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中抽煙的女清潔服務生,竟有臉譏刺自己說到的事沒做到就離開?友子早已氣到心死,也懶得理會她瞭,到瞭大廳,櫃臺小姐一見到她提著行李箱要走,連忙趕上來問:「友子小姐,妳怎麼瞭?」
友子不答,這回她真的鐵瞭心要走,說真的,她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這個工作,到頭來,事情辦不成,日本那邊的機會還不是落空,隻是白白受氣罷瞭,她正要走出自動門,新貝斯手老頭卻剛好擋住瞭她的去路。
友子想繞開,他卻跟瞭過來,遞上一張喜帖,出乎友子意料之外的,他一本正經,用帶著腔調的日語說:「友子小姐,我弟弟的長孫今天娶媳婦,晚上在廟口有酒席,請和我們同樂吧,今晚請一起來吧!」
說起來會氣到想走,不就是因為這個老頭,但是他反而特別用日語,這樣恭恭敬敬的邀她一起祝福新人,這讓友子為難瞭起來,對方這麼和氣、客氣,她就不好意思再生他的氣瞭,友子沉默瞭半晌,還是接過瞭喜帖,用日語說瞭聲:「恭喜。」
既然人傢這麼誠心來邀請瞭,就晚上參加完喜宴,明天再走也是一樣的,友子心想,但是,接下來該怎麼打發時間呢?她拉著行李箱,回到大廳,茫然坐在椅子上,不知該何去何從。
***
栗原南的最後一站是博德,眼前的這棟大樓,正是數十年前祖父傢族前往臺灣前賣掉的祖產,現在已經成瞭繁華現代都市中多如星點的商業大樓之一。
栗原南應景的在裡頭吃瞭博德拉面,但是這個地方和她,或和父親,已經沒有任何牽絆瞭,父親在年幼時就離開博德前往臺灣,恐怕除瞭冬季的飄雪以外,什麼都記不得瞭吧?
所以,這就是這趟追尋旅程的最後瞭。
當栗原南搭上返回宮崎的列車,她不禁想起瞭父親的最後一封信:
友子……我已經平安著陸……
七天的航行
我終於踩上我戰後殘破的土地……
可是我卻開始思念海洋……
這海洋為何總是站在希望和滅絕的兩個極端……
這是我的最後一封信
待會我就會把信寄出去……
這容不下愛情的海洋
至少還容得下相思吧!……
友子,我的相思妳一定要收到
這樣妳才會原諒我一點點……
我想我會把妳放在我心裡一輩子
就算娶妻、生子……
在人生重要的轉折點上
一定會浮現……
妳提著笨重的行李逃傢
在遣返的人潮中,妳孤單地站著……
妳戴著那頂存瞭好久的錢才買來的白色針織帽
是為瞭讓我能在人群中發現妳吧!
我看見瞭,我看見瞭……
妳安靜不動地站著
妳像七月的烈日
讓我不敢再多看妳一眼
妳站得如此安靜
我刻意冰涼的心,卻又頓時燃起
我傷心,又不敢讓遺憾流露
我心裡嘀咕,嘴巴卻一聲不吭
我知道,思念這庸俗的字眼
將如陽光下的黑影
我逃他追……我追他逃……
一輩子
父親說等會兒就要把信寄出去,但是他卻從來都沒有寄出,就如同他在信中說將一輩子不願見到大海,也一樣食言瞭。但是她知道父親有件事沒有食言,那就是父親的確把友子女士放在心裡一輩子,即使娶妻、生子,依然不忘。
或許父親沒有把信寄出,是因為這些信是他僅存的、能代表他的思念之物,所以他才把它藏在衣櫃中,就如父親說的,像陽光下的黑影,與他相伴一輩子。
栗原南很感激佐藤先生、山本教授,更感激那位素未謀面的友子女士,有他們的幫忙,才讓她終於瞭解自己的父親,可是,她也帶著一分自責和愁緒,為什麼自己不在父親生前多關心他一些,而是等到他死後,才從信件中、老人的口中、歷史資料中,重新去認識他呢?
她希望友子女士能夠回信,如果她回信的話,她會說服丈夫,帶她一起到臺灣南方的恒春,然後,希望能再從友子女士口中聽到父親在臺灣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