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打馬而奔,安潞等人在後面追趕,見他去的方向正式隔離疫癥病人的莊園,急切下趕瞭上來。”侯爺!去不得!”
裴琰不理,仍舊策馬前馳,安潞大急,攔在瞭他的馬前。其餘長風衛也紛紛趕上,齊齊跪落:”侯爺三思!請侯爺保重!”
裴琰被迫勒住駿馬,雙唇緊抿,安潞勸到:”侯爺,患癥的百姓和弟兄雖可憐,但您是主帥,身系全軍安危,不能冒一絲風險的。”
”是啊,侯爺,崔軍師會尋出良方,弟兄們會得救的,請侯爺為全軍弟兄們保重!”竇子謀道。
其餘長風衛也都紛紛勸到:”請侯爺保重!”
山風拂面,裴琰腦中漸轉清醒。他遙望山腳下的莊園,默然良久,終狠下心,勒轉馬頭,往軍營馳去。
崔亮與凌軍醫,陳大夫等人由莊內出來。除下頭罩。俱面色沉重。凌軍醫回頭看瞭看大門。嘆道:””萼草”預防有效,可治療不起作用,白浪費瞭我們幾日時間。”
崔亮沉吟片刻,道:”看來得另尋藥方。“
凌軍醫等人點頭,又都走向莊園旁眾大夫集中居住的小屋。崔亮想起江慈病重的樣子,心中難過,恨不得即時找出對癥良方。他努力想著醫書上記載的藥方,在莊前來回踱步,一抬頭,見一個白色身影立於莊前的柳樹下,心中一動,走上前道:”衛大人怎麼來瞭?這裡危險的狠。“
衛昭負手身後,看向莊內,淡淡道:”河西疫癥流行,我身負察聽之職,過來問問情況,好向朝廷稟報。“
”那是自然。“崔亮道:”大人放心,疫情已得到控制。隻是莊內患病之人。尚未有治療良方。我的諸位大人定會竭盡全力,尋出對癥之藥。“
衛昭負在身後的雙手微微顫抖,面上卻淡然:”有勞子明
瞭,我定會上報朝廷,為子明請功。“
”這是崔亮份內之事。“崔亮忙道,見衛昭欲轉身,他想瞭想,喚道:”衛大人。“
衛昭停住腳步,並不回頭,崔亮走近,從袖口取出一個瓷瓶,直視著衛昭道,”衛大人,這莊園百步之內本是不能靠近的,大人既已來瞭,便請服下這個。“
”這是___”衛昭皺眉道。
“這是我的大夫們服用的預防疫癥的藥丸,我們因需每日直接與病人接觸,所以便臨時用珍貴藥材制瞭這瓶藥丸,雖不能保證絕對免疫,但好過‘萼草‘。大人身分尊貴,職責重大,為防萬一,請服下這藥丸,還請大人不要再來這裡,以防染癥。”
衛昭盯著崔亮看瞭片刻,嘴角輕鉤:“多謝子明。”說著取過瓷瓶,從中倒出一粒藥丸,送入口中。
入夜後的莊園,死一般的沉寂,縱使住瞭這麼多人,卻也如荒城死域一般,毫無生氣。莊園之中,隻能偶聞重癥病人的痛苦呻吟之聲。
一道白影有莊園後的小山坡躍下,避過守莊士兵,翻墻而入。他在莊園一角默立片刻,如孤鴻掠影,在莊內疾走一圈,停在瞭西北角的一處廂房門前。
廂房內,一片黑暗,江慈躺於床上,呼吸沉重。白影輕輕推開房門,慢慢走至床前,又慢慢在床邊坐下。
這夜月光如水,由窗外灑進來,映出江慈凹陷的雙眸,她的肌膚雪白,雙眸緊閉,再不復桃園中的嬌嫩。
衛昭作於床邊,長久凝望著她,江慈動彈瞭一下,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衛昭忙將她扶起,輕輕拍上她的背,江慈嘴角突出些許白沫,並未睜眼,又昏迷過去,她的軍帽早已掉在地上,秀發散亂。
衛昭將江慈放下,“嚓”聲輕響,點燃一豆燭火,他大步出房,尋到水井,打來涼水,擰濕佈巾,將江慈抱在懷中,替她擦凈嘴角的白沫。
他將佈巾丟回銅盆中,忽然看見枕邊的小木梳,他楞瞭一下,緩緩取過木梳,替懷中的江慈一下下,梳理著散亂的長發。
雪野間,她取下發簪,替他將烏發簪定。
索橋上,她冒險示警,木簪掉落,他負著她趕往落鳳灘,她的長發,拂過他的面頰。
桃源中,落英繽紛,他的手,輕輕替她將秀發攏好。
軍營裡,她梳著濕發,巧笑嫣然:”三爺,您得賠我一樣東西。“
屋內靜謐如水,隻聽見她每一次艱難的呼吸聲忙著呼吸聲,似驚濤駭浪,拍打著他即將潰堤的心岸。
江慈忽低低呻吟一聲,衛昭倏然驚覺,低頭見她雙眸緊閉,腰卻微微弓起,似是極為痛楚,急切下將她攬緊,喚道:”小慈!“
從未有過的呼喚,如同一個巨浪,將心靈的堤岸擊得粉碎---
衛昭怔怔地抱著江慈,不敢相信剛才那個名字是從自己口中叫出來的。可是,可是,這個名字,不是已經叫瞭無數次瞭嗎,在心底,在夢裡---可是為什麼真的叫出來的時候,竟是這般驚心動魄----
昏暗的燭火下,衛昭將全身戰栗的江慈攬在胸前,右手緊握住她的右腕,運起全部真氣,順著手三陰經,輸入她的體內。
江慈慢慢平靜下來,呼吸也漸漸平穩,衛昭一直將她抱在懷中,待燭火熄滅,也終究沒有松開她的手腕。
窗外的天空,由黑暗轉為朦朧的魚白色。
衛昭終於松開江慈手腕,將她平放於床上,凝視她片刻,閃身出屋。莊前,已隱隱傳來人聲,他足尖一點,躍出高墻,奔到莊園後樹林中,解下馬韁,打馬回轉軍營。
軍營中,晨訓的號角嘹亮響起。宗晟見衛昭過來,剛要上前行禮,衛昭袍袖勁拂,逼得宗晟退後幾步,衛昭入帳,冷峻的聲音傳出:”我這幾日,不見任何人。“
崔亮翻瞭一夜的醫書,又惦記著江慈,天未亮便進莊園,走至回廊,聽見江慈在屋內低低咳嗽,似還有輕輕的腳步聲,心中一喜,喚道:”小慈。“
江慈忙道:”崔大哥,你最好別進來。“她剛剛醒轉,發覺今日精神好些,竟能下床慢慢走動,正有些訝異。
崔亮在門前停住腳步,微笑道:”崔大哥想瞭個藥房,可是苦的要吐,可能還會令小腹絞痛,你願不願意幫這個忙?“
江慈正看著床邊的水盆發呆,聽言忙道:”我就愛吃苦的,崔大哥,盡管試吧。“
盡管做好瞭準備,但喝下湯藥後,江慈仍被腹內的絞痛折磨得死去活來。崔亮聽到她的痛哼聲,踢門而入,急施銀針,江慈撐著將服藥後的感覺敘述,便吐出一口黑血,暈瞭過去。
崔亮看著江慈面色慘白地倒於床上,十分沮喪,凌軍醫過來道,看來得換個方子,這藥也太猛瞭,且不一定對癥。
崔亮大部走出莊門,掀開頭上佈罩。仰望碧空白雲,隻覺雙足發軟,竟是出玄天閣後,從未有過的無力感。
城內的瘟疫得到控制,但莊園內依然有病人痛苦死去,裴琰考慮再三,決定仍未解除對河西府的封鎖。
青茅谷軍營軍糧告急,所幸河西府及黛眉嶺附近鄉村的村民一片愛國熱忱,自發省下口糧,捐瞭一批糧食過來,方解瞭燃眉之急。
寧劍瑜送來的幾個桓軍俘虜頗為嘴硬,酷刑下,仍不肯招供桓軍實情,裴琰巡營時得知,也不多話,直接截斷瞭其中一人的內八脈,看著同伴在地上哀嚎抽搐著死去,死後獻血流盡,全身肌肉萎縮,如同幹人,另外三人嚇得面色如土,悉數招供。
得知桓軍也陷入糧草危機,東萊民變,燒瞭桓軍留在涓水河的部分戰船,宇文景倫恐腹背受敵,又抽瞭部分兵力回鎮東萊,”回雁關“這邊,下瞭”嚴防死守的軍令,一時不會南攻,裴琰心情稍得舒解。
在河西等地新征士兵尚需訓練,朝廷糧草頁未到位,回雁關桓軍又守的嚴,裴琰隻得命寧劍瑜不要貿然攻關,仍保持圍關之勢。
這幾日,他也曾數次打馬南奔,在山路遙望莊園,卻最終黯然回轉軍營。
江慈時昏時醒,早上起床時精神不錯,又是能下地走動,但到瞭下午便全身乏力,隻能躺在床上,夜晚更是陷入昏迷之中。
精神好時,她不斷喝下崔亮開出的湯藥,崔亮數次變換藥方,仍令她小腹絞痛,但江慈吐出的血卻不再烏黑,漸轉殷紅色,崔亮與凌軍醫等人大喜,知有瞭一線希望,便稍減其中幾味,猛藥的分量,試著給莊內其他病人服下,終於初見成效,死亡人數逐漸減少。
江慈卻覺有些怪異,早上起來,自己總是面容清爽,衣物齊整,頭發也沒有前一夜睡時散亂。她努力回想夜間情形,可總是隻有一些依稀的感覺,仿佛幼時躺在師父的懷中,安穩而舒適。
再服兩日湯藥,崔亮又早晚替她施針。江慈精神漸好,能自行洗漱。到瞭黃昏十分,也仍有力氣在屋內慢慢走動。
這日入夜,用過些米粥,江慈無意看到床邊的銅盆,心中一動,將銅盆輕輕踢至床柱邊。
她努力強撐這不睡過去,但不多久,晚間服的藥藥性發作,仍陷入沉睡之中,夢中,依稀有一隻手,撫上她的額頭,她仿佛被人抱在懷中,也依稀能聞到那人身上如流雲般的氣息,能聽到那人壓抑著的,偶爾的輕喚。
第二日早上醒來,窗外卻下著大雨,雨點打在芭蕉葉上,“噼啪”震響。
江慈睜開雙眼,又合上,終慢慢坐起,望向床邊,銅盆,果然已不在原處,而是被放在瞭稍稍偏左的地方。
江慈溫柔地看著銅盆,微笑溢上嘴角,接著又有些擔憂起來。
崔亮推門而入,看瞭看江慈的面色,江慈忙伸出右腕,崔亮切上脈搏,片刻後喜道,看來真實用對藥瞭,他興奮不已,奔瞭出去,江慈也心情舒暢,走出屋外,望著濃綠的芭蕉,慢慢伸出雙手。
雨水,滴落在手心,清涼沁膚,江慈用舌頭舔瞭舔雨水,忍不住綻開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