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海角七號(30)

或許是受到音樂感染,友子的心情也微妙的轉變瞭,一平靜下來,友子開始反省,在日本的時候,父親曾說過,東京人從小隻看過城市裡的人造世界,有的人還以為西瓜長在樹上,而豬肉本來就是一片片會走路的肉片呢,但是城市人卻因為無知反而傲慢,因不知天高地厚而自以為高人一等,以城市的褊狹眼光看鄉下而嘲笑鄉下,自以為高貴,實則盲目。友子心想,自己是否犯瞭這樣的錯誤呢?

來到恒春以後,她老是覺得自己一個日本人,平時在臺北工作,卻被「下放」到這個「鄉下地方」,所以看什麼都不順眼,現在她對恒春的看法有些改變瞭,對工作的想法也跟著改變。就留下來吧,如果恒春真的有這樣的好音樂,為什麼不幫幫它,讓它有發聲的機會呢?這樣想起來,自己的工作倒是相當具有意義瞭。

友子突然又有幹勁瞭起來,好,她就來好好貢獻一己之力,務必把這件事辦妥。

她突然又想起瞭那個短暫彈奏後,帶著一臉忿然騎車離去的年輕人,他也會是樂團的一員嗎?

***

狂飆,狂飆,狂飆。

阿嘉猛催油門,機車在暗夜空無一人的恒春小路上疾馳,但是卻甩不掉一切。

重新接觸到久違的吉他,以及聽到勞馬他們的合奏,喚醒瞭身體對音樂的饑渴,但也同時喚起瞭他想塵封忘懷的往事,而且無比鮮明,在臺北的一切全都歷歷在目。

阿嘉並不在意「輸給」勞馬,這讓他反省,他曾經痛罵臺北,但是曾幾何時自己也沾上瞭臺北的傲慢,以為隻有自己行,瞧不起故鄉的人,勞馬讓他清醒瞭過來,但,也讓他想起一山還有一山高,想起他在臺北的完全失敗,而且為什麼,為什麼他彈吉他時那麼的快樂呢?

矛盾、困惑、憤怒,他心煩意亂,太慢瞭,他的愛車太慢瞭,無法沖破這個世界的羅網,阿嘉急煞車,隨手一停,他一面大叫,一面往海邊奔跑,踢掉兩隻鞋子,然後轉身往後一躍。

身邊湧現無數紛亂的氣泡,然後漂上海面消失,阿嘉漂浮著,沉浸在星空下的黝黑大海之中。

海角七號電影小說

樂團

洪國榮並沒有因阿嘉不遜的態度發脾氣,年少輕狂,誰不是那樣呢?再說,不管怎樣他也是「阿珠口」的兒子,聽她說,昨晚他渾身濕透,滴著海水,一言不發的回傢,之後就蒙頭大睡。再怎麼說,讓阿嘉上臺也是洪國榮自己的主意,為瞭安慰她,他晚上到王愛娥傢陪她,一早天還沒亮,他準備出門,卻發現阿嘉早已起床,正在擦車。

他瞥見一旁停著刷有「中華郵政」字樣的機車,噢,郵局的機車已經修好瞭,所以阿嘉也可以把他車上的綠膠帶拆下來瞭,他正在擦去膠帶殘留在車上的黏膠。

從王愛娥傢走出來遇上阿嘉,莫名的有些尷尬,雖然明明平時全鎮都曉得兩人形同夫妻,但是阿嘉在時兩人反而得遮遮掩掩,說來也好笑,別人都是小孩談戀愛要躲著父母,怎麼他們倒是父母談戀愛要躲著小孩呢?荒謬歸荒謬,但隻要阿嘉一天不認同他們,顧慮著王愛娥的感受,就隻得躲躲藏藏。

他放下公文包,抹瞭抹臉,也坐瞭下來,抽瞭一張面紙,沾上清潔劑,和阿嘉一起擦車。王愛娥也正好端著一籃洗好的衣服走出來,洪國榮轉頭看到她,再回頭透過打檔車的縫隙看著阿嘉,兩人相視無言。

洪國榮嘆瞭口氣,為瞭「阿珠口」,也為瞭自己,有些話還是該說,他一邊擦去機車上的污漬,一邊緩緩說:「阮某和恁老父攏真早就死瞭。」

《海角七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