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洋從藥店買來一大堆退燒藥,親眼看著路知意把一把五顏六色的藥丸吞下去,這才松口氣。
“如果下午還沒退燒,我陪你去校醫院輸液。”
路知意側臥在被窩裡,勸她趕緊去上課。
蘇洋說:“要是我也走瞭,寢室裡就剩你一個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你怎麼辦?”
“我沒那麼嬌氣。”
“你是沒有那麼嬌氣,但生病不由人。”蘇洋振振有詞,又重新把外套套上,“行瞭,你捂著睡會兒吧。我媽說發燒的人就是要捂出一身汗,出瞭汗就好瞭。我這會兒去食堂買早餐,一會兒你喝點熱粥,吃點包子饅頭。”
她一邊說,一邊幹脆利落開門走人。
路知意連謝謝都沒說出口,就聽見她關門的聲音,隻得一個人躺在安靜的寢室裡,望著天花板出神。
離開冷磧鎮後,能遇到這樣一個蘇洋,值瞭吧?
值瞭。
陳聲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凌書成習慣性在回寢室後借他的筆記,“老林講課就跟趕集似的,快得要死,前一個要點才剛講完,又開始噼裡啪啦講下一個瞭。媽的,做個筆記都跟打仗似的。”
結果從陳聲那拿瞭筆記本,翻開一看,眼睛都直瞭。
“不是吧你,你今天吃錯藥瞭?”
今天有門課,老師姓林,是中飛院百裡挑一的名嘴,很有兩把刷子。但他講課節奏快得飛起,幹貨一個接一個,能跟上他的人不多,陳聲是其中之一。
往常,凌書成都借陳聲的筆記填補自己的空白,結果這回……
陳聲的筆記本上半個字都沒有,隻有黑色水性筆塗得亂七八糟的線條,黑乎乎一片,力透紙背,好幾處還劃破瞭紙張。
陳聲沒理他,從衣櫃裡拎瞭件煙灰色大衣出來,換掉穿慣的休閑棒球服。
飛行技術學院的學生平常體能訓練很多,早晚都要跑操,因此在校基本就穿運動服,除非出席什麼正式場合,才會換上這種不利於訓練的衣服,不然換來換去太麻煩。
凌書成把筆記本擱下瞭,“怎麼,要出門?”
“嗯。”
“去哪?”
“吃飯。”
“跟誰啊?喲,還特意打扮一番。”凌書成跟八卦的中年婦女一樣,一臉興致湊過來。
陳聲毫不留情推開他的臉,“幹什麼,你審犯人?”
一旁的韓宏頓瞭頓,忽然悟出瞭什麼。
“我靠,你該不會是和——”下一刻,擠眉弄眼,“可以啊兄弟,前幾天還不搭理人,昨晚就雷厲風行要瞭電話,今天還開始約飯瞭。可以可以,這一招欲擒故縱很有點想法。”
他沒直接把唐詩的名字說出來,可張裕之和凌書成一聽這話,哪裡會猜不出來?
凌書成虎軀一震,“不是把你!好馬不吃回頭草,先把人拒瞭,一點面子也不給,怎麼這會兒忽然又改變主意瞭?”
張裕之說:“不過平心而論,唐詩也確實挺好看,人挺大方,講話也不小傢子氣,當女朋友的話,帶出去面上也有光。”
陳聲已經換好瞭衣服,拿起桌上的手機往外走,頭也不回扔下一句:“女朋友?她也配?”
語氣冷而不善。
大門砰地一聲合上。寢室裡,三人面面相覷。
不知是誰發明的法則,約會時總要男性先到,女性姍姍來遲,仿佛這樣才夠紳士風度,足夠凸顯女性的魅力和特權。
唐詩看看時間,發現自己比約定時間早到瞭十來分鐘,便去瞭步行街的奶茶店裡,點瞭杯奶茶坐著。
她也不願意叫陳聲以為自己有多迫不及待。
面子嘛,多一點總是有備無患。
她目不轉睛盯著店外,沒有放過來往的每一個人,生怕一不留神錯過瞭陳聲。
手機嗡嗡震動瞭一下,她也隻是飛快地掃瞭一眼,又望向店外。
消息是齊珊珊發來的:“怎麼樣呀,見到他瞭嗎?”
沒得到唐詩的回復,齊珊珊很快又發來下一條:“他前幾天在大傢面前裝得那麼高冷,結果轉頭又偷偷聯系你,多半是性子太傲,優越慣瞭。你別忘瞭我跟你說的,也高冷一點,怎麼著,誰還不是爸媽的小公主瞭?”
唐詩又看瞭一眼,眉頭一皺,把震動關掉瞭。
前兩天?
前兩天是她人生中最難堪的時刻,沒有之一。她壓根不想去回憶陳聲的態度,也不需要齊珊珊提醒她。
之前隻是單純喜歡他,如今還有瞭一種賭氣的成分在裡頭。他讓她在眾目睽睽下丟瞭那麼大的人,她必須拿下他。
不拿下她,鬼知道齊珊珊他們會在背後怎麼笑話她。
一整個寢室的人都是那樣,或者說一整個年級乃至學院的女生都是那樣,表面上恭維她白富美,背地裡不知道多想看她笑話。
高冷就高冷吧,隻要他是她唐詩的男朋友,就能堵住那些長舌婦的嘴。
唐詩心浮氣躁地盯著店外,腦子裡劃過無數念頭,終於看見陳聲的身影。
他穿件煙灰色大衣,休閑西褲配一雙簡簡單單的皮鞋。雙手仍插在大衣口袋裡。漫不經心卻又步履從容地從店外走過。
她猛地跳下高腳椅,沖到店門口時,又頓瞭頓腳,急切地在心裡數瞭二十下,這才佯裝姍姍來遲的樣子,朝不遠處的日料店走去。
搖曳的紅燈籠下,年輕男生安然而立。
哪怕唐詩看過他好多次瞭,也遭受過他的冷遇,可此刻朝他一步一步走去,也仍是沒由來一陣緊張,心跳亂瞭節奏。
他的側臉仿佛鑲嵌於夜幕之中,卻又鮮明耀眼,融不進那片墨色。
他靜靜地立在那,目光沒什麼指向性,漫不經心落在來往人群中,直到她走近瞭,似有所感,很快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時,她聽見自己心跳如雷。
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人呢?
總是一副不把全世界放在眼裡的樣子,輕浮又張狂。可當他隻看著你的時候——
當他隻看著你的時候,你會覺得為瞭這一眼,他的輕浮不算什麼,他的張狂也是那麼討人喜歡。
缺點都變成瞭優點。
唐詩有些緊張地攥住手心,笑話自己。
她又不是第一次跟男生約會瞭,這麼手足無措的時候……還真是少見。
位置是唐詩定的,包間,安靜雅致。
菜是唐詩點的,陳聲難得的很有禮貌,含笑讓她做主。
他甚至替她拉開座椅,自然而有風度。
唐詩給他弄得暈頭轉向,心頭仿佛煙火盛放,喜悅都快將她炸成碎片。
可她還有她的顧慮。
陳聲找她,會不會還有一種可能性——他知道在澡堂拿走那女生衣服的人是她,來找她興師問罪瞭?
可這樣的幾率很小,第一,澡堂裡人來人往,又沒有監控,他平白無故怎麼可能來指認她?第二,如果他真是為瞭那女生來討公道的,又怎麼可能請她吃飯,還對她言笑晏晏?
唐詩定瞭心神,目光落在三文魚刺身上,“前幾天你態度那麼冷淡,我還以為是我哪裡讓你看不順眼瞭。”
陳聲一頓,目光落在她顫巍巍的睫毛上。
“這一陣在忙期末出國學飛的事情,你可能也聽說過,是我們學院和加拿大航空公司合作的一個項目。因為我的資料出瞭一點問題,所以情緒不太好。”
他說得很從容,聽得出,其實沒有多少歉意的成分。
但他這麼傲的人,能把話說得這麼客氣,已經很給她面子瞭,唐詩見好就收。
“那事情解決瞭嗎?”
“解決瞭。”
她笑瞭,唇角一彎,兩顆小梨渦就露瞭出來。她心知肚明自己笑成什麼樣子是最迷人的。
“解決瞭就好,我們可都指望著將來你學成歸來,成為民航鼎鼎大名的機長,最好比《沖上雲霄》裡的還要厲害。”
陳聲靠在椅背上,懶洋洋笑瞭,晃瞭晃酒杯,裡頭的梅子酒微微蕩漾,在柔和的燈光下淌著香氣。
“是嗎?我爭取。”
陳聲此人,對人對事總是漫不經心,懶懶散散。因此,院裡很多人都以為他是智商高,情商低,不懂為人處世的道理,從小就養成瞭我行我素的嬌縱任性。
可趙老頭曾經說過一句話:“他小子不是不懂,是太狂,根本不把人放在眼裡!”
人情世故,活瞭二十年,陳聲多多少少也懂一些。更何況陳宇森是法官,老爺子又是研究院退下來的昔日領頭羊,他從小耳濡目染,又天資聰穎,怎麼會沒有情商可言?
他不是不懂,他隻是不屑於用世俗的條條框框來約束自己。
他優越慣瞭,沒有撞過南墻,所以壓根不在意別人的目光,自我的活著,自我生長。
可但凡用點心,他也能揣摩人心。
一頓飯吃下來,他依然懶懶地笑,話不多說,偶爾抬眼看一看唐詩,便能叫她面上發燙。
他也懂得心理戰術,絕口不提路知意,就等著她放松提警惕,自己問起來。
果不其然,唐詩最後還是沒忍住問出瞭口。
“那天你在操場等人,等的是……”
陳聲眉眼微揚,從容不迫,“我們學院的一個師妹。”
“哦,不是女朋友?”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為什麼這麼說?”
“我看你沖我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她來瞭你倒是笑瞭。”唐詩撇撇嘴。
陳聲笑瞭,“她來,一是幫趙書記給我帶東西,二是傳話,告訴我出國的項目最後還是解決瞭,這難道不值得我笑一笑?”
唐詩如釋重負,“這樣啊,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陳聲似笑非笑地轉瞭轉手裡的杯子,“以為我會看上她?”
語氣裡的輕蔑,要多明顯有多明顯。
唐詩一愣,敏感地察覺出他的情緒變化,不動聲色追問一句:“她怎麼瞭?”
陳聲把杯子往桌上一擱,平靜地說:“她怎麼瞭?開學第一天被我認成男生瞭,心裡有氣,就背地裡罵我是塗脂抹粉的小白臉,結果被我聽見瞭。沒過幾天軍訓,她又拿可樂砸我,差點沒把我砸得在趙老頭面前長跪不起。後來我的室友凌書成跟人打架,我去幫忙,結果她剛好在現場,二話不說報瞭警,警察把我抓走瞭。”
唐詩都聽呆瞭。
所以不是男女朋友?
所以他非但不喜歡她,還很討厭她,兩人梁子結得這麼大?
“那她挺囂張的啊!”唐詩蹙瞭蹙眉,“你也沒跟她計較?”
陳聲若無其事地說:“軍訓的時候,找教官整瞭整她,但也隻是隔靴搔癢。”
“那你就這麼算瞭?”
他一頓,“不這麼算瞭,又能怎麼辦?我還能跟她動手不成?她再像個莽漢,畢竟是個女的,我不跟女人動手。”
語氣裡有些意興闌珊,不大甘心,又無能為力。
說著,他還扯瞭扯嘴角,“難不成要我去懸賞,找人幫我報復她?”
唐詩怔忡瞭片刻,沒說話。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要報復路知意,兩人非親非故,也從未說過半句話,根本談不上結仇。她隻是不服氣,不服氣自己沒得到的,那個完全不如自己的人卻得到瞭。
有時候做壞事並非因為內心惡毒,隻不過是一念之差罷瞭。
鬼使神差的,她就把那堆衣服拿走瞭。
事後她都有些記不清自己當時究竟是怎麼想的,就是單純的,想讓那個人也不痛快。
可聽到陳聲厭惡地說起那個人,她又覺得他們倆也許是真的命中註定該在一起。畢竟他討厭的人,她在無意中出手幫他打擊報復瞭一次。
仿佛有瞭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
唐詩頓瞭頓,抬眼看他兩秒,又低下瞭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個,我要跟你承認,我昨天做瞭一件壞事……”
整頓飯吃下來,陳聲一直都沒怎麼動筷子,指腹摩挲著黑色搪瓷杯,懶洋洋坐在座椅上。此刻聞言,指尖卻忽的一頓,眼神都定瞭定。
但他依然默不作聲,靜靜地抬眼看他,若無其事地問:“什麼事?”
唐詩的眼神明亮奪人,就這樣落在他面上,“陳聲,我喜歡你,你知道的吧?”
答非所問。
陳聲一怔,沒料到她會突然說這話,但也沒有什麼好掩飾的,索性點頭瞭點。
下一刻,她笑瞭,有些天真,有些得意,又有些做瞭壞事後的小愧疚,半真半假地把事情說瞭出來。
“我以為你們倆在一起瞭,所以你才對我冷言冷語,為瞭這事悶悶不樂好幾天。結果昨晚去澡堂洗澡的時候,剛好碰見她,我室友為瞭幫我出口氣,就把她的衣服拿走瞭。”
唐詩說完這話,孩子氣地去瞧陳聲,滿以為會換來會心一笑。
可包間裡,氣氛凝滯瞭片刻。
片刻後,那個懶洋洋的漫不經心的好不容易溫文爾雅的陳聲不見瞭,指節分明的手不知何時離開瞭杯盞,靠在椅背上的身體也坐直瞭。
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大雨過境般,驟然不復前一刻的平靜安然,目光像是冷冰冰的匕首,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臉上。
“果然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小紅和聲哥一起錙銖必較,以牙還牙!以及大傢不用急,近幾章還有小**,很快就有關系上的重大突破啦,真的是少女心爆棚的!!!看我真誠的眼睛+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