裝著那個陽光學長,為瞭讓她高興。

他也好辛苦啊,他明明就已經變瞭一個人,他明明就再也回不到過去瞭,他明明是張嘴對人要回扣時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五個點不多瞭,好嗎?”。

她愣在那,直到蘇維然走出廚房看到她。

他居然沒慌也沒窘。他真是一個厲害的人。換瞭是她講這樣問人索要回扣的電話被人撞見,她一定會窘得要死的。

可是蘇維然卻隻笑笑,問瞭聲:“你都聽到瞭?”

就像在問“今天過得怎麼樣?”那麼稀松平常。

寧檬簡直要多此一舉地替他窘一窘才能舒服些。

她看著蘇維然,回答:“聽到瞭。”頓瞭頓,她說,“學長,盡管你又會說我辦事方式太死板、太不隨潮流,可是我想,我恐怕真的不能接受你的做事方式。我曾經努力過去接受的,但不行。我們說到底,道不同。”

這一通意外聽到的電話讓寧檬突然悟瞭一些事情。她發現不管再怎麼勸自己,她還是接受不瞭蘇維然的做事方式。之前楊小揚用一通狗肉理論勸她,你不吃狗肉可以,但你別管別人吃不吃——吃回扣這件事你不喜歡,自己可以不做,但你管不著別人是不是這麼做。她當時借著楊小揚的話,仿佛是勸下瞭自己,但其實終究是意難平。

既然意難平,她又何必再讓他們兩個人互相折磨?她答應蘇維然的時候,是把這段戀情看做是在圓青春年少時校園裡一個未能實現的夢。可畢竟他們誰都不是曾經校園裡的那個人瞭,所以這個夢圓到現在,圓得一點都不美好。

是時候該夢醒瞭。

寧檬對蘇維然提瞭分手。

她說,學長,我不能接受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男朋友。我也不能接受你在資本市場的做事方式。我努力想要試著接受過的,但我真的做不到。很抱歉,我真的盡力瞭。我覺得我們現階段的狀態,再在一起無疑是一種互相傷害,所以我想我們,還是分開吧,好嗎。

蘇維然很激動地說不好,他的手抖得握成瞭拳都沒法克制。

寧檬不敢說話瞭。她怕她又刺激得他掄出巴掌。直到他不抖瞭,她心平氣和地,說瞭當初他勸尤琪的那段話。

“學長,你自己說過的,其實分手未必不是好事,早點發現彼此不合適早點散,也是及時止損瞭。不合適早點散瞭不比互相耽誤一輩子青春再散更好嗎?學長,你讓我勸過尤琪,讓她堅強點。那不如我們現在,都堅強一點!”

寧檬眼睛紅瞭,鼻音重瞭。

蘇維然慘慘地笑瞭。

“原來這些話我竟然是給我自己準備的。”

“原來刀子隻有割在自己身上才會知道痛。”

“原來我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原來這些話現在用在我自己身上,這麼叫人難受。”

寧檬從蘇維然傢裡出來時,天色變得渾濁起來。

起風瞭。

風拍在寧檬臉上。

那麼大的風也沒吹幹她臉上流著的淚。

她哭得無聲無息,淚流滿面。

這些眼淚是悼念青春歲月的影子徹底消亡,也是祭奠一顆認真付出過如今又收回的真心。

關於和蘇維然分手的事,寧檬隻在幾天後告訴瞭老寧——不告訴不行,老寧像在耳朵裡安裝瞭專門能讓自己閨女現原形的照妖鏡,他在日常聊天裡聽到寧檬說一切都好四個字時,根據這四個字比平時多瞭個輕微的顫音從而敏銳地判斷出他閨女一定有什麼事不太好。

然後他詐啊詐,就詐出瞭他閨女已經分手這件事。

老寧倒沒有因為閨女已經二十八瞭好不容易處上個對象還黃瞭而感到惋惜,他就說:“別氣餒,接著找,下回正好找個不敢掛你電話的好讓我放心放心!”

老寧還告訴寧檬,他和他偉大的夫人已經搬進新傢瞭,新傢賊大,房間絕對夠多,以後包餃子不會再征用她的房間和書桌。

老寧在電話裡逗寧檬開心:“閨女啊,不是我跟你吹牛,這新傢,老好瞭!你要是因為對象黃瞭心裡難受就請假回傢住幾天哈,順便試試廁所隔音效果怎麼樣,檢驗一下我和你媽挑的房子符合不符合你提出的要求!”

寧檬終於被老爸逗樂瞭。她為有老寧這樣好朋友一樣的有趣老爸感到驕傲。

她小時候傢裡困難過一陣子,但她從來都不羨慕別的小朋友傢裡有錢,反而她覺得別的小朋友們都應該羨慕她有一個能跟她做朋友的好玩老爸。

雖然這個老爸不好玩的時候很擰巴……

除瞭老爸之外,分手的事寧檬沒再對別人提起過。

或許人們總是想把傷心事藏起來,不願多言。世態涼薄人心浮誇的當下,把自己的傷心扒開給別人看,換不來感同身受和真心慰藉,那隻會成為別人飯後的娛樂談資以及烘托別人幸福的活該悲劇。

所以難過也不能展露在人前,因為沒有幾個人是真的同情。

寧檬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尤琪。尤琪最近遭受瞭太多事,她不想用自己分手的壞消息又勾起尤琪正在努力消化的分手傷感。

四月一號,寧檬收到一條蘇維然發過來的信息:我們能不能把分手那一天撤回?

寧檬有點眼底發酸。

世上有那麼多人會選擇在一個說謊無罪的日子講心裡話,為的就是給自己再保留一份被拒絕後的自尊。

寧檬幫蘇維然守護瞭一下他的這份自尊,四月一號當天她沒有回蘇維然信息。

她怕回誠實的“不能”,會給蘇維然愚人節的幻想——會讓他以為這是一句反話。

而她更不能回“能”,然後告訴蘇維然愚人節說的話要反著聽。

她等到第二天才把信息回瞭過去。

她說:學長,都過去瞭。我們都向前看吧,好嗎?

一分鐘後,蘇維然又發來信息問:如果你不喜歡的那些事,我全部都改掉,我還有機會嗎?

寧檬沒有再回信息。她又酸瞭眼睛。

她知道蘇維然是真心地想改,可她也知道蘇維然是真的改不掉的瞭。

因為這兩個知道,她心裡益發難過。

過瞭一會蘇維然又發來一條信息。他說:好吧寧檬,你不信我能改掉,對嗎?那麼給我一點時間好嗎?這段時間裡,請你,一定不要找其他的男朋友,可以嗎?答應我,不然我會瘋掉的!

寧檬看到蘇維然在句末用瞭一個感嘆號。他從不輕易用這個感情濃烈的標點符號去破壞他的自持冷靜。於是透過這個標點符號她仿佛已經親眼看到他真的快要瘋掉的發抖樣子。

寧檬想瞭想。短時間內,她的確再沒辦法迅速接受另外一段感情。經過和蘇維然這一段,再旁觀瞭尤琪和何嶽巒那一段,她現在對愛情這兩個字,已經再沒有瞭少女心和旖旎的期待,隻剩下瞭灰心與懼怕。

女人有個好事業比有個好男人要可靠得多瞭,這是她當下一刻最強烈的想法。畢竟好事業不會傷害自己,可好男人轉個臉就可以變成壞男人瞭。

寧檬想瞭想後,給蘇維然回瞭條信息,隻一個字:好。

在眾多煩心事中,讓寧檬比較開心的一件事是,尤琪最近一段時間恢復得很好,她找到瞭自己想幹和能幹的事——她在向一名攝影傢認真前進著。

她又努力變回從前的傻大姐瞭,嘻嘻哈哈的,漸漸恢復瞭和寧檬在微信上抬杠的能力。

她經常給寧檬發她和安中為對方拍的照片,和安中在三人群裡互相拆臺對方拍的照片是世界第一難看。尤琪嗆安中,說自己明明那麼美,卻被不是直男的人硬給拍醜瞭,可見不是直男的人也不一定有審美。安中就和她在小群裡鬥嘴抬杠。

寧檬看著安中拍的照片裡又會笑的尤琪,居然有點想哭。

她想謝謝老天爺,能讓尤琪盡早從何嶽巒的大坑裡走出來。

這期間安中聯系寧檬,給她匯報瞭一個好消息。

安中說之前他把尤琪在學習班時拍攝的一幅作業照片隨手拿去投瞭稿。說隨手是因為那次攝影比賽規模很隆重,以往獲獎的都得是業界大手子。像尤琪安中這樣的小蝦米,不過就是重在參與增大點獲獎比率的分母。

同期攝影班裡誰也沒敢幻想過有人能得個什麼獎。

結果安中激動地告訴寧檬:“尤琪她居然得瞭全國二等獎!她居然是全國二等獎啊我靠!我特意翻瞭一遍評審委員會名單看有沒有姓尤的人是不是她傢有親戚照顧她,結果,沒有!!!尤琪,牛逼!!!寧檬我跟你說,現在有雜志社有意聘請尤琪做旅遊拍攝記者呢!”

寧檬高興得差點淚崩。

情場失意倒下去的尤琪,在職場和人生場上,漸漸站起來瞭!

幾天後尤琪告訴寧檬,她接受瞭雜志社的聘請,已經正式簽約成為他們的攝影記者。

而她入職後的第一個工作,就是去貴州原生態的大山裡采風。

寧檬不放心尤琪自己去貴州,畢竟她以前是一個在飛行旅途中連托運行李和取行李都從不必沾手操心的人。現在她一下就要去那麼原生態的大山裡,寧檬說什麼都不放心。

她讓尤琪先接一下附近城市的采風工作,不肯放尤琪走遠。

尤琪笑瞭,說瞭一番話。從那番話裡寧檬才知道,她以前覺得尤琪已經把何嶽巒放下瞭是個錯覺。其實遠遠還沒有的。

想想也是,她自己和蘇維然分手,到現在她也還有點難過著,尤琪跟瞭何嶽巒那麼多年,又怎麼可能說放下就徹底放下瞭。

她們都在努力放下的途中,她離放下的終點很近,再過一陣子,她就能從分手的失意中走出來瞭。可是尤琪距離放下的終點,路途還很漫長、很漫長,或許一路上還要擦破些血肉,到終點時才能夠脫胎換骨。

尤琪告訴寧檬的那番話是:“我真的得離開這,越遠越好。再過一陣子他孩子就要出生瞭,我不想想起這件事,我不想有一天出門時意外撞見他們一傢三口共享天倫之樂。檬檬,讓我去采風吧,別擔心我,安中會陪我一起去,我們倆搭伴。最近是他男朋友的祭日,他也得出去走走,不然他的抑鬱癥就得復發瞭。安中他是個遊俠,走過很多地方的,我們兩姐妹搭伴,你一切放心!到時看我給你拍點好東西回來!”

安中也對寧檬拍胸脯拍到快吐血地保證:“我最近都沒接劇本,就是也想出去走一走、拍拍照。寧檬你放心,有我陪著尤琪,我們倆絕代雙驕肯定一點事都沒有!”

寧檬接受瞭這番吐血保證,終於對尤琪去貴州采風放行。

寧檬送尤琪去機場的當天,天很陰,陰到她幾乎認為航班得取消。結果她的願望沒能成真,那趟平時磨磨蹭蹭的航班當天氣人得連延誤都沒有。

尤琪臨過安檢前很鄭重很認真地對寧檬說:“檬檬,我知道我等下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生氣,可我還是要說的。他最終對我不仁,但我不想對他不義。我畢竟跟他好瞭這麼多年,這麼多年裡他養著我寵著我,其實對我也是不錯的。檬檬,我知道你恨他,但我其實不恨的。所以,我們和他就這樣一刀兩斷互不相幹吧,你別想著給他下絆子幫我解氣什麼的,一則你的道行還太淺,你絆不倒他還容易把自己弄得栽跟頭。再則我也不需要你這麼做。真的,我不恨他,我就這麼慢慢忘瞭他,挺好的!所以檬檬,答應我,別和他較勁,別為我出氣,你專心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好嗎?”

寧檬憋著一股勁,不情不願地說瞭聲“好的”。為瞭讓尤琪出發得安心,她做瞭半天心裡建設,終於能心平氣和地說:“既然你不讓我絆他,那我就把腿收回來好瞭。反正你說得也對,我的小細腿現在想絆也絆不動他,還容易被他給別折瞭。”等她的腿再粗一點,再結實一點,她一定會考慮怎麼下腿能最有效絆倒何嶽巒的。到時如果尤琪不喜歡,那就不讓她知道好瞭。

聽瞭寧檬的保證,尤琪笑起來。寧檬覺得又會笑的尤琪真是好看。

要過安檢瞭,寧檬拉住安中的手直想給他跪下磕頭,爭分奪秒做最後的叮嚀:“安中,拜托你一定幫我照顧好她,有什麼事趕緊給我打電話,缺錢的話你們就直接登陸我的支付寶自己轉賬,我怕你們等我回信會延時不及時,我的賬戶密碼是……”

安中說瞭一百多個知道瞭知道瞭之後幾乎是帶著尤琪逃進安檢通道的。

寧檬看著尤琪轉身沖自己笑著揮手說快回去吧我要出去工作賺錢瞭,那一瞬間她竟有種自己養的女兒終於長大瞭的揪心和感動。

進入四月的北京,溫度一天暖過一天,人身上的衣服一件比一件穿不住。眨眼間又到瞭你穿著厚棉衣我穿著薄襯衫我們在地鐵裡迎面遇見後互相在心裡叫一聲對方傻逼的時候。

這一天穿著薄襯衫的寧檬,在地鐵裡遇到瞭一個還在穿著棉外衣的熟人傻逼。

寧檬看著迎面遇到的陸既明,驚呆瞭,一連發瞭三問:

“你車呢?”

“你怎麼還穿得這麼厚?”

“你怎麼瘦成這樣??”

陸既明臉頰都塌陷進去瞭。

塌陷的臉頰讓他笑一笑就會浮現出憔悴的法令紋。

“車開夠瞭,賣瞭。對瞭,過兩天我可能要搬傢瞭。”

“虛,不穿棉外套冷。”

“厭食,不想吃飯。”

陸既明給瞭三連答。這三連答一個比一個叫人心裡難受。

這是他一路上給的最痛快的回話,剩下的行程裡,他始終一言不發。

寧檬對他的狀態隱隱擔憂。

中午午休時,楊小揚下樓來找寧檬說話。

寧檬就順便問瞭她兩句“你們陸總怎麼瞭?”、“最近他怎麼變成這樣瞭?”,楊小揚立刻變得有點泫然欲泣。

她告訴寧檬:“阿檬,現在整個公司都好壓抑,之前大傢還覺得願望終於成真瞭真好呀,陸總不吼人不噴火瞭,可是現在我們都巴不得他接著吼接著噴!他現在這樣真的是,太死氣沉沉瞭!”

寧檬聽得心情沉重。那是她初入社會就職的公司,那是帶給她職場啟蒙的老板。

寧檬抽瞭張紙巾給楊小揚擤鼻子。

楊小揚繼續:“陸總已經再不過問欽和方面的事情瞭,不管他們後續是垂死掙紮再想辦法自救一下,還是認命地接受雙勛仁寧的要約收購。老陸總一倒下,陸總的心態就徹底崩瞭,這些就都與他無關瞭!現在他爸躺在那還有口氣,他也就還沒瘋,我們真擔心萬一哪天老陸總那口氣續不上瞭,陸總他就真瘋瞭……”

楊小揚最後使勁一擤鼻子:“最近好多人都辭職瞭,再這麼下去,既明資本就完蛋瞭!阿檬啊,你有時間的話上樓來開導開導陸總吧,他也就能聽一聽你的話瞭!”

寧檬第二天就上樓去看望瞭陸既明。

最近她一直忙著尤琪的事,已經好久沒有踏足既明資本瞭。眼下一上來她就發現公司裡起瞭很大的變化,人少瞭不少,好多工位都空瞭,公司到處都漂浮著蕭條的氣息。三年前她在這裡做秘書時過道裡總是人來人往的欣欣向榮勁兒,徹底沒有瞭。現在這裡隻透著一股死氣沉沉。

寧檬在去往總裁辦的路上,吃驚地發現項目部頂梁柱任總任成功的辦公室人走屋空瞭。

她路過楊小揚的工位時問楊小揚:“任總呢?”

楊小揚癟著嘴答:“任總辭職瞭!”

寧檬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啊?”

楊小揚說:“我也不太清楚,我問任總,他就模棱兩可地說,我要是能找著下傢,我也辭職走人的好!”

寧檬心裡一片淒涼。陸既明已經讓跟著他幹的人沒有信心瞭。

她敲門進瞭陸既明的辦公室。

剛進瞭屋她就不由一愣。

冬天都不肯開空調的陸既明,在四月天裡居然開著暖風。寧檬鼻頭一酸,差點從眼睛裡沖出點水分來。

坐在皮椅子裡的陸既明,居然一下巴的鐵青色。須茬從他下巴皮膚拱出來,肆無忌憚地野蠻生長,讓他看起來像個住瞭一夜橋底的流浪漢。

寧檬不忍心再看下去。他曾是那麼註重儀容的人,上班前連根頭發絲該向左偏好看還是向右偏更好看都要費好些心思的,現在卻連這滿臉的須茬都不在意瞭。

寧檬從那流浪漢一般的下巴上挪開瞭眼,問陸既明:“挫折總會遇到的,可你怎麼也不至於一蹶不振成這個樣子吧?”

陸既明扯動一下嘴角:“不至於嗎?他可是我爸爸。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和他說說話聊聊天,他就那麼躺在那瞭。”

寧檬聽出瞭他心裡的遺憾和疼痛,她跟著一起辛酸不已。

她懂陸既明此刻的心情。他從小缺少父親陪伴,長大後較著勁地和父親拉開界限,無論工作還是生活,都較勁兒地表現出一副你看我其實也不需要你陪伴的架勢。可人都是缺什麼就拼命掩飾什麼的,他其實比任何一個人都盼著和父親享受天倫之樂的日子。他以為那樣的日子,不著急的,先較著勁解解氣再說。可是誰能知道一夕之間他就再也沒有得到那種快樂的機會瞭。

寧檬不知道她該怎樣勸導陸既明瞭。

最後她隻好說:“如果你後悔,就使勁後悔使勁發泄吧,別憋著。可別後悔沒完發泄太久,你的員工們還得靠著你吃飯。”

陸既明眼睛紅瞭。他仰起頭,把不想流出來的那東西倒流回身體裡。他仰著頭對寧檬說:“所有人都告訴我我得克制,我是男人,我不能太放任自己難過。隻有你不。謝謝!”

寧檬有點心疼這個三十歲才真正開始長大的男人。

她能那樣說,不是她比別人智慧,是因為她感同身受。假如難過,那就發泄,那就痛哭。克制隻是為悲傷做瞭一個暫時盛放它的器皿。悲傷越積越多後,器皿終會不堪重負爆掉的。那時再也別想能自我克制什麼瞭。那時人就走向絕境瞭。

要麼會瘋掉、要麼會把自己殺掉的絕境。

“我走瞭,你痛快地哭一下吧,別憋著瞭,男人偶爾哭一哭,也不丟人的。”

寧檬起身走瞭,把釋放的空間留給瞭陸既明。

進入四月中下旬,天氣越來越暖和。寧檬的心情也隨著天氣一點點回暖起來。

尤琪現在看起來挺好的,她走到每個地方都會讓安中給她在自然景觀前拍照,然後把照片發到寧檬手機上。

寧檬看著一個個壯觀瑰麗的自然景點,再看看尤琪燦爛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有點酸楚。

那笑容再也不是一無所知的純粹的笑,那笑容已經經歷過人生的大悲大慟。

寧檬看瞭會照片,退出對話框,點開財經新聞。

一條新聞標題醒目地沖進她眼睛裡,毫無征兆地撞瞭一下她的神經。

“來來貸疑似資金鏈斷裂,P2P平臺再現兌付危機”。

寧檬耳朵裡嗡的一聲。

她想起幾天前和陸既明在地鐵相遇時的對話。

——你車呢?

——車開夠瞭,賣瞭。對瞭,過兩天我可能要搬傢瞭。

寧檬從耳朵裡聽到瞭自己一下快過一下、一聲重過一聲的心跳。

所以,他是遇到瞭什麼難題,缺錢到把車和房子都賣瞭嗎?!

陸既明垮瞭,垮得如一夕之間大廈驟傾。

在寧檬看到陸既明的P2P平臺出現兌付危機的新聞後,從那天開始,她就再沒有見到過陸既明。

此後她目睹瞭陸既明一手建立的既明資本如何轟然傾塌——

人員散瞭,公司空瞭,一波波人來商討債務未果後,又一波波嘆氣地鎩羽而歸。

看著滿室狼藉,寧檬心如刀剜。這是她最初成長的地方,曾經那麼繁榮昌盛,那麼實力強勁,如今卻滿目瘡痍,一地破敗。

楊小揚是最後一個離開已經破敗的既明資本的。她站在滿地的廢文件裡,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哭。終於收拾好瞭,她哭得撕心裂肺地問寧檬:“阿檬,為什麼會這樣啊?為什麼會這樣!陸總明明說這個難關我們可以挺過去的,隻要他投的那兩隻定增股票的錢回來瞭,就可以的!可是為什麼那兩隻股票那麼不爭氣啊?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在這裡工作到退休養老的,我再也不用吃北漂的苦瞭,可是怎麼一下就變成這樣瞭呢?我沒辦法相信啊阿檬!你走瞭,任總走瞭,人全都走瞭,現在連公司都垮瞭,就留下我接著北漂,人活著怎麼就這麼難啊!”

寧檬鼻頭酸得嗆眼。她告訴楊小揚別難過,實在沒去處就來找她,她會給她找份活幹。

公司垮瞭,員工們都很可憐,一下就這麼失業瞭。可寧檬覺得現在更可憐的,是陸既明。他父親病危,公司又垮瞭,這雙重打擊對他同時壓下去,真不知道他扛不扛得住。

別人是從北漂變回北漂,從零出發又回到零,不過是沒輸沒贏,大不瞭重頭再來。可陸既明卻是從總裁跌成瞭窮光蛋,從一百跌到零、跌到負。在這樣的落差裡他跌沒瞭所有,不知道還能不能挺得住。

寧檬很擔心現在一無所有、從100的金字塔尖跌下來到0的塔底的陸既明,會不會想不開。

她很想聯系一下陸既明,看看他怎麼樣瞭,但無論她撥號等待瞭多麼久,電話都無人接聽。之後再打過去提示音幹脆變成瞭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而她發過去的信息也是同樣的待遇,條條石沉大海般,杳無回音。

寧檬對門的房子也已經易瞭主,易得悄無聲息,讓人無知無覺。等寧檬知道的時候,問來收拾房子的新主人,房子舊主去哪裡瞭?得到的答案是他們也不清楚,他們隻知道房主急需用錢,才把房子賣給瞭他們。

寧檬最後給曾宇航打瞭通電話,終於從他那裡聽到瞭陸既明的消息。

寧檬和曾宇航約在瞭曾宇航住處附近的咖啡廳見瞭個面。

這是曾宇航提出的,他說希望能把最近發生的事和寧檬聊一聊,因為他覺得寧檬遇事冷靜,腦子活絡,他希望寧檬能幫他想一想後面該怎麼安置陸既明,該怎麼讓他振作起來。曾宇航告訴寧檬,陸既明現在正由他看著,目前應該還不會有什麼事。不過老陸倒瞭,公司又垮瞭,這兩件事對他造成的打擊真的是巨大的。

曾宇航按照時間線,把陸既明陡然敗落的前因後果,從頭講給寧檬聽。

“你知道明明親自下場替他爸在二級市場吸瞭2%的籌碼吧?”曾宇航以這樣一個問題開啟瞭所有事情的序幕。

寧檬點點頭。陸既明和他說過這件事。

“那你有沒有想過,購買2%欽和股份對應的十位數資金,明明是從哪裡搞來的?”

寧檬的心晃蕩蕩地用力一墜。

所以,最初是從這裡開始,出現瞭問題嗎?

曾宇航告訴寧檬,去年10月,陸既明下場開始吸籌。由於他是陸天行的兒子,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就由曾宇航代他出面。至於吸籌的具體操作過程,陸既明都是安排好瞭的。

“他當時說他會張羅一部分錢,以我的名義出,銀行再配資一部分,湊到十位數的資金差不多是可以的。然後通過他聯系好的機構發個資管計劃,到二級市場去收2%的欽和股份。”曾宇航把當初陸既明吸籌的操作方法告訴給寧檬。

“我問過他,就算去掉銀行配資的部分,他要張羅的那部分錢也不是筆小數目,他能搞定嗎。

“他當時很有信心地跟我說,錢的問題放心交給他去運作,沒問題的。

“他當時明明說瞭句:雖然有點兇險,但他也是準備瞭後手的,應該沒什麼問題。目前就先這麼著,後面咱們再走一步看一步。”

曾宇航臉上浮現出滿滿的懊悔與自責:“我當時就應該從他這句話裡聽出他要鋌而走險的!我真是太大意瞭,聽到他說有後招後就沒再多問瞭!”

寧檬顧不上他的自責,抓住關鍵問題問:“所以他的錢,到底是怎麼搞到的?”聯想著陸既明垮臺的源頭,她的心重重一沉,她大膽地推測著,“他挪用瞭P2P那邊的資金?!”

曾宇航看著她,凝重地點點頭。

曾宇航說:“寧檬你知道嗎,去年10月明明的P2P平臺募集瞭一筆資金,六個月期限,利率很高。他就是違規挪用瞭這筆錢,去做瞭資管計劃的劣後!你說他平時那麼守規矩的一個人,居然都敢這麼幹瞭,他是不是為瞭他爸豁出去瞭?”

曾宇航還告訴寧檬,陸既明挪用那筆錢的時候,還有一個月,他的兩個定增項目投資期就到瞭——這就是他所說的他的後招瞭。他本來是計劃投資定增的錢連本帶利收回後,再加上把從二級市場收購的2%欽和股份質押給銀行得到的一筆質押款,這兩筆錢就能把挪用P2P的資金窟窿堵上瞭。

可他的後招出現瞭意外。那兩隻定增股股價突然大跌,他於是決定等等再退出。結果這一等又等壞瞭,還不如之前及時止損,能收回多少是多少的好。這一等,股價越等越跌,跌到他在這兩隻股上,血本無歸不說,還欠上瞭銀行的利息。

那段時間,他既要操心他爸的事情,又要處理兩隻股票的事情。他熬掉瞭不少心血,他小時候那遇到重壓時吃不下飯的毛病都犯瞭——他不管吃什麼,吃瞭就吐。

寧檬聽到這裡,心裡酸得發苦。她終於明白瞭,為什麼陸既明的身體會一下子虛成瞭那個樣子。

曾宇航說:“後來我們和其他幾個投資那兩隻定增股的機構通瞭氣,知道原來是有人在故意砸盤,應該是一個叫Jason王的人和一傢機構合夥搞的鬼!”

寧檬聽到Jason王這個名字後,心狠狠一跳,再重重一落。

又是他。

所以砸盤的事,一定也和何嶽巒有關系瞭!

寧檬握緊瞭拳,脊背發涼。

他們太狠瞭!為瞭達成自己的目的,居然可以這樣不顧一切地趕盡殺絕。

寧檬已經快速想明白瞭Jason王、何嶽巒、以及彩凰資本老板靳海洋他們這麼幹的原因瞭——他們應該是在某次聚會上,一邊喝著酒,一邊談笑風生,甚至每個人都軟玉溫香抱滿懷地商量好瞭該怎麼去砸那兩隻股,該怎樣斷掉陸既明後路,不讓他有任何機會能幫他爹翻身或者出頭。最好能趁著這機會順便讓陸既明一個跟頭栽到死,這樣斬草除根瞭,大傢也就都好放心瞭。

他們那麼觥籌交錯談笑風生著,酒與笑中落下的卻是一柄柄殺人不見血的刀。

“等我查出來Jason王和那個機構老板是誰,老子一定提刀去砍死他們!”曾宇航咬牙切齒地發誓說。

因為他這句話,寧檬把彩凰資本四個字吞進瞭肚子。

她決定先不要說瞭,萬一陸既明和曾宇航真的提刀去砍人,便宜的還是那些壞人。

她岔開曾宇航的殺氣,讓他接著說,說後面P2P平臺的事。

曾宇航說:“後面就是,今年四月到瞭,P2P那邊的資金該兌付本息瞭,可是明明一時拿不出那麼多本金和利息。本來事情也許還有轉機,他可以操作一下的,比如問別的機構借借錢貸貸款什麼的。可是不知道哪個王八蛋把他來來貸兌付遇到困難的事加油添醋捅給瞭媒體,這可就真壞瞭菜瞭!銀行機構哪裡都不借錢給他瞭!最後他不得已,質押瞭欽和2%的股票,但那些錢是不夠的;他就又賣瞭別墅,賣瞭你對面那套房子,賣瞭車,拿出來老陸的錢,又拖垮瞭既明資本,才填平瞭P2P那邊的窟窿。可是那邊是填上瞭,既明資本卻垮瞭,他現在身無分文不說,還欠著銀行和機構一屁股利息!”

寧檬聽到最後聽懂瞭曾宇航的意思瞭。

陸既明,傾傢蕩產,身無分文,無傢可歸。

她忽然鼻子一酸,差點忍不住讓奇怪的東西從眼睛裡流出來。

他怎麼可以一下子變得這樣慘。他是個坐在企業食堂座椅上都需要她為他鋪好面巾紙的金貴人兒,他怎麼可以這樣慘。

寧檬問曾宇航:“為什麼不找人幫幫忙借點錢度過難關?為什麼眼睜睜就拖垮瞭既明資本?”

曾宇航滿臉悲愴:“寧檬,記得嗎,自打那次他懷疑別人吸,大鬧一回,把大傢鬧得都被警察拉去驗瞭尿且還有個哥們真的是陽性,從那時起,大傢就都跟他絕交瞭。這一兩年大傢夥和他早就散瞭交情沒瞭聯系,到現在他出事,全都躲得遠遠的看熱鬧,沒人願意站出來幫忙。我和小恬恬倒是願意出錢幫他,可我們的錢,是杯水車薪啊!”

所以陸既明,就這樣一無所有瞭。既明資本,就這樣垮瞭。

寧檬仔細一想後,苦笑一下否定瞭自己的結論。

不,現在的陸既明不是一無所有的,他還有一屁股的債。

寧檬和曾宇航聊完來龍去脈,兩個人心情都很沉重。曾宇航對寧檬說:“我跟你說這些,是想讓你有時間的時候,能來開導開導明明,他現在的狀態,真的讓人很擔心!現在可能也隻有你的話,他還能聽一聽瞭!”

寧檬苦笑搖頭:“我哪有那麼大能量,他連我電話都不接的。”

曾宇航連忙解釋:“他不是不接你電話,他是把他手機摔瞭,摔壞瞭,按不瞭接聽鍵……他看見是你打的電話,想接聽卻幹按接聽鍵按不動,等你把電話掛斷之後,他一躁狂就直接把手機摔成渣瞭……”

寧檬:“……”怪不得後來她再打就提示關機瞭。

這麼悲愴的時刻,寧檬居然在無語中覺得有一絲好笑。

寧檬說:“那我明天就去看看他吧。”

曾宇航求之不得,直說好的。

兩個人就此告別,約定第二天上午十點,寧檬到曾宇航傢拜訪。

晚上一整夜寧檬都睡得不太好,眼皮跳來跳去,不管她是揉是按都無法讓神經末梢變得消停。

第二天一早寧檬頂著黑眼圈去洗漱的時候,意外接到曾宇航的電話。

她納悶曾宇航怎麼來電來得這麼早,他們約好瞭十點見的,可現在才七點還不到。

她接通電話。

曾宇航急促的說話聲加快瞭她眼皮跳動的頻率。

“寧檬,不好瞭!凌晨四點多的時候醫院來瞭通知,老陸停止呼吸瞭!我和明明趕到瞭醫院,然後他現在,人不見瞭!!”

寧檬腦子裡伴隨嗡的一聲,很空白很無知覺地懵瞭。

他垮瞭,他欠瞭一屁股債。這就夠給他打擊讓他萎靡不振瞭。

而現在,他的父親,去世瞭。

這將是壓斷他脊背讓他覺得這個世界再生無可戀的最後一根稻草!!

寧檬覺得天旋地轉,她從洗漱間的鏡子裡看到自己臉上的血色已經褪盡。

她抓著墻壁穩住自己,對曾宇航說:“快!快找到他!一定要快!晚一點他容易鉆牛角尖!”

《請叫我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