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七號電影小說
臺北
夜的深黑佈幔一絲不透包裹著這個城市,日間炙人的陽光早已遠去,街道上卻彌漫著比日落時分還讓人汗濕衣裳的熱度。理當深黑的夜幕,透著隱隱的亮光,一道垂直的陰影,龐然占據夜空中的一角,彷佛是在夜的佈幔上撕開瞭一個口子,這片陰影在這城市的哪兒都看得到。
一切反常都有很科學的理由:悶熱是因為臺北是個盆地;異樣的夜空是因為光害;哪兒都看得到的陰影,是臺北的地標——號稱有一百零一層的臺北國際金融大樓。
他們說,這個反常的城市就是臺北。
羅斯福路寬廣的八線大道上,偶有汽車亮著大燈呼嘯而過,景福街旁窄曲巷弄裡靜無人聲。四五層樓的住宅櫛比鱗次排列著,夾在其中的小弄忽寬忽窄,時而三叉,夾出一塊斜邊或是三角形的樓房;一隻隻的鐵籠子凸出壁面,封在建築物的窗口上,鐵籠子裡頭,一具具長方形的冷氣機發出低沉、和諧,但擾人的嗡嗡聲響,成瞭夜裡唯一的聲音。
因為盆地難以散熱,所以傢傢戶戶隻好把自己的門窗緊緊封閉,打開冷氣,壓縮機把房間內的空氣緊壓,榨出令人不愉快的熱氣,然後把它猛吹到街上,同時用幹燥貧乏的冷漠來冷卻自己。人人都把令人不愉快的熱氣吹到別人的地方,於是人人隻好把門窗更緊緊封閉,把冷氣開得更強,制造更幹燥貧乏的冷漠,然後把更多的不愉悅吹散到別人的地方去。
「日頭赤炎炎,隨人顧性命。」說的是在大太陽底下,但臺北的夏天在沒有驕陽的夜晚炙人,一沒瞭冷氣,幾分鐘之內,就會渾身濕透,動一根手指都會讓汗水直流。
「不過三個月沒繳而已,斷電就這麼有效率。」阿嘉咒罵瞭兩句,一邊抹瞭抹額頭上的汗珠,悶死人的高溫讓他心頭的煩躁直線上升。房間內的氣溫很高,但氣壓很低,就在幾天前,他僅存的唯一收入來源,告訴他不再讓他駐唱。
「什麼都在漲,店租又不降,」那天,老板淡淡的說,「我們不得不轉型,把舞臺拆瞭,可以多塞進好些座位……」
就這樣?駐唱瞭這幾年,難道一點情感都沒有嗎?一定要在最需要這份收入的時候拋棄我嗎?就算不論情感,這幾年來,我們樂團拉來多少狐群狗黨來捧場,制造瞭多少歡樂,這一切都不值什麼嗎?
「你們團早解散瞭,」老板無心的話有如針刺,他看到阿嘉臉上變色,語氣緩和瞭點,「現在這麼不景氣,那些個雅痞,每個月透支,早沒錢消費瞭,我們要改走平價路線,不然,這店隻能收起來。」老板關上門,把他留在燠熱的室外。
他的樂團已經解散兩年瞭。
兩年前,他們尋求新經紀約,一再碰壁,那天晚上,鼓手突然哭喪著臉說:「我們真的那麼不行嗎?」
他站起來,哼起歌,想對鼓手說些安慰的話。
世界末日就盡管來吧!在此之前,我要無樂不作……
但是團員們表情尷尬。
「怎麼瞭?」阿嘉看向吉他手。他把臉別瞭過去。
「有什麼事瞞著我?」他又看向鼓手。鼓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阿嘉,」貝斯手走向前,「我們要出道瞭。」
「真的?」他臉上突露喜色,「這是好消息啊,為什麼不告訴我?」
「是真的,」貝斯手凝視著他,「……但是,主唱不是你。」
「……啊?」喜色轉成瞭無限的詫異與不解,熱得讓人窒息的房間,彷佛忽然間冷瞭下來,他寒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