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人齊齊扭頭,莊前有著一瞬的沉默,三道人影急射而來。其中一人急奔到慧律大師身前,見他手上杯盞中清水尚存,長籲一口氣:“天幸,天幸,宋某來得不遲。”
樹上,江慈見又有變故,大感興奮,身軀稍稍前傾。那人眉頭一皺,忽伸左手,將她往後拉,江慈身形急移閃避。
眼見樹枝輕微晃動,那人心中惱怒,瞥見莊前裴琰有意無意地向這邊掃瞭一眼,更恨自己先前為何不將這少女殺瞭滅口。
他冷著臉,喉間忽發出“吱吱”聲,江慈仔細聽來,極象鄧傢寨的古松上小松鼠的聲音,忍不住掩嘴偷笑。
裴琰目光掠過菊園,停在那三人身上,步下臺階,在其中一人身前施禮道:“神農子前輩光臨敝莊,裴某不勝榮幸。”
江慈正在竊笑那人學松鼠吱鳴,聽得來者竟是天下聞名的神醫“神農子”,忙轉頭望去。
隻見趕來的三人中,兩人均是四十上下,其中一人身形魁梧,濃眉大眼,極為豪邁,負手望著裴琰冷笑。另一人則身形單瘦,較為矮小,面白無須,下頷處有著一塊圓形胎記,正是傳聞中的神醫“神農子”的樣貌特征。
兩人身後,是一黑衣蒙面人,還披瞭件鬥篷,將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夜風吹過,他身上鬥篷颯颯作響,襯著他高挑的身形,說不出的詭異與迷離。
裴琰滿面春風,向“神農子”和他身邊那人笑道:“宋大俠,程前輩,二位前來喝裴某這一杯謝盟酒,裴某深感榮幸。”
那身形魁梧的中年人冷笑道:“裴相,隻怕此刻,你最不想見到的便是我們吧。”
裴琰微一蹙眉,又舒展開來,從容笑道:“不知宋大俠此話是何意思,還望明示。”
蒼山掌門柳風與這“龍城劍客”宋濤素來交好,見他對裴琰冷顏相向,忙上前道:“宋兄,裴相雖已不再擔任盟主,但―――”
宋濤不待柳風說完,忽然奪過他手中酒杯,轉身遞給神農子,道:“程兄,有勞您瞭。”
眾人心中皆是一動,有那等已將酒杯湊到唇邊之人,都悄悄地望向杯中酒水。
“神農子”程不見將宋濤遞過來的酒杯湊到鼻前細聞,又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倒瞭一點白色粉末入酒杯之中,片刻後點頭嘆道:“正是‘化功散’。”
嘩聲四起,眾人紛紛將手中酒杯擲地,有那等xing急之人,更是大聲怒罵。
凡是習武中人,莫不知“化功散”的厲害,此藥曾毒害武林十餘載,讓無數人逐步失去功力。幸得百餘年前武林盟主謝曉天聯同副盟主裴俊合力將煉制“化功散”的主藥――“天香花”悉數毀去,方保瞭武林這麼多年的平安。
此時聽到“神農子”確認,長風山莊的酒水中竟下瞭“化功散”,實是令人震驚之餘疑念叢生。
宋濤怒容望向裴琰:“裴相,您為朝廷賣命,鏟除武林勢力,也不用下這般毒手吧。”
各掌門互望一眼,紛紛上前踏出幾步,恰好將裴琰圍在其中。見掌門之人如此,各門派弟子紛紛執起兵刃,分成數團,將長風山莊之人團團圍住。
眼見莊前局勢突變,劍拔弩張,裴琰卻不驚慌。他優雅一笑,長袖舒展,也不見如何移步,將數步之外管傢手中端著的、先前為各掌門人斟酒的酒壺取瞭過來。
他從容地將壺中之酒一飲而盡,修長的手倒握著青瓷酒壺,在空中緩緩劃過,溫然道:“各位稍安勿燥,為表裴某並非下毒之人,我便飲盡此酒,以示清白,大傢有話慢慢說。”
見他飲下壺中之酒,眾掌門面面相覷,緊張的局勢稍有緩和。
裴琰甩袖轉身,微笑道:“宋大俠為人,我素來信得過。還請宋大俠將來龍去脈敘述清楚,相信各武林同道自有判斷,也好還裴某一個公道。”
宋濤愣瞭一瞬,大聲道:“好,既是如此,宋某就將諸事細敘,請各位聽清楚,辨明事情的真相。”
八月的夜晚,月華清澈。長風山莊前數百人寂然無聲,都用心聽那宋濤敘述。
“大約一個月前,我收到易寒傳書,要於今夜挑戰裴琰。我自是要前來一觀決戰,便於八月初一上午啟程,由龍城一路北上。
“八月初五那夜,我行到文州郊外,在經過一處密林之時,聽到打鬥之聲。
“我入林詳看,見有七名黑衣人正圍攻一蒙面人。那七名黑衣人招招狠辣,非要將那蒙面人置於死地。
“我本不欲多管閑事,卻又認出那七名黑衣人是武林中臭名昭著的‘七煞殺手’,而那被圍之蒙面人又在打鬥過程中說出瞭令我震驚的一句話。於是,我便出手斃瞭‘七煞殺手’,救下瞭此人。也幸得救下瞭他,才得知瞭一個可能令我武林同道永陷沉淪的**謀。”
裴琰此時已行到先前桓國使臣所坐的大椅前,他撣撣衣襟坐下,微笑著靠上椅背,道:“想來,這個**謀必是指裴某會在今夜的酒水中下‘化功散’,毒害武林同道瞭?”
宋濤板著臉道:“正是。幸好宋某來得及時,才能阻止各位飲下這毒酒。”
裴琰悠悠道:“不知宋大俠當時救下的,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能知道裴某今夜要在酒中下毒?”
宋濤轉身,指向與自己同來的那名黑衣蒙面人:“宋某救下的正是此人。”
蒼山掌門柳風忍不住拉瞭拉宋濤的衣袖:“宋兄,此人於這關鍵時刻,蒙首蒙面,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他的話如何信得?”
宋濤望向那人,那黑衣蒙面人遲疑片刻,終將身上鬥篷除去,又輕輕將面上黑巾緩緩拉下。
隨著那黑巾除下,人群中嗡聲四起,人人眼中露出驚艷之色。
這人此時正好背對菊園,江慈看不清楚他的面容。聽得宋濤指著那人道:“這位,乃月落山脈‘星月教’教主,蕭無瑕。”
那蕭無瑕向四周群雄欠身致意,身形一轉,江慈將他面容看得清楚,忍不住低低地贊嘆瞭一聲。
隻見那蕭無瑕,生得極秀美俊逸,唇紅齒白,修眉鳳目,眸中更似泛著波光,奪人心魂。他緩緩環視眾人,眾人皆覺其哀怨兼深情地凝望著自己,齊齊生出愛憐之心。
隻是眾人皆在心底冒出同一個詞:妖孽。又都同時想道:一個男子,生得如此之美,不知是福是禍?
裴琰右手手指輕敲椅手,道:“裴某也曾聽過蕭教主的大名,但蕭教主一直以來隻在月落山脈出沒,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文州郊外,又為何會知道裴某要下毒害人?”
宋濤冷笑一聲:“蕭教主不善言辭,就由宋某來代答。是這樣的:當年,聖武帝聯同裴相的先祖,將‘天香花’悉數毀去,他們卻不知,這世上還有‘天香花’存留下來。而這僅存的‘天香花’,便一直生長在星月教的聖地,月落山脈的最深處。
“歷代星月教教主都知這‘天香花’為害世人,但又憐這花生得極美,不忍下手毀去,便一直任其在深山中自生自滅。
“直到半年前,蕭教主無意中發現,谷中的‘天香花’少瞭十餘株。他自是大驚,在教中一番詳查,發現有一弟子出谷辦事後,不知去向。
“他知此事非同小可,便出谷尋找該弟子下落。一路尋到文州,將那名弟子擒獲。方得知,那名弟子早已被裴相收買,正是在裴相的指使下,將谷中的‘天香花’盜出。
“而據其所述,裴相已得知‘化功散’的煉制方法,要用這‘天香花’來制出‘化功散’,以在八月十二的武林大會上,下毒於酒水之中。
“蕭教主得知這等**謀,自是有些驚慌,正欲啟程前來長風山莊,卻在文州郊外被‘七煞殺手’追上。那‘七煞殺手’是收瞭裴相銀子,前往殺那弟子滅口的,蕭教主來不及保下那弟子的活口,又被七人追殺,若不是我經過,這個**謀,隻怕再無人知曉。
“各位同仁都知道,這‘化功散’無色無味,很難察覺,又不會當場發作,隻會令各位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功力逐步衰退。而幾個月後,正是角逐新的武林盟主的日子,屆時,在場的諸位功力漸退,能參加角逐的,又會是何人呢?”
他話音一落,柳風驚道:“難道是從軍中回來休整的各派弟子?”
宋濤冷笑道:“正是如此。這些人,雖名是我武林各門下弟子,但實際上,他們多年從軍,早已被朝廷和裴相所控制。裴相一面辭去盟主之職,以示自己的清白,一面又讓這些親信接過武林大權,同時又將有力與他抗衡的各位的功力化去,永絕後患,自此武林再無力與朝廷抗衡。”
他這番話說得清楚明瞭,加上先前有神農子驗出酒中有毒,復又有星月教主蕭無瑕為人證,群雄便信瞭**分。
眾人激憤不已,紛紛大聲呵斥怒罵,更有甚者,將刀劍架在瞭長風山莊諸人脖頸之中。
裴琰眼底盈滿笑意,盯著那蕭無瑕看瞭幾眼,閑閑道:“宋大俠所言皆是人證,那物證呢?”
宋濤大聲道:“我得知這個陰謀後,知單憑人證,必是不夠,這才星夜兼程,從滄州請來‘神農子’,他現已驗出酒中有毒,這還不夠嗎?”
裴琰悠然道:“裴某方才已喝盡壺中之酒,那酒壺正是先前替各掌門斟酒的酒壺,若是裴某下毒,難道,那剩下的酒中就沒有‘化功散’嗎?”
宋濤冷笑道:“你既知‘化功散’的配制方法,定已知解藥配方,你早已服下解藥,也未可知啊。”
二人唇槍舌劍,群雄越聽越迷糊,不知該信何人所言。
正在此時,那蕭無瑕忽然出聲,他的聲音極輕,極柔和,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媚之意:“我那弟子,臨終前還說出瞭一件事情。”
裴琰嘴角含笑:“蕭教主請說。”
蕭無瑕似是有些遲疑,望向各位掌門。少林掌門慧律合什道:“蕭教主有話盡管說,各位同道自會護得教主周全。”
蕭無瑕咬瞭咬下唇,輕聲道:“我那弟子臨死前向我懺悔,說他所做一切是受裴相收買,而裴相派出收買他、與他聯系之人,是這長風山莊中的某人。由於我那弟子生得柔美,這人又素好男se,便與我那弟子,有瞭斷袖之愛。”
樹上,江慈不免有些迷糊,不大明白蕭無瑕所言之意。又聽得眾人一片鄙夷之聲,正待向那人相詢,卻見月光下,那人眼中波光閃閃,似怒似怨,詭異駭人。
她有些詫異,又聽得那蕭無瑕道:“床笫歡ai之間,這人向我那弟子和盤說出瞭裴相的圖謀,也說出,今夜會由他負責在酒中下毒。所以此人身上,此時必還有未用完的‘化功散’,隻要將他搜上一搜,便知我有沒有誣陷裴相。”
蕭無瑕話音剛落,數十人同時問道:“那人是誰?把他揪出來!”
蕭無瑕緩步走向裴琰,猛然抬手指向他身後一人,大聲道:“就是此人!”
隨著他這一指,裴琰身後一人高高跳起,向旁沖去,宋濤大叫:“別讓他逃瞭!”
數人拔出兵刃沖上,將那人圍在其中,那人極力左突右圍,同時口中“啊啊”大叫。蕭無瑕清喝一聲,身形拔起,向那人攻去,那人雙手亂揮,抵得幾招,被蕭無瑕一招擊得直向後方的裴琰沖去。
裴琰袍袖一拂,那人被拂得掩面倒地,在黃土中翻滾數下,慘叫聲逐漸低下去,再抽搐幾下,不再動彈。
宋濤與蕭無瑕同時喝道:“裴琰,休得殺人滅口!”
柳風等人搶上前去,將地上那人扶起,卻見他已面色慘白,氣息微弱。而這人,眾人都認得,正是長風山莊的二管傢――岑五。
宋濤喝道:“快搜他身上,看有沒有‘化功散’!”同時抽出腰間長劍,攔在瞭柳風身前,怒目望向裴琰,顯是防他暴起傷人,奪屍滅跡。
柳風伸手入岑五懷中,不多時,掏出數個瓷瓶和紙包、紙符等物,遞給“神農子”。“神農子”一一察看,待拆開一個紙符時,猛然大叫:“是‘化功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