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老爺

麥子老神在在地押著那花衣服的小孩,同段胥說道:“打南邊兒來?南邊兒管的不行啊,你這個新生惡鬼,竟連三十二金壁法都不知道。”

麥子同段胥一邊在街上走,一邊同他解釋。他說這三十二道金壁法是前鬼王和各位鬼殿殿主們約定的,成文刻在都城玉周城王宮的一道金壁上,由此而得名。可也不知出瞭什麼變故,當時這金壁法沒有能推行下去,暫時擱置瞭。

待到這一任鬼王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雷厲風行地推行金壁法。鬼王本身平叛之時就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將鬼域掀瞭個底朝天,推行金壁法時更將所有陽奉陰違不服法條的鬼殿灰飛煙滅,這法條才算是推瞭下去。

要說這法條束手束腳,不過也有幾分好處。近百年來正經的修士都不怎麼抓鬼瞭,他們也曉得惡鬼內部法條森嚴,做瞭什麼過分的事情早就被處刑。其他的惡鬼就正常覓個食,也不好逼得太緊。像那仙門正統星卿宮,抓到惡鬼直接給送到玉周城讓鬼王給處理。倒也挺好,各管各的事兒。

“算算看死在王上手中的鬼殿沒有十個也有八個,王上脾氣著實是差,推金壁法時那架勢,殺盡所有惡鬼這種事也是能做得出來的。”麥子長長地嘆息一聲,叮囑道:“你這情況要是被王上知道瞭,你歸屬的殿主大人可真是要遭殃瞭,你說不定都要被灰飛煙滅呢。”

黑紗之下段胥的眼神含笑,抱著劍饒有興致地聽著。

“這樣罷,既然相逢就是有緣。我定然不會把你的情況說出去,而且還可以把這些法條細細地教給你,你將你這靈劍借我玩幾天唄?”麥子踮著腳拍拍段胥的胳膊,終於拐入正題。

雖然麥子說的是“借”,可是這靈劍給出去怕是就回不來瞭,不過段胥還是將劍遞給麥子,從容道:“你試一下。”

麥子眼神發亮地去握那劍柄,觸碰的一瞬間便見劍柄發光,他驚叫一聲收回手。

“這是靈劍且並不認你為主。你這樣的惡鬼碰不得它。”

麥子心說那你怎麼就碰得。

他悻悻地打量著段胥,便看見瞭段胥手裡的香囊,便覺得這隻新生的惡鬼越發奇怪,聞不到味道的惡鬼,隨身還帶著香囊?

段胥跟誰他的目光看見自己腕上的香囊,瞭然道:“有個姑娘喜歡這香氣,讓我去香料鋪給她配一個一模一樣的香囊來。”

麥子一聽便瞭然,笑嘻嘻地揶揄道:“你喜歡上活人姑娘瞭?”

段胥還未回答之時,麥子就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滄桑神情,擺擺手道:“新生的惡鬼總是忘瞭自己是鬼,對活人動情也很正常,時間久瞭就好啦。我勸你可別用情太深,傷人傷己哦。”

從一個十歲孩子口中說出這樣仿佛遍歷紅塵的長者之語,實在是怪奇怪的。麥子顯然是個關不住的話匣子,找到一個話題就開始扯起來。

“人才能活多久?你現在看她青春年少秀色可餐,眨眨眼的功夫她就發福瞭,背也駝瞭腰也彎瞭,滿頭白發牙齒掉光,你還能捏著鼻子喜歡她嗎?就算你忠貞不渝,再眨眨眼她就化成灰啦。凡人這一生啊,對我們惡鬼來說就是彈指一揮間,抓不住的。”麥子搖頭晃腦,語重心長地說道。

身邊這個步伐輕快的新惡鬼,聽瞭這話步子好像稍微頓瞭頓,麥子以為自己大大提點瞭他,便更加起勁兒。

“再說被你喜歡的姑娘,人傢遭罪瞭啊。你要怎麼見她,附身在各種人身上嗎?你法力足夠強到顯露真身嗎?你沒辦法光明正大地跟她在一起的,人傢要被指指點點一輩子,小夥子,你可要想清楚。”

段胥笑出聲來,不假思索道:“想得太清楚,活著多沒意思。”

“嘁,你已經死瞭,活著有沒有意思都和你沒關系啦。”

麥子深深覺得這個新生的惡鬼思想很有問題,將來肯定會在鬼界混得很坎坷。出於一點兒憐憫之心,他便撿瞭幾個重要的法條給段胥講瞭講。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著,走著走著便拐進一個僻靜無人的巷子,隻聽見一個聲音女聲響起:“呦,這麼快就和惡鬼們混熟啦?”

麥子隨著那聲音的方向看去,便看見一個穿著古老華麗的曲裾長裙,發間插滿瞭小蒼蘭的美麗女子站在巷子盡頭。她的目光在段胥和麥子身上打瞭個轉,伸出手道:“我的香囊呢?”

段胥便走上前去將那個香囊放在她手心,說道:“你聞聞看對不對。”

女子放在鼻子前細細一嗅,笑道:“果然是你身上的香味。”

麥子吃驚地看著這一幕,心想這晴天白日,時辰也不陰煞,這個女人是怎麼看見他們的?這個女人是人是鬼?難道是個修士?

這新生惡鬼喜歡的不僅是個活人,還是個修士?合著這老虎不是招瞭武松做倀鬼,是直接喜歡上瞭武松啊!口味真夠刁鉆的。他還以為隻有前鬼王殿下會有如此不同凡響的口味呢。

麥子眼見著段胥和他揮手告別,僵硬地舉起手擺瞭擺,百般思緒湧上心頭,最終化為一句:“呔,畢竟是個這麼漂亮的姑娘,那也不是不能理解。”

若他有朝一日知道他今日見的女人不是修士,竟是他敬畏的鬼王殿下,怕是要把這一天記在本子上同生日和忌日般同等地位慶祝。

段胥透過黑紗看向身邊的賀思慕,她發間的小蒼蘭一簇挨著一簇,隨著她的步子輕輕搖晃,走過的地方路人頻頻側目,想來她就像是個行走的熏香爐子。

她也不怕齁住。

“你剛剛見到的是鬾鬼,便是小兒鬼,都是些十歲以下的孩子死後所化。如今死瞭幾百年,心智早已不是孩子,但看起來還是兒童的模樣。”

賀思慕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慢悠悠地走著,段胥便在她身側跟著她。

“孩子也會有執念,化成惡鬼麼?”

“有啊,他們多半是被虐殺的。剛剛他有沒有問你要東西?”

“他想要我的破妄劍。”

“那便是瞭。鬾鬼生前多涉世未深,所以欲望便是這世上的一切,什麼都想要,得到瞭又瞬間失去興趣,永遠在追尋下一個欲望之中。”

頓瞭頓,賀思慕輕聲一笑:“所以他們最容易被煽動,不考慮後果,鼠目寸光,不長記性地給人當槍使。”

段胥聽出她話裡的意有所指來,便問道:“所以之前在朔州府城,想置你於死地的便是鬾鬼?”

“鬽鬼殿下有個叫方昌的傢夥,他的相好想吃沉英,被我抓住判瞭個灰飛煙滅。他記恨在心便一直暗中跟隨我,我原本感覺到瞭但也懶得管他。誰知他和鬾鬼殿主交好,發現我法力盡失就跑去勸鬾鬼殿主滅瞭我,那沒腦子的傢夥竟被他勸動瞭。匆匆忙忙地佈瞭個拙劣的局,還遮遮掩掩唯恐我發現是他。”

賀思慕嘆息一聲,十指交疊伸瞭個懶腰:“這一個個的都爭著化灰給我王宮的花園添肥。鬾鬼殿主動瞭要滅我的心思,大概是背著我幹瞭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們說著說著便走到瞭一個大戶人傢的傢門前,隻見那宅邸的匾額上寫著長串的胡契文字,寬闊的門口聳立著兩個胡契神獸火明獸的塑像,瞧著氣派極瞭。

不遠處有一架披著金色絲帛的馬車駛來,有個身著狐皮大氅,四十中旬的男人從馬車上下來,他膀大腰圓身材寬闊,打扮一看就是富得流油。雖然身材不怎麼好,但他畢竟還有幾分貴族人傢的氣質和威嚴,目不斜視地往傢門走。

賀思慕同段胥從這傢門前走過,交錯之時就聽見這胡契貴族老爺身上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段胥回頭看去,便見那老爺的腰間掛著一串古銅色鈴鐺,正奇怪地顫動著。

他再一抬眼便和這胡契人貴族的目光對上,胡契貴族的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又暗含欣喜,仿佛想穿過帷帽看到他的真容。

段胥道:“他能看見我。”

賀思慕也不回頭,淡淡地說:“看來是這樣。”

段胥沉默一瞬,突然撩起帷帽下的黑紗,沖那胡契老爺點頭致意,然後不顧那老爺驚詫的神情,放下黑紗悠悠轉過頭與賀思慕的目光對上。

“……你在幹什麼?”

“你不是想引起他的註意麼?”段胥眨眨眼睛,笑道:“我看牌匾上寫著伊裡爾府邸,剛剛那人便是撫見城裡最有名的那位伊裡爾老爺?”

伊裡爾一脈和丹支王庭沾瞭點血親,不過這血親不太近,他們便沒有獲得居住在上京的資格,被封到瞭撫見城來。原本他們這樣邊緣的傢族沒什麼傢底,可到瞭撫見城後,他們不知怎麼就交瞭好運,買下一座山頭便發現有金礦,財源頓時滾滾而來。同時伊裡爾老爺的大兒子小兒子也被提拔去瞭上京做高官,可謂是官運亨通。

總之,如今的伊裡爾傢在撫見城中,唯有“顯赫”二字,他甚至沾著兒子們的光,將丹支蒼言經的聖物借回撫見城供奉。供奉之處是在伊裡爾府裡的一座琉璃塔中,神神秘秘的,外人隻能在塔外拜一拜,但是這些拜過聖物的人回去之後便都會交上好運。一時之間來拜訪伊裡爾府的名流踏破瞭門檻,如今這可是整個幽州最炙手可熱的傢門。

段胥笑道:“你不會是來拜胡契聖物的吧?”

賀思慕有些不屑地輕輕一笑,說道:“拜聖物?我怎麼不拜我自己。你既然喜歡猜謎,便不妨好好猜一猜他為什麼能有如此好運。”

段胥思考瞭一會兒,道:“我從前聽過養小鬼一說,有些人為瞭交好運得名利,會供養惡鬼做交換。這伊裡爾……難不成供養瞭鬾鬼殿主?”

賀思慕抬眸看瞭他片刻,摸摸他的後腦笑道:“我將來一定要收藏你這聰明的小頭骨。”

段胥想,她表達欣賞的方式可真夠別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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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提燈》