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重慶交大1999級船舶制造專業的學生畢業。
實習過後是短暫的重逢。之後,他們就要各奔東西。
熙熙攘攘的食堂裡,王勁輝、韓笑等幾百個學生穿著學士服,拿著飯盒正排隊打飯,那陣勢嚇壞瞭還沒升大二的新生們。
“是不是食堂飯太難吃,他們吃出毛病瞭?都大四瞭還要吃一頓?”一個大一新生問身邊的人。
“你不懂,這叫懷念。”另一個人說。
“阿姨,一個雞蛋。”王勁輝沖著打飯阿姨喊,飯卡刷瞭一下之後他瞟瞭一眼餘額,0.20元,刷得還挺幹凈。餐廳阿姨給瞭他一個雞蛋。
王勁輝離開,韓笑走瞭上來,也喊瞭一句:“阿姨,一個雞蛋。”餐廳阿姨給瞭韓笑一個雞蛋。
馮松:“阿姨,一個雞蛋。”餐廳阿姨瞟瞭他一眼,遞給他一個雞蛋。
隨後十幾個學生也都隻要一個雞蛋。阿姨越來越疑惑,眼看著裝雞蛋的盆漸漸空瞭。
再遇到來打飯的同學,阿姨第一句話就是:“雞蛋沒瞭,晚上才有。也不知道你們這群學生是想幹嗎,學校的雞蛋有那麼好吃?”學校的雞蛋當然沒那麼好吃,世界各地的雞蛋差不多都一個味兒。
王勁輝招呼著所有穿學士服的同學在食堂裡圍成瞭一個大圈,他爬上一張桌子,用筷子敲打著飯盒。
周蕙和朱婷也在食堂吃飯,看到黑壓壓的一群人,正納悶兒發生瞭什麼,就聽到人群中有人在敲打飯盒,那聲音真是相當難聽。
她們也是有學士服的,但要在下午拍畢業照的時候才用,見這麼多人這個時候就穿上瞭,她們也不知道大傢要幹什麼。
“王勁輝?”周蕙一眼看到人群中有一個身影,不確定地問。
“好像是,不知道他又搞什麼名堂。”朱婷放下手中的筷子,問周蕙,“咱們去看看?”
“還是那麼幼稚。”嘴上雖這麼說,周蕙還是對朱婷點瞭點頭,兩人往人群方向走去,費瞭好大勁兒才擠瞭進去。
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上次好像是三年前王勁輝和胡風的吞蛋比賽上。
人隻有在分離的時候才會感受到時光的匆匆流逝,一切恍然如昨。
人群中,王勁輝接過馮松遞給他的擴音器,大聲喊:“大傢都準備好瞭嗎?”
圍成圓圈的所有人都舉起雞蛋,異口同聲:“準備好瞭!”
王勁輝:“那我們——”
食堂的陣勢太大,不知是誰報告瞭蔡老師,正當王勁輝準備進行下一步動作時,蔡老師和張老師沖瞭進來,大聲喊:“王勁輝!”
王勁輝笑瞇瞇地望著蔡老師:“蔡老師,你也一起來呀。”
“你想做什麼?給我下來!”蔡老師沉下臉來。
“蔡老師,我們……”王勁輝見她真的怒瞭,彎下腰想跟她解釋什麼,但她根本不聽。
蔡老師指著周圍的同學繼續喊:“你們都給我回去,別在這兒瞎搗亂,還想不想畢業瞭?”
“蔡老師,我們是……”王勁輝還想解釋,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喊瞭一聲:“來瞭!”
胖安寧跑瞭進來,他身後跟著一堆殺馬特、洗剪吹風格的小孩,五顏六色的頭發給沉悶的食堂增添瞭不少色彩。小孩們進來後分成兩隊,開始鼓掌,像是列隊歡迎誰似的。
最後進來的八個小孩抬著一張破舊的電腦椅,上面坐著一個胡子齊胸、頭發像雞窩一樣的怪物。
“這人是誰啊?”朱婷有些納悶兒地看著來人,轉頭問周蕙。周蕙也茫然地搖搖頭:“這人有點兒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你得瞭吧。”朱婷拍瞭一下她的肩膀,“你這套搭訕理論都過時瞭,這四年你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哪裡見過這麼……這麼……不知道讓人怎麼形容的人。”
周蕙想瞭想,也是,她這四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怎麼可能認識這種人。
胖安寧沒發現蔡老師在食堂,他進門之後直接跑到王勁輝跟前,邊喘邊說:“他死活不想動,最後還是請他的這群徒弟幫瞭個忙。胡爺現在……”
胡爺?蔡老師驚訝地看著門口坐在破舊電腦椅上的“怪物”,這個人是胡風?她百感交集地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胡風抬頭看到瞭蔡老師,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站起身就想走。
王勁輝對著擴音器高喊:“胡風!”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怪物”是胡風瞭。他僵硬地站在那兒,背對著所有人,一動不動。
“你知道我們今天為什麼會站在這裡嗎?我不知道‘同學’這兩個字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但我想告訴你,它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重慶交大,雖然這不是什麼牛X的學校,但四年前我們選擇瞭這裡,我們曾在這裡一起生活、一起學習。這裡有我們的汗水,有我們的青春,有我們的愛,也有我們的恨。我們在這裡遇到瞭人生中最珍貴的朋友,我們在這裡和這些朋友做瞭最二的事情!這裡承載著我們四年的時光,記錄著我們四年的喜怒哀樂!所以今天我們才會站在這裡,為瞭一個很多人根本不認識的人站在這裡,因為我們是同學!風雨同舟的同學!”
馮松走過去抓住胡風的胳膊——他能感受到胡風的顫抖,能感受到他的激動。
胡風坐回椅子上,面對眼前這一大群人,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離開校園是一時沖動,他沒有後悔過離開,隻是後悔沒有瞭這群一起瘋鬧的朋友。
“好!人都到齊瞭,那我們就一起——滾蛋吧!”王勁輝對著擴音器喊瞭一聲,所有人刷地坐在瞭地上,動作十分迅捷。張老師還想上前阻止,蔡老師拉瞭她一把,搖瞭搖頭:“就讓他們瘋一次吧。”
在大傢坐下之前,馮松把一臺收錄機交給瞭朱婷。她按下瞭開關,《加速度》的伴奏音樂響起,所有人都興奮起來。
“嘿,哥們兒!”馮松把吉他扔給王勁輝,王勁輝接過吉他,縱身跳上餐桌,坐在上面開始邊彈邊唱,大傢一邊用筷子敲著飯盆,一邊跟著節奏一起唱。
雞蛋像是跟著節奏一樣在地上滾動著。
過瞭今天,他們就要“滾蛋”瞭,和這群同學分道揚鑣,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旅程。
沉默加速度
是我的腳步
奔跑在視線裡的路
我不要祝福
我不理會孤獨
……
蔡老師一邊跟著唱,一邊流淚。張老師情不自禁地跺瞭兩腳,一看四周都是學生,又一本正經地假裝拍拍褲腿。
唱嗨瞭,馮松跳上桌子,拋起六個雞蛋玩起瞭雜耍。
一旁的朱婷小聲感慨:“同學四年,真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兒。”
周蕙笑瞭笑:“你現在答應他還來得及。”
“你現在答應王勁輝也來得及噻。”朱婷斜眼看瞭一眼正唱得起勁兒的王勁輝。
眼前的王勁輝和當年唱《小鎮姑娘》的他有瞭重疊——不一樣的曲風,一樣的人。
都說生命是一個輪回,他們經歷瞭這個輪回之後,是不是還會有下個輪回?輪回之後,王勁輝是否依舊拿著吉他,唱一首代表那時心情的歌?周蕙噙著淚,手指跟著節拍敲打著桌面。
朱婷按捺不住,丟下周蕙,去和幾個殺馬特小孩一起跳起瞭街舞。
胡風開始還坐在椅子上裝作無動於衷,漸漸地也忍不住跟著哼唱起來,時不時還用筷子敲兩下。
就連食堂的阿姨也禁不住拿起飯勺跟著敲起來。
我不要祝福
不理會孤獨
奔向寬闊的最遠處
音樂的最後,所有人都舉起瞭雞蛋,用力捏碎。
“耶——”
一陣歡呼,學士帽、飯盒、雞蛋、筷子、勺子滿天飛。
王勁輝把吉他交給身邊的人,自己拿著一個剝好的雞蛋,走到胡風身邊,把雞蛋放進他的手裡:“胡爺,這是我欠你的。”胡風顫抖著咬瞭一口雞蛋,淚流滿面。兄弟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他們知道,狂歡過後,便是漫長的孤獨。他們,就這麼畢業瞭。
而“滾蛋狂歡”延續瞭下去。每年交大學生畢業的時候,都會到食堂來一起“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