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萬裡【終】

星辰萬裡【六】

宋星辰就這麼【被】死纏爛打上瞭。

她在咖啡館兼職上班,作息表都是和老板程姐商量好的,專挑沒課的時候來。

可就這麼毫無規律的工作時間,偏偏都被某人守株待兔,抓瞭個正著瞭。

他也不上來騷擾,就大搖大擺走進來,點杯咖啡老神在在坐在那。偶爾她忙完一輪,抬頭一看,想知道這人到底走瞭沒,他卻仿佛早就等著她的寵幸一般,挑挑眉,對上眼,唇角倏地揚起。

宋星辰面無表情收回目光,仿佛隻是一不小心看到瞭臟東西。

不一會兒,凌書城就會慢條斯理走過來:“找我啊?”

“不找。”

“哦。”

他也不走,端著杯子站在那,氣定神閑。

宋星辰抬頭問他:“都說不找你瞭,還站這兒幹什麼?”

他就厚顏無恥地沖她笑:“既然不找我,又偷偷看我,想必是覺得我容顏清秀、賞心悅目,我走近點兒,你多看看。”

“……”

宋星辰:“你有多遠滾多遠。”

他來的時間也不會很長,想來中飛院也不會是吃閑飯的地方。宋星辰多數能看到凌書城的時候,是在下班前的半小時。

他每次都來,每次都隻待半小時。

到她下班瞭,他就跟上來,話也不多,偶爾幾句,哪怕她的回應永遠是冷言冷語、冷冰冰的表情,他也無所謂,笑得一如既往的燦爛。

簡直是個沒心沒肺的大傻子。

他愛跟著,那就跟著吧,橫豎進瞭兩所學校中間的步行街,就各自分道揚鑣瞭。

隻要他不跟著她進入技術院的范圍,別讓餘慶給發現瞭。

說起來,這人還挺有意思。

這麼跟瞭她四天,也就接她下班瞭四天,有時候是夜裡,有時候是下午,中途還隔瞭兩天她課滿沒來的日子。

宋星辰發現哪裡不對,就私底下問老板:“程姐,那傢夥每天都來等我嗎?”

她指指不遠處坐著,對上她的目光就笑吟吟的人。

程姐說:“沒有啊,你沒來那兩天,他也沒來。”

宋星辰一頓:“他怎麼知道我那兩天不來啊?”

程姐有點心虛,左顧右盼:“這我哪知道呢……”

宋星辰盯著她:“你跟她說瞭?”

“他這不是問我呢嘛……”

“他問你就說瞭???”

“別怨我別怨我……”程姐連連擺手,慚愧道,“你知道的,我一向抵禦不瞭帥哥!”

宋星辰死魚眼:“他?他哪裡帥?”

程姐瞪大瞭眼:“他?他哪裡不帥?”

對話終止在這一刻。

宋星辰返回櫃臺,迎接新的客人,隻是這半個小時以來,瞄他的次數略微多瞭點。

好像,是有點帥?

那頭的程姐見宋星辰走瞭,低下頭來發微信:“照你說的誇你瞭。”

對方回復:“有沒有狠狠地誇,死命地誇,誇得我媽都不認識我那種誇法?”

程姐:“……”

下一條:“我不是那麼浮誇的人,但我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誇法,總體說來效用更大。”

凌書城:“成,沒問題。”

程姐:“那上回說好的那套高腳椅和櫥櫃……”

凌書城:“我跟我爸說瞭,你隨時去,哪傢門店都成,就報你名字和電話,打五折。”

程姐:“哎喲我的祖宗喂你可真是我的財神爺瞭!”

凌書城:“我不是。”

抬頭,看看櫃臺後忙忙碌碌的小粉毛,唇角一揚,沖程姐勾瞭勾眼神,下巴朝宋星辰一努。

她才是。

程姐嚴肅地點點頭,埋頭打瞭三字:“漲工資!”

於是,宋星辰莫名其妙漲工資瞭。

回學校的路程有二十來分鐘,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偶爾她騎車,共享單車掃一輛,起不瞭幾步他也掃瞭一輛跟上來。後來天氣不錯的時候,晚風輕吹,她也就全當散步,而他依然雷打不動跟在一旁。

她打破沉默是金這一原則那日,多半要歸功於他的制服。

那一天也許他是故意的,也許是訓練結束直接就來找她,來不及換下,從凌書城抵達咖啡館那一刻起,店內就無數人盯著他。

幹凈挺拔的大男生,帥氣而利落的制服。

像是春日裡懶懶曬太陽的大貓,又像是河邊的樹、三月的葉,清新好看。

也許就在那麼一瞬間,也許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無聲陪伴,宋星辰忽然失神片刻。

她看著他,有那麼片刻的恍惚,挪不開眼。

是好看惹的禍吧?

她沖他看瞭半天,到他走到跟前,含笑問她:“我走近點,你仔細瞧瞧?”的時候,她才恍然大悟,她失態瞭。

“也沒有很好看。”她收回視線,試圖以一如既往的冷漠掩飾自己內心的波動。

凌書城點頭:“也就還成,是吧?”

“……”拒絕回答。

他倒也不生氣,就這麼笑著看著她,仿佛一切盡在掌控中,而慌亂的隻有她的心跳。

走這麼近,是很好看瞭。

沒見一整個咖啡館的人都盯著他?不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目光總是不由自主跟著他,除瞭皮囊好,還有什麼原因?

宋星辰有些懊惱。

懊惱之餘,隱隱有一種欣慰,你看,這麼好看的人,眼裡卻隻有她……

停。

餘慶二字及時出現在腦中,像是警鐘一樣敲醒瞭她。

一周後,年級上組織去春遊。

年級主席特意來問她去不去,宋星辰第一句話就問:“隻有我們學院嗎?”

“是啊,就咱們自己學院。”

“經管學院的不去吧?”

主席說:“不去。”頓瞭頓,笑瞭,“你是想叫著慶哥一塊兒去?”

宋星辰笑笑,也懶得解釋。

橫豎整個學院都以為她和餘慶是一對,這事也沒法解釋,隨他們去吧。

主席看瞭下名單,正準備下筆:“那你是不去瞭,是吧?”

誰知道宋星辰忽的開口:“去,為什麼不去?”

主席一愣:“我以為沒有慶哥,你——”

“我很少參加集體活動,這次一定去。”宋星辰難得地笑瞭,一派輕松自在的樣子。

主席看得一愣,心裡唏噓,這麼好看一妹子,怎麼就栽在那混混頭子手上瞭……可惜瞭。那傢夥成天喊打喊殺,上回還打群架把另一所學校的人給打瞭,下手那個狠。

喜歡□□大哥不是中學時候的少女天真瞭嗎?

怎麼到這個歲數,還迷戀混混呢?

她湊近瞭,小聲說:“星辰啊,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和餘慶……”

“不合適?”宋星辰微微一笑。

主席點點頭,抱著本子欲言又止:“他看著真不是個有前途的人。雖然咱們學校出來吧,也不能指望將來有多麼光明的前途,但好歹日子是要過的,安分踏實是第一準則。可他……”

宋星辰張瞭張口,忽而閉上瞭,片刻後推瞭推主席:“下個班要來上課瞭,先走吧。”

主席以為自己這麼說餘慶,得罪瞭她,有些懊惱自己多事,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沒有惡意的,你別放在心上啊——”

哪知道走到教室門口,忽的撞上誰。

她一抬頭,總算明白剛才宋星辰為何制止她說下去瞭。

教室門口,前來等宋星辰下課的餘慶滿臉戾氣站在那,像是門神一般,一臉生人勿近的表情。

主席嚇一大跳,趕緊往後退瞭兩步,抱著本子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餘慶瞇著眼睛,“不是故意撞我,還是不是故意背後說我壞話?”

宋星辰走瞭上來,擋在主席身前,對餘慶說:“行瞭,下課瞭,走吧。”

餘慶卻不依不饒,一把將她拉到邊上,自己走到瞭主席面前,居高臨下地沖人說:“行啊,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是吧?別人的事你摻和得挺起勁兒啊!怎麼著,是皮癢癢,想讓人給緊一緊瞭,是吧?”

他那流裡流氣的樣子吸引瞭所有人的註意。

主席都要哭瞭。

誰不知道這學校最不能招惹的就是餘慶?

宋星辰又走瞭上來,扯著餘慶的胳膊往外走:“行瞭你,少說兩句,我還要不要臉?別在我班上搞事。”

餘慶在她這還是肯服軟的,一邊被拖著往外走,一邊指著主席破口大罵:“我告訴你,你把嘴給我放幹凈點。再有下次,你背後說我給我聽見瞭,別看你是個女的,我照樣有法子把你……”

後面不堪入耳的話,被宋星辰伸手給堵瞭。

面子是沒有瞭的,早就沒有瞭。

宋星辰習慣瞭。

她把人拉扯到教學樓外:“什麼事?”

餘慶流裡流氣站在那,笑瞭:“剛才你瞧見我瞭?怕那女的真說出什麼惹我生氣的話?”

宋星辰淡淡地說:“沒瞧見。”

“那就是不想讓人說我壞話瞭?”餘慶高興瞭,“我就知道你這鐵石心腸總會被我打動——”

“少說廢話,到底找我幹什麼?”宋星辰不耐煩地問。

餘慶似笑非笑地說:“我聽我一兄弟說,最近你每天下班都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宋星辰心裡咯噔一下。

“你聽誰說的?”

“聽誰說的重要嗎?重要的是,怎麼又他媽有這不長眼的蒼蠅黏上來瞭?”餘慶氣不打一處來,“怎麼,你是粘鼠板嗎?什麼蒼蠅爛耗子都往你這兒來,我話說的還不夠清楚,是吧?你敢招惹人,我他媽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你——”

“放心吧,沒有的事。”宋星辰面無表情地說,“多少年瞭,你的本事我早領教過瞭,不會這麼想不開的。”

她還有什麼沒妥協呢?

對她動心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高中那年她也仰慕過年級上很受歡迎的清秀少年,後來被餘慶找瞭個借口打得頭破血流,從此見瞭她就繞道走。

畢業志願被他改瞭,她又能怎樣?沒有一技之長傍身就遠走高飛?那都是瞎扯。所以她又妥協瞭。

進入大學,他要怎樣她就依他,橫豎畢業瞭就走,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這就是她能妥協的全部。

沒有愛情,沒有朋友,沒有自由,她一無所有,甚至沒有傢。

唯一沒有妥協的,是上床這件事。

去年春節之後,餘天華上夜班去瞭,謝蕓在外打麻將,深夜都沒回來。餘慶大半夜撬開她的房門,死活要跟她好,被她堅決反抗,兩人險些扭打起來。

她大喊救命,可這院裡誰不知道餘慶是個亡命小子?

餘傢的事情管不得。

前年她和餘慶因為鬧志願的事情打起來瞭,隔壁的老中醫來瞭,想要勸一勸,結果被餘慶反手拎起隻不銹鋼茶杯抄腦門兒上砸去,砸得個頭破血流,當場就昏過去瞭。

後來這傢人的事就再也沒人管瞭。

那天夜裡,餘慶撕扯她的衣服,她都衣不附體瞭,這麼多年頭一次生不如死躺在那,掙脫不得,披頭散發地停瞭下來。

她說:“餘慶,你要強/奸我嗎?”

餘慶一頓:“我會娶你的。”

“你問過我嫁不嫁瞭嗎?”

“你還敢不嫁?”他死死攥著她的胳膊,仿佛她敢說一個不字,下一秒他就能掐上她的脖子。

頓瞭頓,宋星辰說:“好,我嫁。畢業後就嫁給你。”

餘慶一愣,欣喜若狂:“你想明白瞭?”

“是,我想明白瞭。”宋星辰望著天花板,微微一笑,“我隻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畢業之後,再做這事吧。”

“……”

“怎麼,就這個要求都不同意?”她看著餘慶,溫柔地笑著。

餘慶咬牙松開她,跳下瞭床:“成,這個我答應你。”

下一秒,彎腰湊到她跟前,“那你親我一個。”

宋星辰躺著沒動。

餘慶幹脆自己來,摁住她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死死抵住她的唇,舌頭拼命往裡擠,仿佛要攻破她的城池,把剛才未能釋放的年少輕狂換個方式彌補回來。

宋星辰定定地躺在那,仿佛死人一樣,也不掙紮瞭。

惡心嗎?

惡心。

這輩子還有比仇敵親上來更惡心的事嗎?

也有。比如和他上床。

這麼一想,眼前這事也就更容易接受瞭。

在教學樓外,餘慶也沒說出個正經事來,橫豎就是發現凌書城跟著她這事瞭,跑來警告她安分守己一點。

宋星辰點頭,異常冷靜:“你放心,沒有下次。”

餘慶滿意瞭,把臉湊過來:“那你親我一口。”

“學校裡,別這樣。”她挪開眼。

餘慶不依不饒:“不親?那我就不走瞭。每天下課來這兒等你。”

僵持半天,宋星辰眼皮跳瞭跳,湊上前去挨瞭挨他的面頰,強忍住屈辱滋味。

可餘慶非說:“不是臉,是這兒呢!”

他把嘴唇湊過來。

宋星辰死死咬住牙,親瞭上去。

回寢室後,她刷瞭五遍牙。

死命用毛巾揉搓著嘴唇,仿佛這樣就能洗凈屈辱的烙印。

可是不行。

她抬頭望著鏡中的自己,有那麼一刻很想哭。

春遊就在翌日。

宋星辰夜裡給程姐請瞭個假,程姐轉手就把信息復制粘貼給瞭凌書城。

凌書城說:“下個月傢具城有活動,我給你幾張代金券。”

程姐千恩萬謝,打算扭頭就去拜拜佛,感謝上天送她這麼倆金鉑鉑——凌書城算一個,宋星辰算一個。

於是第二天,宋星辰坐上瞭學院租的大巴,她到得早,孤狼一匹,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大傢都還沒到,隻有零零星星幾個人。

她索性把衛衣帽子往眼睛上一遮,先閉目養神。

不一會兒,察覺到有人落座在身旁。

她一頓,心道這車上這麼多位置,就算人齊瞭也還會有空的,這人為什麼挑她旁邊?要知道,因為餘慶的關系,這學院裡的人可都繞著她走。

那人非但坐瞭下來,還沖她打招呼:“Hello!”

聲音異常耳熟。

她一頓,掀開帽子一看,驚瞭。

“你怎麼在這兒?”

鄰座,凌書城同學也穿著件衛衣,深藍色,頭發用發膠定性,梳瞭個大背頭,精神抖擻、陽光又帥氣。

他咧嘴一笑:“都是鄰校,聯絡聯絡情感也很有必要。我應邀前來參加兄弟學校的春遊,一看,咦,怎麼這麼巧,你也在這兒?”

“……………………”

她要信瞭他的鬼話才是大傻逼。

隔著大老遠的距離,宋星辰憤怒地搜尋著主席的身影。

主席遠遠地沖她笑,指指凌書城,就說瞭三個字:“太帥瞭!”

帥到難以拒絕。

帥到還隨手發傢具城的代金券,滿一千抵五百。

宋星辰:“……”

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難以抵抗凌書城的魅力?

可他來瞭,也好。她正好有話要跟他說,從今以後別跟著她瞭。

宋星辰側頭,對上他燦爛的笑臉,一時語塞,最後在心裡嘆瞭口氣,算瞭,回來的時候再說。

那一天的春遊時光,是難忘而璀璨的。

凌書城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和所有人都能迅速交上朋友。他來的倉促,什麼也沒帶,卻能夠去每一組逛逛都被塞來很多食物,有時候是一串剛考好的羊肉串,有時候是熱氣騰騰的自熱火鍋,有時候是半隻水煮土豆,有時候是人傢帶上山來的蛋糕面包。

托瞭他的福,宋星辰什麼都有瞭。

她這組也是燒烤,有人切菜有人燒火,她呢,她負責把食物串在簽子上。

她一邊串,他一邊四處搜羅些食物來,往她嘴裡塞。起初她不接受這樣親昵的舉動,可看他走到這一組,一一把東西塞進大傢嘴裡,大傢都很不拘小節地吃瞭,她又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矯情瞭。

凌書城自然把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塞瞭一圈回來,又把一塊面包送到她嘴邊:“喏,大傢都吃瞭,也沒見我有傳染病會傳染給他們,這下放心瞭?”

她微微一頓,張開嘴,咬住瞭那片面包,含含糊糊地說:“誰說你有傳染病瞭?”

“既然沒有傳染病,那你躲我躲那麼遠做什麼?”

“那是因為你有神經病。”她也難得地開起瞭玩笑。

凌書城也訝異瞭片刻,為她的笑,也為她的玩笑。片刻後,他彎起嘴角,輕聲說:“也不是神經病,其實另有病灶。”

她果然被勾起瞭好奇心,問他:“那是什麼?”

“是相思病。”凌書城誇張地捂住瞭心臟,心道反正是陳聲的梗,不用白不用。隻是他用起來更可愛,更帥氣!

遠在千裡之外的陳聲忽然打瞭個噴嚏。

那一天,眾人一起生火做飯,一起踏遍春色,一起站在山頂眺望這座偌大的城市,一起唱歌,一起說笑。

青春難忘,尤其是對宋星辰而言。

因為屬於她的青春,對同齡人來說有好多年,對她來說卻隻有這一日。

隻有這一日才算是真正的青春。

隻有這一日,她的笑是開懷的,她的眼裡是璀璨的,縈繞鼻端的是自由的氣息,滿心滿眼都是暢快歡樂的。

她在傍晚夕陽西下時,與一群人站在山頂,一旁是奄奄一息的火堆。

要回去瞭。

多不舍。

主席把手攏在嘴邊,沖著山下大喊:“希望我能找到一個好工作!”

不少人學著她的樣子,紛紛呼喊著自己的心願,有的是身體健康,有的是學業進步,有的是找個好對象,有的是……總之雜七雜八,什麼都有。

凌書城側頭問她:“你呢?不許個願?”

宋星辰笑笑:“不靈的。”

“許都沒許,怎麼就知道不靈瞭?”

她還是微微笑著,沒有說話,心裡卻響起瞭回答:因為同樣的事情,她做瞭好多年瞭,同一個願望,她許瞭千百遍。

若是菩薩真的靈驗,為何普渡眾生,卻唯獨不渡她?

索性就不許願瞭。

她是被老天爺遺棄的人,沒有用的。

她這樣一動不動望著凌書城,凌書城看著她飛揚的粉紅色卷發,忽而一笑,說:“那我也就不許瞭。”

宋星辰問:“你沒有什麼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凌書城說:“我相信事在人為。”

“我命由我不由天?”

“是啊。”他的眉梢眼角都掛著吟吟笑意,“要不我怎麼能和你站在這裡?”

宋星辰心臟驀然一動。

少年人站在山頂的夕陽裡,一地昏黃,滿眼餘暉。唯獨他是最耀眼的霞光,最不容忽視的風景。

若要真論起動心,也許就是那一刻瞭。

純粹的一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由的。她可以無拘無束地笑,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做自己愛做的事,包括在他伸出手來拉住她的那一刻,默許瞭。

她破天荒地沒有抽出手來。

少年的手溫熱而溫柔,還因緊張而有些汗濕,可她不覺得討厭,隻覺得那一刻連空氣都是甜的。

他並不知道她的傢世背景。

他不知道她那暗不見天的過去與不得而知的未來。

他不怕她,也不會繞道而行。

她想,是他的無知與她的放縱,才導致瞭那一夜一發不可收拾的戰火連天。

從山上下來,從大巴下來,所有人揮著手說再見。

凌書城說:“我把你送回學校吧。正好,我還從來沒進過你們技術院。”

他說這話時,面上還有些紅,因為剛才在車上,他一直悄悄拉著她的手,大腦一片空白。

宋星辰卻搖頭,問他:“你累瞭嗎?”

“不累。”他像隻精神抖擻的大狗,眼裡全是光彩,沒有半分倦意。

估計就是這會兒讓他去跑個五千米,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他還能邊跑邊嗷嗷叫喚。

宋星辰略一頓,下定瞭決心,說:“你會唱歌嗎?”

“啊?”凌書城挑眉,“忘瞭告訴你,我還有一外號,中飛院張學友。”

宋星辰沒忍住彎起嘴角,領著他往步行街去瞭,“走,唱歌喝酒去。”

那一夜是放縱的。

她叫來整整一件啤酒,倒滿瞭,和他對飲。

“你喜歡我什麼?”

“沒有原因。”

“那你怎麼知道你喜歡我?”

“因為看見你的時候,心會跳,嘴會笑。”

他真是會說話,三言兩語就能叫她哈哈大笑。

宋星辰一杯一杯和他喝,說:“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沒有。”

她一頓,“一點也沒有?”

“想知道的,有關於你的,我想親自去瞭解,你一口氣全說瞭,那多沒意思?”

彼時的凌書城兀自以為兩人還有數不清的日子可以相互瞭解。

宋星辰苦澀一笑,心想,也許就隻有今夜瞭。

要麼今夜,要麼畢業。

可他是多麼前途無限的飛行學員?他穿著制服的耀眼模樣,她也許一輩子都忘不瞭。有朝一日回想起今夜,回想起她把第一次交給瞭一個不可一世的少年,那也是很值得紀念瞭。

因為他們不會有未來的。

他們擁有的就隻有今夜。

那一件啤酒下肚時,宋星辰拉著醉醺醺的人往中飛院走。

“凌書城,你去把制服換上。”

“換、換制服幹嘛?”

“我想看啊。”她也醉瞭,傻乎乎笑著,“你穿制服很帥。”

凌書城一聽,可不得瞭,雄赳赳氣昂昂沖回宿舍,換上制服就往外走。

陳聲拉住他胳膊:“上哪兒去?醉成這樣,還能走?”

凌書城把胳膊一抽,笑嘻嘻伸出一隻指頭,指著陳聲鼻子:“叫你看不起我,我今兒,我今兒就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瞭!”

陳聲一頓,眉頭一皺:“那小太妹?”

凌書城不樂意瞭:“叫、叫誰小太妹呢?你才是小太妹,你全傢都是小太妹!”

陳聲說:“你喝醉瞭,別出去瞭。這個樣子會壞事。”

凌書城可不幹,推門就往外跌跌撞撞地跑:“別攔著我,我找我星辰去!”

滿天星辰,少年人滿心歡喜。

他帶著酒氣,穿著制服出現在宋星辰面前。

橙粉色頭發的人也笑開瞭,就在中飛院的操場上往他身上跳:“帥就一個字,我隻說一次!”

天知道凌書城醉成這樣,拿來力氣抱著她原地轉圈。

可那一日既然以自由開始,理所當然該以自由的名義結束。

他們去瞭步行街的酒店。

刷卡進門,踢掉鞋子,卡也懶得插上,往地上隨手一扔,兩人就抵在墻上親吻起來。

酒氣熏天,是陌生人的危險訊號,也是戀人之間的甜蜜毒/藥。唇是火熱的,身體也是,連同靈魂在內,恨不能統統一把火燒掉。

是愛/欲之火,是心靈之火。

他是毛頭小子,急躁而按捺不住。

她就由著他胡來,甚至引著他胡來。他吻遍瞭眼前的人,仿佛拼命汲取著一朵綻放的鮮花,急不可耐。

那一夜,窗外是萬傢燈火,屋內是不滅欲望。

內心是兵荒馬亂,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寧靜。

她的青春,她的清純,都交付給他瞭。

人生的前二十年,她從未擁有過什麼值得紀念的一刻,而這一刻,一切都得到圓滿。哪怕天明就要離去,哪怕天明就再也回不去。

那一刻是痛苦而歡愉的,她在黑夜裡流著淚,笑出瞭聲。

宋星辰緊緊抱擁著少年緊實又汗涔涔的身軀,被填滿的不止身體,還有靈魂。

後來的事情,理所當然發生瞭。

天明時,凌書城從宿醉與放縱中醒來,發現宋星辰不見瞭。

當天夜裡,他被餘慶找人暴打瞭一頓,就在地下停車庫,幸好路知意和陳聲趕來救他。

他挨打這件事,宋星辰是最後一個得知的。

聽說凌書城腿瘸瞭,她發瘋似的沖進男生宿舍,要跟餘慶拼命。兩人就這樣在走廊上扭打起來,她隻是個女生,哪裡是餘慶的對手?三言兩語就給推搡在地上坐著。

餘慶抓著她的頭發咆哮:“不讓老子上你的床,自己卻送上別人的門,是吧?”

她哈哈大笑,流著淚說:“我他媽被狗被豬壓,都不願意被你壓。”

她挨瞭一記重重的耳光,天旋地轉,耳朵邊上嗡的一聲,什麼聲音都沒有瞭。

那一日,她被眾人圍觀著趴在男生宿舍的走廊上,心道,如果凌書城這輩子開不瞭飛機瞭,她就從這窗戶口上跳下去

她用命來還。

哪怕她這爛命一條,根本還不起。

她頂著腫瞭的面頰,一聲不吭離開男生宿舍,坐車去瞭醫院。

那天夜裡,凌書城睡在病床上,她就隔著一道門,隔著一扇玻璃窗,目不轉睛看著他。

半夜裡,陳聲醒來瞭,側頭看見她站在門外,悄無聲息爬瞭起來,推門來到走廊上。

兩人對視片刻。

陳聲問:“宋星辰?”

“我是。”

他頓瞭頓,問:“要我幫你叫醒他嗎?”

她搖搖頭:“我就來看看他。”

陳聲看著她面上的巴掌印,最後點點頭,說:“要合合,該分分,不要拖著。他這人看起來吊兒郎當,其實最認真瞭。”

那一句認真,聽得她滿眼淚光。

她點頭,重重地點頭,說:“你放心,我不會再耽誤他。”

後來,步行街相遇,她決絕地把那一夜稱為一夜春風。

再後來,她就這樣熬到畢業。

專科與本科,一個是三年制,一個是四年制。

她三年後就畢業瞭,如她所計劃那般,畢業後就遠走高飛,餘傢的什麼都沒帶走,包括一件衣服一雙襪子,她都沒有拿。

她為自己買來瞭一張火車票,北上首都。

她學的是會計,雖然學校不夠好,但三年來除瞭兼職,其餘時間都在考證,該拿的一樣沒落下。

她找瞭間小公司,拿著並不算多的工資,租住在潮濕陰冷的地下室,日復一日努力工作。

但凡有空閑時間,她就買書背題,繼續考下一個證。

期間,她也回瞭一趟榮成,去中飛院偷偷看過他的畢業典禮。多麼輝煌的一刻,他穿著制度站在臺上,仿佛最明亮的星辰。

他笑得那樣燦爛,仿佛人生就沒有值得悲傷的事情。

仿佛她與他不過一個插曲。

那一刻她笑瞭,心道她這名字起錯瞭,該和他換換才對。

而他把她忘瞭這件事,是好事,不是壞事。他有那麼輝煌的人生要過,藍天白雲、蒼穹大海,一切都是他的。他理應把她忘瞭。

那一夜,隻要她獨自記得就好。

宋星辰懷揣著那一夜,那一天,那一個夕陽下拉她手的少年,就這樣過瞭很多年。

她每一年都會寄錢給餘天華,感謝他的養育之恩。

但她回不去,也不願回到那個小院裡。

餘慶如今過得怎樣,她一點都不想打聽。過去還會詛咒他,希望他進監獄,希望他得到最壞的懲罰,希望他過得很差很差。

可是後來,她連他的名字都不願再想起來。

進入外企做會計那一天,宋星辰穿著漂亮的白領行頭,踏進亮堂堂的電梯時,忽然想起瞭餘慶和那個暗不見天的小房子。

她抬頭看著光亮的鏡面墻壁時,發現自己在笑,那一刻她怔忡瞭。

她想瞭很久才想明白,也許這就叫釋懷。

若她今日依然過著苦不堪言的日子,也許她會記恨餘慶一輩子。

可她走瞭出來,從那段痛苦的時光裡掙紮出來,找到瞭自己的人生,於是她釋懷瞭。那些苦的痛的,都是催人上進的力量,沒有餘慶,也不會有今日的她。

那麼再一回想,其實謝蕓也不見得多麼惡毒。

她從不曾少過自己吃穿,也不曾真的對自己動過手,她不過是更愛她的兒子,對自己稍顯自私瞭些。

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宋星辰想明白瞭之後,輕松許多。雖然她依然厭惡餘慶,但至少她不恨他瞭。

你瞧,她這不也沒缺胳膊少腿嗎?

那些年裡,有人追她,有人仰望她。

北京這座城市,快節奏,冷漠又熱情。冷漠的是高速發展的一切、有目標有追求的年輕人,熱情的反倒是些平凡小老百姓,說著京片子,走進電梯也能與你寒虛問暖大半天。

有七八年瞭吧?

宋星辰攢瞭不少錢,卻從未談戀愛。

不是刻意不談,是沒遇到那個人。仿佛心在很早之前就死瞭,後來宛如一波死水,動彈不得。

後來有一天,她站在大廈樓下,仰頭望去,一陣迷茫。

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林立在中關村,她坐在格子間裡,眼前隻有一小片藍天。那蔚藍蒼穹仿佛被人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米田,每個人就隻能分得一小份,且這天還常有霧霾。

她想,她每天坐在這裡幹什麼?

她竟然在這裡坐瞭這麼久!

那藍天叫她想起一個人來。

凌書城。

這麼久瞭,你看,她還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她望著那片天,忽然想著,他的蒼穹是否比這逼仄的藍天要美麗多瞭、遼闊多瞭?

他現在在幹什麼?

坐在星辰漫天的南海上,分不清星星究竟在天上還是在海裡。

螃蟹船搖啊搖,晃晃悠悠,隨波起舞。

宋星辰躺在地上,雙手擱在腦門兒後,講著這些年的故事。

“就好像死瞭那麼多年的心,忽然一下就活瞭,你知道吧?”她這樣對凌書城描述。

凌書城一動不動坐在那,沒說話。

“後來我就跑來濱城看瞭一眼,發現這兒的日子很悠閑,天也和我想象中一樣藍。我還去你們基地看瞭一眼,你猜我看見誰瞭?”

凌書城不用想,淡淡地說:“陳聲。”

宋星辰一下子笑起來:“是啊,他好像都不記得我瞭。我問他凌書城是不是在裡面,他還問我是誰。”

“你沒瞭一頭粉卷發,他會記得你才怪。在他眼裡所有女人都長一個樣,除瞭他的路知意。”

“那你呢?”

“我什麼?”

“在你眼裡,我也和其他女人長一個樣?”

空氣仿佛靜止瞭。

過瞭好一陣,才聽凌書城說:“沒有其他女人。”

宋星辰一頓。

凌書城低頭,對上她的視線:“除瞭你以外,從來沒有過其他女人。”

不是刻意不談。

七八年過去瞭,沒誰會一直困在回憶裡出不來。

可是沒有心動的,沒有遇見那樣一個想要不顧一切追上去的人,也再沒有陷入一場轟轟烈烈盲目而認真的戀愛裡。

然後一眨眼,就到瞭這個年紀。

宋星辰笑瞭,支著甲板爬起來。

“那老板,你看我怎麼樣?”

“還行。”

“夠你心跳撲通撲通亂跳嗎?”

“好像還差點。”

“那——”她眼珠子移動,笑吟吟湊過來,用唇親親他的下巴,“這下呢?”

“還差一點點瞭。”仿佛是在替她加油鼓氣。

宋星辰哈哈大笑,反而正襟危坐,雙眸亮得可怕,也漂亮得驚人。

那些年那些事也許早已過去,可眼前的人卻沒有過去。

他也許會是個新的開始。

帶著舊日裡唯一的美好,在這大年夜裡,給她一個新的春天。

不。這一次,她要給他一個春天。

她把手伸出來,停在半空,含笑說:“來,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宋星辰,天上的那個星辰。”

凌書城定定地看她片刻,笑瞭,仰頭看瞭看天。

他說:“好的,我記住瞭。星辰萬裡那個星辰。”

《偷走他的心(歲月知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