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講臺上,教船舶的張老師正繪聲繪色地講課,說到興起的時候還伴隨著一些個性化的動作,比如蘭花指什麼的。韓笑曾統計過,張老師最多的一次在一節課上比畫瞭十四個蘭花指,至今沒有其他老師能刷新紀錄。

“同學們,你們有誰做過船模?”張老師問。隻有零星的幾個人舉手。

張老師擺擺手:“我們學院走出瞭船舶工業的奠基人李顯出,走出瞭趙志齊,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動手能力強,都參加過船模大賽,為學院贏得瞭榮譽。所以,歡迎同學們加入,讓我們一起為學校貢獻一份力量。”

他說得慷慨激昂,下面卻隻有零星的回應。

周蕙撐著頭望向窗外——重慶漫長的夏天過去之後就進入瞭深秋,偶爾還帶著冬天的寒意。與河北不同的是,這裡的樹木依然蔥綠。這也是她喜歡這個城市的原因。

現在唯一不適應的隻是夏天之後這突如其來的寒冷。

有個段子說,重慶的冬天和夏天很相愛,它們為瞭能在一起,打敗瞭春天和秋天,使得重慶隻有冬、夏兩個季節。

同學們在服裝有變化的同時座位也有瞭改變,從同性組合變為男女組合,背影裡透著親密。

熬過瞭黎明前,熟悉瞭甲方乙方,也就到瞭大學生活最核心的環節——風花雪月。

他們迅速分為兩類人:一種以超音速進入熱戀期,一種在頑強地等待時機。

宋小川和胖安寧在一起瞭。經常能看到他們兩人在教室後面一起坐著,宋小川悄悄地給胖安寧喂塊糖,胖安寧瞇著眼睛甜蜜地享受。

胡風在用數字拼出蔡老師的畫像時,周蕙看到後吃瞭一驚。但也僅僅是吃瞭一驚。

馮松成瞭朱婷的忠實追求者,常常見他對朱婷欲言又止。有一次他端著自己親手做的小面準備送給朱婷,卻發現她正和另一個帥哥親密,他的玻璃心立馬兒碎瞭一地。

李九溪也戀愛瞭,男友是別的系的。兩個人都是外向性格,經常會看到他們歡快地走在林蔭道上。

徐婷婷和一個面相誠懇的男生在一起瞭。兩人最喜歡四目深情相對。

周蕙一次路過長椅的時候看到他們,他們對望著,手中的甜筒全化瞭流在地上,兩人竟渾然不覺。

王勁輝還是那個樣子,不是在寫情書就是在構思情書,再不然就是在燒情書。

那些被《小鎮姑娘》擊中的女生們大都退而求其次地選擇瞭第二志願。

隻有周蕙一直沒有放棄過。當然……也沒表白過。她在等。

她想,總有一天,“阿拉蕾”會走進“忍者神龜”心裡。

因為女生們退出“王勁輝爭奪戰”,遊泳館的人漸漸少瞭,常常隻見到王勁輝在那兒遊泳,而周蕙則在一旁幫助管理員打掃遊泳館的地面衛生。

臨近期末,大傢都在忙著對付考試,遊泳館卻熱鬧起來。在周蕙打掃的時候,總有同學爭著來幫忙打掃。學霸在考試之前總是格外受歡迎。

離開遊泳館,周蕙提著水壺回宿舍,看到復印店門口圍著些同學,門口貼著大字:“不縮印,沒有為什麼”。大傢都在議論,時不時還傳出一兩句哀號。

馮松和李九溪看到周蕙,立刻像狗腿子一樣迎瞭上來,搶著幫她拎水壺,並央求考試時坐在周蕙旁邊。

周蕙拿著水壺避開兩人伸過來的手,笑瞇瞇地說:“不作弊,沒有為什麼。”

校園的角落裡傳來馮松的哀號:“卿本佳人,奈何絕情?”

在哀號和埋頭苦讀中,學子們終於迎來瞭大學生涯第一個期末考試。監考的張老師表情嚴肅地來回巡視著,外凸的雙眼甚是嚇人。

安靜的考場上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為瞭不掛科,為瞭不補考,他們使出瞭渾身解數與監考老師“鬥智鬥勇”。

馮松坐在桌前,手中的筆看似在卷子上寫答案,實際隻是糊弄老師的“障眼法”,屁股早就坐不住瞭,另一隻手上上下下,想把小抄本拿出來又擔心被老師看到,眼睛不停瞟向張老師。老師抬手撓瞭一下腦袋,他嚇得趕緊把小抄本藏起來,見沒有後續動作,又悄悄拿出來……如此反復幾次,手上上下下,掌心和額頭都是汗,卻還是一個字都沒抄到。作弊真是一個體力活,比跑八百米還累。

朱婷穿著裙子,趁老師不備偷偷把裙子往上拉,悄悄偷窺寫在大腿上的公式。一旁的男生眼睛都看斜瞭。

韓笑看起來老老實實答題,真正的玄機藏在他耳後的頭發中,裡面很隱秘地藏瞭一根線,被耳後的創可貼掩飾著,線延伸到褲兜裡,手指輕按超薄Walkman,耳機裡放著“馬列題”。

王勁輝咳嗽著,胡風會意地抬起腳,他的鞋底藏著答案。因為字太小,距離他稍遠的王勁輝看不清。胡風答得差不多瞭,幹脆將一隻鞋扔給瞭王勁輝。扔鞋的過程那叫一個行雲流水,鞋子嗖地飛到王勁輝面前,連聲響都不帶有的。

大傢交卷,抄得不亦樂乎的王勁輝心情很是放松,不由得哼起瞭歌。正在講臺上整理卷子的張老師還抬頭看瞭他一眼。周蕙在王勁輝身後交卷,低頭時看到他腳上粘著的紙,好心提醒說:“王勁輝,你鞋上粘著紙。”

王勁輝的身體僵住瞭。他像機器人一樣轉過頭,假裝無所謂地說:“沒事兒,多謝提醒啊。”心裡卻恨死瞭這個“阿拉蕾”。他轉頭看瞭張老師一眼,心裡打著鼓,張老師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想逃已經逃不掉瞭。

那張紙因為王勁輝的再次抬腳掉在瞭地上,張老師彎腰撿起紙片,臉色鐵青:“你過來!”

王勁輝瞬間覺得天旋地轉。走過周蕙身邊時,他低聲說:“阿拉蕾你真夠晦氣的!遇見你我就倒黴!”他前後兩次被抓都是因為這個女生。他覺得她簡直是個魔咒。

那時他還不知道,這個“魔咒”纏繞他不止大學四年,而是大半生。

船舶系辦公室。王勁輝、胡風、馮松、韓笑排成一排站在蔡老師面前,一個個都是低頭認錯的悔過少年模樣。蔡老師被氣得夠嗆,手指點在他們眼前:“你們可真是給我長臉啊!”

“胡風,你沒作弊,你來做啥子?”蔡老師問。

“我為他們的幼稚行為表示痛心。”胡風說。

“你們……”蔡老師聽他這麼說,哭笑不得。她把手伸到韓笑面前:“拿出來吧。”韓笑把Walkman放到蔡老師手中。按下按鍵,他一板一眼讀答案的聲音讓辦公室的其他老師笑出聲來。

蔡老師說:“音色不錯啊,自作聰明!你們能不能把心思用到正路上?”

韓笑嬉皮笑臉地說:“蔡老師,這個送您瞭。”

蔡老師:“少來!你們等著補考吧!過年有事兒幹瞭你們!”

大學三件事:防火、防盜、防補考。分不在高,及格就行。為瞭及格,每年都有學子在作弊被抓的道路上前仆後繼。

走出辦公室,馮松拍瞭拍王勁輝的肩膀:“再接再厲噻。”幾人交換瞭一下眼神,哈哈大笑。

期末考試過後就是寒假。

1999年是20世紀最後一個平年。這一年發生瞭很多事——歐洲單一貨幣(歐元)在歐盟十一國正式成立;巴西金融危機,貨幣貶值,引發全球金融風暴;印度和巴基斯坦發生為期一個月的武裝沖突;世界人口突破60億……也有人預言這一年會是世界末日,人類會在這一年滅亡……所有師生在禮堂一起倒計時、一起跨年。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迎來世界末日——地球依舊在轉動,而他們依舊活在那裡,延續著自己的悲歡離合。

1999年就這麼過去瞭。周蕙曾多次想象2000年會是什麼樣子,世界會是什麼樣子,他們大傢是什麼樣子……然而一切都沒有變。這一刻就這麼悄然而過瞭——該來的都沒有來,龜還是那隻龜。

1999年就這麼過去瞭。王勁輝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空,他想見到顧曉燕當面問一句:“顧曉燕,你好嗎?”卻又有些害怕相遇。他想告訴她:“我在思念你的同時卻總被阿拉蕾的大波吸引。”

1999年就這麼過去瞭。馮松還是沒有追到朱婷。他在對其他女生示好的時候總會被噴一句“去死”。

《既然青春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